江易并没有昏死,只是被剧痛折磨得没有力气去听去看,但赵云今那一句停电叫醒了他。
他睁开眼,面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适应了十几秒才勉强看清周围的事物。
一道玻璃之隔的另一间实验室内,赵云今正将电烤炉的插座拔下来,放平摆在地上。
小东山里并没有常备的取暖设备,这东西是从保安室里拎来的杂牌子“古董”,圆圆的形状,烤片前是一道道隔得很宽的铁丝,质量并不好,但这时候正好适用。赵云今手指伸入铁丝之间,用力地掰住一根:“这是唯一的机会。”
江易撑起身体。
在他房间的角落里,堆着许多拆掉家具仪器时留下的废物,他拖着厚重的步子走到那堆东西前,凭一双手在里面摸索。
赵云今拧断了第一根电烤炉上的铁丝,将断掉的铁丝放到一旁,又去拧第二根。
铁丝上还残留着停电前炙热的高温,她太心急,没等散热就去碰它,手心被烫红了一层皮。
阿财似乎感知到了什么,睁开眼睛看着两人,但他没有也不敢出声打扰,只是心跳不由得加快了。
赵云今拧断了第二根铁丝,几乎同时,江易在杂物堆里摸到了一捆比电烤炉上更细的铁丝。
他挪动到门边,将铁丝顺着门底的缝隙一点点推向隔壁:“云云。”
赵云今将两根稍粗的铁丝的尾部绞缠在一起,趴在地上用手指去勾江易递来的细铁丝。
她把细的那根缠在粗的上面,做成了一段长长的、刚好可以从门缝下推出去的铁丝勾,然后将三截铁丝组成的勾子竖直,去触碰门上的铜锁。
从门内的低处去开门外高处的锁很难借力,因此往常几十秒就能打开的锁,赵云今开了几分钟都还纹丝不动。
阿财几乎把呼吸都屏住了,努力瞪大了眼睛盯着门上的密码锁,生怕它下一秒又重新亮起来。
“阿易。”和他相比,赵云今却显得很悠然。
她将耳朵尽可能地靠近门上的锁,虽然很难听清什么,但她偏过头时,却撞进了江易的眼眸。她笑笑:“如果这次你能活下来,该怎么谢我?”
江易没有说话。
赵云今转了转手腕,那锁咔哒一下弹开了,她取下细铁丝,用粗铁丝一点点去别那铜锁。
被抓来的这些天度日如年,这是第一次,阿财恨时间走得太快。
本来就是一项精细活,急不得,可他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已经过去了十多分钟,电和人,总得有一个先来。
赵云今终于挑开了锁,锁扣啪嗒掉到了地上。
她捡起铁丝,推门出去,就要去开江易门上的锁,江易叫住她:“先救阿财。”
赵云今看了他一眼,转身去开对面的门。那锁在她手下实在算不上牢固,几十秒后就应声而落,她进门解开缠在墙上的绳子,被吊了许多天的阿财终于脚踏了实地。赵云今又转身去开江易的门,铁丝插进锁孔那一瞬间,头顶的灯忽然齐齐亮起来,门上的密码锁滴了一声,随即闪烁起蓝光。
赵云今怔在了原地。
身后正在试图用牙齿咬开手腕上绳索的阿财也怔住,他喃喃地念叨:“江易……”
很快,也许只有几秒之间,赵云今就反应了过来,可她没有抽出铁丝,而是继续开锁。
“赵云今。”
江易叫她,她没有听。
“云云。”
他又叫了一声,她动作停了下来。
“别白费力气了,你马上带着阿财离开。”
“负二楼的电梯上行不用刷卡,坐到一楼后,别继续乘电梯也别出门,爬楼梯到六楼,在那里有一道天桥通往隔壁的行政楼。从行政楼的后门出去,左手边的路通往四号门,右手边通往三号门,但是大路和大门都不能走,你在去往四号门的路上,找围墙爬出去,然后一直朝东走。”
赵云今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江易问:“听明白了吗?”
“你呢?”
“别管我。”
赵云今又去戳手里的铁丝,江易低吼:“赵云今!”
这一声用尽了他大半的力气,说完以后,他大口大口,脱力般的喘息。
“这样的暴雨天,你要我走到哪里?”赵云今挑眉,平静地问道,“从缠山下去,不走大路徒步至少二十个小时,那还是在有地图和指南针、不会迷路、天气适宜的前提下,一旦我在暴雨天的夜里迷路,很可能会被困死在山里。江易,你别忘了,我是个有身孕的女人。”
“如果不能一起走,我宁愿留在这里,你也说了,霍璋他不会……”
赵云今的声音戛然而止,陷入了不可置信的静默里。
江易摊开了手,在掌心里躺着一片小小的灰白色的存储卡。
她问:“怎么会在你身上?”
