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大雪连下两日才消停。
暖阳初霁,楚昀便要动身离开京都,久待下去,也是眼睁睁看着淮祯给他心头添堵。
楚轻煦依依不舍,亲自送他到了宫门口,淮祯怕楚昀一个顺手把自己的君后也带走了,所以他也亲自来道别。
“大舅子,中溱各州随时欢迎你。”淮祯一早探得楚昀的行程,便亲手递过一枚令牌,“朕已经知会岐州知府迎接贵客,你若想回安宁侯府小住也可。有了这方令牌,中溱各州的官员将敬你为贵人。”
倒是比金山银山要有诚意多了。
楚昀看了一眼被淮九顾紧紧牵在手里的弟弟,心想淮祯占走了楚家的宝贝,自当给出这般诚意,便收下令牌,同楚韶说:“已有三年不曾踏入南岐...岐州了,竟有些近乡情怯,我会亲眼去看看,岐州是不是真如你所说,比魏氏执政时期要繁荣稳定。”
楚轻煦有一年多不曾回过岐州了,他也不知那里如今境况如何,“岐州的所见所闻,哥哥可以在信里告诉我。”
“自然,我会常给你写信,若是有好玩的物件,都托人寄来给你,同小时候一样。”
楚昀看弟弟的目光溢满温柔,又转眼瞥了一眼皇帝,“小韶是在宫里吃过三年苦的,你应该知道我最不愿他留在这种地方。”
淮祯立刻道:“兄长放心,朕绝不让他在这宫中受任何委屈。”
这话放在两天前,楚昀会当这狗皇帝在放屁,但过去两日,楚韶大闹永宁宫的荒唐事已在京都传得满城风雨。
说实在的,他这个亲哥哥听了详情都觉得楚韶有些许过分了,民间更是物议沸腾,都说新帝取了个悍妒的男后,满朝文官揪着这件事不知给淮祯施加了多少压力。
偏偏淮祯跟没事人一样,默默替楚韶挡下了前朝的口诛笔伐,一回后宫,照样对楚韶唯命是从,更是变本加厉地对他好,让文官直呼“妖后误君”。
他对小韶这般明目张胆的偏爱,让楚昀安心许多,因此难得给了淮九顾一个好脸色,“我信你有这个能力,也信你有这份心,好好待他,不然我就算是在天南海北,也能冲回宫里打断你的腿。”
淮祯恍惚间已经觉得腿疼了!
目送楚昀上了马车,楚韶不舍地跑上溱宫楼台远远相望,直到看不见马车的影子了,视线才缩回来,落在了京都繁荣的街道上。
淮祯看出他对宫外的向往,便说:“你若想出宫,朕可以找个时间陪你出来逛。”
“真的?”皇帝可以微服出宫,皇后却没有这项自由。
“当然。”淮祯上手捧住楚韶圆润了许多的脸颊,手感极好,忍不住揉了揉,楚韶双眸亮亮地盯着他,淮九顾心软成一滩水,“过几日,秋闱前三甲的名单就定下来了,状元游街时格外热闹,朕带你去玉辉楼看。”
玉辉楼是京都最有名的酒楼,非达官显贵不得进。
楚韶心情转好,笑道:“也好,科举放榜那日,找人去榜下捉婿,给明姿找个好夫婿。”
随州楚家虽然也是当初淮祯哄骗他的一环,但这一家人对他是真心好,也知他们只是奉命行事,楚韶不忍苛责,想起之前宋氏曾念叨过楚姑娘的婚事,这便想着替她了了这桩心事。
微风吹来,楚韶的额发乱飞在眼前,他随手一拨,笑着打趣淮祯:“你不是最喜欢给别人赐婚吗?给明姿也赐一段好姻缘吧。”
说起赐婚,淮祯就想起之前误把楚韶赐给岱钦的乌龙来,他看楚韶难得笑意盈盈,竟不知这动人的笑里有几分是在讥讽他当日的糊涂。
楚轻煦发间还别着岱钦送的那枚玉簪,淮祯是敢怒不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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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婚?!”在栖梧宫院子里把玩小兔子的楚明姿惊了一瞬,立时脸红下来,“好好的,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这兔子是楚韶先前赠予她的那只公兔子同母兔子结合所生,一窝有六只,两只白的,两只黑的,还有两只黑白相间,毛茸茸一团,让人心生喜爱。
她此番来赴婚宴,便用小篮子装了带进宫里来,给楚韶解闷。
楚韶拎过一只白花花的兔子,抱在怀里揉,“前三甲要过殿试,届时我帮你把关,选个德才兼备的新贵,再让淮祯封你一个县主的爵位,下一道赐婚的圣旨,风风光光地嫁人。”
明面上,楚韶还是随州楚家的嫡子,宋氏已经沾着他的光得了二品诰命,楚明姿作为君后的“亲姐姐”,得一个爵位也属正常。
楚明姿瞧了楚轻煦一眼,莫名有些心虚,毕竟她同楚韶除了都姓楚外,根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她也能觉察出,楚韶经历之前的种种变故,似乎变了个人,不似之前那样单纯憨傻,再看淮祯对他态度的转变,恐怕之前楚家的谎言也是败露了的。
但楚韶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楚明姿便也跟着他装傻。
随州楚家只是四品的地方官,如今沾着楚韶的光,得了诰命又得爵位,实在是给得太多了!
