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都市言情 > 殿下让我还他清白 > 第六十五章


烛影轻摇,月色宜人。


少将军只穿了寝衣,脸色通红,坐在据说喷泉一样冒血的萧小王爷腿上,咬牙切齿:“好家伙……”


萧朔堪堪抬手,将他揽住。


老主簿事了拂衣走得急,竟没了人证。萧朔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顿了下,低声道:“我——”


云琅:“喷泉一样,噗嗤噗嗤咕嘟咕嘟吐血。”


萧朔:“……”


他有心纠正云琅,老主簿原话并没说得这般形象。迎上云少将军黑白分明的眼刀,将话咽回去:“没有。”


云琅这般轻易被诓了出来,很是记仇:“好大一桶,一尺宽一尺深。”


萧朔:“……”


云琅万万想不到萧小王爷学得这么快,痛心疾首:“一桶复一桶,一缸……唔!”


云琅没了音,错愕睁圆了眼睛。


萧朔素来说不过他,低头吻住了云少将军的满腔怨气,手臂使力,将云琅向怀里揽了揽。


云琅被他亲了几次,仍缓不过来,轰的一声,整个人便又烫了一层。


外间不比内室,没到半点声音都被毡毯融净的静谧安宁,窗户虽销得牢,仍能听见外面的风雪声。


风雪呼啸,灯在檐下轻晃,时而有玄铁卫巡逻,踏雪踩过。


在这里做这种事,莫名便添了层难以名状的天知地知。


萧朔只为叫云琅消气,察觉到臂间身体微僵,向后撤开,轻声道:“不喜欢?”


云琅清了清喉咙,讷讷:“……喜欢。”


“只你我。”萧朔道,“不会有人来打扰。”


云琅自然清楚,挪了个舒服的姿势,朝脸上扇了扇风:“知道。”


萧朔静看他一阵,拿过薄裘将两人一并裹了,摸了摸云琅的额头。


室内有暖榻,其实不冷,云琅身上却仍凉得厉害。


脸上热意稍许褪去,额间薄汗冰在掌心,湿冷就显得格外明显。


“不要紧,多吃两顿饭就好了。”


云琅不以为意,扒拉开萧小王爷的手:“你那药浴的汤池修得怎么样了?若是刚垒了个边,我来日便跳进荷花池里头自去泡……”


“大致修妥当了。”


萧朔不受他激,顺势将云琅的手握了,暖在掌心:“我刚醒,府内事只大略知道,你好歹允我一日,不必这般急着举身赴清池。”


云琅被他从容噎成了孔雀,挂在东南枝上,一时语塞:“……”


萧朔拿了备着的点心,挑了云琅喜欢的,掰了一半,递到他唇边。


云琅悻悻低头,慢慢嚼着点心,忽然觉得不对:“以后莫非我次次吵不过你?”


自小两人吵架,萧朔便没能占着半点上风。纵然闹到了王爷王妃面前,小皇孙也因为措辞太严谨、说得太慢,往往还没说完,已被云琅抢先告完了状。


如今没了长辈裁夺,云琅便已失了先手。萧小王爷这些年过来,竟也修炼得越发灵台清明、辩口利辞。


云琅吃了暗亏,胸中气不平,一口咬下去:“好生耍赖。”


“要在朝堂周旋,自然要练言辞面皮。”


萧朔及时收了手,没叫云小侯爷咬个正着,将点心自己慢慢吃了:“你将就些,待汤池修好,坦诚相对时,我自不会同你说这些。”


云琅隐约觉得这个“坦诚相对”用错了地方,不及细想,已被萧朔揽着抱了起来。


云琅一晃神,拽住他袖子:“又要去哪?”


