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
战场之上,这一箭无声无息,却带着夺命的气势。
陆剑双眸微睁,举起重戟抵挡住一名燕国士兵的一刀,用尽力气侧过身子,箭羽擦着他的腹部而过,掠出一道鲜血。
陆剑倒在地上,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听见整个混乱的战场上,都回荡着顾澜清越明亮的话语:
“陆剑已死,降者不杀!”
“将军,将军......快,你快逃出去,卑职来断后!”副将不知何时摸到他身旁,将他搀扶起来,大声喊道。
陆剑看着他,呆呆的问:“你不恨我?”
是他带着他们,打了一场必输无疑的仗。
副将道:“恨。”
“那你为何?”陆剑复杂的喃喃。
副将苍白的嘴角上扬了一下,看向远处的玄甲将军,说道:
“卑职远不及大将军和您这样聪明,但是也知道,如今定远侯来了,我们在万里之外,一定是一场大捷——”
“噗嗤!”
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流箭,穿过副将胸膛。
副将甚至来不及再说半句话,就噗通一声,倒在地上,溅起灰尘和鲜血。
陆剑呜咽地落下一行热泪,颤抖的将手覆盖在副将脸上,为副将瞑了目。
陆剑以为,只要能帮到他的师父,他可以万死不辞,可是现在,看着昔日的部下倒在自己面前,他的心里,还是升起了一丝悔意。
“你说得对,我们在万里之外,有一场大捷。”陆剑对着副将的尸体,安抚的说,仿佛也是在对自己说话。
他大吼一声,压住体内翻腾的气血,站了起来。
容珩见顾澜和卫承渊出现,便放心的收回一直看向魏军大营后方的视线,专心阻拦逃向东侧的残军。
已经精疲力尽的陆剑,举着重戟,踉跄地朝平南军的帅辇冲去。
容珩撑起长剑,身后,是大军帅辇和萧家军旗,浑厚低沉的号角声响彻战场。
“冲锋之势,有进无退!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这是平南军自从建军以来,一直传承的口号。
蓦地,长剑落下。
陆剑来不及躲避,而一侧,一名魏军将士飞扑而来将他按到在地,让他躲过了容珩的致命一剑。
而那名将士,已经气绝身亡。
他仰起头,看见容珩站在自己面前,鲜红的血液从他手里那锋利的剑刃上,一滴一滴落下。
地下,眼前,都是血色,那是魏人的血。
陆剑知道,自己是罪人,自己要死了。
那人漆黑的眸隐隐跳动着狂傲,却又被克制的收敛了起来,这是一种冷静而漠然的眼神,让陆剑想起很久之前见过的平南侯萧敬,那是自己很佩服的燕国侯爷,是被他们燕国人自己害死的。
眼前的少年,是他的外孙。
能死在容珩的手里,很好。
陆剑忽然有些恍惚,明明容珩和师父没有一点相似,他的眼前,却浮现出师父挥斥方遒,意气风发的画面。
这个人也许会是师父未来最大的对手,只是,他已经连拿起刀的力气都没有了。
容珩的薄唇微微抿着,看着躺在地上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陆剑,道:
“陆将军,此战,如你所愿。”
陆剑微微颔首,口中溢出鲜血:“是啊,多谢......你成全。”
他回过头,看着满目疮痍,眼神透着悲怆,慢慢归迹于释然。
“湘王,那个男人,真的是定远侯吗。”
容珩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一直跟在顾澜身旁保护她的玄甲将军。
那当然不是顾承昭,定远侯虽然接到容璟的密旨,要他带两万定远军赶来,但是他更相信自己的女儿,顾澜说北境不能没有他,他便没有来。
卫承渊的面具已经在战场厮杀中掉落,露出冷硬锐利的面容,他平静而沉默,一言不发的守护着顾澜。
这张脸,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定远侯,染了血之后,也没人注意到他和魏君濯的相似。
只是,陆剑的双目被鲜血覆盖,他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了,视野尽头,是一道道暗淡的光影。
容珩收回视线,他没有告诉陆剑真相,淡淡地说:
“是,侯爷领两万定远军万里奔袭,燕军大捷。”
陆剑的唇角,扬了起来。
他在地上爬着,捡了一把刀支撑起自己的身体。
然后,他努力睁大双眼,凭借着本能,望向南方。
那是汴都的方向。
一道寒光,划过陆剑的脖颈。
肃翊赶过来,他看到陆剑虽死,却仍向着魏国的尸体,似有所动容。
“陆剑已死。”
容珩轻轻地说。
肃翊道:“属下将他的头颅割下挂起来,这些魏人,便彻底相信了,也能降得再干脆些。”
容珩摇了摇头:“不必,将他......葬了吧。”
不割下他的头颅,是钦佩他死战而亡,牺牲自己,不将他厚葬,是因为他曾屠戮燕国无辜的百姓,容珩不会替死了的百姓,原谅一个敌将曾犯下得罪孽。
肃翊点了点头,然后继续与士卒们一起高呼:
“陆剑已死,降者不杀!”
许多兵器被投降的魏军扔到地上,许多有血性的士兵还在战斗。
朝阳升起,毫不吝啬将淡金色的晨曦倾洒在战场上。
如果世有神明,能在天上俯视人间,便会看见偌大的原野上,燕军从四个方向穿凿,仿佛巨大的镰刀或扇叶,将七万魏军一点点蚕食消磨为血雾般的颜色,或许也能看见,这些燕军,真的只是鄞州城内的两万守军。
而无数魏国的士兵,到死,都以为他们面对的是万里之外的定远军。
格桑带着自己的羌戎骑兵,疯了一般从他强行打破的一个缺口逃去。
他不知道自己能逃到哪里,但是,他还不想死。
蓦地,格桑的余光看见一道银色的身影,鬼魅般朝自己袭来。
他连忙举起弯刀和盾牌抵挡,只听“铮”地一声,长枪和盾牌碰撞在一起,激起一片火星。
“顾——”
然而,他已经来不及喊出第二个字,顾澜已经一枪,将他的喉咙斩断!
朝阳将少年的银甲涂抹上一层熠熠生辉的金色,她身后的猩红披风猎猎飞扬,像是一道纯粹粲然的光,傲然于天地之间。
格桑从马上跌落,倒在地上,睁大的双眼映着天空的颜色,然后变成一片灰败。
一身轻甲的容宝怡骑着马,从战场另一头赶来。
她身上的衣甲破裂,长剑染血,脸色虽然苍白,眼神却兴奋而炙热。
“顾澜,那边逃走的羌戎轻骑,已经尽数被我和唐战追回斩杀。”
顾澜看着地上的尸体,道:
“从今往后,南境,再无羌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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