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有龙要回宿舍,徐正文就回去上自习了,看书看到了晚上有了困意才离开。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他不由得开始紧张,不知是不是高考后遗症,他听到“考试”两个字就心里没底。
徐正文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只是普通的期中考试而已——可是考不好就他妈的可以死了啊!
他很焦虑,饭也吃不好,显得有些颓废。李奥看在眼里也有点心疼徐正文,有天在教室里顺了两个鸡蛋给徐正文做了一碗鸡蛋羹回来。徐正文不疑有他地吃了,结果晚上拉了一宿肚子,第二天仿佛尸体一样地躺在床上。李奥这才想起来,下课没有被收走的鸡蛋可能有点不太新鲜了。他十分懊恼,徐正文已经非常释然,因为徐正文忽然觉得,活着其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以及,他短时间内都不想吃鸡蛋了。
不知道这碗鸡蛋羹是否给了徐正文一些启发和引导,他的焦虑感消除了一些。当然,也有可能是拉肚子拉到灵魂出窍,灵魂都没了,哪儿还有心思伤春悲秋?
在肠炎宁和益生菌的伴随之下,期中考试来了。
笔试部分不是很多,也从侧面缓解了徐正文的考试紧张综合症。第一个学年的实践部分比较简单,都是汽车的基础构造和零件拆解方面的。他面对自己那辆被高年级师兄们拆拆装装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老爷车,觉得掌心有点发烫。
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工厂,耳边是零件组装打磨的声音,还有用不知疲倦的流水线。这一次,徐正文忽然有了一种以往从未有过的真实感。
基础课程考了大约两天,考完之后,徐正文觉得很恍惚。不过一切已成定局,他再沉浸其中也无济于事。趁着还没有出结果,他想放松放松,然而项晴风邀请他去给自己做考试模特。
徐正文完全没有留意过,在自己浑浑噩噩学习的时候,刘海已经挡住了眼睛,贴着脖颈的头发也炸了起来,看上去有点邋遢。李奥说他像躲在垃圾桶里头顶乌云的长毛流浪狗,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让项晴风给他好好收拾收拾。
不过,李奥说这话的时候笑得很坏,好像这并不是什么好事似的。这一宿舍的人只见识过李奥的黑暗料理,没人见识过项晴风的手艺。碍于项晴风那种天生的威慑感,大家也不敢问也不敢说。
“好……”本着同学之间要互助互爱的准则,徐正文答应了项晴风。不过,他心底里其实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有时下课会遇见美容美发学院的人下课,在徐正文前十八年的人生中,很少有机会看到这么多社会人。
他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具体的词来形容这些五颜六色的人,便统一用“社会”来代指。他自认为自己是个没怎么见识过世面,也没什么审美的土狗。饶是他这样的人,也觉得实在没有必要一整个专业的男生都留着红的蓝的紫的迪斯科锅盖头。
女同学倒是正常一些,头发随意扎起来也是好看的。
帮项晴风考试的前一夜徐正文没睡着觉,无限地脑补项晴风会如何蹂躏自己。不过让他意外的是,项晴风的手艺竟然还不错,给他把头发修剪得干净利落。项晴风这边都完事了,其他同学还在拿着剪刀一个头发丝一个头发丝地磨蹭。
项晴风把围布一撤顺手一抖,动作很流畅。徐正文打量镜子里的自己,觉得自己好像变了很多,可是又好像哪里都没有变。他好奇地看着镜子里的项晴风,项晴风笑了笑,似乎对自己的考试作品也很满意。
老师巡场来到了他们这边,他审视了一番徐正文,夸赞道:“晴风,你可真会选人。”
项晴风笑而不语,老师跟项晴风随意聊了两句,便欣然离开了。他们之间的对话徐正文没听明白,很茫然地睁着大眼睛看着项晴风,项晴风则是在送走老师之后说请徐正文吃饭。徐正文觉得没有这个必要,项晴风没把自己弄成精神小伙已经很感激不尽了,项晴风告诉徐正文,正是因为有徐正文,所以他这次考试肯定能拿高分。
他学的专业是造型设计,是学院里的全能专业,包括发型设计、化妆以及整体的造型打造。其他同学还懵懂地认为考试只是考最简单的剪头发而已,项晴风已经给徐正文搭了一套清爽的浅色衬衫穿搭,再给他稍微弄了弄头发,衬得徐正文青春洋溢,无辜的样子又很讨人喜欢。
不过魔法时间有限,睡一觉,王子就又会变成青蛙。
徐正文对外物没什么兴趣,只能感觉到自己眼前确实没什么遮挡物了,并且暗暗决定以后都让项晴风给自己剪头发,理由是可以省很多的钱。
大约一周之后,期中考试的全部成绩便公布了。由于涉及各项减免政策和奖励政策,学生们的成绩是会在校园网上公开的。
徐正文紧张地登陆自己的账号,成绩排名刷出来的时候,看着“3”那个数字,他先是愣了三秒,随后跳了起来,给陈有龙吓了一跳,手里操纵的英雄直线走到了对方塔下松了一血。
“过了过了!”徐正文叫道。
“什么过了?国足出线了?”李奥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双手飞快操作,“哎呀龙哥别送了呀!”
