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天职业技术学院在距离徐正文家很远的南方城市,开学的前一天,父母陪他坐汽车到了市里的火车站,他们本想把徐正文送到学校,但是徐正文拒绝了。家里的事情还有很多,这一来一去路上就要浪费不少时间,而且他又不是去读北京的大学,技校什么的……听上去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
徐正文扛着大包小包上了火车,车票很便宜,但是要坐一整夜。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家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可是他的内心毫无憧憬。
已经过了午夜,今天是他十八岁的生日,他看着车厢里歪七竖八的为了生活奔波而疲惫万分的人,仿佛一下子就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他带上耳机靠在窗前听歌,耳机里流淌的是TheCranberries的NeverGrowOld。
列车抵达了终点站,徐正文下车时后就感受到一阵潮湿,顺着人群走了一会儿便出了汗。在出站口,学院煞有介事的开设了一个接站点,徐正文在旁边看了半天,一个剃着寸头,穿着紧身背心窄腿裤的男生问他是不是来报道的,徐正文点了点头。那个男生确认了他的通知书和专业之后,很热情地帮他把行李搬到手推车上,拍拍他的肩膀让他跟着自己走。
徐正文想谢谢人家,可打量了半天,不知道该叫学长还是该叫师兄。他皱着眉头思考,嘴巴里支支吾吾地说:“谢谢,学……学……”
男生很潇洒地一挥手:“学啥学,叫哥就行了。”
“……”
那个男生还要继续去带学生,徐正文自己上了车。车上已经不少人了,他环顾了一圈才在后面找到一个位置,刚要迈腿就被绊了一下,他赶紧扶住了椅子,低头看到离着自己最近的一个人。
那个人此前一直闭着眼睛,被徐正文的动静弄得睁开了眼,两人一高一低,四目相对。
“对不起。”徐正文赶紧说。
那人摇了摇头,忽然笑了一下,却没有说话。徐正文这才仔细看了看对方,发觉他似乎与周围所有人都不一样,干净帅气,斯斯文文,比之那些少男少女要成熟一些。徐正文猜他应该是老师,补充说了声“老师对不起”就赶紧一溜烟地跑了。
所有学校在开学这天都是忙碌的,学校操场上宛若百团大战一般,只是跟其他学校不同,人家学校里的横幅是什么金融学院管理学院文学院之类的,这里则是美容美发、烹饪焊接、汽车维修……
不知道的还以为到了人才交流市场。
徐正文好不容易找到了他所在的汽车技术学院,那张长桌前坐着几个懒洋洋的老生,看了他的入学通知书之后上下扫了扫他,徐正文觉得那个面向很不善的老生下一句说出来的不是告诉他去哪儿办理住宿,而是让他拜码头。这让他产生了很强烈的抗拒感,反复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真的正确。
宿舍区很大,他晕晕乎乎得好不容易找到了办理住宿的地方,可是没想到排错了队伍,这就导致他的号码只能轮空等着最后被调剂。
命运是很神奇的,有时候就是这么很细节的一个阴差阳错,便能够改变接下来的人生剧情走向。
如果徐正文没有高考失利,如果徐正文没有选择上技校,如果徐正文没有在报道这天排错队伍,未来都会截然不同。
一个黑手看似随意地在人生选项上画了几个圈,徐正文便跌跌撞撞浑然不知地闯了进去,迎接他接下来的、从未设想过的四年。
“316……316……”
徐正文嘴里叨叨着号码一个一个地看着,走到走廊尽头的时候,他才找到了他的宿舍。推开门一看,宿舍不大,是个四人间,徐正文以为自己走了狗屎运,要知道学校里全部都是八人间,能分到一个四人间简直就是天选。
事实上很久之后徐正文才知道,被分到这间宿舍都是名副其实的天选倒霉蛋。同为倒霉蛋的李奥会在下一届新生来时很激情地向他们介绍这个户型,说是景观无敌,端头位置,采光优越,布局紧凑,可谓是“小阁藏春,玲珑旋调”。
这房子要是放在外面卖,明年至少再涨三个点。
总会有新生被李奥忽悠得一愣一愣的,觉得自己捡到了大便宜。徐正文总是不忍心揭穿现实。景观无敌是指窗户外面隔着一条马路就是机械工程学院的教学场所,直白来说,就是个到处都是挖掘机的工地。端头位置就是说这个宿舍是边户,边户通常都有一个特点,冬天透风。采光优越指的是窗户朝西,何止采光优越,到了夏天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
什么小阁藏春玲珑旋调之流,徐正文就不知道这是李奥从哪里抄来的了。大致可能是说他们窗户外面有一颗很高的树,树上有一个鸟窝,春天那叫一个吵……
这些都是后话,此时此刻站在316宿舍门前的徐正文远不知道这些,他推开门,宿舍里的其他三个室友已经都在了。
“来了啊?”一个操着东北口音的高大男生一下子就从上铺飞了下来,吓了徐正文一跳,“你好你好,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奥,是学烹饪的。同学,你叫什么?”