楚轻煦何等聪明,看出楚明姿受之有愧,便哄她:“赐爵位的圣旨都拟好了,你只安心等着我给你榜下捉婿就好。”
楚明姿放下兔子,坐到楚韶对面,喝了一口温茶才犹犹豫豫地开口,“那...那前三甲可定了吗?不知有没有一位姓宋的公子?名叫宋皓。”
“嗯?”楚韶察觉到什么,笑出声来,“原来你早有心仪之人了?”
楚明姿脸腾地一下红了,垂眸道,“也不是心仪之人,只是...”
她同楚韶说了之前在随州的一小段往事,四个月前,她在官道上救了个受伤的男子,得知他是今秋备考的书生,便将他带回楚府,一边养伤一边读书,待了一月有余,宋皓才进京赶考,离开前曾允诺楚明姿,若得功名,必当报答。
至于如何报答,她没有细说,楚韶却猜了个大概,无非是才子佳人,两情相悦,待男方功成名就,才好求娶千金小姐的。
楚韶有心成全这段姻缘,但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之前在御书房匆匆扫过一眼的名单里,并没有宋姓男子,那份名单还是前十名,若是这位宋公子连前十名都取不中,倒是有些尴尬了。
他没有明着泼楚明姿冷水,怕她伤心。
这时,香岫进来传话:“殿下,君上邀您去御书房一趟。”
婚后,除了上朝,淮祯几乎时时刻刻都想跟楚韶黏在一起,他不能常常赖在栖梧宫,便找了各种借口把楚韶召到他身边。
皇帝的口谕,无人敢不遵守,偏楚韶是看心情,今日恰好要操心楚明姿的心上人,这才给了皇帝几分薄面。
殿外候着的小太监喜出望外,只觉得今日的君后格外慈眉善目,全然不是外头传的那种“玉面妖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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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淮祯把几本弹劾楚韶狂妄不孝的奏折统一画了个大红色的叉叉,然后胡乱扔到地上,两个小太监只得弯着腰捡这些让君上不悦的言官奏折。
一个上午,小太监已经捡了三十本弹劾楚韶的奏折了。
原本淮祯的脾气没这么差,这几日真是被言官唠叨烦了。
“满口仁义道德,一点实事不做,养这群人是来给朕添堵的吗?!”又一本奏折飞出去,恰好偏了角度,砸在了刚迈入殿内的楚韶怀里。
楚韶吓了一跳,抬手接住下落的奏折,翻开扫了一眼——如他所愿,言官正逼着淮祯废掉他这个狂妄骄纵的皇后呢。
淮祯见自己险些砸到楚韶,忙起身走上前问:“没伤着吧?”
“没有,倒是看你气得不轻。”楚韶一进殿就瞧见地上一堆奏折,想必都是来弹劾自己的。
淮祯上手拿走楚韶手里这本奏折,扔到地上那对奏折里,压着怒火说:“这群文人满口酸话,你不必理会。”
楚韶规劝道:“治国不像打仗,只论刀枪棍棒,读书人的话还是要听一听的。”
前朝文武两拨势力严重畸形,淮祯掌着兵权和武将的忠心,不用担心外患,但文官那张嘴在太平年代锋利如刀刃,任由他们信口胡诌胡乱煽动,迟早会生内乱。
只看那三十几本奏折,楚韶就能猜到,新帝对文官这一党毫无掌控之力,所以这次的科举就显得尤为重要。
“听说前十甲的名单初步定下来了,我想替明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楚韶要什么,淮祯就给什么,他招手让温砚把尚书台递上来的名单展开在楚韶面前。
楚韶仔仔细细地扫过一眼名单,不仅前三甲没有宋皓此人,前十名连个姓宋的都没有。
看来真是落榜了啊。?
