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大胜的消息传到魏国的时候,魏国后宫一位无名后妃,产下一个男婴,即魏国七皇子。
后妃难产而亡,将七皇子托付给了谨妃魏流羽。
魏国大将军魏君濯,特意为其赐名为——元佥。
佥,取众望所归之意,也是“剑”字的一部分。
但是后半句话,魏君濯没有告诉他人,他一个人知道就好。
魏国含章宫内,燃起徐徐檀香。
一位身着华服的女子,慵懒的坐在主座上,她身旁,是一个木质摇篮,里面,躺着个熟睡的婴儿。
女子生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眸,肤色胜雪,容貌倾城,辨不出年纪,像一只雪白的波斯猫。
“你那个徒弟,本宫从前,也见过几次。”女子轻轻地开口,“君濯,你也莫要太伤怀。”
魏君濯站在女子身侧,凝视着摇篮里的婴儿,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陆剑是温家家奴出身,他姓陆,是温家赐的,名剑,是我起的。因为他那时候学剑,天赋惊人,剑法造诣很高,只是后来他跟了我,就学了戟,荒废了自己的剑术,他其实想做我的弟弟,而不是徒弟。”
女子怔了一些,叹道:“是个可怜的孩子。”
魏君濯继续道:“元祯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说他杀心不足,帮不了我,他后来领兵,就去屠了燕国一座城,反倒被百官弹劾。
陆剑是个蠢货,可是我知道,他从那以后夜夜梦魇,说自己杀了那些燕人,总有一天会下地狱,还说如果是师父做皇帝,一定能让百姓过好日子。
如今他死了,很快就会被世人遗忘,他是天生的骑士,可是大魏,没有骑兵。是我对不起他。”
魏君濯的手攥成拳,暗金色的眸子泛着水光,薄唇死死地抿着。
“我曾答应过陆剑,以后,若魏人有了自己的骑兵,一定让他统领。”
到最后,他也没能让他领上一队骑兵,和燕国较量。
女子低声道:“魏君濯,这不是你的错,这是陆剑自己的选择,他能提前走的,但是他没有,是他选择了和那八万人生死在一起。”
魏君濯摇头:
“阿姊,是我的错,我没料到顾承昭没有遵循燕皇的旨意离开北境,才会让两万远征的魏军战败。”
女子就是魏国皇帝后宫中的谨妃,也是如今魏国武德司的实际掌权之人——魏流羽,更是魏君濯的亲姐姐。
魏流羽入宫为妃十几年,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只是让她显得更加温婉高贵。
魏国皇帝元祯一开始欣赏她聪明绝顶,又因她的女子身份,认为她很好操纵,所以将武德司交给她管理。
他们元氏,就是喜欢用魏氏皇族,理由是......好用。
每一代魏氏皇族,都会出一两个资质不凡之人,会是那代魏国皇帝的好帮手。
元祯在外用药物和蛊术控制魏君濯替自己南征北战,守护国土;
在内,他以情爱为囚笼,让深爱自己的魏流羽为自己负责情报事务。
元祯太过自信,乃至自负,他不知道当一个女人不爱他之后,便可以将他视作粪土,更不知道,魏流羽从未爱过他。
魏氏传到这一代,只剩下魏君濯和魏流羽两人。
因为魏流羽从小便表现出惊人的聪慧与容貌,让元氏皇族的几名皇子喜爱,所以魏国的先皇,为了防止魏氏皇族的血脉混淆元氏,更害怕魏流羽生下皇子争权夺势,便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用药物让她失去了生育的能力。
魏流羽无意间知道这件事后,再看元祯的脸,几欲作呕,怎么会有一丝情爱。
后来,她凭借无数谋划,不但以妃位将元祯的后宫牢牢掌握,还暗中找到了元氏控制魏君濯蛊术的解除方法。
魏流羽早在几年前便开始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直到,她等到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元祯病重,太子元朗被送去燕国为质,且后宫中,有一个女人怀了孕,巫医断定,是个男婴。
元氏夺走了属于他们魏氏的一切,还将他们当做工具,刀子,榨干他们每一寸骨血,让他们活的生不如死,渐渐凋敝,这么多年了,一切他们付出代价的时候。
“这孩子叫佥,本宫看见他,就会记得陆剑,以后天下人,也都会一直记着陆剑。”魏流羽站起身,走到魏君濯面前,和他一起看着摇篮里的婴儿。
