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盒子开启,孟越感觉到里面的力量,觉得颇为弱小,应该不足为虑。
这并非孟越自负。他曾应对工厂里出现的男人,捏碎过树林中冲向应泽面门的黑雾。两次前例,让孟越对自己的“实力”有一定认知。感受到盒内力量时,孟越瞬间做出判断:麻烦程度不会超过那团黑雾。
所以虽然理智知道“不能掉以轻心”,可实际上,孟越还是有点不以为意。
——可他误判了。
的确,那团力量起先弱小。这点孟越没有感觉错。
出于这样的观感,他一时大意,先取出钢笔盒,准备先把好友送自己的礼物放在一边,再专心致志应对躲在繁碎填充物中的纸人。
从孟越取出钢笔到眼下察觉不对,说来不过短短数秒。这期间他与应泽心思转动,各自想到很多。电光石火间,纸人推开笔盖,悄然吸在孟越手上。
然后,孟越鲜明感觉到,纸人开始“成长”。
它吸取孟越的力量、反哺自身!
钢笔上传来的厚重情谊让孟越身体凝实,宛若活人。偏又打了个弯儿,被纸人潺潺吸走。
随着这一过程,纸人身形一点点变大。变化说不上迅速,肉眼所见中,纸人只是从手指大小,变得多出一个指节。
可孟越摘不下它。
正僵持间,一双干净筷子从旁边伸过来。应泽谨慎,见纸人趴在虚空不动,猜出此物棘手,恐怕能黏连皮肤。虽不知对孟越有何影响,但纸人既然能黏在孟越身上,应泽便不敢亲手触碰。
孟越此刻非人似鬼,纸人依附在他身上能渐渐长大。由此反推,万一沾上自己,情况只糟不好。
好在他们正在吃饭。应泽就地取材。筷子在纸人身上一戳,原本稳固的吸取动作出现一点波动。孟越心中一动,说:“给我。”
应泽闻言松手。
孟越控制着筷子,让筷子尖儿扎到小人身下。这是个困难过程,纸人不知是何材料制成,身体轻薄,偏又柔韧。孟越专心应付,终于找出一道空隙,从纸人头顶扎入,直接扎入它身体之中。
他松口气:好在是折出的小人,内部中空。万一是剪纸,麻烦可就大了。
被筷子捅入后,小人儿开始扭动、挣扎,然后被筷子毅然决然地挑起。
它下面一层身体牢牢沾着孟越手指,上面一层几乎要被筷子插破。
孟越微微拧眉。他想到什么,分出一点精力,让自己身上的力量迅速涌入被小人粘着的手指,然后浮起,再在被小人吸入之前断开这股力量与身体的联系。
然后控制筷子,借势将纸人剥离身体!
应泽在一边,紧张地看着全程,见筷子骤然升起,其中一根捅在纸人体内。纸人扭啊扭,身体似乎又变大一些。
孟越不敢掉以轻心。他心念一动,旁边剩下的筷子飞起。胡婧叫了十人餐,十八道菜,转盘上带有公筷,还有未拆封餐具。此刻飞来四双筷子,分别夹住纸人四肢。纸人身体颤动,不再乱扭。
应泽评价:“像是要被五马分尸。”
孟越没说话。他试着让所有筷子一起往外,看能否将纸人撕开。可惜纸人材料坚韧,试了半晌,一无所获。
应泽看了片刻,说:“烧一下?”
孟越“嗯”了声。应泽说:“打火机在我外套口袋里。”
外套挂在衣帽架上。
孟越看他一眼,眼神仿若在说:怎么这么懒。
可惜应泽看不到。
孟越只好收回视线,去“翻”应泽口袋。很快打火机飞来,火焰燎上纸人肚皮。火光摇曳,纸人安如磐石。
应泽遗憾,“没用,水?”
孟越从桌面移来茶水,浇在纸人身上。
纸人四肢加头都被筷子夹着,按说不会再有什么动作。可随着火焰烧灼、茶水浇落,孟越清晰地感觉到,纸人身上似乎传来一丝“享受”。
这感觉很微妙。他看着纸人,视线深深。渐渐地,孟越发觉不对。
他思忖:它上面好像有东西。
是什么——?
