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碗粥最后被淮祯喂得一粒米都不剩,楚韶填饱肚子后,慕容犹见他没有作呕头晕等症状,放心地解了他的忌口,除了一些辛辣重口的菜肴,他想吃什么都可以——因为楚韶真的太瘦了,任是谁摸过他的腰身都会想着劝他多吃点。
厨房得了王爷的命令,立刻按照军中最高级别的标准来给楚韶准备三餐。
隔日楚韶能下床吃饭时,只见桌上摆满了大鱼大肉,牛肉羊肉猪肉,都用的最粗暴却最有滋味的方式烹调,汤水里冒着诱人的油花,连小炒青菜都夹着分量十足的猪肉。
楚韶昨日喝那样寡淡的粥没觉得不适,看到这一桌肉却犯起了恶心,转头干呕了起来。
坐在他身边的淮祯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楚韶从椅子上弹开,似乎要远离这桌菜才能好好说话。
“我不想吃这些…”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才把话说全:“看了就想吐。”
“……”
在军中吃惯了这些食物的淮祯有被内涵到。
见楚韶实在是吃不下,裕王只好又让厨房炖了米粥过来。
昨日用米粥能哄好的楚韶今日却是食之无味,兴致缺缺。
淮祯只好再让慕容犹给他看看,慕容犹把过脉后,避开了楚韶与淮祯说:“这就是释忧花的毒在作怪,他食欲不振,见不得荤腥太过的食物。”
“总不能每天都给他喂粥吧?”淮祯拧眉说:“他瘦成那样,不吃肉怎么行?”
慕容犹解释道:“不是不能吃肉,是不能吃糙煮的肉。军队里都是些健壮的大老爷们,生吃牛肉对他们来说都不是大问题,但楚韶不一样,他早前被魏庸苛待,瘦成如今这副风吹就能倒的样子,现在体内又有蛊毒…总之,他现在的身体就不能吃哪些乱烹的食物,入他口的食材务必要讲究。”
“……”
昨日给楚韶做菜的已经是淮祯带在身边多年的御用厨子,他做的菜都不能入楚韶的口,军队里其他厨子就更别提了。
淮祯虽然是皇室子弟,但自15岁起就在军营里打滚,根本没有那些娇贵的臭毛病。
现在却不得不为了迁就楚韶的娇贵身体想办法了。
“军营的厨子不行,那就去城中的酒楼抓一个大厨来。”
“殿下,恐怕随便找的厨子也不行。这就跟治病一样,需得对症下药,与其随便抓个厨子来,不如先摸清楚韶的口味喜好。”
淮祯无奈至极:“我昨日就问过,可他忘得彻底,连自己爱吃什么都答不上来。”
“释忧的毒性会随着时间慢慢减轻,现在正是毒性最盛的时候,他记不清也是正常。”慕容犹悄悄打量了一眼淮祯的脸色,试探地问:“不如找楚韶身边人来问问?”
“身边人?”
楚韶的身边人,只有那日俘下的司云。
淮祯道:“可他不是个哑巴吗?”