明明保镖们搜过很多遍他的身,连他所在的监.禁室和逃跑时经过的路边都一寸不落地寻找过,最后一无所获。霍璋为了问出它的下落,钉瞎了他一只眼,可他依然半个字都没说。赵云今无法想象,这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江易身上。
江易合拢手掌,再张开时存储卡又不见了。
他抬起另一只手,消失的存储卡出现在了另外那只手掌。他笑了:“忘了我最擅长什么?”
“刚才不准你离开是因为瞒不过霍璋,但现在你必须走,不然谁来把它带出去?”
“云云,你认真听我说,缠山我进过很多次,附近所有的路我都走过。离开北区一直往东走,穿过槐树林后,在你左手边的方向能看到一座信号塔,你跟着信号塔走就不会迷路,信号塔附近有一座猎户为了歇脚盖的草屋,我进小东山前在那里放了一部满电的手机,用它去打求救电话。”
“信号塔多远?”赵云今问。
江易看着她:“不远,你一定不会走丢,离开这里,然后带着警察回来。”
他将存储卡从门下的缝隙里推出去:“我等你。”
他没有缩回手,赵云今接过存储卡时,与他冰凉的指尖相触。
那一刻,她忽然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绝望和无法挣脱的宿命感。
江易望着赵云今,眼里爱意不减半分,甚至在这些年分开的时光里酝酿得更加香醇。
他的英俊也不减,只不过被血覆住的面孔和仅剩的那只眼睛看起来有些凄凉,可当他弯唇时,却仿佛又让赵云今回到了十八岁那年,让她想起了那个在别人面前乖戾冷漠,在她面前却会笑会真的少年。
如果当初没有遇见他就好了。
她脑海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
如果江易没有爱上她,就不会与林清执有过多交集,也不会想为她金盆洗手做一个正经人,更不会卷入霍家这场看不见边的黑暗之中。他应该还在油灯街做他的混混——打架、赌博、看场、吸烟,腻了倦了就骑着机车去香溪边吹风。
虽然会浑浑噩噩过一生,但至少那样,他有一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困在囚笼中,无法脱身。
江易感受着赵云今指尖的最后的温度,恍惚间如同做了一场旧梦,梦里,他也回到两人最好的十八岁。
物是人非,沧海桑田,可他对她,依然有无尽的温柔在心尖,无论在地狱还是人间,都耗不尽、浇不灭、砸不烂,也捶不扁。
——那是一个少年全部的赤诚与热忱。
他抽回手,存储卡留在了赵云今的指下。
“云云,保护好自己。”
他哑着声音:“还有孩子。”
赵云今忽然笑了,那一笑间的明艳骄矜,让江易沉浸那场梦境里迟迟醒不过来。
“等一切结束,你还有很多事要对我解释。”她还是当年那个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美艳不可方物的大小姐,正高高在上,对着爱慕她的混混发号施令,“江易,你要是敢死,我一定不会原谅你。”
她说完,起身替阿财扯开束在手上的绳子,而后头也不回出了门。
阿财踉跄地跟在她身后,临上台阶前回头看了一眼。
江易靠在玻璃上,吊灯的光亮得刺眼,但监.禁室内,似乎是光也无法穿透的地方。
——阴森冷暗,让人止不住产生一些恐怖的联想。
江易静静地靠在那,头也不抬,像一尊没有生命力的,孤独的石像。
……
电梯升至一层,刚出电梯,赵云今就听到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不远处大门外的雨中正跑来几个身穿黑色雨披的人。
她拉着阿财躲到一旁的楼梯间里,后者蹒跚得如上了年纪的老人般艰难。
来人都是霍璋的保镖,研发楼断电,他们也是过了好一会才发现,一发现就立即赶过来查看,几人在大厅碰头,留下两个人守着门口,剩下的人乘着电梯去地下检查囚犯。
阿财干枯的嘴唇不停颤抖:“赵小姐,我跑不动了……”
他被吊了很多天,无水无食,体力已经完全耗尽了,刚才只凭着一丝求生的意志跌跌撞撞跟在赵云今身后,如果一直这样跑得磕绊,迟早会成为她的累赘,别说信号塔下,如果没有人搀扶着,他连这栋楼都跑不出去。
赵云今扶着墙边听外面的动静,现在整个一楼只有两个保镖在门口看着,他们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离开这里,否则一旦那些保镖下到负三层发现两人不见了,一定会立即搜楼。
大门口被堵住,现在只有江易所说的六楼天桥那条路可以走。
她拽着阿财的衣袖,要拖他走,可他手软脚软,才动了一步,就脱力地倒在了地上。
赵云今蹲在他面前。
这男人这些年来没怎么变,和读书时一样瘦弱,胆子也一样芝麻大小。
“真走不了?”