“回内室。”萧朔耐着性子,“你如今没了内劲护体,气血既虚且怠,自然会觉得极疲倦。”


按梁太医推测,云琅此时本不该醒,少说也要再昏睡个两三日。


云琅已用了麻沸散,又被他设法推拿过穴位经脉,应当不至于疼到睡不着。在他身边却还不肯睡,多半是仍安不下心。


“明日我去上朝,无非走个过场。”


萧朔抚了下他的额顶,将云琅轻放在榻上:“到不可为之时,假作伤势发作、顺势退回府中就是了,不必担忧。”


云琅倒是清楚这些,展平了躺下去,躺了一阵:“我只是在想……襄王一派是不是消停过了头。”


云琅枕着胳膊,皱了皱眉:“事事都按着咱们的心意走,处处都和所料的一样,我反倒觉得不安稳。”


“问过这几日情形,我也有此一虑。”


萧朔道:“本想明日上朝,去探探虚实,回来再同你商量。”


“若是有什么坑挖好了等着,等你探出虚实,人也已在坑里了。”


云琅失笑:“如今你我命都金贵,谁也不能轻易出去趟险……你这毛病记得改。”


萧朔坐在榻边,将云琅一只手握了,静了片刻,轻点了下头。


“襄王处心积虑,看玉英阁内里机关调整,已非一朝之力。”


云琅沉吟:“如今回头看,凡是我们觉得奇怪的地方,只怕处处有这一股势力的影子。”


云琅已盘算了许久,此前在狱中未及细说,侧了侧身:“戎狄的探子入京,借观礼刺驾,宿卫宫变……”


云琅话头顿了下,刚要将最后一句咽回去,萧朔已缓声接上:“宿卫宫变,禁军叛乱,只怕不尽然是栽赃陷害,而是确有其事。”


他语气平静,云琅细看了看萧朔神色,轻扯了下嘴角:“是。”


“当年襄王为夺权谋朝,先扶持一个年纪轻些的皇子做傀儡,以为尽在掌握,却反倒替他人做了嫁衣。”


萧朔道:“虽然如此,手中积存的实力,却只怕比皇上更深厚得多。”


云琅点了点头,细想了一阵:“襄王一派,可有什么人来过?”


萧朔替他抻平薄裘,将人裹得严了些:“大理寺卿来过几次,挡回去了。”


云琅皱眉:“递得谁的名帖?”


“前两次大理寺,最后换了集贤阁。”


萧朔道:“若我料得不错,此番上朝,杨显佑大抵找我有话要说……怎么了?”


萧朔扶住云琅,握了他腕脉,蹙了下眉:“此人不对?”


“他对不对,不算紧要。”云琅道,“你不可去集贤阁。”


萧朔原本也不准备去,此刻见云琅神色,却觉仍有内情:“可是有什么地方,我仍想得疏漏了的?”


“不算疏漏。”云琅道,“襄王此人,你不了解。”


云琅当初落在大理寺内,不知这是襄王势力,只觉得一味逼迫,实在反常,混混沌沌撑着一口心头血熬下来,回头看时才觉出端倪。


当时在大理寺狱,那青衣老者提及萧朔时,说得是“尚不在我们眼中”。


如今琰王手中握了殿前司,分明有意谋朝,又与皇上立场天然相悖、不死不休。


“杨显佑在襄王帐下,不必管出谋划策,不必管朝堂周旋,事事置身事外,寻不出半点错处。”


云琅道:“此人唯一的用处,便是替襄王挑选鹰犬。”


“试霜堂是鹰犬,三司使是鹰犬,至于你我……”


云琅抬头,视线落在萧朔身上:“我先不论,他们若要降服你,用得绝不是金银财宝、高官厚禄。”


萧朔眸底微动,扶住云琅脊背:“用得是什么?”


云琅几乎要说下去,忽然察觉出自己仿佛被套了话,生生咽回去,抿紧了嘴瞪他。


萧朔垂眸,目光扫过云琅单薄衣物,静静敛回。


其实已不必问。


云琅身上的旧伤,体内盘踞不去的寒疾,每一处可见或不可见的伤痕,喝的每一碗药,已将答案说得清清楚楚。


“不是叫你翻旧账的。”


云琅瞪了半晌无果,只得作罢,怏怏道:“你提防着些,若落在他们手里,我还要杀进去劫你。”


萧朔轻声道:“放心。”


云琅仍放不下心,又翻了个身:“拿出来那份血誓,的确没错?”


