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素色长衫的少年,正坐在院内一个石凳上,翻弄着一壶汤药。
天色泛白,星星点点的月影和白日光景交错,落在少年身上,显得他清朗而皎洁。
听到开门声音,容珩抬起头,便看见满身血气的顾澜站在门口,身旁,立着一个高大而冷酷的男人。
手中的药匙从指尖滑落,掉到药壶里,溅起几滴褐色的药汁,染到他洁白的衣袖上。
“珩兄!”顾澜没想明白容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还是很欣喜的唤了一声。
“哥哥——!”
没等两人反应,白天那个叫顾澜漂亮哥哥的小女孩就从屋里探出了脑袋,看见卫承渊后,惊喜万分的喊着哥哥,然后扑了上去。
然后就被卫承渊一脸冷漠的躲开了。
“不要乱叫。”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冷漠。
他转过身,眼神顷刻间变得温和如水,看着顾澜,询问道:“澜澜,这是家里的丫鬟吗?”
顾澜:......这是你妹。
容珩眉心微蹙,看向顾澜,然后轻轻地重复卫承渊的话:
“澜,澜?”
在卫承渊嘴里很自然的一个称呼,容珩念出来,却透着一丝说不出的缱眷。
顾澜很嫌弃的说:“他在叫这个小女孩吧?”
容珩想起来,卫囡囡本名的确叫卫岚。
卫囡囡瞪圆了眼睛,然后张开嘴巴,眼泪骤然爆发:
“哇——!哥哥不认识我了!”
三人同时皱起眉头,顾澜捂住耳朵,很崩溃的问:“珩兄,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儿?”容珩反问。
卫承渊也觉得卫岚哭唧唧的样子很吵闹,他沉默着,看起来严肃而凶狠。
然后,男人冷着脸盯着卫岚,沉沉的说:“别哭了,你吵到澜澜了。”
小姑娘哭得更起劲,她完全不理解为什么哥哥出一趟门就不认识自己了:“可是,我才是岚岚啊!”
最终,被吵到的容珩拧着眉头,把药勺丢掉站起身,走到卫岚面前,面容一如既往的冷淡。
他望着卫岚,没说一句话。
小姑娘看着容珩,几秒种后,忽然奇异的停止了啜泣和吵闹。
她望着容珩俊逸冰冷的面容,然后看向顾澜,最后看了看卫承渊的脸,小声说:“现在,囡囡有三个漂亮哥哥了,囡囡很乖的,囡囡不哭了。”
顾澜瞠目结舌。
这么小的女孩子,居然被容珩用美男计收服了?她怎么没想到?
她很想告诉卫囡囡,不要靠近男主,会变得很不幸!
随即,一股疲惫袭来,顾澜找了一夜的十七行,此刻见到容珩,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容珩淡淡的开口,仿佛在向顾澜解释:“我路过,被这个小孩缠上了。”
顾澜困得闭上了眼睛,喃喃道:“我是被这个大人缠上了......珩兄,他就是钱贵妃的小情人阿渊,昨晚带人来报复我,但现在,好像一不小心,被我打傻了。
你医术好,看看,还有得救吗。”
说完,她双臂环绕,趴在院内的石桌上,双眸闭阖,安静入睡。
小院弥漫着容珩煮药散发的气息,她闻着就很安心。
阿渊?
原本的猜测成为现实,既然卫承渊就是阿渊,那甄渊,也就真冤了。
容珩张了张唇,却没有叫醒她。
顾澜的身上看起来还算干净,却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而他,无比熟悉这血腥味意味着什么。
他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看向卫承渊。
然而,卫承渊此刻是没办法回答他的。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会儿,随即,卫承渊冷酷的站到顾澜身旁,说:“有我在,你别想对我弟弟做任何事情。”
他已经彻底将顾澜当成卫岚了。
容珩翻了个白眼,他为什么要对顾澜做什么事?
倒是卫承渊的底细......他前日送完这个小姑娘回家后,便查明了卫承渊的身份,今天住在卫家,也有守株待兔的目的。
“她不是你弟弟。”容珩攥起拳头,冷冷的说。
“是!澜澜就是我弟弟!”卫承渊斩钉截铁的说,理直气壮,比旁边的小姑娘还凶。
卫岚又想哭了。
容珩拧起眉头,也发现了这个男人脑子不正常。
但还好,他是医者,而卫承渊现在武功也没恢复,何况,他似乎记忆全无,就算有内力也不知道怎么用。
容珩轻易将其控制住把了脉,然后眉头越拧越紧。
这人.......
