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那天的“落英事件”,玉仪觉得自己有些工作没做到位,----比如下属们的婚姻大事,也是时候该考虑一下了。
先前事情一堆一堆的,自己连喘口气的功夫的没有。
现在静下来一看,几个一等丫头的确年纪不小,特别是彩鹃、素莺、倚云三个,这一、两年内都得嫁掉,不然耽误了人家的花期。
落英升做一等丫头的时间不长,今年才得十六岁,原本还可以多留两年,但现下还是早点打发了的好。
前段儿落英还殷勤的紧,天天早上赶着服侍自己,今儿连人影儿不见了,倚云陪着小心道:“说是脸上的桃花癣犯了,怕夫人见了有碍观瞻,还是在屋里做活计的好。等过两天消了癣就上来,并不是存心偷懒。”
----是没脸见自己吧?
玉仪心下明白,对彩鹃道:“你去拿两包上好的蔷薇硝,亲自给落英送过去。”
不是自己要跟她过不去,而是这些大丫头太看轻自己!
别说你脸上长癣了,就是长疮化脓了,那也得看主母的意思,岂有自己给自己放假的道理?是时候,该给这些人立一点规矩了。
倚云的脸色有些慌,陪笑道:“婢子跟落英住一个屋子,我拿回去就好。”
玉仪的眼光轻轻扫了过去,嘴角微微含笑。
倚云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心下暗自后悔。
----怎么能因为主母素来宽厚,就大大咧咧的忘了本分?
等下彩鹃过去一瞧,自己不光要落一个包庇之罪,还有糊弄主母的嫌疑,真是不该趟这一趟浑水。
彩鹃虽然是个口直心快的性子,但也不是傻的。
到了耳房,在外头喊了一声,“落英,夫人让我来给你送蔷薇硝。”一开口,并不等话说完便推门而入。
落英哪里会半夜长什么桃花癣?
一样因为玉仪平时不计较,就没放在心上,想着找个借口先避开两天,免得越发看自己不顺眼,却没把撒谎的工作做好。
“哟,不是说脸上长癣了吗?”彩鹃没有关门,径直走了过去细瞧,“我怎么没有瞧见癣啊?难不成……,说话的功夫就都消了?”
落英有些着恼,但心思稍转便明白过来。
----这是夫人看穿了自己的把戏,加上昨夜的事,存心要发落自己了。
自知今日是躲不过,反倒硬气起来,朝彩鹃冷笑道:“不用你瞧!有什么罪,我自己找夫人领去!”
怕什么?自己有没有做过什么?
不就是昨天多踏了一步,----就不信,那种事夫人还能说得出口?自己好歹是老爷身边的大丫头,又没有犯错,顶多过去领一顿骂罢了。
心头气归气,----那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受,怎能不气?但是脑子还是清楚的,知道主母正在气头上,因此一进门便低了头,先跪下认错道:“夫人,婢子知道错了。”
玉仪见她一脸恭顺谦卑的模样,含笑问道:“哦,哪里错了?”
落英等得就是这句话,立即回道:“婢子一时偷懒不想动,便哄了倚云,说自己脸上长了桃花癣,还请夫人处罚。”
玉仪微微一笑,----倒有几分小聪明,知道先把帮忙的同伴摘开,然后避重就轻,只拣无关痛痒的事来说。
----认为昨夜的事自己说不出口是吧?
没错,自己还真不方便说。
不是不好意思,而是不愿让罗熙年生出反感,觉得自己小题大做。
----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自己是六房的主母,要让一个丫头有苦说不出,难道还会伤脑筋不成?还会被一个丫头难为住了不成?真是可笑!
“快起来。”玉仪坐直了身子,微微前倾,一副关心体贴的样子,说道:“彩鹃她们几个笨手笨脚的,一向都是你和倚云最辛苦。”说着,还不经意的扫了倚云一眼,“我早说了,只怕是累坏你们俩了。”
倚云忙道:“没有、没有。”
落英却是一怔,断乎没想到主母说出这么一番话?
----这……,这似乎也太软和了吧。
玉仪又道:“前几日,你还做了一条裙子给我。”看了看落英,心疼道:“瞧瞧,眼睛都熬抠了。”又问:“想必是这几天熬不住了,才偷了个空儿吧?”
