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晚上会有鬼叫声,你不用怕,本王子罩着你。”
楚韶看着眼前不安的岱钦,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罩着别人的模样。
他连续高热了五日之久,终于挺了过来,但整个人异常虚弱,峡谷里的风随便刮来一阵就能把他吹倒了。
但就算这样,楚韶依然是在座最镇定的人。
岱钦身边带着小一百的士兵,他们分散地坐在地上,三两缩成一团,果然是将怂怂一窝,和岱钦一样怂怂的。
天色渐渐暗下来,楚韶等着那所谓的鬼叫声来。
他这几日昏沉间,确实也听到过这样的鬼哭狼嚎声,原以为是在做梦。
天空又飘下一阵雨,随着雨水到来,鬼叫声从四周渐渐逼近,最后环绕在峡谷的一线上空。
岱钦浑身都在颤栗,最后在一阵高亢的鬼哭声中,他蹦起来缩进楚韶怀里。
楚韶:“...........”
难以想象,这样胆小的王子居然是温敦氏的新王,也难怪会被氏族里的权臣算计,困在这一线峡谷里等死了。
他现在还没有力气起身,但已经猜到了这些声音的来源。
中溱南岐北游的边境线楚韶烂熟于心,哪个地势利于制敌,哪个地势利于防守他如数家珍。
眼下他所处的境地,虽然不是中溱边境的绕音谷,但地势地貌和绕音谷相差不远。
这雨夜的鬼叫声自然也和绕音谷一个原理。
这些事是行军打仗多年的人才会知晓,显然这个温敦氏的部落王子毫无经验,他没有经验,连带着手下的兵也没有经验。
那巫医跪在地上,向峡谷上的一线夜空念念有词地祈祷着,楚韶对北游的语言不算精通,只能听出“妖魔鬼怪快离开”这几个字眼。
“你为何一点都不怕?”
瑟瑟发抖的岱钦问一脸淡定的外族人。
“只是些声音而已。”楚韶伸出手,察觉到雨丝减少,随口道:“很快就停了。”
好巧不巧,就在他说完这句话后,雨停了,被雨水带出来的鬼叫声也跟着停了!
“!!!”
跪在地上的巫师大为震惊,他转身跪倒在楚韶面前,用北游话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很快,那些士兵也都放下兵器,跟着巫师一起向楚韶下跪,如奉神灵。
楚韶:“??????”
岱钦从楚韶怀里离开,才觉出自己刚刚作为王子在外族人面前失态了。
“巫师说,你是降临的神迹,你是我们的得救之道。”
楚韶:“.......这你也信?”
“为何不信,你都能让这鬼叫声停了。”
楚韶:“.........”
古战场的声音通常是被雨雪带出来的,这几日一直下雨,所以夜晚不得安宁,到他清醒这日,雨恰好停了,鬼叫声自然消绝,这倒成了岱钦口中的神迹降临了。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巫师:“叽里咕噜叽里咕噜”
岱钦翻译道:“巫师说你绝非凡人,请你为我们指出一条得救之道。”
“我自己都无法自救,如何成为你们的得救之道?”
楚韶不信巫术,但自己的命却是巫师的草药救回来的,哪怕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他也会帮的。
更何况他们所谓的困境只是迷路而已!!
“你想离开这处山谷,倒不是难事,明日,等我攒够些力气,就带你们离开此处。”
岱钦眼中倒映出篝火的亮光,“神迹,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楚。”
不出岱钦所料:“你果然是南边来的人,楚这个姓是南边多见的,那你的字呢?”