“杀了陆剑的人是容珩,我和他之间,总会再遇上的。”魏君濯闭上眼睛,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容珩,是个难以捉摸的对手,让魏君濯升起了久违的战意。
“燕国皇帝想将容珩变成第二个容朔,但他身边的顾澜......是个变数。”
他的眼前浮现出那个少年的面孔,不由抿了抿唇。
魏流羽笑了笑,道:
“武德司传回的消息,说这小侯爷以前和大燕宁安公主情投意合,宁安公主还是为她才入朝为官,此次燕人大胜,说不定此事能成,还有,顾澜还让睿王的女儿容宝怡给她做贴身亲卫......君濯,你难道认为她会放着公主和县主不要,而和容珩做断袖?那不过是市坊之中的无稽之谈。”
魏君濯皱着眉,深深的看着魏流羽,认真的说:
“我不知道,但是宁安公主和长乐县主,也都不是普通女子......阿姊,等孩子满月,就让元祯死去,你也不必再自称本宫,你,会是大魏的太后。”
魏流羽“嗯”了一声,丝毫没有觉得他的话有什么不妥。
哪怕元祯现在人在临安,被元朗那个太子护着,但是只要她一个命令,潜藏在元祯身边的人,便会让他无声无息,合情合理的......驾崩。
到时候,她和魏君濯便辅佐这个叫做元佥的孩子登基,至于临安王元朗,会是废太子,更是逆贼。
魏流羽深深的看了一眼含章宫后面悬挂的诸国舆图,这里,是历代魏国皇帝处理朝政的地方,现在已经成了她发布号令的行宫。
“是本......是阿姊习惯了,我们卧薪尝胆这么多年,如今大仇得报,大事将成,阿姊以后只是你的阿姊,是大魏皇族的后代,再也不做元家人的谨妃。”
魏君濯点了点头,抿唇一笑,脸上的冰冷消散。
他的笑容腼腆而温吞,看起来还有些傻傻的。
魏流羽抬起手,抚摸着魏君濯俊朗坚毅的面孔,在他身侧坐下,语调温柔到极点:
“君濯,累了的话,便睡一觉吧,阿姊在。”
“只要阿姊能做上垂帘听政的太后,我便不累。”
魏君濯疲惫的低下头,乖乖的闭上眼睛,躺在魏流羽的膝上,语调温和如水。
令天下人恐惧胆寒的窃国之贼,在他的姐姐面前,却像只受伤的小兽。
魏流羽一下一下拍着魏君濯的肩膀,如同小时候,她哄着被药物折磨得痛苦不堪的两个弟弟入睡那样,轻柔而小心。
这时,躺在她膝头的魏君濯缓缓开口:
“阿姊,我找到阿渊了。”
魏流羽双眸微缩,柔软的手掌停到半空中,许久没有落下。
魏君濯回想起自己接到的消息,顾澜麾下,出现了一名金色眼眸,与自己有些相似的青年,再结合顾澜告诉自己的话——
他的笑容在唇边漾开,说:“阿渊还活着,应当过得很好。”
良久,魏流羽回过神,她的声音哽咽了几分:
“那便好,我们三人,总要有一个,能自由的过完自己的一生。”
......
燕都。
坐在龙椅上的容璟,仿佛听见了京城百姓们热闹欢呼的声音。
即使他心里再怎么忌惮定远侯府,再不喜顾澜,收到鄞州大胜的消息后,脸上还是不由自主的露出一抹喜色。
容璟看完北境多吉传回的奏折,眼底闪过一丝暗光,随即,温和的笑起来:
“张奉才,给他们读一读。”
“是,陛下。”张奉才连忙接过战报,声情并茂的读了起来。
此刻,京城百姓还沉浸在湘王和平南将军击退魏国十万大军,并且追逐残军百里,收回边境几座城池的欢愉中,今天,北境亦是传来大捷,这是双喜临门的好事。
“魏君濯假意攻打鄞州,实则暗中派两万大军,与雪原上的羌戎人联合攻打定北关,幸好定远侯看破他的计谋,早已派军埋伏定北关前,以逸待劳,大破敌军,斩敌将于阵前!
此战与鄞州相隔万里,却配合的天衣无缝,定远侯父子齐心,算无遗漏,实乃我大燕之幸。大燕忠成伯阿史那多吉奉上。”
奏折念完,大殿内的文武百官,一个个惊喜万分,只有苏丞相一脉的官员面露阴沉。在这种时刻,却已经没人在乎他们的想法。
谢昀笑着说:“启禀陛下,此战之后,忠成伯在北境地位稳固,雪原将彻底稳固下来,羌戎人十年之内,都将无力攻打我大燕北境疆土!大燕有湘王和定远侯在,可保边境无忧。”
谢昀还不知道皇帝如何打算,所以他垂着眸子,话语中故意削弱了顾澜的存在感,大胜之后,太过跳脱不是一件好事,就让容珩和顾侯爷顶在前面吧,他只保小澜儿一个。
他刚说完,一名身着玄甲,面容冷峻的男人忽然走出百官之列,抱拳道:“陛下,卑职有事禀告。”
谢昀的双眸沉了沉,这个男人是京城禁军的统领宋执,也是皇帝最信任的人之一。
禁军和内司监,就是皇帝手中最锋利的刀刃。
宋执平时很少上朝,更是几乎从不开口讲话,今天却站了出来,让文武百官都面露惊讶。
“讲。”
宋执说道:“陛下,卑职得到消息,此次国战大捷之后,魏国汴都已经派出二皇子元晔前来我大燕议和,魏君濯则称赞,平南将军有定远侯之能,昔日平南侯之姿,他十分钦佩。”
魏君濯说顾澜有平南侯之姿?平南侯,那可是反贼!