阿财点头,但随即又用热切的,小狗一般水润可怜的眼眸看着她。
他的话说不出口,可赵云今能看出来,他不想被抛弃。
“阿财,听好。”赵云今说,“一会我离开后,他们一定会全部出动去找我,你找个地方藏好等警察过来,千万别出来,明白吗?”
阿财掌心渗出了汗:“赵小姐,我不行的……到处都是人,他们一定会找到我,我没有地方藏……”
赵云今:“藏不好就得死,你必须有。”
阿财眼神黯然,他不再说话,肩膀却止不住地颤抖。
“那些保镖也只是普通人,又没有三头六臂,未必就会发现你。同样都是人,你一定会有办法不被他们找到。”赵云今摸了摸他因为冷汗而湿漉漉的头发,安抚他的情绪,“想想曾经欺负过你的那些混混,你当初也觉得他们是不可反抗的,可最后他们还不是罪有应得,乖乖地来求你原谅?”
“没什么可怕的,前提是你要相信自己,你既然之前都可以帮江易把孙玉斗送进监狱,这次也一定可以。”
阿财渐渐平复了身体的抖动,他抬起头,小声地说:“我明白了。”
赵云今起身要走,他拉住她的裙角:“赵小姐!”
她回头,阿财问:“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帮到你的?”
赵云今想了想,将刚刚撬锁用的铁丝塞进他手里:“想办法把楼下的电路弄断,用这个去开江易的门锁。”
“我不会开锁。”
“不会开就乱开。”赵云今说,“或者你可以去找保镖,他们身上一定有钥匙。”
她说完,在门口保镖转头的间隙,沿着墙边溜出了楼梯间。
刚上到二楼,楼下电梯叮地响了一声。
保镖阴沉的声音传出来:“赵云今跑了,我们刚从外面过来,没有看到人出去,她一定就在附近,你们去周围找,你们几个跟我搜楼。”
随即,楼下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电梯也随之向上启动。
赵云今没空去想阿财是否会被发现,她现在自顾不暇。她脱下鞋子提在手里,脚板踩在冰凉的地砖上,轻手轻脚一口气跑到六楼,转过身在楼梯的拐角处看见了江易说的那道天桥。
四年前,林清执曾跑过这道桥,将存储卡藏到杂物间旁的应急指示灯后。
四年后,江易找到了他留下来的存有霍家犯罪的铁证,也经由这道天桥逃向研发楼,在小东山里四处寻找出口。
现在,当赵云今踏上这座桥时,那种难言的宿命感又涌上心头。
她拿着那两个男人拿命换来的存储卡,人生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感到肩上的责任如此之重。
狂风席卷着暴雨,冷气森森地拂过身体,赵云今顶着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的水珠,走近茫茫的雨里。
雨水在一瞬间就将她全身上下浸得湿透,棉布裙子沉甸甸坠着,快要将她压垮。她跑到桥中央,对面行政楼的入口走出来一个全身裹在黑色雨披里的男人,赵云今停在原地。就着无边风雨,那男人抬起头,帽檐下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今夜霍璋的贴身保镖开车送他下山,何通留守在这里,他一手打着电筒,另只手的通讯器里传来同伴的声音。
“何胖子,你守好天桥的出口,别让她从那跑了……”
那人后半句话湮没在嘈杂的雨声之中,赵云今没有听清。
何通往日那小心翼翼、低伏做小的笑容不见踪影,憨厚圆润的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
——冷肃而坚毅,和她所认识的何通仿佛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他关电手电的光,一步步朝她走近。
那一刻,世界的风雨声似乎静止了,赵云今只能听到他皮鞋踩到桥面上的溅水声。
何通一边走,一边脱掉了雨披,似乎是要动手制服她的前奏。
赵云今不动声色朝后退,何通伸手按住她的肩膀,他肥厚的手像只铁钳,力气之大,直接将她的动作定在原地。
他将脱下来的雨披塞进她怀里,错身经过她身边时,举起通讯器递到嘴边:
“我已经到了,但没看见赵云今的影子,她一定还在研发楼里,你们好好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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