“送你妹!”陈有龙对着手机也是一顿猛搓,“你他妈不要脏我的兵!滚!”
徐正文说:“我考试过了!”
“哦。是考上东方霍格沃兹了吗?”李奥说,“捏妈!有演子啊!”
“演子他妈的是你本人吧!”
“哎呀溜了溜了。”
这世界上的悲喜不会共通,快乐和快乐也不会。就好比现在,徐正文不理解在游戏世界里大杀四方的李奥和陈有龙,陈有龙和李奥也不理解这场考试对于徐正文的意义。
前者是因为,徐正文玩游戏很菜,菜到陈有龙想把他隔窗户丢出去。后者是因为,陈有龙和李奥就算考试全部挂掉也不愁上学。
徐正文没有打扰他俩玩游戏,而是坐在电脑前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自己的成绩,然后翻到大名单上去看。汽车技术学院里的分支专业有很多,第一学年大家都学基础课,成绩可以混排在一起。他从最后往前看,很快就看到了李勇的名字。
还有开学时一起玩的几个同学。
徐正文心里有些微妙,再顺着往前看,排名越靠前的,便都是那些不太张扬的学生。他还扫了一眼高年级的成绩单,还没看到头,学院的群就有消息发了出来。
“各位老师同学,我是汽车技术学院三年级的张岩。期中考试成绩已经出来了,相信大家也已经看到了。我想请问,变速器维修考试中,我第一个完成,并且各项测试数据达标,为什么最后给我的评分却少于后面完成的同学?”
几百人的学院群里只有这一条消息,没有人回应他。
不过在其他地方,关于这条消息的讨论开始出现,连徐正文他们班的群里都在聊这件事。先是几个男生感慨这哥们儿生猛,当着全学院那么多学生老师的面就敢质疑考试结果。也有人觉得这哥们儿有大病,有什么事情不能先私下沟通?这不是摆明了找事儿吗?非常影响团结气氛。
有那种似乎了解一点原委的同学意味深长地留一下句“这可是个猛人,你们看看年级排名”之后,就不再说后面到底怎么猛了。
这里的学生成分都很复杂,有的就是单纯朴实的乡镇青年,有的……说不好入学之前有没有做过什么打家劫舍的事情。所以学生呛老师也不是什么大新闻,不过老师通常会有更多管教学生的手段,这些故事在学校里每天都有发生。
徐正文看那个叫张岩的人专业课总成绩排名第一,更加不理解都第一名了还有什么在学院群里斤斤计较的必要。不过,他觉得这不关自己的事,只是随意地吃了几口瓜就没再关注了。
他现在心情很好,走路的时候都想跳起来。自从高考过后,他从未有一刻再真正的开心过,那种做什么事情都会失败的阴影一直笼罩着他。现在,仅仅是一次期中考试得到了回报,他就已经相当满足了。
好像,终于可以喘气了似的。
项晴风回来便看到宿舍里两拨完全不同的景象,徐正文对着电脑屏幕傻笑,李奥和陈有龙仿佛在搓螺旋丸似的搓手机,打得正酣。
不说别的,如果把宿舍灯关了,这三个人各自对着屏幕的表情是挺阴间的。
“傻笑什么呢?”项晴风问徐正文。徐正文把考了第三名的事情跟项晴风讲了讲,项晴风觉得这是个好消息,就说带徐正文出去吃完饭。徐正文拒绝过项晴风一次,如果接连拒绝显得不太好。项晴风问另外两个人要不要一起,李奥想都没想,拧着眉毛说:“电子竞技不需要吃饭。”
他刚说完,就被陈有龙怒踹了一脚,因为他刚刚抢了陈有龙的人头。
项晴风怕自己一顿晚饭影响宿舍横空出世两个世界冠军,便带着徐正文去了学校后门的肥宅快乐一条街。
这条街上最有名的一家饭馆当属江兰牛大酒店——人家店名其实就叫张记兰州牛肉面,大酒店之流是李奥给它起的名字。众所周知,学校门口的小饭馆的流动性是很强的,能够像兰牛大酒店这样长年屹立不倒的,必然是有十几把刷子的,而他们的老板更是这条街上的传奇。
