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际飘起了细雨,夜里气温纵降,火攻的威力大大减弱,外头被火油压制的土匪欢呼叫好,似乎连老天爷都在帮他们。
除去李伪一流拎不清轻重缓急的蠢材,城中大部分百姓还是愿意相信准裕王妃的——不相信的也被王妃这一箭给吓相信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听说杀土匪能领黄金甚至立军功,李铁匠当即抡起一把刚打好的利刀,隔壁寒窗苦读的举子弃笔提剑,平时杀猪的张二娘提了两把杀猪刀报名。
楚明姿自发拉来几个平日玩得好的小姐妹,协助官兵一同将城中妇孺老小送到裕王府避难。
城中留下的那批人,各个手持刀剑,杀气腾腾,人要是多点,气势都快盖过城楼外那群土匪了。
眼看城中百姓暂时脱离危险区域,内患也已除去,楚韶才敢放手一搏。
淮祯留在城中的三千骑兵已经整装待发。
这三千骑兵戴着铁面具,只露出两只眼睛,浑身重甲包裹,枪箭轻易不能入*。
他们腰间系着八棱棍,手中握着一丈二尺的铁枪,背上负着弓和百余只长箭*。
战马也覆盖着铁甲,还用铁索将骑兵固定在马背上,哪怕骑兵死,依然不会掉落马背*,战马在敌军中疾驰时,身上绑着的刀剑照样可以割了敌人的血肉。
这是裕王麾下最出名也最让人胆寒的一支军队,甚至都为溱帝所忌惮,被打怕了的北游人称这支铁甲骑兵为“铁阎罗”。
楚韶一眼望过去,铁甲生寒,枪戟如林,杀气腾腾。
他是第一次见到这支“铁阎罗”,本来高悬而起的心却忽然回落了许多。
淮祯既然敢只留这三千骑兵守城,这三千人必然有过人之处——他留下的是精锐中的精锐。
“铁阎罗”只听命于裕王。
楚韶一个身形单薄之人在他们面前显得毫无说服力,直到他拿起手中的麒麟玉令。
为首的骑兵登时低头,他身后三千将士,呼声如雷:“但凭公子差遣!”
楚轻煦正欲下令,心口忽然像被火灼烧一般痛了一下。
屠危看他脸色忽然差了下来,吓了一跳,赶忙着人去请军医来。
楚韶忍下不适,他知道这阵痛很快就会自行消散——只要离开淮祯,心就像患了病一样,但是只要等到九顾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持着玉令,目光郑重地扫过三千骑兵,诚恳道:“请诸位将士,替裕王殿下守住随州城。”
城门大开,铁骑踏碎蜩沸的匪徒,外头的喊杀声渐渐被厮杀和惨叫代替。
铁骑可以一抵百,很快,那群土匪就毫无攻城的余地,甚至被杀得溃不成军。
屠危趁着这个功夫,找了军中的一位军医过来,让他给楚韶看看。
王爷回京前特意叮嘱过要照顾好楚韶,屠危当军令来奉行的,要是楚韶出点什么事,他怕也是要被军纪处罚。
楚韶淋了雨吹了夜风,又始终紧绷着一根弦,身体确实撑到了临界点,军医被请来时,他也没有拒绝。
一通把脉后,军医满脸疑惑,又诊了两次,依然不给论断。
楚韶心系战事,在自己这件事上就没多少耐心:“你直说就是。”
军医斟酌着道:“...公子的脉象,像是中毒多时了。”
楚韶:“?”
“不过只是微毒,不会伤及性命,但多少有损身体根基,容易气虚体弱。”
他确实经常生病,楚韶信了几分,追问道:“是什么毒?”
“...这正是让我困惑的地方,在下才疏学浅,竟是毫无头绪,不过可以肯定此毒才入体不足一年,且随着时间推进,毒性正在不断减弱。”军医如实说。
屠危这会儿才听出点不对来。
他想起楚韶最开始被王爷抱回军营时是抵死不从的,后来过了一夜,忽然转变态度,简直是对王爷死心塌地了。
鉴于淮祯身边有个江湖游医慕容犹,这事大概率跟他脱不了关系。
万一楚韶是被慕容下过药的?!
“老张,你既然给不出个所以然,干脆就先开药吧,我看楚公子有点发热啊。”
他赶紧插嘴打乱两人的思路,生怕一不小心把裕王殿下给卖了。
经他提醒,军医才想起现在是生死关头,拖延不得,连忙着手写药方。
楚韶满头雾水,还来不及细思中毒这件事,外头小兵紧急来报:
“土匪像是有数万之众,源源不断地从山上涌下来,杀都杀不尽,还请王妃定夺!”
当兵的都是实心眼,裕王把麒麟玉令这样的贴身要物都交给楚韶了,不是王妃也胜是王妃。
那就先喊着!