“我叫徐正文。”徐正文想了想,补充说,“就是开头结尾正文的那个正……”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奥一把搂住了肩膀扯进了宿舍。李奥的脸上总是挂着爽朗的笑容,徐正文对这种自来熟还有些不太习惯,甚至有点局促。
李奥还很耐心地向徐正文介绍了其他两位室友,一个叫陈有龙,一个叫项晴风。
陈有龙看上去年纪很小,而且是那种不太好惹的类型,李奥在那里说话的时候,他明显有点不耐烦,不吃李奥那一套。再看项晴风——徐正文发现,这人他见过,就是车上被他误认为老师的那个人。面对如此尴尬的对象,徐正文脸一下子就红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项晴风则稀松平常地指了指上下铺问徐正文:“你想在上面还是下面?”
“我都行。”
“好。”项晴风说,“那我在上面。”他很利索地爬上了上铺开始收拾。徐正文显然还有些状态外,他以为陈有龙和项晴风跟他同一个专业,没想到问过之后才知道,陈有龙是机械工程学院的,李奥解释说:“就是开挖掘机。”
而项晴风是美容美发学院的,徐正文还没张嘴,李奥就又说:“就是Tony啦。”徐正文觉得项晴风无论是从外表还是到名字,怎么都跟村头的Tony没什么关系。
也许城里的Tony不一样?
项晴风对李奥的大嘴巴和自来熟没什么反感,他仿佛天生就是笑模样,嘴角有个钩子,怎么看都是笑意盈盈的,让人觉得很舒服。在后面的聊天中,徐正文才知道,原来项晴风已经二十三岁了。
技校里的学生大多年纪不大,有很多初中毕业就来了。李奥跟徐正文差不多,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陈有龙最小,才十六岁,听说是刚上高中就因为打击斗殴被学校开除,身无一技之长加上未成年,家里人只能把他送来这里,否则等着陈有龙的可能是少管所。
跟他们比起来,项晴风显然已经是个“大人”了。三个人对于项晴风的经历都有点好奇,都盯着项晴风等他讲故事,可是项晴风却说没什么特别的,学门手艺混口饭吃罢了。
这句话在这里,似乎是万能的。
徐正文不是第一次过集体生活,高中就是住了三年学校。只不过那时每天睁眼读书读到闭眼,宿舍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宿舍生活毫无质量可言,所以那种经历是不作数的。现在,大家的时间松散自由,在宿舍里的交际也很多,虽然只有四个人,无形中也是一个小小的圈子。
徐正文性格和善,在他看来,陈有龙有点像是原来学校里那种“坏学生”。起初,他有点怕招惹到他,随着接触的深入,他发现陈有龙可能就是脾气有点暴躁外加古惑仔什么的看多了,很信奉江湖道义那种。这说起来有点中二,然而在他们这样的年纪里,能把人情世故理解到这一层面已经实属难得了。
陈有龙人不坏,在小女生的眼中,这算半个小酷哥。但是话说直白些,陈有龙属于嘴笨,不善交际和话术的那种。嘴笨的人鲜少有像他这么拳头硬的,很快就成了他们学校里的知名小霸王。
徐正文和李奥最快熟络起来,不是他想,而是李奥这人就是很热心,非常热心,热心到离谱。明明项晴风年纪最大,可李奥就是很自觉地担任起“宿舍大哥”这个角色。当然,这个大哥并不是说让别人给他点烟,而是他会主动肩负起一些集体生活的责任来。
比如多做做卫生,提醒大家天气情况,以及把做得跟下了毒一样的西点课作业带回来给大家吃。
陈有龙有一次因为不想吃李奥做的蛋糕胚差点跟李奥打起来,徐正文下课回来看到了这僵持的一幕,第一个反应是陈有龙不对。他本想正直地劝说陈有龙几句,没想到一向凶悍的陈有龙竟然露出了委屈的神情,表示李奥做的蛋糕胚吃起来就好像一个汗脚的男的下地干了七天的活儿之后把脱下来能立住的袜子剁碎了放进在阴暗的储藏室里封存二十年的海绵里,一起烘烤七七四十九天之后的味道。