相传张老板上的就是江天的烹饪专业,重点是,他是肄业。连技校都没读毕业也是很奇葩的,中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据说是有一些学校不太光彩的东西。历史变成传说,传说变成神话。张老板就在一届又一届学生的口耳相传中变成了这样一个与学校这样传统腐朽制度抗争的神一般的男人。
具体表现在,张老板从来不给学生老师打折,从来不,连办卡都没有。
而且不能管他的饭馆叫兰州拉面,必须是,兰州牛肉面。
爱吃吃,不吃滚。
李奥非常推崇这一套,所以每次来都带着很虔诚的心情。不过,徐正文怀疑李奥是听了张老板的肄业事迹之后找到了人生的新方向。
说归说闹归闹,兰牛大酒店的饭菜滋味是很不错的,大家都很喜欢来。
就两个人吃饭,项晴风要了个大盘鸡,串儿若干,两瓶啤酒。徐正文之前不怎么喝酒,把嘴里的一口咽下去之后有点顶,便下意识地吐舌头。项晴风笑他像条小狗,徐正文也嘿嘿笑了两声。
他知道项晴风是跟自己开玩笑,项晴风说话和班上其他同学是不一样的感觉,年龄的差距让徐正文会不自主地听从项晴风。徐正文在家里有一个妹妹,他从小就知道要照顾别人,不给家里和周围的人惹祸。到了这里之后,他忽然发现自己其实不必处处提心吊胆的着想,他原来也会被别人照顾。
“你们的考试成绩也出来了吗?”徐正文问。
“出来了啊。”
“是吗?怎么没听你说?考得怎么样?”
项晴风笑道:“当然是第一。”
“恭喜恭喜。”徐正文有点羡慕项晴风。他觉得项晴风是那种有天赋的人,平时也不见怎么努力,可项晴风似乎天生就知道怎么做是最好的。连自己这种土里刨出来的小镇青年都被项晴风拯救出来,何况别的呢?
反观自己,就差在自习室上吊了,才勉强挤进前三名——还得感谢班上大部分同学都不认真学习。
两人把酒言欢,酒过三巡,徐正文没走心地随口问:“晴哥,你原来是做什么的呀?”
“什么原来?”
“就是来这边之前?”徐正文眨了眨眼睛。
“我……”项晴风想了一下说,“在陆家嘴搬砖。”
徐正文没去过上海,只在书里学过这个地方。他知道那里是上海的经济中心,成群的摩天大楼连成了一条漂亮的天际线。他有同学考去了上海,休息的时候去外滩玩,晒过照片。徐正文用力地想象了一下,问道:“陆家嘴的哪个工地?”
“嗯……”项晴风说,“上海中心大厦,中国第一高楼,听说过吗?”
“没有。”徐正文摇头,认真地问,“你盖的吗?这么高的楼,是不是搬砖给的工资比较多?”
项晴风的脸上挂起他一贯那种暧昧不明的微笑。
“那你为什么来当Tony?”徐正文又问。
项晴风说:“傻啊你?搬砖多累?”
“剪头发不累吗?”徐正文说,“要一直站着,手臂也要一直抬着。”
“都累。”项晴风说,“但是要看喜不喜欢,喜欢就不会觉得累。”
徐正文眼睛转了转,往前拉了一下椅子,像是要凑近项晴风。他压低声音问:“晴哥,你们剪头发是不是都要取英文名字呀?你有没有?叫什么……Kevin,Jimmy,Alexander?”
听着这几个单词从徐正文嘴里蹦出来,项晴风的瞳孔有些震动。
“我……”
“我操他妈!”
项晴风话还没说完,旁边桌就传来一声叫骂,两人闻声望去。只见那桌有好几个男生,看上去像是他们学校的,中间一个女生手里的杯子摔在了地上,玻璃渣溅得哪儿都是,一颗就溅到了徐正文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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