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所拨打的……”礼貌而亲切的女性声音混杂着电流声传到罗振威耳朵里,他“啧”了一声,挂机,随手就把塑料外壳的诺基亚小手机扔到了桌面上。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他抬头看看墙壁上静默走动着的钟表,发现指针已经不知不觉地指向了“9”,叹口气,捏捏自己的眉间,又掏了一只烟点上,低骂一句:“不像话。”
已经迟到这么久了,那小子还没来,电话也打不通,他那高级手机怎么老没电呢?
不靠谱的小子,就知道给自己添麻烦,本来看他资质还不错想多多培养,他自己倒老是不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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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颊上突然传来小小的一点清凉,一下又一下。叶浮皱起眉,眼珠在眼皮下滚动几圈,紧闭的双眼终于不情不愿地张了开来。视野慢慢变得清晰,身体的感觉也逐渐敏锐起来。自己所处的地方微微晃动着,隐约还可以听见咔哒咔哒的轮子轧过的规律声响。面前坐着的是一位长发的少女,戴着条米色的针织围巾,乌黑的头发被压在下面,只在脸颊两旁弯成弧度柔和的一个大卷儿。
“天亮啦叶浮……”梦幻一般的少女单手支着下巴,坐在对面笑眯了眼,“早安。”
这里是哪里?叶浮眨眨眼,还没有回到现实里。
“嗯,早安……”她习惯性地回应了一句。随即脸颊就被人捏住了揉了两下,对面的人噗地笑出声了。“唔……”她抓住那双作乱的小手,这下总算清醒了过来,埋怨道,“别闹了,小易……”声音很是沙哑,于是她又清了两下嗓子,对面的少女贴心地递来一瓶矿泉水。叶浮顺手接住,边拧瓶盖边漫不经心地往周围看去。
这是一节人很少的车厢,天刚亮不久,大家都在横七竖八地睡觉,右前方的一位大叔躺倒在硬座上,睡得露出了肚皮,他不时抓上一抓,呼声震天。他对面的学生模样的男孩子抱着双臂低着头,可能是忍受不了大叔制造出的噪音,戴了耳塞和眼罩,红色的棉质眼罩上画了一双呆滞的大眼睛,看起来很是滑稽。像是他女友一样的女孩子靠在他的肩头。火车不停地微微摇动着,轻轻的咔哒声很规律,就像是一只无机质的金属心脏,却意外地营造出一种安宁感。
叶浮喝了水,站起来活动一下四肢。
她们的座位在车厢的尽头,四人的座位上只有她们俩,巧合的是个隐蔽的好场所,来的时候还在心底欢呼了一番。事实上一路上也只有列车员过来查过一次票,车上的大家几乎是都在睡觉,没人注意到她们的存在。
“大概到哪儿了?”叶浮拉着双手尽力上抬,整个身体绷紧成一张反弓。吐了一口气,她放松下来,坐回座位。
“应该还有一个小时到站吧,”林易时看了一下手表,“我们要提前开始准备了。”
她站起身,拎了背包,将叶浮拉进一旁的厕所,锁了门。叶浮看着她把蓝盒子拿出来打开,东西一样一样摊在洗手台上,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她经历过了昨晚,一晚上都没能睡得安稳。眼皮依然在互相打架,但是下一秒,她差点就尖叫了出来。
林易时摘下围巾,把头发捋成一束,拿起了剪刀。咔嚓一声,齐耳剪了一刀。
铁质的剪刀很锋利,只一下就将长发切断。叶浮几乎要疯了,要不是自觉地捂上了嘴,她怕要把窗户都喊破。林易时也被吓到了,拿着长长的一束断发愣愣地看着她,几秒后才问:“怎么了?”