宋执说完,就安静的站到一旁,面容石像般冷硬,不带有一丝情绪。
顾承业连忙站出来:“陛下,这是魏君濯在挑拨君臣关系,陛下切勿轻信。”
容璟双眸微凝,沉吟道:“那诸位爱卿以为,朕,该如何奖赏平南将军?”
见没有人说话,容璟看向一侧身着官服的容妙嫣:“宁安,你认为呢?”
容妙嫣连忙上前跪拜,红唇微启:
“臣以为,平南将军本就是定远侯世子,日后,应该承袭定远侯爵位前往北境御敌,所以在爵位上,陛下不必特意封赏她,只需赏赐她些金银绢帛之物即可。”
容妙嫣和谢昀的想法是一样的:顾澜现在打了胜仗,肯定让皇帝忌惮,她一直在思索,用什么理由才能让顾澜不那么引人注目,反正,不能提什么加官进爵。
这时,兵部尚书范弘彦走上前:
“启禀陛下,臣认为湘王才是此战能大获全胜的关键,湘王年少英才,又是皇室血脉,有他坐镇鄞州,南境稳如泰山,所以——平南将军应该早日回京述职才对。”
“范弘彦,你又犯红眼病了?南境刚稳定下来,你就想夺澜儿的兵权,如此作为,不怕让边境将士寒心吗。”顾承业皱着眉头,恼怒的喊。
顾二爷对皇帝派自己儿子不远万里去南境宣旨这件事,是一肚子怨气没地方撒,幸好顾澜打了胜仗,才勉强让他高兴了一些,如今他儿子跟着他侄子,那他侄子就是他儿子,顾二爷是很护短的。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只要顾澜回京,就得交出兵权。
在朝中官员心中,容珩姓容,睿王死了,容允浩还小,他接替南境没什么毛病,但决不能让定远侯府插手。
范弘彦反驳道:“顾小侯爷既然能打胜仗,就更应该去平南军中跟着定远侯历练,此举也是为她日后承袭爵位做准备,一直待在南境,这不合大燕的规矩礼法。”
“臣以为,平南将军应该留在鄞州一段时间,等南境局势稳定,再回京也不迟。”谢昀忍不住劝说道。
眼下让顾澜回京,除了折腾人,南境的兵权还会交到容珩手里。
谢昀一直都觉得,皇室之人没什么好东西,哪怕他跟容珩喝了那里多回酒,他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这容珩如今成了湘王,谁知道他会不会变心,他得替小澜儿打算。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太子站了出来,振振有词的开口:
“父皇,这顾澜当初私自出京,插手南境兵事就不合规矩,她如今打了胜仗,诸位臣工便认为她是可造之材,可别忘了,此人自幼顽劣,藐视礼法,若不回京,难道让她在南境拥兵自立?
还有湘王,南境原本有睿王执掌军政大权,睿王薨逝,也该由世子袭承爵位,世子虽然年幼,但长乐县主还在,据说,她在鄞州一战也有军功在身,县主既然选择从军,父皇也曾为她开了天恩,那这南境兵权,就应该交一部分给她。”
容妙嫣皱了皱眉,眼神冷了几分,阴沉的望着那身着金色蟒袍的太子。
她这个太子哥哥,最近真是蹦跶的格外欢啊。
是觉得苏家要完了,想临死前拉几个垫背的吗?
太子的话,在离间顾澜容珩和容宝怡三人的关系,但这样的情况,是皇上愿意看到的。
如果想保顾澜平安,便只能让他们三人维持着“敌对”的微妙关系。
就在朝中僵持不下时候,殿外传来通报,顾澜派回京的使者求见。
“宣他进来!”
使者进殿,跪拜道:
“陛下,顾澜亲口说,愿将南境兵权交给湘王,恪守本分,解甲归朝。”
太和殿内微微一静,容璟的桃花眼睁大了几分,低沉的问:“她还说了什么?”
“顾澜还说,说——”传信将领面露难色,话语结巴起来。
“说话!”
“她还说,在鄞州不如在京城,做将军不如做世子,她只有一事相求,就是回京后,能不去宗学了吗。”
大燕建德元年初夏,平南将军顾澜请求归京。
理由是,还是当京城第一纨绔舒服!
皇帝准许,命湘王容珩替代薨逝的睿王,领南境政权,驻守鄞州;
同时,皇帝念睿王世子年幼,特许其留京安养,待世子年满十四周岁之时,再承袭王位,接管南境军政大权。
又因为睿王长女容宝怡平定魏军有功,加封其为长乐郡主。
这一年的六一儿童节,湘王驻守南境,小侯爷白衣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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佥,读音“qiān”,今天两章合成一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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