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宫
此案着实蹊跷,楚王将张之鹤的原配夫人带进了宫,送到了太后处。太后听完张氏所言,气的浑身哆嗦,差点中风。
皇上闻讯赶来,随后皇后与一众嫔妃们也都到了场,连禁足的德妃也被叫了过来。
张氏见了皇上,面色凄楚,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额上原本结了痂的伤口又开始流血。
皇后不忍,命常虹给她包扎伤口,“张氏,你有何冤情要告御状?皇上就在你面前,你可以说了。”
张氏凄然一笑,抬起枯黄的脸,一双毫无神采的眸子里满是苦涩,“张之鹤是民女的亡夫,是冤死的。”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淑妃面色苍白,杨婉仪则冷若冰霜。
太后长叹一声,“张氏,你且从头讲来。”
“民女与张之鹤青梅竹马,自小便定了亲事,感情甚好。出事前几日,他突然性子大变,要休了民女。他说不出理由,公公婆婆骂他忤逆不孝,他还是非要休了民女。民女一时想不开,在家中悬梁自尽。”
张氏越发凄楚,“谁知命不该绝,民女没死成,可是民女的夫君却宣称民女因病暴毙,将民女灌了迷药放在棺中办了丧事。后来民女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乡间的一处民房,身旁是公公婆婆。民女恼怒得很,却又觉得蹊跷,因为民女的夫君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之前感情甚好,怎会突然这般。”
“后来,民女在身上发现了一封他的绝笔信。”张氏撕开裤腿,从夹层里掏出一封信笺,双手举过头顶。“信上说,他若是遭遇不幸,必定是刑部尚书马渡所害。还嘱咐民女,将公公婆婆养老送终。民女得知此事重大,便想找他问个明白,谁知…谁知听到了他的死讯。数日来,有人追杀民女和二老,婆婆的腿不慎摔断,为了给张之鹤鸣冤,便将此事托付给民女,他二老为了不拖累民女,从郊外山崖上跳了下去。”
“民女几番逃离杀手追杀,躲进闹市,恰好遇见了楚王的车架,这才上前喊冤告状,为夫鸣冤。”
淑妃颤颤巍巍从椅子上站起身,指着她道:“哪来的毒妇,你受谁的指使?竟敢陷害本宫和本宫的父亲。本宫绝不会轻饶了你。”
闻言,张氏仰天大笑,笑的令人落泪。“你就是马老贼的女儿?你双十年华,我也双十年华,却短短数日形如老妇。原本乌黑的头发,一夜之间变得花白。”张氏指着自己的眼睛,道:“我每日以泪洗面,眼睛都快瞎了,想哭都没有泪。家破人亡,生死相离,万念俱灰。民女向天祷告,希望你这个女人终有一天也如民女这般下场。”
淑妃眼睛通红,面带杀气,欲上前撕扯,被萧珩厉声叱责:“马云双!”
“皇上…”淑妃怔住,红唇颤抖着,浑身一软窝在了椅子上。
萧珩看完了张之鹤的亲笔信,问:“张之鹤可曾与你说过别的什么话?”
张氏摇头,“不曾。”转而又道:“民女的婆婆曾经提过,夫君留下一笔不少的金子,埋在了家中槐树下。民女连日疲于逃命,食不果腹,也不敢回家,故而没动那笔金子。”
萧珩挥手,命侍卫去张之鹤家中查看。
殿内肃静,众人大气不敢出。太后捻着琉璃佛珠子,口中喃喃:“作孽啊作孽。”皇后面色发白,一手撑着额头,显然头疼又犯了。
趁侍卫查证的时间,萧珩命人将褚氏与老嬷嬷叫上殿。
老嬷嬷当着众人的面,把昨日那番话又重复一遍。旁边的褚氏则面色呆滞,一言不发。
“褚氏,将除夕那晚的事细细道来,交代出背后之人,本宫可为你向皇上求情,从轻发落。”皇后道。
褚氏一歪头,面上讥讽之意表露无遗,“有什么好说的?臣妾背后有谁?臣妾背后什么都没了,连家都没了,还能有谁?!”