“大理寺卿丢了此物,急得火上房。开封尹趁机套话,假作要替他找,从他口中问出了誓书的大致情形。”


萧朔道:“趁来问案情,两相对比过,与大理寺卿所说一致。”


云琅点了下头,抬手按按太阳穴,低低呼了口气。


“如今看来,寻不到什么破绽处。”


萧朔道:“我知你心事,事情越顺利,反倒像是疏漏了哪一处。”


云琅硬撑着脑袋,埋头苦思:“莫非是那誓书上其实涂了无色无味的毒,谁碰一下,就容易被别人空口白牙糊弄……”


云少将军已困得开始说胡话了,萧朔单手罩在他眼前,轻声道:“明日我去探看探看,会听你的,不入杨显佑的套。”


云琅低声道:“找个像样的借口,转圜一二,别硬邦邦回一句不去。”


萧朔覆着他眼前:“知道。”


“他惯会用大道理堂皇压人,开封尹因为这个,被他套得死死的。”


云琅听卫准抱怨了几次,已理出规律:“你说公务繁忙,他说你只知埋头做事,不知动脑。你说要去钻研朝堂,探讨国政,他说你只将心思放在这些事上,如何能成朝堂栋梁。”


萧朔点点头:“我寻个周全的说法。”


云琅左右晃了几次脑袋,没能避开,裹着薄裘骨碌碌转了两圈。


萧朔见他仍不肯睡,索性起了身,除下外袍,叠在了一旁。


“干什么?”云琅眼前倏而没了遮蔽,睁开眼睛,还记着仇,“自去外头睡,今日太刺激,我还要缓缓……”


萧朔回了榻间,依着边沿躺下,揭开他攥着的薄裘,伸手将云琅裹进怀里。


云琅已冻得手脚发木,此时被覆上来的体温暖得一颤,没说出话。


“外面睡不成。”萧朔静了片刻,尽力汲取老主簿留下的经验,举一反三,“窗户坏了,雪夜风冷。”


小王爷敢胡说,云琅都不敢信:“你那个安了八百个插销的窗户?”


“正是。”萧朔道,“漏风。”


云琅张了张嘴,油然生出敬意:“好生耍赖……”


“容我赖一夜。”萧朔收拢手臂,抚了抚他的脊背,“明日向少将军赔罪。”


云少将军极受不住人顺毛捋,好容易撑起来的气势没了大半,抿了抿唇角,红着耳廓没出声。


他气血太虚,没了内劲护体,更觉难熬。撑了一阵,终于向热乎乎的萧小王爷身上慢吞吞挨了挨。


萧朔与他磋磨这些年,终于找着了诀窍,拢着云琅肩颈脊背,一路慢慢顺毛抚了:“云琅。”


云琅被他胡噜得舒服,不自觉低叹了口气,往萧朔肩头埋了埋:“嗯?”


他心里其实仍隐约不踏实,但萧朔身上实在太暖,稳定心跳透过衣料,落在他的胸口,又像是什么都用不着担心。


云琅勉强留着一丝清明,不坠进静谧深渊里去:“有话说话……”


萧朔收拢手臂,轻声道:“抱歉。”


云琅意识已大半混沌,兀自警惕:“抱谁?”