楚韶垂眸,淡声道:“你叫我楚遗吧,遗落的遗。”
数次寻死都不能得偿所愿,他是被家人遗落在这残忍世间了。
岱钦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有多问什么,他把那把嵌了和田白玉的匕首完好无损地还给楚韶。
“我将你救回来时,你一直紧紧握着这把匕首,想来是很重要的东西。”
楚韶双手接过,郑重地道了一声谢谢,“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也是我唯一能握住的东西了。”
天光乍亮时,楚韶在巫师小心翼翼的搀扶下,理清了此处峡谷的地势走向。
他记得这里在数年前有个诨名,叫“一线天”,谷内虽有江水分流进来,但只汇成了一条小河,在常年见不到日光的谷底,几乎也滋养不出什么草木,岱钦这群人是靠着自带的干粮硬撑了半月之久。
常人被困在这里,不出七日就会绝望而死。
岱钦一伙人也在绝望的边缘了,要不是巫师说了个“得救之道”,恐怕他们已经认命等死了。
“我认得能走出山谷的路...只是...要消耗一些体力。”
楚韶扶着石壁,已经有些喘不上气。
他的伤是巫师用猛药治愈的,虽然保下一命,但钟情蛊何其伤身,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健康,从前能在边境风吹雨打数日不倒,如今连这点走路的颠簸都承受不了了。
“我背你!”岱钦走到楚韶跟前,微微弯腰。
楚韶惊疑:“你背我?北游不是最...”排斥外族人的吗?
“你是神迹,只能让身份尊贵的人来背,其他人碰你不是亵渎神灵吗?”岱钦说,“只要我回到部落中,我就是新的王,我这样的身份,够资格背你吗?”
“.......”尽管楚韶已经说过多次,自己不是什么神迹,一切只是巧合,但这群人显然更相信巫师的话。
一阵穿堂风吹来,楚韶身体虚弱下,真被吹得脚底一软,倒在岱钦背上,岱钦顺水推舟地把他背起来了。
少年人的肩膀又宽大又坚实,身上还带着草木的香气,楚韶不忍推开了,他也没力气推开。
他就这样伏倒在岱钦背上,靠着一点意识强撑着,给他们指路。
傍晚时分,星星挂上天际时,岱钦在楚韶的引领下,冲出了逼仄的“一线天”,给自己和部下带来了生机。
楚韶双脚落地,入目是北游广袤无垠的蓝色夜空,脚下是一望无际的碧绿草地,泥土的气息混杂着牛奶的芳香,这里比南岐行宫开阔,比中溱京都自由。
这里不会有任何人来逼迫他,欺骗他,伤害他。
直到这一刻,楚轻煦才有那么一点庆幸,庆幸自己坠崖后被岱钦救下。
换了一片天地,他终于催生出一点想活下去的念头了。
脱离“一线天”还不足以算完全脱险。
岱钦回到了自己的部落境内,却有些忐忑不安,询问之下,楚韶才知,原来北游温敦氏的老可汗两个月前与世长辞,岱钦作为老可汗唯一的王子,顺利继承了王位。
然而岱钦只是个刚成年的王子,根本不懂人心险恶,继位一个月了还沉浸在父亲死去的伤心中,完全不懂王位交替时的暗潮汹涌,等他回过神来时,老可汗留给他的“羽翼”都被心怀不轨的权臣巴尔虎剪得差不多了。
最后岱钦孤立无援,被巴尔虎蒙骗进了毫无生机的“一线天”。
如果岱钦回不来,巴尔虎就算篡位成功了。
如今部落内,巴尔虎还在假惺惺地寻找着岱钦,不过最多三日内,他就要宣布岱钦的死讯,然后光明正大地夺下王位了。
“父亲死得蹊跷,肯定也是巴尔虎干的。”岱钦提及父亲的死,眼中冒出热泪,像只受伤的小兽。
楚韶抬手抹了抹他的眼角,“你是想报仇?”
“...我只有一百个士兵,还是没有上阵杀过敌的。”他一边说,一边握紧楚韶的手腕,明显是在求助。
楚韶怜悯他的孝心与遭遇,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既然部落里都认你为新王,那么巴尔虎也不需要死得太名正言顺,把他引过来杀了,你再以新王的身份定他谋害可汗的重罪,这个问题就解决了。”
岱钦道:“可是巴尔虎是江东第一勇士,他手下还握着兵,我如何能杀他呢?”