“褚氏!你若好好交代,朕让你死个痛快。”萧珩吐出的每一个字比冰碴子还冷。
“臣妾自然会好好交代。”褚氏说着,竟然慢慢站起身,睨一眼身旁的老嬷嬷,“你受人指使卖主,死后必会下拔舌地狱。至于我…至于我…”褚氏迈着小步子,目光扫过殿中每一个人,忽然面上绽出一抹笑,只见她拔出头上的银簪子猛地刺向杨婉仪的腹部。
众人惊呼声中,只见杨婉仪在椅子上坐的好好的,却将褚氏的手臂反拧了个花儿。谁也不曾料到杨婉仪有这等本事,倒吸的冷气还没吐出来,又听见“嘎巴”一声脆响。
杨婉仪将褚氏的手臂卸了骨头。
褚氏疼的满头汗,却是一声不吭,回头狠狠地看向杨婉仪,眸中的恨意犹如地狱弥漫的死气。
太后大怒,将佛珠子猛地掷在地上。绳子断开,琉璃珠撒了一地,厉声呵道:“褚氏假孕!陷害嫔妃!伤害皇嗣!罪不容诛!来人,将褚氏绞杀,尸身暴于荒野,不得收殓。族中男子十二岁以上男子就地斩杀,其余人等贬为奴役,世世不得摆脱奴籍。”
淑妃吓得从椅子上滑下,浑身抖成一团。殿内嫔妃也头一次见太后雷霆之怒,一个个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
褚氏大笑着被侍卫拖了出去,很快笑声便听不见。侍卫们有的是手法杀人,也有的是手法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白筠筠手心里都是汗,悄悄的往裙摆擦了擦。眼神默默打量周围跪着的妃嫔,只见柳才人浑身哆嗦,何贵人脸颊颤动,似是能听见牙齿咯咯的声音。前面的裴昭仪面色煞白,楚贵嫔的手臂颤个不停。
很快,去张之鹤家中的侍卫们返回殿中,手中有一小包袱。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里面是满满一罐金元宝。
张氏悲痛不已,哀嚎中企图撞柱,被侍卫拦下。
事已至此,也没有审下去的必要了。萧珩当即下令,刑部尚书马渡牵扯杀人案件,即日起革职查办。淑妃马氏降为嫔位,禁足景和宫,待事情查清再行发落。
德妃伤人与杨婉仪的龙胎之事渐渐揭开疑云,虽然中间有些细节尚未查清,可是只剩下时间问题了。只要将淑妃身边之人一一关押查问,还怕审不出结果么。
这是宫中最不热闹的上元节。
淑妃禁足,德妃的兄长尚在狱中,褚采女的死极为震慑。在太后的景泰宫吃过晚膳,众人便散了。
白筠筠哪儿也没去,溜达着回了桃花坞。多事之秋,谁还敢串门子。
白筠筠洗漱完了躺在床上,捧着一本野文杂记细细品味,文里有个故事很妙。
一名上京赶考的书生在山野中救下一只受伤的狐狸,为狐狸养包扎了伤口便将其重新放入山林。待小狐狸修成人形已是近百年,书生已经早就寿终正寝。为了报恩,小狐狸穿越到了每一世寻找书生的转世。
白筠筠放下野文杂记,心道万事皆有因果,自己的穿越却不知为何。要是能穿越回去,莫说金牌讲师不要,就连刚买的房子不要了也行。
可惜,只是想想。
萧珩站在城楼上,俯视建安城。今日是上元节,夜色下城里依然热闹得很。远处有烟花爆竹的声音,皇城里却是静出个鸟来。
他想起了早年淑妃进府的时候。马渡进府禀报公事,马云双扮成仆役跟在身后,远远回头一笑,惊艳众人。如今,往事成风,再也回不来了。这些年,她与德妃明争暗斗他不是不知道。
这次,的确过了头。
只是自古以来帝王讲究权衡之术。前朝也好,后宫也罢,私下里的较劲是必须的。若是一人权重独大,那是专横专权。
长长叹出一口气,白色的热气滚滚向前涌出,又消散在黑夜里。这夜色是个怪兽,吞噬着人心和血肉。
萧珩觉得很孤独。如同这百年不变的皇城,经受过一轮又一轮的春夏秋冬,却无法体会到凡人的乐趣。
福公公上前,小声问:“皇上,可要白贵人来伴驾?”宫里破事接二连三,皇上脾气也不好,福公公愁的每日连肉都吃不下了,下巴上的肉明显少了一层。
萧珩敛下眸子,那个女人此刻在做什么呢…这般局势下,又是上元节,她若是来了太过扎眼。
“不必了。”
福公公一躬身,慢慢退下,招呼小徒弟近前耳语一番,嘱咐道:“悄悄的,别被人看见喽。”皇上心里想什么,福公公还是有点数的。
拍马屁,也得讲究策略不是。
夜色渐深,萧珩不愿意回宫,依旧站在城楼上。那个女人现在应该睡着了罢…想起她娇软的挂在自己身上,一本正经的说着令人害臊的情话,床上做着别的宫妃这辈子都不敢想的事,萧珩唇角微微弯起。
忽然眼睛被蒙住,一双小手温热的抚在他的眼睛上,“猜猜是何人?”
萧珩扑哧笑出声,整个皇城里…不,是整个天下,除了她谁还敢这么作弄天子。
“必定是只小狗。”
女子不开心,小手拽起他的小拇指,竟然真的咬了一口。
萧珩倒吸一口凉气,伸手去弹她的额头。女子敏捷的躲闪开来,笑道:“你说臣妾是小狗,臣妾自然要做小狗做的事,不然岂不是辜负了圣意。”
见皇上可算是有了笑意,福公公笑眯眯的退进暗夜中。
月色下,女子一面笑盈盈的看着他,一面甩开袖子在城楼上迈开大步子。萧珩失笑,这才发现她穿着一身太监服。
“你啊,胆子真大,若被人看见,吃不了兜着走。”宫规不是儿戏。
谁料女子毫不在意,眸中盈盈,笑得灿烂,上前扑进他的怀里:“臣妾想你了。”
萧珩倚在墙头,由着她往自己大氅里钻,眸中的乌云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月色一般的闪亮。“没规矩,你要作甚?”
女子穿的单薄,钻进他的大氅,与他贴的严丝合缝,仰头亲上他的下巴,“上次贵妃榻上臣妾没吃饱,来跟皇上讨债的。”
萧珩握住她不老实的小手,面上却是忍不住笑意:“天下敢跟朕讨债的,你是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祸国妖妃也就如此罢。既然他不是昏君,有个妖妃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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