筷子挪动,贴到孟越眼前。
纸人看起来是米白色,十分光洁。此刻离得近了,孟越却觉得,它身上隐隐有光晕流转。
应泽在旁边看着,颇为忧心:看距离,纸人又该贴上孟越。
可看纸人乖乖待在筷子上,他复而安慰自己,心道:孟越应该有分寸。
应泽屏息静气。
孟越看了片刻,说:“应泽,给茶杯里滴点带颜色的东西。”
应泽有点懵。
他不明白孟越想做什么。可出于天然信任,应泽暂时压下疑惑,视线在桌上十八盘菜间转动。他说:“有一道蒸鱼,下面的汁可以吗?”
孟越言简意赅:“可以。”
应泽正想动作,就见蒸鱼盘子凭空飘起,里面汁水宛若浮于太空,此刻飘来,在空中凝成一个液球,又一点点滚到纸人身上。
孟越用心地看,见咖色的、带着酱香的汁液卷上纸人身体。他的眼睛在这一刻宛若化作相机,一寸寸将眼前纸人放大。终于,孟越见到纸人身上的笔画字迹。
他想到自己床上黄符。两边对比,当然不同。可笔锋之间,似乎有相似之处。
孟越沉默。酱香汁水在纸人身上流淌,此刻如此潜心,孟越几乎听到纸人在嘤嘤哭叫,不满于身上脏污。
孟越忍不住想:如果这玩意儿不是此刻就被发现,而是胡婧受到威胁,应泽却一无所觉——看胡婧刚刚暗示,幕后之人显然是拿她家还不会讲话的婴孩作筏子。将心比心,如果有人把刀架在自己爸妈脖子上,孟越恐怕什么都肯干。
好在应泽有所察觉。
他是个关心下属的好老板。
话说回来,如果胡婧在煎熬之中,真的做出了幕后之人要她做出的事,接下来会如何?
纸人悄无声息藏入孟越家中。因是应泽送来,所以孟越毫不警惕,不会察觉到纸盒中的微弱力量。可纸人显然能察觉孟越所在。
它会挑一个恰当时机,粘在孟越看不到的地方,迅速生长。
虽然眼下纸人小小一只,被筷子夹着,模样可笑。可孟越毫不怀疑,如果这玩意儿真能“长大”,自己恐怕会被吞掉所有力量,变得身形缥缈。甚至更进一步,彻底消散于人世。
这是个杀招。
孟越疑心:我究竟的罪过什么人,会这么狠毒地残害我?
他念头转了一圈,将跑远的心思拉回来,觉得:或许我前面猜错。对方只是想把我做成工厂中男人的样子。脖子上捆一条绳子,被遥遥操控,宛若一条没有神智的狗。
至于原因,孟越信手拈来。自己对于周身事物的控制,对眼下身体操控的得心应手,或许并非偶然,而是一种“天分”。
这种玄学事,当然还要“专业人士”判断。孟越记起从前,自己曾和应泽一起去过一趟天问观。并非特地前往,而是出差回来路过,时间宽松,所以应泽准备上去坐坐。
当时孟越在应泽车上。应泽问他是否随旁人回市区,孟越闲闲说:“不了。太挤。”
应泽就说:“嗯,天问观的点心不错。”
天气熙和,观中人来人往。应泽见到香炉,和孟越玩笑,说海城不少商户,过年时会竞争“头香”。可嘉诚从来不争。
那些争头香的人,都不知道,原来天问观观主是嘉诚老板的亲小叔。
后来观中小道士认出应泽,与他们打招呼,引他们去找观主。见面时,应泽小叔视线在孟越身上微微停驻,露出一点笑意,夸了句什么。孟越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是一句普通好话。可后来离开天问观,路上闲聊,窗外风景逝过。开着窗,风声吹进孟越耳中。他听应泽说:“之前好多人来,想在我小叔那儿听一句好话,他都不愿意。因为这个,我还以为他不做这些事儿。”
然则天问观香火旺盛,人流如织。这么看,小叔原来是经营高手?