“他虽是个哑巴,却会写字。他跟在楚韶身边三年,对楚韶的喜好必然了如指掌。抓他来问问,殿下心头的难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淮祯纠正他:“楚韶的事还不足以让我放在心头。”
“是是是,殿下胸怀大略,区区一个楚韶,不值得放在心上。”慕容犹惯会顺毛哄着这个小裕王。
淮祯走到屏风外,偷偷看了一眼正在小口小口吃苹果的楚韶,他的身影真是单薄得可怜。
裕王轻叹,挥手道:“去把司云带过来吧。”
司云一直被关在俘虏营。
入城前他被关在铁铸的笼子里,入城后他就被关在南岐的监牢里。
不过和其他俘虏人挤人不同的是,他一直坐享单独的牢笼。
那群俘虏多是拥护魏庸的手下,对楚韶的身边人也有几分敌意,且关在笼子里的时候,是二十个人挤一个笼子,关在监牢里,则是三十个人。
虽然是冬天,但这群人身上已经数日没有清洗,伤口发脓发臭的不在少数,每日都有伤口互相感染病死被拖出去烧的俘虏。
司云因为是一个人关在空旷的空间里,反而能好好养伤。
他不仅能好好养伤,甚至还有一个小兵每日都过来给他送药。
他知道这药是谁送的。
他身上有许多不深不浅的刀伤,入城前还高热不退,某天晚上他以为自己要病死了,却在迷糊间看到有人给自己上药。第二日早上,他的烧就神奇地退了下去,并且身上所有伤口都被包扎得极好。
意识清楚后,他才想起昨晚那人,长得人模人样,却是一副江湖骗子的打扮,是那日在营帐里见过的,中溱裕王身边最得力的神医——慕容犹。
慕容犹得了裕王的口谕,亲自来俘虏营提司云。
司云的伤已经结痂,他是习武之人,身体恢复得奇快,牢门开的时候甚至还想拼死一搏,看能不能越狱,不过在看清来人是慕容犹后,他不得不打消了越狱的念头——因为自己要是跑了,八成会追责到这个神医身上。
“看来伤势恢复得很好。”慕容犹见他能跑能跳,很是欣慰。
“……”司云盯着他看,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小哑巴,我带你去见你的主子。”
司云眼睛亮了亮,有些不可置信——要不是为了保护楚韶,他早在被俘的第一天就自裁。
“把他手上的锁链解了。”慕容犹对身边的一个将领说。
将领有些犹豫:“慕容先生,你确定?他是个能打的,解了锁链不好控制。”
慕容犹笑着道:“无妨,有楚韶在,小哑巴是不会舍得跑的。”
小哑巴:“……”
将领这便上前解了司云双手的铁链。
他果然没有做出出格的举动,而是乖乖跟在慕容犹身后,一直到内殿门口。
慕容犹把司云留在殿外,自己进去同裕王汇报了一声,司云这才被准许入殿。
桌上已经摆好了笔墨纸砚。
在来的路上,慕容犹同他说过裕王见他的目的。
司云没有像上次那样激烈反抗,因为他和裕王的立场一样:他希望楚韶能吃好。
“你真会写字?”淮祯见他执起笔,姿势端正,像是上过私塾被先生教出来的一样。
司云是南岐罪臣之子,6岁流放的途中被凯旋而归的老侯爷收留,带回侯府后,因与当时8岁的楚韶投缘,所以被留在楚韶身边做了个近侍,两人也算是一起长大。
但司云是奴籍,哪怕他是楚韶的心腹,他依然是个奴才。
戴罪为奴者是不能上学堂也没资格读书习字的。
“公子教我写的字。”司云在纸上端端正正地写下这七个字,字迹整齐,是正统的行书。
淮祯心中暗叹,楚韶不仅教他写字,还教得如此之好。
他大概明白司云为何对楚韶如此忠心了。
“那你可知,他喜欢吃什么?”