落英见主母给自己搭台阶,虽然觉得有些意外,但也没有不顺着下的道理,于是陪笑道:“是有些眼睛疼,其实也不觉得怎么难受。”
玉仪忍住心里的冷笑,一脸关切道:“既然如此,那就好生歇几天罢。”侧首看向段嬷嬷,吩咐道:“我记得,落英的娘是在浆洗房上当差的,去叫了人过来,让她把女儿接回去歇几天,等休息好了再说。”
落英顿时着了慌,----若真是被自己的娘接回去,那脸可就丢大了。
试问哪有做丫头的嫌累,还让主母开恩放回家歇息的?外人知道了,不管自己有没有做错事,那都一样的说不清,没错也要添上三分错。
更何况,这一去老爷会怎么想?
万一夫人发狠,再也不叫自己回来又怎么办?
看昨晚老爷的态度,对自己是没啥兴趣的,断不会放在心上记挂着,时时刻刻惦记人在不在。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为了一个丫头,跟夫人过不去,……那自己这一辈子岂不是完了?
一个失了体面的大丫头,还能配个什么好人家?
而且……,自己的卖身契还在夫人手里!
落英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心惊,----忍不住抬头看了主母一眼。
夫人斜斜的倚在美人椅里,一头青丝挽了堕马髻,插了一支镂空的“牡丹花开”金步摇,盈盈晃动之下,颇有一番妩媚温柔的风情。
此刻正在悠闲的拨弄着茶盏,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落英突然觉得自己错了,大错特错了。
断不该小瞧了夫人,更不该高看了自己,----夫人的确是年纪小不假,可是那里是好糊弄的?想不到竟然这般厉害,随随便便就设了一个套儿,等着自己往里跳!
到最后落个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蔡妈妈听得正房有事,赶过来问道:“夫人,出什么事了?”
“没事。”玉仪让人搬了小杌子,指了给蔡妈妈坐,“就是落英有些累,我让她回去歇几天,等休息好了再回来。”
蔡妈妈回头看向落英,斥道:“你好大的胆子!你做什么了,有何可累的?居然闹到夫人跟前,提出这等不知高低的要求。”
“不怪她,是我让她去歇着的。”玉仪笑道:“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千万别落下什么毛病才好。”叹了口气,“可怜见的,早上都爬不起床了。”
蔡妈妈是何等精明的人?一听便听出首尾来,她不知道落英的心事,只当落英见主母面善心慈就拿大,偷懒使唤不动,不由骂道:“夫人平日待你们好一些,就越发的上脸了,快给夫人认个错儿!”
----心下却有些佩服,大宅门里年轻主母压不住下人的多了。
若是闹将起来未免太难看,似玉仪这般不打、不骂,也不生气,只是笑眯眯的就处置了人,才是最最厉害的手段。
想到此处,不由对年轻的主母敬服了几分。
落英心里却只有后悔和绝望,----看来今天不把昨天的事认了,主母是绝不会放过自己的!可是离开六房……,那还不如抹脖子死了算了。
似自己这等人,能够挣扎到大丫头位置上的并不多。
到了这个份上儿,要么给爷们做了屋里人,要么是风风光光的外嫁,甚至将来再做管事娘子,一辈子的前程都指望在这上头了。
自己一旦就这么出去了,能不能再回来且是两说,但身价一定会大贬,将来等于毁了一半。而且拒不认错,那便是实打实的得罪了主母,万一主母一个不高兴,随便配个阿猫阿狗,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怪只怪,自己不该一时鬼迷了心窍!
蔡妈妈见她一直发呆,斥道:“还不快点跪下?!”
“夫人……”落英脸色惨白,咬着嘴唇跪了下去,眼泪直流,----倒不是装的,而是真的又害怕又后悔,哽咽道:“昨儿是婢子一时糊涂,不该……,不该厚着脸皮进去服侍老爷,求夫人饶了我这一遭吧。”
众人都不知道还有这等隐情,闻言皆是大吃一惊。
玉仪环视了屋子一圈,蔡妈妈、段嬷嬷、彩鹃、素莺,还有问棋几个二等丫头,一个个神色各异,屋子里的气氛十分古怪。
----得饶人处且饶人。
既然落英还算聪明伶俐,又让众人都知晓了内情,那也没必要赶尽杀绝,何苦给自己白白竖立一个敌人?她虽然只是一个丫头,但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倚云留下,其余的人都出去吧。”玉仪敛了笑意,挥了挥手,等人退得干干净净了,才道:“旁的我就不多说了,只说一句。”
倚云早被吓得魂飞魄散,----想不到落英竟然存了那样的心思,做了那样的事,而且听她的口气事还没成,却反被夫人撞破了。
心下叫苦不已,自己怎么会卷进这么一场阴私里来?