北游以溱江分支划分为江东和江北两块地域,江东以温敦氏为尊,江北则以术虎图南为可汗。
巴尔虎能在江东做第一勇士,可见实力不俗。
楚韶道:“岱钦,你现身去将巴尔虎独自引来,其余的交给我。”
巴尔虎认定岱钦已经死在“一线天”里,因此在篝火光亮中里看到岱钦王子的身影时,他自然吓了一跳。
但他毕竟是第一勇士,很快就意识到这个稚气未脱的王子可能是命大逃出来了。
他独自追出去,准备徒手把这位新王悄悄弄死了再扔回一线天。
岱钦跑得飞快,很开将巴尔虎引到了一片稀疏的树林中。
步入树林前,巴尔虎还有所犹豫,但他太了解岱钦的性格和脑子了,在没有任何智者出谋划策的情况下,岱钦王子比羊羔还要好宰割。
他追进树林,才跑了三步,脚下猛地一空,回过神来,已经掉进一个不深不浅的猎坑里!
这时岱钦立刻跑到猎坑边缘,举着火把,说出一些挑衅话语。
人在黑暗的环境中会下意识把视线投到光亮处。
洞里光线昏暗,巴尔虎的注意力自然习惯性地将目光投到火光中的岱钦身上。
“巴尔虎,是你在我父亲的伤药里下毒,才导致他伤口溃烂而亡!我要把你抓起来治罪!”
巴尔虎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岱钦,就凭你!?”
“对,就凭他。”
一道声音自幽暗处传进巴尔虎耳中,巴尔虎才意识到猎坑中也藏着人,然而回头警戒时已经晚了。
闪着寒光的匕首如游蛇滑到巴尔虎粗厚的脖子上,微凉的匕刃割破他的脖颈,温热的鲜血喷射而出。
巴尔虎在抽搐中倒地,瞪大的眼睛里倒映出渐渐走出黑暗步入月光下的楚韶,在惊惧与不可思议中,江东第一勇士断了气息。
岱钦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伸手,将楚韶拉出不深的猎坑,以一种崇拜的目光注视着楚韶。
“现在,你可以回去当你的新王了。”楚韶收起匕首,语重心长地道,“既然坐上了王位,就要学会提防人心,这既是在保护你自己,也是在保护你的子民。”
“我学不会,你教我。”岱钦抓住楚韶的衣袖,“我听说,你们南边人都信奉一句话,叫...”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岱钦抓紧了楚韶的衣袖,不肯再松开,“我救了你,你是不是该嫁给我?”
楚韶:“.................”
“陛下,北游的暗线来报,温敦新王以谋害可汗的罪名处置了江东勇士巴尔虎。”
宁远邱呈上线报,与淮祯道,“早前这位新王失踪了半月有余,前两天突然杀回来,布局要了巴尔虎的命。”
淮祯翻开线报看了一眼,“温敦岱钦还有这等能耐?朕一直以为他是个断不了奶的孩子。”
“听说这位新王还打算娶王后了,温敦氏近年来上贡丰厚,其统领下的江东一带也算太平安定,新王大婚时,陛下可要亲自赏一道赐婚的圣旨以做表彰?”
温敦氏一向服从于中溱,中溱自然也会赠还几分薄面。
只是听到“赐婚”二字,淮祯难免悲从中来,“还未找到君后吗?”
“.......”宁远邱不知该如何作答,楚韶坠崖已经半个月了,溱江一带都已经翻了个底朝天,什么都没有找到。
明眼人都知道这意味着尸骨无存。
只有新帝还在心存妄想,不愿接受现实。
淮祯几乎每日都会魔怔一样地问好几遍——小韶回来了吗?
上次有个奴才不懂事,劝了一句“圣上节哀”,竟被拖去打了二十下板子,此后无人再敢轻易应答这个问题。
见他为了楚韶心力交瘁,宁远邱不禁担心几日后的登基大典,淮祯会再像先帝驾崩那日一样,吐血倒在众臣面前。
“陛下,还需爱重自己的身体啊。”
礼部的官员上前道:“陛下,正式登基后,就该更改年号,还请陛下亲拟年号。”
外头的日光撒在淮祯沧桑许多的面容上,自楚韶坠崖后,他也跟着溺在了溱江的江水里。
无人能救,无法自救,他的得救之道只有楚轻煦。
“陛下。”礼部侍郎出声提醒。
淮祯回过神来,拿起朱笔,在宣纸上写下“煦德”二字——楚轻煦的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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