“……”萧朔吻了吻他眉心:“抱少将军。”


云琅满意了,在萧朔衣料和薄裘的纠葛里刨了刨,给自己挖了个舒服的姿势,没心没肺睡沉了。


萧朔护着他,阖上眼睛。


-


次日一早,琰王自榻下沉稳起身,将睡熟了便张牙舞爪的云少将军塞回厚实暖被里,收拾妥当入了宫。


本朝惯例,冬至后休朝,直到十五之前,有事都只开小朝会。


小朝会一律在文德殿,不必着朝服,也没有三拜九叩面君之礼。说是上朝,倒更偏于奉诏入宫议事。


大理寺失火一案后,小朝会已连着开了三日,终于等来了重伤方醒的殿前司都指挥使。


“王爷伤势如何了,可还要紧?”


金吾卫奉命值守,常纪引着他入殿,低声道:“吵了三天了,各执一词。王爷进去后,难免遇上强词夺理、无端攀咬的,切莫动气……”


萧朔垂眸:“有劳常将军。”


常纪只是金吾卫将军,论职权进不去文德殿,道了声不敢,停在门口:“王爷。”


萧朔停了脚步,等他向下说。


常纪低头犹豫片刻,还是横了横心,低声道:“皇上知道,王爷并没带人进阁。”


萧朔脚步微顿,静了片刻:“知道了。”


常纪提醒了这一句,已是极限,不再多说,朝他拱手施礼。


萧朔神色仍平淡,稍一还礼,敛衣进了内殿。


殿内从失火那日吵到今天,仍各执一词,一片乌烟瘴气。


大理寺与侍卫司争得不可开交,太师府煽风点火,三司使拉东扯西。殿前司请了三日的罪,开封尹呈报了结案文书,便再不发一言,在边上看了三日的热闹。


大理寺卿被这群人咄咄逼得冒汗,看见萧朔进来,眼睛一亮:“琰王殿下!”


萧朔闯阁之事,其实可大可小,倒是有人趁机质疑抨击大理寺监守自盗,反倒棘手得很。


大理寺卿往琰王府递了一摞拜帖,此时见了萧朔,竟都已觉松了口气:“王爷,当日情形我等都是清楚的,您也见了……”


萧朔并不理会他,走到御前,俯身行了礼。


本朝尚简,不准宫殿豪奢。殿内暖榻不旺,为照应几个年事已高的老臣,才又拢了几个火盆。


凉气刺着双膝,冷冰冰地一路向上。


皇上看着他,神色晦暗不明,迟了片刻才缓缓道:“都指挥使有伤,赐座。”


内侍搬来座椅,小心过去,要扶萧朔起身。


萧朔垂眸,仍纹丝不动跪在地上:“臣有话,要对陛下说。”


“有话就说。”皇上道,“这几日谁不是有话便说?将这议政之地吵成了闹市卖场,吵得朝堂威仪扫地,也不差殿前司都指挥使一个。”


萧朔静了片刻,摇摇头:“臣这些话,想只说给陛下。”


“怕是只能欺瞒陛下罢?”高继勋立在一旁,忽然出声冷嘲,“琰王殿下,末将实在弄不清,你指使一个小小的都虞侯欺君罔上,究竟有何用意,又动得什么心思?”


萧朔垂眸,跪得纹丝不动,迎着皇上审视。


“臣不敢瞒皇上!那日正是琰王只身闯宫,我侍卫司劝阻不成,碍于身份,只得放行。”高继勋道,“偏偏到了地牢,便成了两个人,而那真要抓的贼人,却被炸得无影无踪!”


“更离谱的,此人可疑至此,竟然不能提审、不能佐证,叫琰王府护得严严实实。”


高继勋早做足了准备,咄咄逼人:“谁会不觉得蹊跷?若真如琰王所说,此人只是你的护卫,你又何必回护他至此?还是说那人其实就是贼人,受你指使,闯阁要偷什么东西……”


他步步紧逼,皇上的视线也跟着越发冷沉,落在萧朔身上。


萧朔不为所动,漠然叩首:“臣有话,要对陛下——”


“皇上!”高继勋抢道,“琰王出身宗室,末将本不敢贸然顶撞,只是此事实在容不得草草了之!”