玉仪慢悠悠的饮了一口茶,方道:“你们是老爷身边的人,我总会给你们留几分体面,到了合适的年纪,自然给你们挑一个般配的人家。”
倚云战战兢兢的,想要谢恩又不敢随意开口。
落英则是一直垂着泪,低头抽泣。
“若是你们不信,那我也没有法子。”玉仪现在是在领导的位置上,断没有给下属做保证的道理,只是冷冷道:“切莫生出别的心思来,到时候便是我肯放你们一马,老爷也不会答应的,连翘便是前例!”
----眼下正值罗家内乱之际,实在不想生出事来,况且落英并没有勾引罗熙年,更没有做出什么恶毒的事,委实不值得太过斤斤计较。
再说自己本来就没打算撵人,不然罗熙年回来知道了,即便嘴上不说什么,但也肯定觉得自己小心眼,整天跟个丫头过不去。
“是!”倚云赶忙应承道:“婢子记下了,断不敢忘!”
落英眼泪汪汪的抬起头,抽搭道:“夫人……”
“下去吧。”玉仪懒得跟她再多说,该说的都说了。----她若非要往死路上走,那也拦不住,若是聪明学乖了,将来自己当然会兑现承诺,末了补了一句,“你要记住,你没有别的选择。”
----生死都在别人手里捏着,难道还想再谈条件?那样的话就太傻了。
等倚云和落英出去,玉仪又把段嬷嬷等人叫了进来,正色道:“你们从前怎么对待落英,今后也是一样,切记别给我惹事,闹出什么主母跟丫头过不去的笑话!”
“是。”段嬷嬷等人先是有些讶异,继而都明白过来。
中午罗熙年没有回来,根本不知道内宅唱了这么一出戏。
不过就算他知道了,也没那功夫去理会,----他自己要唱的戏正在准备上场,哪里会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放在眼里?
“安排好了?”
“好了。”容珮笑眯眯的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饶有兴趣的倾斜了身子,“我倒是好奇,回头你要怎么应付自家夫人?”
罗熙年淡淡道:“有什么好应付的?”
“死鸭子嘴硬!”容珮一脸不信,又被满心的好奇挠得心痒痒,“什么时候让我见一见弟妹?到底是什么样的天姿国色,把你迷得转了性。”
“无聊!”
“都小半年了,新鲜劲儿也该过了吧。”容珮拍了拍自己,说道:“你看我,虽然整天惦记这顾家那丫头,身边也不缺娇花软玉啊。”指了指,“你倒好,越发过得跟个和尚似的了。”
和尚吗?罗熙年想起昨夜的新鲜花样,嘴角不由微弯,----再想到妻子那叫人欲罢不能的小模样,那抹笑容就更深了。
“我说……”容珮还是不死心,问道:“你这回又找上从前的旧相好,不会是真想念了吧?我就不信,弟妹的颜色还能比那位更胜几分!”
“你闭嘴!”罗熙年说变脸就变脸,冷声道:“那是个什么东西?焉能与我明媒正娶的夫人相提并论?!你以后少说这种混账话!”
“完了,完了……,你彻底完了。”容珮身子往后仰,靠在椅子背里连连摇头,“不过白说一句,你就恼成这样,可见是已经真的中毒了,而且还不浅啊。”
“你还是操心你自己吧。”罗熙年冷笑道:“你那顾小姐的娘,可不是一个能讲道理的人,若是你们两家真的结了亲,回头可有你小子好受的。”
容珮一下子垮了脸,嘟哝道:“我娘不喜欢顾家的丫头。”
自己素来就喜欢顾明芝不假,但是自己没有亲兄弟,父亲也没了,母亲把自己看得跟命根子似的。
----当初因为守孝,结果把好好的亲事给黄了,自己还觉得如愿以偿,正好退了那门不中意的婚事。谁知后来大堂嫂透了个口风,不料却母亲并不中意明芝,觉得性子太过跳脱不稳重,根本没有和顾家结亲的想法。
若是当初自己也学得罗熙年这样,趁乱立个功,再讨一道圣旨就好了。
现在可就过了那个村儿,没那个店咯。
----最近家里又在催着娶亲,将来的事还真不好说。
----说到底,自己也没有非她不可。
不像眼前这位,倒像突然改了性子似的,一门心思守着娘子过日子了。
嗯……,有机会非得见一见孔氏不可。
罗熙年断乎想不到,这位发小一番自怨自艾过后,又惦记到了自己夫人头上,饮了几口酒放下杯子,说道:“别的我不管,记得把事情尽量弄得自然一点。”
容珮这厢回过神来,笑嘻嘻道:“你放心,我还想看看热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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