好像真傻了。
“卫承渊,年龄不详,原本身份是京城游侠,父母亲族皆无,两年前经钱家举荐被选为侍卫,现担任文渊阁值守侍卫。”
等顾澜醒来,读完容珩给自己的资料,问道:“这是明面上的,其他的呢?”
“两年前钱贵妃回钱府省亲,应该就是那次,这两个人相遇,然后......”容珩淡淡地说。
然后搞到了一起,给皇帝戴绿帽!
顾澜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
饮了一大碗麻沸散的卫承渊整个人都是软绵绵的,他使不上力气,半睡半醒的看着两人,哼唧道:“澜澜,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呀。”
顾澜:“回个鬼。”
容珩深吸一口气,冷冷地说:“他这种情况,是服用了一种提升内力或释放内力的禁药,短时间内爆发内力,时效一过,轻则卧榻半月,重则......就会变成这样,失魂落魄,记忆全无。”
顾澜抽了抽嘴角,问:“那他现在,为什么要把我当成他弟弟?”
容珩脸色冷峻:“唯一的解释,是因为他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是你。”
顾澜喃喃自语:“那他怎么不拿我当爹呢?”
卫岚听着两人的对话,终于明白自家哥哥发生了什么,沮丧的低下了头。
忽然,她想起来什么,小声开口:“我第一次见到哥哥时候,他好像就是这个样子......”
顾澜眉心一动,道:“第一次?他不是你亲哥哥吗?”
卫岚低下头,声音多了几分失落:“两年前,是哥哥捡了囡囡,囡囡见哥哥长的好漂亮,就管他叫哥哥了。”
她好像见到个好看的就认做哥哥,顾澜怀疑整个京城的帅哥都是她哥哥。
所以,卫承渊的身世,如今除了亲自问钱贵妃,是没办法查到了。
而钱贵妃,大概以为他死了吧。
顾澜问道:“那他怎么才能恢复正常?”
容珩道:“闭心丹本就是江湖流传的禁药,传闻,是一些贵族世家打造死士所用,具体配方早已失传,只能他自己慢慢恢复——”
他话没说完,卫承渊就将手放进胸口,掏出一个小小的锦盒。
盒子打开,明黄色丝绸包裹,是一把玉米粒大小的红色药丸。
容珩怔住。
卫承渊迷茫的问顾澜:“闭心丹,吃了就能提升内力,但会残废一个月......澜澜,他说的是这个吗?”
他仅剩的记忆,就有这个贴身的盒子,以及盒子里药丸的功效。
这药丸,他有一大盒。
容珩睁大眼睛,忍不住探出一只手。
卫承渊立即关上盒子,丢进自己怀里:“不给!”
容珩攥紧了拳头,转头继续翻自己的小包袱,打算再找双倍麻沸散。
顾澜犹豫的提了个意见:“这沙包都这么傻了,再来点麻沸散,不会更傻吧?”
容珩停住了动作,觉得顾澜说的有道理。
但他不甘心!
那是江湖中早已失传的丹药!对于一个大夫来说,这种东西是多么致命的诱惑?
顾澜伸出一只手:“沙.......阿渊,把药给我。”
卫承渊望着顾澜,犹豫的说:“澜澜,这个吃了会变成残疾半个月的!”
“你也吃了,不是没事吗?”顾澜反问。
卫承渊看了看自己,他感觉自己身体好像的确没什么事:“可是......”
“我不吃,我帮你保存。”顾澜一本正经的说。
“好吧,谢谢澜澜。”卫承渊将锦盒交到了顾澜手中。
然后顾澜就把一整盒药都给容珩了。
“珩兄,全送你了,不许乱吃。”
卫承渊:......
“澜澜你又骗我!”
容珩很不悦的盯着手中的药盒,然后取了两粒,将盒子还给卫承渊:“两粒足矣。”
“他妹妹说两年前他就这么傻过,看来,当时他应该就是吃了这种药。”
卫承渊认真的反驳:“我不傻。”
好像没什么说服力。
屋外,日头初升,映衬着顾澜的脸透着几分苍白。
她想到自己屋子里那一滩尸体,很是头痛:“既然如此,我先走了。”
顾澜出门离开。
走了几步,她觉得不对劲,回过头。
卫承渊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卫岚小跑着跟在卫承渊身后;
容珩背着一个小包袱,冷漠的走在最后面,看到顾澜的视线,声音不含感情:“我没跟着你,我要去城北的水源,看看有没有瘟疫。”
顾澜道:“珩兄,我还没问,你解释什么?”