萧朔撑起身,淡声道:“如此说,高将军是一定要我在朝堂之上说了。”


“琰王殿下。”一旁太师庞甘终于出声,缓缓道,“陛下英明决断,从不偏私。你若有话,当堂说了,又有何不同?为何非要单独面君呢?”


萧朔不为所动,抬眸看向御作之上。


“朕早已对你说过,朝堂之事,不论宗室亲眷。”


皇上皱紧了眉,沉声道:“既然有话要说,当堂分辨,朕不会偏袒你。”


萧朔静了片刻,点了下头,缓声道:“臣三日前,带殿前司例行巡守,在京中发现了可疑的马队踪迹。”


“寻常时候,也有马商将成群的大宛马赶入京城,设法售卖。”


萧朔道:“但臣所见马队,蹄声铿锵,匹匹骁勇,品相极佳。不用人特意驱使,便能自行成列。”


他的话一出,朝堂之上,已有不止一人脸色忽变。


大理寺卿面色惨白,失魂落魄晃了下,勉强站直。


皇上原本面沉似水坐着,闻言心头猛地一沉,冷然扫了高继勋一眼:“慢着——”


萧朔如同未闻,继续道:“臣心中疑惑,又怕打草惊蛇,故而命殿前司继续巡逻,带人跟去探听,竟意外探得了一座贼窟。”


萧朔静跪着,语气平静:“这贼窟之内,有两人正在商议,要偷取玉英阁内一件要紧之物。臣知此物与当年宿卫宫变有关,难以坐视,故而匆匆赶去。”


高继勋万万想不到他竟真敢当堂说这个,脸色变了几变,咬牙道:“琰王说这个,无非解释了闯阁缘由,那所谓护卫——”


“臣离开殿前司时,身旁的确带了随行护卫,故而都虞侯并未诓瞒陛下。”


萧朔道:“但臣闯阁时,也的确是一人上去的。”


高继勋一喜:“陛下!他如今已自行招认了,陛下——”


“住口!”皇上厉声呵斥了一句,蹙紧眉,看了萧朔半晌,“先不必说了……你身上有伤,坐下缓一缓。”


萧朔不为所动,黑沉眼底一片冷嘲:“万一臣与那贼人有勾结,还要再跪下,不如说完罢。”


皇上被他这般冒犯,脸色难看了一瞬,强压下去:“朕并非怀疑你……你多少也该知道,丢的东西事关国本,此事不容小觑。”


皇上压了压火气:“朕是为了你好,这罪名是你担得起的?你——”


“臣自知有罪,不敢申辩。”


萧朔道:“方才臣已说了,不止知道此物事关国本,也知道它与昔日端王府血案有关。”


皇上皱紧眉,低头看着他。


高继勋沉不住气:“你知道这些又如何?那护卫——”


“那护卫是臣派去的。”萧朔跪得平静,“臣也想窃取此物,派了心腹去盗,阴差阳错,竟与贼人撞了个正着。”


话音落定,整个内殿都跟着静了静。


高继勋原本已十拿九稳,笃定萧朔解释不清,没能想到他竟能另辟蹊径至此,一时错愕:“你——”


“可惜臣的护卫晚了一步,叫那贼人拿了东西。臣追上去时,侍卫司乱箭齐发,触动了阁内机关。”


萧朔道:“臣其实并未看清贼人情形,当时险些丧命在火|药之中,被护卫扑开,才寻得生路。”


“侍卫司以袖镖暗害臣,又在臣即将追到贼人之时,忽然痛下杀手,与那贼人一并砸在了断壁残垣之后。”


萧朔神色平静:“臣不敢下阁,不得已向上摸索,误坠入了密道之中……”


高继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胡言乱语!明明——”


萧朔磕了个头:“臣知罪,请陛下责罚。”


皇上此时神色已极难分辨,视线暗沉,在殿内扫视几次,眉头越皱越紧:“开封尹。”


“刑法论迹不论心。”开封尹出班,俯身行礼,“按琰王所供,既未盗得财物,又未触发阁内机关,没有能处置的律例。”


“怎么会?!”高继勋匪夷所思道,“擅闯玉英阁,不算罪名?”