司云沾了沾墨水,不消多想,就在纸上写了起来。
他足足写了有两页纸,第一页纸,写的是楚韶爱吃的菜肴,甜点。第二页纸,写的是楚韶常去的酒楼,饭店,还有一些蜜饯铺,果子铺。
淮祯看得认真,上面的菜肴多用南岐特有的食材,且光看名字就知道制作过程中该有多精细,像这道碧螺虾仁,看名字似乎是用碧螺春去煮虾仁,南岐地域偏南,气候湿润,茶叶的销路极好,碧螺春等名茶更是一绝。
以茶水入菜,这在中溱是极罕见的。军营里的厨子更不会想到把茶跟虾仁炒在一块,就算有上好的茶叶,大多也是泡水喝了完事,没人想着可以入菜。
某种程度上,楚韶跟淮祯是一类人,还未成年就在军营里拉练成长,淮祯虽然带着皇室血统,相对于都城中养尊处优的贵胄生活,他过得还算糙的了。
他以为楚韶跟自己一样,没想到人家活得这么精致,光是爱吃的菜肴都是名目繁杂花样百出的,第二页列了满满的酒楼饭店,甚至还有一家郊外的农家菜馆,这怕是吃遍整个南岐的美食了。
不过转念一想,确实也只有精养才能养出楚韶这样的人。
司云写满两页纸后,原本打算停笔,抬头一看,这裕王殿下像是看入迷了一样,似乎在认真琢磨去哪里弄这些好吃的。
司云心中动容,魏庸在位的这三年,送去南央宫的食物都是剩饭剩菜,到了夏天甚至还有馊掉的馒头和汤汁。
楚韶在是戍边的大将军前,也是老侯爷捧在手心的宝,吃穿用度都是极讲究的,哪怕到了边境,侯府跟过去的两个厨子也用心在为公子烹调美食,哪怕边境环境苦寒,风沙漫天,他都没有消瘦过。
老侯爷和夫人在的时候,楚韶不该吃的苦是一点都没吃。
司云有时候甚至庆幸老侯爷和夫人离世得早,要是让他们知道楚韶在宫中吃这些破烂食物,那该心疼成什么样?
侯府落魄那两年,魏庸就没把楚韶当人看过,两年前老侯爷病死那日夜里,贵妃苏氏忽然到访,说南帝赐了他一桌家宴,要看着楚韶吃完才肯罢休。
家宴,侯府家破人亡了,他来赐家宴,这是在暗讽楚韶此后再无家可归。
楚韶彼时病着,连床都下不来,出来接这道破旨意的是司云,他知道菜里酒里都有毒,苏氏步步紧逼,司云唯一能做的就是代楚韶吃下那些毒酒毒菜,替楚韶挡下死劫。
他后来用内力逼出来大半毒素,命是保下来了,但嗓子却被毒哑了。
那一段时间,司云天天想着暗杀狗皇帝。南岐亡国那日,他恨不得拍手叫好!恨不得入城的裕王把魏庸五马分尸大卸八块!还有那个惺惺作态的右丞相,死到临头才跪在楚韶面前忏悔罪过,有什么用?他撞柱的时候司云不仅没拦,甚至还想捅上几刀,让他死无全尸才对!
他越是为楚韶愤慨,对淮祯的敌意就越是淡化,这个人,接住了寻死的楚韶,解了楚韶脚上的锁链,现在还关心楚韶喜欢吃什么。
南岐这种国家于司云而言没有任何归属感,他没有什么家国底线,他的底线只有收养他的安宁侯府,现在侯府没了,他的底线就是楚韶。
谁对楚韶好,他就站在谁的阵营上,叛国就叛国了,魏庸统治下的南岐有什么好忠心的?
他相信裕王在这件事上没有恶意,于是不用淮祯询问,自己额外写了两页纸。
写的是年少的楚韶最常去城东的马场上习练马术,那里有一匹他最心爱的小黑马。
他爱去城东的校场上与哥哥比试箭术,每次他都能赢。
闲暇的时候,他也会坐画舫出游,有一年他还顺便救了个落水的小姑娘。
偶尔会去城北湖心亭听说书,听古时候英雄的故事,没过几年,他自己就成了说书先生口中的大英雄。
侯府夫人给楚韶裁衣的布料都是城南锦绣庄的丝绸,他成年时老侯爷给他行加冠礼的玉冠是城中玉秀阁的杰作。
他把曾经意气风发的楚韶写在了纸上,展现在了淮祯眼前。
司云顿了顿,又写:“公子困在南宫三年,他的小马已经病死了,大公子生死未卜,说书先生不敢再说他的故事,魏庸抹去了公子的一切。”
淮祯心头一颤,抹去楚韶一切的,似乎还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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