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
她为什么还不回来呢?叶浮坐在桌旁,食指有节奏地敲着木质的桌面,担心地看向客厅里的座钟。分针追赶着时针,向数字12处一格一格前进,钟摆也不知疲倦地来回摇摆着。这时头顶上的吊灯闪烁起来,噼啪几声后冒出微小的火星熄掉了,整个屋子陷入漆黑。她按着桌子,摸索着站起来。停电了,得打开窗帘才行。她扶着墙走向窗户,拉开了窗帘。深蓝色的天幕上没有一颗星,只余下一轮泛着红色的月亮,蒙上一圈毛边儿,在无边的鬼手一般的枝桠上滚动。
少女抓着窗帘,叹了口气。
当——当——当——
空寂的客厅里,座钟响起来。正好正午十二点。小易的事情还没有搞定吗?叶浮一下一下地数着钟声,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她猛地抬头望向窗外,为什么……天黑了?现在不是中午吗?
咦?
手指忽然烧灼起来,叶浮忙要找水龙头去冲一下,但她只迈出第一步,就被无形的绳索绊住了。她重重地摔在地上,血红色的月华从窗外移进来,一寸一寸炙烤着她的皮肤。她尖叫起来,却从喉咙里喷出稀薄的血液。赤红的光芒笼罩了她的全身。她被绳索扯得很长,关节粉碎了,不停波动的皮肤蠕动着,像一条浸在盐粒中的肉虫。
疼,疼啊……
当——当——当——
小易,小易……
好疼,好……疼……
钟声嗡嗡地响着,时针和分针抱在一起,尖利戏谑地大笑着抖个不停。布谷鸟从窗户里跳出来,呕出一团团羽毛,弹簧在身后吱嘎吱嘎响。钟摆急促地摇摆起来,在红色光芒中留下金属的残影。
当当当当当——
嘀——嘀——
床头的机器更新着一段又一段的心电图,单调地发出电子音。
叶浮艰难地睁开双眼。瞬间充斥了视野的,是一整片无垢的雪白。隐约可以闻到消毒水的刺鼻味道。叶浮扭头,却发觉自己动不了。浑身上下都在疼痛,脸上又像是爬满了蚁群,疯狂地刺痒着,她抬不起手去挠,只能无法忍耐地挣动起来。
这是医院?怎么回事?
“叶浮!”有一张脸冲进了她的视线。
那张有一些皱纹的,眼圈黑黑的黄脸,她很熟悉。
“姑……姑?”她叫了黄脸的主人,发出的却是嘶哑的气声。她觉得喉间干燥得就像沙漠一般,于是抖动着咳嗽起来。这一咳让她的肺像被撕裂了一样痛苦。
“哎,哎!”姑姑情绪激动地答应着,又离开了,拿勺子给她喂水。叶浮疯狂地吞咽着那稀薄的水滴。她不肯去看中年女人,心跳如鼓。
为什么姑姑会在这里?
喝过水,姑姑在身边坐下了。她粗糙的大手轻轻地碰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你可算醒了。孩子,没事了,警察把你救出来了……你好好养病,”她的指尖安抚一样地绕着头发,“等好些了就去指证那家伙,好吗?”
那家伙?谁?她疑惑地看向姑姑。姑姑明白过来,松了口气一样笑道:
“林易时呀!你不用害怕,她已经被警察抓住了,不会再害你了!”姑姑像是要她振奋起来一般语气高昂,“姑姑知道你是被迫的,你去指证她就好!”
什么?!小易被警方抓住了!叶浮如遭当头棒喝,目眦尽裂。
……“她可是枪毙十次都不够的哟。”地下室里恶鬼一样的男人这样说着。
枪毙,枪毙,枪毙?小易要死了……
叶浮露出重重白纱布的嘴唇勾起一个冷笑。
“姑姑,您在说什么呀……”声音嘶哑的少女这样说道,“人全是我杀的,关林易时什么事儿?”
枪毙我就好了。
几声急促的脚步,视野里又冒出一个戴了大沿帽的男人。是个警察,方才就一直守在病房里吧?不过这张充满了仇恨的脸她也认识。于是她叫了男人的名字。
“罗振威队长,好久不见。”
男人没有回应,只是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叶浮心里又一颤,合计了一会儿,笑道:“对了对了,真不好意思,我一不小心就把宋警官杀掉了呀。”男人一颤,差点就要冲上来。叶浮吓得闭了一下眼睛,下意识要抬手挡脸,却动弹不得。姑姑立即站起来拦住他:“警官,对不起,对不起,孩子还不是很清醒……叶浮,你胡扯些什么啊!快别说了!”她双手合十,不断向罗振威鞠躬道歉,又转身,带着哭腔大喊。
“是不是林易时威胁你了?孩子,别害怕,她真的被警察抓起来了,不会再害你的!”姑姑按着她,她的伤口剧烈地痛起来,“罗警官跟我说过了,她全都招了,你不用再害怕了……她真的,真的会被枪毙的!”
小易全部招了?