“原本是罪名,该杖七十。”


开封尹道:“但佑和二十五年,云麾将军擅闯玉英阁,只为探寻阁内机关,以破解西夏机关阵。先帝谅其报国之心,便免了这一条。”


高继勋张口结舌,愣在原地。


“大人若对刑律有兴趣,下官这里有法典。”


开封尹道:“至祐和二十七年,总共删改十九条,条条在册。若本朝再有增改,还请翰林院着笔,政事堂审议明印。”


“改了就算?!”


高继勋咬牙:“先帝改得多了!当街纵马不算罪,毁坏宫殿不算罪,捉弄朝中重臣也不算罪,条条都是为了——”


皇上一阵心烦,沉声道:“此事罢了。”


高继勋心头一寒,急道:“皇上!”


“琰王之事,情有可原,不再另行处置了。”


皇上不看他,看了一眼萧朔,用力按按眉心:“今日到此,散了罢。”


高继勋急追了几步,仍想分辨争论,皇上已由内侍扶起,离了内殿。


殿内静了静,渐有人开始低声议论,时不时有视线飘过来。


萧朔撑了下地面,蓄了蓄力,慢慢站起身。


殿角安坐的青衣老者从容站起,走到大理寺卿面前。


大理寺卿打了个哆嗦,低声道:“杨阁老,下官公务繁忙,无暇去集贤阁叨扰……”


“恕老夫直言。”老者面目和善,一双眼却极锐利,亮芒一闪即逝,“大人只怕正是忙于做事,无暇动脑,才犯下这般滔天错处。集贤阁有清心苦茶,不妨去静一静心。”


大理寺卿分明极畏惧他,欲言又止,只得咬牙道:“是。”


老者颔了下首,转回身,扫了一眼开封尹卫准。


卫准抿了嘴,静立片刻:“下官去揣摩——”


开封尹总与集贤阁拧着行事,卫准不止一次受他教训,索性也不浪费工夫,停了话头自己背:“下官有揣摩朝政的功夫,不如去集贤阁跪一个时辰经,日日只知蝇营狗苟,如何能成朝堂栋梁。”


老者见他识相,不再多说,缓步走到萧朔面前。


萧朔抬眸,敛去眼底刀锋般冷意。


杨显佑,襄阳人,官至末相,致仕后赐集贤阁大学士。


襄王帐下,主招揽人手,降服朝臣。


云琅在大理寺狱的那些日子,身上落的每一道伤,都有这位杨阁老的手笔。


杨显佑穿着一身朴素青袍,鹤发矍铄,朝他拱手道:“琰王殿下,老夫奉旨坐镇集贤阁,有规劝百官、勉励朝堂之责。”


萧朔垂首道:“我有急事,急着回府。”


“殿下既入朝堂,当知上进。”


杨显佑慢慢道:“埋头做事、不求甚解,亦或是整日只知钻营,都非为官之道。”


杨显佑抬头,视线落在他身上:“殿下是——”


“都不是。”


萧朔道:“本王出来,未与同榻之人打招呼。”


杨显佑立在原地,一阵错愕。


他自先帝朝起为相,后执集贤阁,用为官之道规劝了不知多少朝中官员,从未见过这般理直气壮的,一时竟没能接上。


萧朔:“我夜夜睡在内室,与他一处。”


“老夫知道。”杨显佑勉强道,“此乃内帷之事,殿下——”


“昨夜他将我踢下了榻。”萧朔道,“大抵是因为我睡前未亲他,叫他不悦。”


杨显佑:“……”


“今日寒冷。”萧朔道,“我急着回府,要去抱他。”


杨显佑:“……”


萧朔一拱手,朝愕然立着的开封尹颔了下首,匆匆出了文德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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