“头,头发……”叶浮双手在自己肩头比划个不停,“啊,啊啊……”被大大刺激了一通的瘦削少女无力地蹲下了,双手捂住脸,从指缝里发出了要哭不哭的破碎呜咽声音。
林易时哭笑不得:“你喜欢我留长头发啊?……喂,别这么沮丧嘛,头发又不是个死物,以后还可以长得更长的呀……”她拿了个皮筋儿随便把断发一勒,扔进了包里。对着镜子又修了几下,直到勉强像个样子才放下剪刀,手指插入发尾抖搂了一小阵儿,低头却看见叶浮还蹲着,她忍不住笑着弯下身摸了摸那发质十分柔软的头顶。
地上的少女小动物一样抬起脸看她,委委屈屈地抱怨道:“你,你跟我说一声再剪嘛……”从这个角度看到林易时的短发从颊边垂下来,边缘修成个弧度,露出雪白的脖颈,倒也是十分可爱。去掉大半重量的头发稍稍蓬起来,空气感十足,像朵轻盈的小蘑菇。
同样的,一眼看不出是本人了。
“好啦,好啦,报告首长,接下来我要化妆了。你等一下,我弄完就给你化。”
化妆?除了幼儿园的表演妆(眉间还点了个印度式的红点儿),她还没在脸上涂抹过什么装饰性的东西呢。叶浮更无力了,头又埋回去,挥挥手,“批准。”
四十分钟后——
叶浮僵硬地推了推脸上的细边儿眼镜,额头没有刘海遮挡,居然觉得有点儿凉飕飕的。覆盖着裸色甲油的手又摸摸脑后的假发髻和连在上面的淡蓝色缎带,她咬了一下涂了深红色口红的嘴唇,步伐诡异地推开厕所门走出来,机器人一样直挺挺地坐在座位上。身后跟了拎着包的短发少女,戴了副黑框大眼镜,长裙随着步伐荡起层层叠叠的波浪。精灵一样的少女一路忍着笑,坐在叶浮对面,板起小脸,敬了个少先队员礼:“叶老师好!”
“咦?”姿态成熟得体的女性听到这个称呼愣了一下,哭泣一般地咕哝了一声,下一秒就把脸埋进了胳膊里——这动作跟那副打扮真是不太搭配呢。
林易时不敢笑得太大声,只是捂着肚子歪倒在座位上。无声地抽搐了好一会儿,她才直起身,戳一下小发髻:“行啦,快点准备一下,十分钟后就到站了哟。”
再想推开窗户往下跳也不能耽误了大事。叶浮欲哭无泪地坐起来,“嗯”了一声,把衣服翻过来,车票也拿出来放到兜里。林易时也在兜里翻找着,“哦?”她带了点惊喜的表情从兜里翻出一块奶糖,剥开了直接塞到叶浮嘴里,“这么乖,给你个小奖励。”
叶浮眨眨眼,咂摸嘴里的味道:“……小易,这糖放了多久了?”
“忘记了。”
叶浮无语,转眼望向窗外。此时天地间有一片蒙蒙的雾,是白色灰色蓝色紫色混杂在一起,分不清楚却令人感到十分寒冷的颜色。天空从中央开始,那澄澈的蓝颜色一层层变浅,到地平线化为曙光的亮白色。窗外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田野,在这冬季覆盖了厚厚的白雪,一眼看去几乎分不清远近。天的蓝和地的白无缝衔接在一起,时而有飞鸟惊起,被晨光虚化成一个黑色的轻捷影子,而这列火车就像在一片望不到边界的云上飞驰……
近处,对面的林易时短发俏皮地向脸颊微微内扣,大大的黑框眼镜下是勾起的嫩粉色嘴唇,简直像是从上世纪的欧美电影里穿越而来的甜心美人。
而口中是蔓延开来的甜味。
所有的这一切,就像虚幻的美梦一般,甜度上升至100%。
而最美好的梦,为什么竟发生在逃亡途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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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贾刚回到局里,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点儿材料,忽然看到罗振威大步走了出来,脚步生风,看都不看地擦过他,几乎是转瞬间就消失了。他给吓得一颤,又捅捅表情猥琐的群青:“青哥,罗队的表情好吓人……怎么回事儿,天蓝又惹事儿了?”
捧着手机傻笑不止的男人在输入框里打了一个红红的小笑脸,这才回答:“何止惹事儿啊,他一上午都没来……电话也打不通,不知道这小子又去哪儿混了。”
“嗬,敢在罗队眼皮子底下翘班,这小子活腻歪了吧?不怕给扣光工资,喝一个月西北风?”孙贾幸灾乐祸。
“谁知道这小子脑袋里是不是又进水了……”群青耸肩。
这时在一旁整理文件的王姐接过话茬,“老大给他室友打了个电话,他室友说他好像是一晚上都没回来。你说你说,搞什么能把工作都给忘了?现在的年轻人啊,啧啧啧……”
“不过他女朋友真挺漂亮的啊,不过那小姑娘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群青补充,嘿嘿笑,“比不上我老婆啦,是吧?”
“噫——”王姐皱起眉,咧着嘴摇摇头,“你看吧,现在的年轻人啊……罗队都念叨一上午了,不像话不像话什么的。”
孙贾也扯了一下嘴角。宋天蓝这可确实不像样了,他想,跟女友过夜也要看看时间啊。等他回来了,非得再被骂成臭头不可。
“哎哎哎,王姐您可不能这么说,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了,您儿子不还没找到对象呢吗?这个月都相八个了吧?”群青顶嘴。
“嘿!那是我儿子条件好,看不上……”
又来了又来了。
孙贾缩缩脖子,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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