不可能,不可能……
叶浮拼命地挣扎起来,扯破了嗓子惨叫。血渗出了纱布,吊针被扯掉,细小的血流喷出针孔。
“滚!滚!!给我滚出去!!!”像是砂纸一样的声线划破了医院寂静的空气。不过几秒,一身白衣的医护人员破门而入,大声呵斥着什么将罗振威和姑姑一起撵了出去,又按住了她,戴着雪白口罩的医生手忙脚乱地举起一枝细细的针筒——
唰,扎了下来。
叶浮浑身一软,栽回床里。
泪水从要裂开的眼角涌出来,浸透了纱布。
小易……
——————
两天后,W市警局,审讯室。
“那么,尹江,宋天蓝,宁为玉和王伦夏都是你杀的,你同意这点吗?”白警官翻了翻手里的本子,问道。
戴了手铐脚镣的长发少女靠在椅子里,不耐烦地皱了眉,冷笑道:“喂,你都审三遍了吧?说一样的话很没意思哎。”
白警官板起脸,一拍桌子:“林易时,你是否同意!”
林易时讽刺地笑着,装模作样地缩起了肩:“干吗这么凶啊,我同意我同意。”
白警官咬牙瞪了她一眼,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口供。她说的三遍都没有出入,证据也对得上,看来没有撒谎。他继续问:
“叶浮在犯罪过程中的角色是什么?”
少女晃着脚,脚镣的锁链哗啦哗啦响。“杀尹江的时候,端了盆水;处理了宋天蓝的尸体;帮我买了碎尸的工具;杀王伦夏的时候啊……嗯,她帮我看了骨头汤的火候算不算?”少女笑起来,“可惜没馋到呢,明明那么香,我可是放了……”
怎么能这么嚣张?!白警官打断了她的美食节目:“没有直接参与杀人?”
“没有,让她杀人的话会搞砸的吧?啧,她什么都干不好,要不是她蠢到烧窗帘,我也不会坐在这里啊,”林易时厌烦地咂了一下嘴,“倒霉。”
白警官又翻了另外一个本子。
“叶浮已经承认了她是杀宁为玉和王伦夏的主犯。”白警官面无表情,“替她隐瞒是没有用的,我再提醒你一遍,假口供是犯法的。”
“谁替她隐瞒了?你去问她细节,看她能说出来什么?”林易时嗤笑,“少自作聪明了。”
这是什么态度?“她如果承认了,对你不是有很大好处吗?”
“我干的又没错,干吗让她承担?她那种胆小如鼠的人可能杀人吗?说出去都丢人,”林易时睁大眼睛笑道,“喂喂,我可是要载入史册的人,这种事情她能做得到吗?别败坏我名声了。”
你以为这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吗?!白警官的额角都要爆开了。稳定了一下情绪,他又问:
“你和叶浮的关系是什么?”
林易时歪头,想了一会儿。“不太好定义啊,储备粮?”
“叶浮说你们是同性伴侣,你承认吗?”
对面的少女听到“同性伴侣”四个字的时候就笑喷了。“喂这个词好恶心啊,能不能别说了,”她笑得手铐都在打晃,“如果是指跟她发生关系,那我每天都会啊。但她不会真的以为我喜欢她吧?”少女的眼角笑出了泪水,“实验大成功啊。”
“什么实验?”白警官追问。
“我第一次见到她,就看出她很自卑了。后来一问,知道她家庭破裂,缺爱得很。我那一阵恰好看了个情感操控的案例,就想着能不能用在她身上,”林易时身体前倾,贴在阻止她活动的铁板上,“很有意思吧?我先是让她知道我可以杀掉她,再不间断地给点儿好处。我告诉她杀人就是爱,我杀死她,虐待她都是爱。结果居然真的成功了,她没我就活不下去,说实话她告诉我她要跟我一起逃亡的时候还把我吓了一大跳呢。”
白警官皱着眉,没说话。
“她对我百依百顺的,我就算开着门她也不会逃走,我在床上拿工具狠劲儿捅她,她也不会反抗,只会哭,哭完又腆着脸缠上来,求我不要生气,她不会再哭了……什么的,”林易时回忆着,眉梢眼角全是溢出来的笑意,“我都爽得不想杀她了。人啊,是可以被驯养的动物呢……”
在外面监听的罗振威骂了一句脏话。孙贾忙劝道:“罗队,冷静一下。”
罗振威挥挥手:“没事儿。叶浮这人也真够有病的,”他想起前几天亲眼见到的叶浮发狂的场景,隔了好久才能审讯,得到的口供还前言不搭后语的,“要不是白警官把林易时给抓住了,她绝对就把罪责全担下来了……真是,这都怎么想的啊?”
“以为自己和林易时是恋人嘛。”孙贾说。
“同性恋?靠,真他妈变态。”罗振威一脸恶心,“还有这毛病……叫什么来着?斯,斯……”
“斯德哥尔摩症候群。”
罗振威点点头,咬牙骂道:“对,斯德哥尔摩。‘人是可以驯养的’?林易时这家伙真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孙贾透过单向玻璃,瞥了一眼审讯室里一脸自得微笑的少女。
“息怒。等判决下来吧,我看林易时是死刑没跑儿了,叶浮也得进去几年。”
罗振威抱着胳膊,若有所思地看向远方。
总算为宋天蓝报仇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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