讲话的时候,应泽嗓音里带着笑意,大约心情很好。现在想来,他的心情好也有理由:自己喜欢的人,与自己在海城最亲近的家人见面,虽然只有几句闲谈,可场面不错。
孟越记得,自己当时回答:“现在呢,有什么新看法?”
恰好前方堵车。车子缓缓停下,应泽有功夫侧头看孟越。眼睛眨了下,说:“我想想——好话说多了,就不值钱。”留着,才好待价而沽。
孟越跟着笑,说:“也不至于吧,一句话而已。”
应泽说:“小叔吃的就是信仰饭。”
他这么说,孟越倒是认同。
孟越自发理解。平时面对客人,应泽小叔一句夸赞便值千金。但孟越是应泽带去的朋友,“自家人”,反倒没必要讲究。
到这会儿,孟越有了更进一步想法:既然是吃“信仰饭”,那或多或少,还是有些研究,才能令人信服。清心道长到底怎么夸的来着?
孟越在记忆里翻找。
片刻后,他遗憾地承认:忘了。
孟越收回心思,专心看眼前纸人。
它的身体看起来很薄很透,可酱汁在上面那么久,都渗不进去。
孟越对此已有心理准备。他小心地调整着酱汁分量,让汁水恰好融入纸人身上安稳,余下的汁液被撇去。接下来,孟越尝试着向酱色液体中注入自己的力量——
被吸收了。
孟越不气馁。从刚刚“被吸”的经历中,他能感受到。纸人抽取、吸附,并非一蹴而就,而是有一定过程。
而孟越要做的,就是抓住这个“过程”。
他尝试许久,花了几乎一下午。外界天黑,应泽始终没回公司。他不放心孟越,所以在两点多时发了条消息给胡婧,让她推迟原本定在下午的会议。胡婧忧心忡忡,拐弯抹角,问应泽是否遇到什么问题。应泽回复:很忙,有事待会儿再说。
胡婧收到,内心:“……”没记错的话这是个短信自动回复。
应泽其实不忙。
但他心弦紧绷,一下午下来,反倒比和人谈单子还累。
期间偶有走神。纸人飘着,筷子浮着,孟越能见到纸上的细微纹路,应泽却看不到。只有孟越偶尔拿茶水洗纸人、重新补充带颜色液体上去的时候,应泽才知道,孟越还在尝试。
可到了后期,孟越对纸人身上痕迹愈熟,慢慢用不上其他东西辅助。所以在应泽眼中,孟越再无动静。
这让应泽颇觉无力。
自己眼前有事发生,可他一无所知。
而孟越全神贯注,不知好友思绪起伏。
他艰难试验,终于能抓住纸人吸收力量的时机。并在那之前,操控一点微力,在纸人身上刻出划痕。
看着新出现的痕迹,孟越一喜:“成了!”
他转头看应泽。应泽端正坐在那里,看着自己方向。他并不知道,这一时刻,自己与孟越眼神对视。
孟越一怔。
片刻后,他挪开视线,心想:对,过了这么久,中午“接触”的效果已经失灵。
所以应泽的手机亮了一下。应泽瞳孔微缩,看上面字迹。孟越告诉他,自己小有收获。
一下午过去,纸人身体又长大一些。不过孟越以前事为鉴,万分小心,从不注入过多力量。所以纸人的成长趋近于无。
接下来时间,孟越一点点破坏着纸人身上纹路。
天色更暗。街上路灯亮起,从车水马龙,到更深露重。
应泽看了眼时间。紫微居快要关门。
他想了想,站起身,准备轻手轻脚到门外,给饭店老板打个电话,看能否通融一夜。
可刚抬起步子,忽然觉得身侧传来一股巨力,将他推至一旁!
应泽错愕,下意识想要回头。他嘴巴微微张开,“孟越”两个字即将脱口而出。
可下一刻,他察觉:那股推了自己的力量似乎正是来自孟越。
不止推开他,接下来还自背后抱住应泽,就地一滚。他小心护住应泽身上脆弱处,紧接着,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在应泽耳畔响起。
应泽鼓膜轰鸣。事发突然,他一时之间完全无法理解当下发展。明明先前还好好的,孟越安静坐着,纸人筷子维持原状。
怎么忽然爆炸?!