楚韶想着,楚家姐姐这回怕是要伤心了。
“可有满意的?”淮祯问。
“我满意没用,得明姿满意才行,可惜了,她心悦的那位并不在前十里。”
淮祯道:“这十人是尚书台选出来的,你且再等等宁远邱呈上来的名单,说不定有意外之喜。”
楚韶不解:“科举的名单还能有两份?”
“尚书台六位官员,四位太傅门生。”
淮祯这么一说,楚韶便懂了,这十人很可能都是文腾想要扶持的后生。
此次科举,淮祯的根本目的是为了获得一些言官的新鲜血液,防止被老臣彻底渗透,而文腾自然也在防着这一点。
“前朝的言官都跟文腾长着同一张嘴,朕能信的只有宁远邱和他的门生。”淮祯说着说着,执过了楚韶的手,“还有轻煦。到时候前十名的卷子,你同我一起检阅,好不好?”
他仰着头,双眼透着期盼与恳求,楚韶拒绝不得,他私心也并不希望文腾把持朝野。
?淮祯心情大好,找了本武将的奏折批阅起来。
同在王府时一样,他处理公事,楚韶就坐在一旁品茶吃点心,偶尔弄出一点动静,淮九顾都觉得颇为动听,批奏折都没有那么枯燥了。
不过今日,楚韶见他执笔的手有些僵硬,走过去一瞧,下笔的字也不如往常工整。
“你的手怎么了?”?
不等淮祯诉苦,温砚先道:“这几日天寒,陛下肩上的旧伤复发了,夜里时常疼得睡不着觉,写字时骨头跟被针扎一样疼啊!”
多少是有些夸张了,但楚韶听了,眉心微动,淮祯立刻装出一副忍痛执笔的可怜模样。
淮祯两边肩上都有伤,还都跟楚韶有关,一边是在北游替他挡毒箭,一边是被他在崖边捅了。
原以为他皮糙肉厚,原来过去这么久了,也还是会疼的。
楚韶没跟淮祯睡在一起,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地疼得夜里睡不着觉。
“那你可吃药了吗?”楚轻煦笨拙地关心了一句。
淮祯看了一眼温砚,温砚公公立刻配合着卖惨,“陛下这几日是汤药不离口啊!可这伤在骨头里,哪是喝点药就能好的?老奴看着都心疼呢!”
楚韶:“......”
啪嗒一声,淮祯没握好笔,把一根狼毫玉笔摔到了桌上,要不是楚韶眼疾手快接了一把,这把玉笔肯定是要摔成两截的。
“好疼啊好疼!”
明明不是什么难忍的伤痛,楚韶一来,淮九顾忽然就脆弱得不得了!
楚轻煦也不知他口中的疼有几分真几分假,到底是对北游那把毒箭心有余悸。
“要是实在疼,就别批奏折了。”
淮祯无奈又可怜:“还有二十几本要看。”
楚韶蹙眉道:“那怎么办?”
淮九顾一把抱过楚轻煦,让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把玉笔塞到他手中,“要不君后代朕来批阅奏折?”
“......”楚轻煦转头像看疯子一样看了他一眼,“你疯了?你就不怕我借机报亡国之仇?”
在奏折上随便写几句话,盖了玉玺,那就能调动中溱各州的势力。
皇帝能靠玉笔在奏折上治国平天下,楚韶自然也能用玉笔在奏折上祸国乱政。
想把中溱搅成一锅乱粥,只需要动动笔就好。
淮祯心大至此,真让他唏嘘。
“小韶心怀天下,怎么会拿无辜百姓开刀呢?”淮祯说着,替他展开一本奏折。
楚韶不得不提醒他:“若是被人知道是我在批奏折,外头要闹翻天的。”
“这天有朕给你撑着,翻不了。”
“......”
顾念着他肩上的伤,楚轻煦只好赶鸭子上架,当真阅起奏折来。
淮祯则坐到了一旁的暖炕上,盘腿吃起了红豆酥。
他撑着下巴,一双深情眼直勾勾凝望着楚轻煦,见他端坐在椅子上,细长柔韧的素手执着玉笔,眉目温润柔和,垂眸专注于纸上天地,黑发随性披散在肩上,衬得他肤白如雪,丰神俊秀,比任何美人图都要赏心悦目。
淮祯想起他前几日说的话,心中笑叹,他这辈子,只可能栽在楚轻煦一人手上,栽得心甘情愿,栽得乐不思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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