楚韶冲出小屋,见外头厮杀不断,血流遍野,时不时有几个土匪趁乱想攻进城中,都被铁骑及时拦杀。
对面毕竟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正规军,整体素质不会太低。
这样无尽的厮杀,只会耗尽铁骑的精力,绝不是长久之计!
被人攻进城楼几乎已成无可逆转的事实。
到了这个时候,楚韶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他清点了城中最年轻有力的那群平民,临时想了个平民与军队结合的战术组合。
他将城中男丁和官兵按照七比十的比例划分为一组,七名男丁手持长枪居前,十个官兵各分五人,居于男丁稍后的左右两边,充做左右翼。
等土匪进城,必会先挑战斗力不高又是平民身份的男丁开刀。
如此便可形成一个以平民做诱饵,官兵呈两翼包抄围杀之势。
这样的战术阵型,能在扩充临时武力的情况下,最大程度放大未接受过正规训练的平民的战斗力,在绞杀敌人的同时,也可以保护好上阵百姓的安全。
月亮被云遮住半边时,三千铁骑在对方过于夸张的人数压制下暂落下风,有不少土匪趁乱攻进城中,临近城楼的住宅已经空无一人,大多数百姓都藏在了裕王府中。
要想攻进裕王府,得先过街上士兵这一关。
他们按照楚韶给出的阵型配合无间,有几个胆大的屠夫,做的就是屠宰一事,现在打起土匪来,居然也跟杀畜生一样得心应手,路子虽野,却也真的很有用。
“五十两,五十两,五十两!”
“一百两,一百两,一百两!”
他们一边杀匪,一边高喊着可以得到的奖赏,似乎铁了心要发“匪难财”。
土匪不想城中这群半吊子官兵居然也如此难对付,一时挫败异常,却不敢临阵脱逃,硬着头皮杀上阵。
城内城外杀成一团,楚韶本该躲进裕王府自保,但他一步不退,始终同前线拼杀的将士和百姓站在一起。
战场上,主帅如果退了,军心必散,这场战就注定要败了。
楚轻煦相信,今日站在这里的如果是淮祯,他也绝不会退缩半步。
杀进城中的土匪越来越多,连屠危都不得不提刀挡在楚韶身前,替他挡下数道攻击。
几番交手后,那群土匪忽然意识到楚韶才是他们今晚最大的敌人。
擒贼擒王,立刻便有人对楚韶发了杀招,屠危一刀挡下,当场要了那人的性命,继而又有四五人一同涌上去牵制屠危,屠危无法立刻脱身。
楚韶紧握着左手的袖箭,看准时机,按下机关,射中缠着屠危的其中一个大汉。
淮祯给他的梅花袖箭有十二把箭矢,他今夜一口气射出了十一把,几乎是百发百中,且深谙制敌之道,每一发都射在敌人的要害位置,一击致命,干脆利落。
当脖颈上都爬着黑色野狼纹身的土匪头目逼近楚韶时,袖箭中只剩一把箭矢。
楚韶触动机关,箭矢射出的瞬间,就被头目一刀挡开。
楚韶:“.......”
他摸上怀中的匕首,准备拼死一搏时,头目已经一掌掐住了他的脖颈,楚韶眼前一黑,呼吸都被呛住了一般,双脚下意识踢蹬。
“就是你废了胡浑?”他打量了楚韶一眼,见他不过是个如女子一般纤弱之人,不禁为胡浑感到丢人,居然输在一个弱不禁风的玉面小白脸手上,简直是丢狼山的脸,他收紧了手上的力道,似乎想要为胡浑一雪前耻。
头目的手沾着热乎的鲜血,血腥味蹿进楚韶鼻腔,让他误以为这些血是从自己身上流出来的。
我要死了吗?
他艰难地撑开双眸,只见皎月一轮,遮挡明月的云被风吹散,月光重归澄澈。
像是一场临死前的梦境,他看到一个高大英挺的身影如天神降临,坐在骏马上拉开长弓,风疾驰而来,温热的血液扑了楚韶一脸。
他脖颈间的力道骤然松弛,在恢复知觉的同时摔落在地。
与此同时,头目太阳穴被利箭贯穿而过,惨死倒地。
淮祯收起弓箭,翻身下马,将楚韶从地上抱到怀里。
“小韶?!楚韶!楚轻煦!醒醒!!”
怕他是窒息太久喘不上来气,淮祯低头吻住楚韶的双唇,不断渡气过去。
楚韶胸腔猛然起伏,他睁开眼睛,看清抱着自己的是谁。
呆了一瞬,忽然挺起上半身,伸手搂紧淮祯的脖颈,方才窒息濒死时都没有掉一滴泪,见到淮祯后,忽然变得脆弱不堪,他趴在淮祯肩上,泪水在眼眶打转,有气无力地哭道:“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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