他耳边有一个闷闷的嗓音,说:“嗯,我把纸人弄炸了。”在发觉纸人胀起、能量暴动的一刻,孟越把应泽推开。他能隐隐感知到爆炸范围,不会太大,让建筑受损。可应泽人在屋里,兴许会因此受伤。
所以孟越仗着自己此刻并非肉`体凡胎,以身替应泽遮挡。
后来那股暴烈力量自背后卷来,把孟越刮得透明一些,倒是没其他损伤。
应泽心情复杂。
孟越从地上坐起,看着旁边散乱餐具、桌椅。他第一反应是,这下子,应总恐怕会被紫微居拉黑名单。
果真,接下来很快响起敲门声。孟越自觉理亏,摸摸鼻子,对应泽说:“是服务员。”
应泽露出无奈表情。他站起来,拍了拍衣角并不存在的灰尘,而后上前开门,和服务员商量赔偿事宜。
他背对孟越,孟越回忆着自己在纸人身上改变的重重纹路,在心里慢慢重新勾勒、试图复刻。
灵异相关的事,他要护着应泽。但与普通人谈事,应泽完全能胜任。
服务员似乎被屋内场景惊呆,去找餐厅经理。因包间模样太惨烈,服务员甚至没有留意到,应总俊秀面孔上的一点薄红。
孟越刚刚抱了他。
等餐厅经理的时候,应泽垂眼,面无表情看着地毯纹路。
孟越刚刚……
抱了我。
等餐厅经理过来,应泽已经调整好表情。他客气又强势,答应可以增加赔偿,但对屋内爆炸缘由绝口不提。餐厅经理也头疼,但最终被应泽说服。应泽当场刷了卡。
那张桌子不便宜,餐具也是知名品牌,更别说后续墙壁粉刷、重新装修。还要加上这段时间包间封闭,带来的营业损失。
应泽直接刷出六位数。
后来上车,孟越坐在应泽身侧。应泽起先觉得孟越是否……嗯,心虚。但车开着开着,他肩膀忽然一沉,听孟越说:“车停一下。”
应泽想要安慰他。
孟越说:“我试个东西。”
他手从应泽肩头卸下,看应泽停车在路边。孟越友善地补充:“捂住耳朵,别害怕,就当过年放炮。”
他停一停,宛若自言自语:“嗯,的确快过年。”十一月步入尾声,将要十二月。
明年年早,除夕在一月上旬。
应泽似乎困惑,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孟越。
孟越有点想笑。他心态略有变动,此刻心底传来一点类似雄孔雀开屏、用斑斓花色引人注目的情绪,在刚刚随意捡来、一直跟在应泽车后数米的一片树叶上,刻下最后一点纹路。
接着,车外传来一声与包间内相似的炸裂声响。
孟越微微笑了下,心情轻松:“成了。”
他想到更深的地方。
这是自己对幕后之人第三次拆招。
接连三次,从另一个魂灵,到黑雾,再到纸人。三者相加,从纯粹攻击到吸取力量、悄然壮大。这当中的转变,几乎在无声露怯:“他”觉得孟越难对付,所以打算曲线救国。
可还是失败了。
孟越心里又浮起那个念头:去找陈烨伟,擒贼先擒王。
哪怕他不是“王”,也是个在重要位置上的马前卒。
孟越知道应泽关心自己。但两人性格不同,看事观念同样不同。谨慎是好事,可在对双方实力对比有所了解的情况下“冒进”,也非鲁莽。
他先前因为应泽的劝诫退了一步,这会儿则在心里盘算,要如何说服应泽。
一味谨慎守成只能被动挨打,是时候主动出击。
……
……
时间前推,半小时前,纸人炸裂的那一刻。
有人睁开眼,玩味地笑了笑:“这小子,还真有能耐。”
天资卓绝,合该魂魄游离,为自己所用。
作者有话要说:*孟越忘了道长夸自己什么,不过应泽记得。在16章,“天庭饱满,是富贵相”。
赶在10点的最后更了Σ(°△°|||)︴
感谢在2019-12-1317:44:47~2019-12-1522:52: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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