容珩:“......”
顾澜顺势勾住了容珩的肩膀,容珩要甩开,她却开口道:“闭心丹好玩吗?我吃一粒是不是也能增加内力?说不定还能大展雄风,身强力壮。”
容珩眉头一蹙,冷冷地说:“你想变得和他一样,就试试。”
身侧,是少年身上熟悉的气息,又混着一抹血腥味,温热的靠近,让容珩极为不习惯的僵硬住了。
偏偏,顾澜还在讲话,让他一时之间忘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珩兄要去城北的水源看看有没有瘟疫,不如去我家看看有没有瘟疫。”
“定远侯府地势高,水源自蒙山独自引来,不会有事。”
“可是我屋里,现在有好几具尸体。”顾澜淡笑着说道。
容珩瞳孔一缩,蓦然间明白了,为什么卫承渊忽然出现,又为什么顾澜满身血气。
“钱贵妃找到你了?”
顾澜摇了摇头:“没,是钱家一个叫钱肇的,说为二皇子出气。”
——钱肇。
容珩念着这个名字,眼底略过一抹阴翳的暗芒。
随即,他想到他变成现在的自己,经历了太多揉搓与暗算,而顾澜身为定远侯府的嫡子,看似风光无限,却不知是遇到过多少厮杀暗算,才有现在的身手......
“珩兄,反正你出宫也没地方住,就不如,住在我家,”顾澜的语气多了几分暧昧,“难不成,你看上了人家小姑娘?没关系,我们定远侯府的小姑娘更多,你喜欢哪个都可以,我都不介意的。”
容珩攥紧了拳头,为自己刚刚一瞬间的心软而感到惭愧。
呵呵,他看顾澜没受什么折磨,反而,是乐在其中吧!
顾澜不知道容珩心里在想什么,她看向卫承渊,语气恢复平淡:“别跟着我,她才是你妹妹。”
卫承渊睁大眼睛,他的眼尾是微微下垂的形状,看起来硬朗而无辜,眼眶则红着,然后,滚落了两滴眼泪:“澜澜,你不要我了吗。”
一个高大威猛,狷狂冷峻的男人,在她面前嘤嘤嘤?
顾澜暴躁的按了一下眉心,感觉这沙包成精了,的确是个麻烦事。
卫岚抱住了卫承渊大腿,如出一辙的嘤嘤嘤:“哥哥,你不要我了吗。”
她盯着这一大一小,很悲伤的叹了口气。
等顾小侯爷回到侯府,身后,是三只按照身高排序好,戴着斗笠,新收入府中的小厮。
为首的卫承渊,一进门就化作一道黑光,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他武功不记得了,轻功倒用的很巧妙。
今日侯府门口排队领粥的百姓,看到顾小侯爷领回来的两人,尤其是那个戴着斗笠也能看出才六七岁的小丫头,不由担忧起她多舛的命运。
一入侯府深似海啊,顾小侯爷连六七岁的小姑娘都不放过!
看门大爷杵着一根拐杖,一瘸一拐的跑来,看向顾澜身后:“小侯爷,您可终于回来了!这二位是?”
卫岚小小一只,正在搜寻哥哥的身影。
而顾小侯爷身旁,是戴着黑色斗笠的容珩。
他的脸上覆盖着一张银白面具,面具上没有任何点缀,仅露出一双深邃如墨的眼眸,显得神秘而冰冷。
一个难辨面目的男人,一个年幼的丫头,公子的口味真是越来越清奇了。
顾澜对着大爷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
“好嘞,好嘞,小人明白了。”
容珩面具下的薄唇抿了抿,双眸幽幽的看着顾澜。
明白什么了?顾澜平日到底都在做什么?
还未走到步莲斋,子佩便迎上来,面露焦急。
顾澜知道自己屋里的死人已经被发现了,她想了想,回头道:“珩大夫,前面左转便是我住的步莲斋,子佩,你给他和这个小丫头安排两个房间。”
珩大夫?容珩听到她的称呼,没有反驳。
子佩看向容珩,然后低头看了看卫岚,连忙问道:“公子,这几位,是从哪来的呀?”
顾澜:“捡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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