“真的吗?我不信。”徐正文知道李奥做东西难吃,但不可能难吃的这么形象具体,当即掰了一块放在嘴里咀嚼,“明明就是普通蛋……呕!”徐正文话还没说完就难以自控地吐了出来,并且明白了陈有龙的苦衷。
李奥倒是没有被他俩击溃,他这人很乐观,甚至有点越战越勇。当然,这对其他人的肠胃来说并不是好消息。
不过,李奥是不敢在项晴风面前造次的,用他的话来说,项晴风跟他们仿佛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Tony的自我修养,项晴风每天去上课的时候都收拾得很利索,谈吐也跟那群杀马特不一样,徐正文觉得他好像鸡群里的仙鹤,清流得很。大家也都很喜欢项晴风,刚入学时候就有很多女生对项晴风暗送秋波,甚至还有小太妹想强行跟项晴风谈恋爱各种争风吃醋,差点上升成暴力事件。
但最后不知道被项晴风用什么手段给成功化解了,他人一点事儿也没有,也没人记恨他。
徐正文觉得项晴风有点东西,可是在项晴风看来,这些十几岁的少男少女就是在玩过家家游戏,他周旋其中多少有点降维打击了。
李奥评价其人:你晴哥其实很社会的。
项晴风对所有人都很好,对徐正文也不例外。然而徐正文总是隐隐约约觉得,这种对所有人都好的性格,跟对所有人都不好,本质上似乎没有太大的区别。项晴风看似对人温柔亲近,但实际上跟所有人都保持着无形的距离。
他可以靠近别人,但别人无法靠近他。
徐正文不知道这是不是二十多岁见过世面的人与他这种乡下土狗的区别。
等想到这一层时,他发现他似乎花了大把的时间在观察别人身上,这与他所想象的学生生活是不同的。刚开学上课的时候,班上的学生都还象征性地听听课,一个月之后,早上的理论课能睡倒三分之二,剩下的择在玩游戏看小说。
老师似乎早就习以为常,非常淡定地讲着天书一样的课。
在这样的气氛之下,徐正文也松懈了很多,他有时间发呆,也有时间去关注以前不会关注的东西。学会了打游戏,学会了上一些乱七八糟的网站,消遣自在的日子很难说不开心。
南方的秋天来得晚,这让徐正文也忽略了时间的流逝,等老师发了缴费通知之后,他才猛然惊醒。
他来的时候,招生的老师说这个专业因为是新的,所以有国家政策补助,可以减免学费。报道的时候也没说要交学费的事情,所以在他看来,他上学只需要生活费即可。来时父母给他的银行卡里存了一万多块钱,这个钱原本是预留下来给他复读的,没有用到,就让他带上了。他母亲的意思是,在外面总有用得着钱的地方,说是不用交学费,但得预防万一。
徐正文信誓旦旦地说母亲多虑了,结果……
现在上了一个多月的学了,屁都还没学会,竟然提起了学费。
徐正文有些懵,他的同学李勇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告诉他,他肯定被他们那个地方招生的人骗了。这个专业确实有减免学费一事,不过是给班上考试前三名的学生的,其他人都要正经交学费。开学一个多月才提这件事,是因为他们都有免费试学期,现在期限已经过了,哪儿还能吃白食?
这下,徐正文彻底懵了,距离他们最近的其中考试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他跟着李勇他们不务正业,到现在什么都不会,如果考不到前三名,他是不是就完了?
考试!又是考试!徐正文一想到考试,种种悲惨又笼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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