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寂静无声,抬着她的人应该已经离开了许久,顾澜才缓缓睁开眼的。
她扯了扯已经被咬破的嘴角,传来的刺痛让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随即,顾澜快速摸了一下自己的宝贝腰带——太结实了,完全没有移动分毫。
她是真的不明白,
为什么容璟没有吩咐人搜身!
为什么进皇宫不需要搜身!
为什么不能主动给她搜身!
顾澜进宫最大的理由,一个,是问出当年萧家的事,容玦的死,以及容璟跟谢昀身世的真相;
另一个,就是要让容璟知道自己女扮男装的身份,以皇帝的名义,将这件事昭告天下。
这就是她所说的机会。
如此一来,她既可以借此恢复女子身份,又能用这件事,不费吹灰之力的告诉万里之外的顾侯爷,自己没事,不必起兵。
容璟兵围定远侯府的速度太快又太突然,李伯不在,暗堂的人也没法施展,用自己女扮男装暴露作为信号传递消息,就是顾澜的目的。
她相信,顾侯爷知道了是自己主动选择的进宫后,一定会想起她曾经对他说的话。
——“她想骑最烈的马,想保护自己在意之人,想带领将士取得无上功勋,然后再顺理成章的告诉天下人,她是女子。”
结合这句话,她要传递给顾侯爷的意思是,沉下心来,不必担心自己。
至于自己身份暴露带来的影响,顾澜已经考虑过了,现在的时机还算成熟,大不了侯府让先帝背锅,就说此事是侯府为了保护嫡子不得已为之,而先帝早已知晓。
百姓们其实不会在意顾澜是男是女,容璟和大臣们更在乎的是容珩和顾承昭会不会谋反,再加上容璟并不是皇室血脉的事情一旦爆出来,比自己女扮男装,可要轰动一百倍。
......然而,容璟是真的不怕死,竟然没有安排人给自己搜身。
他就不怕她随身携带暗器匕首,或者毒药迷药吗。
她想起容璟在噬心香下面无表情的脸,心想,他太相信那种香了,也是因为他曾经历过,知道噬心香的威力。
顾澜总不能自己主动交代,万一容璟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阴谋论,或者他得知只能是女子后,一疯起来出现什么变故,都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顾澜伸手摸了摸自己短靴侧边的绑带,那里别着一把套着皮鞘的小巧匕首......完全没人在意。
她吐出一口浊气,站起身,走到房间内唯一的木桌旁,轻轻地晃动木桌上的茶壶——里面有大半壶清水。
顾澜掏出手帕用清水打湿,细致的擦拭着唇角的血迹和手心的灰尘污垢,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她还是不能忍自己浑身脏兮兮的。
直到这时,顾澜才抬起头,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屋子。
房间不大,但是个套间。
左手边的小门打开是盥室,里面仅放了一只恭桶和两个摞在一起的干净木盆,似乎有段时间没有人用过了,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而自己所处的里屋,只有一张床榻,一面瘸腿的木桌,两张椅子,以及角落里一只黑黢黢的铜制手炉。
桌上放着一盏快要燃烧殆尽的油灯,装着清水的茶壶和配套的白瓷茶杯。
油灯破旧,在木桌上滴落着岁月的痕迹。
茶壶的把手缠绕着干净的布条,隐隐有裂痕从布条下露出来,茶杯则破了个小口,如果用力过猛的话,一定会当场裂开。
顾澜隐隐约约,觉得这地方熟悉。
可她确信,自己肯定是没来过的。
借着昏暗的灯火,顾澜终于擦完手,因为噬心香和迷香而浑身酸痛的身体也缓了过来。
她拍了拍床榻,硬邦邦的床板上只铺了一层冰冷的薄褥,下面是一张又破又厚的草席。
还好,不管草席还是薄褥都干干净净的,否则她宁可站着睡一晚。
时值深秋,夜晚的温度很低,顾澜打了个喷嚏,举起油灯扒拉一下墙角放置的旧手炉,发现里面没有一块炭,不过角落里的灰尘比其他地方要薄一些,显露出几块长方形的痕迹,仿佛这里曾经堆积过什么箱子。
她好像,知道这是哪里了。
幸好顾澜穿的衣氅并不单薄,再加上武功傍身,这样的温度还是可以忍受的。
就是不知道,容璟要关自己多久。
顾澜揉着眼睛走到门口,试着用力推动木制的屋门,从门缝来看,这门是锁着的,铁锁沉重,木板很厚,自己就算可以砸烂,也需要时间,而且肯定会发出声音,惊动外面的守卫。
而这间屋的窗户更是没办法从里面打开,顾澜猛地用力,窗纸和木框碎裂,露出一层钉得横七竖八,却很结实的木条。
透过木条之间纵横交错的缝隙,顾澜看见了漆黑的夜色和院落里皎洁的月光。
这是一个破旧狭小的院子,自己被关在院子中间的屋里。
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良久之后,她确定屋外没有人,但院门口守着侍卫,院外更是有人巡逻。
顾澜瞥了一眼摇摇欲坠的灯火,索性将其熄灭了,屋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月亮和星星的细微光芒从木缝透进来,仔细倾听,有夜莺的啾啾啼鸣,很是悦耳。
她仰头躺到冰冷坚硬的床榻上,一支手臂弯曲着枕在脑后,另一只手抬起来,张开手掌,抓住了一缕月光。
深秋的寒夜里,凉风卷携着庭院内的落叶布满石阶,斜月当空,清冷的月色倾洒。
顾澜嗅到了熟悉的,让她喜欢的,属于容珩身上的气息。
在她没有遇见容珩的日子里,不知多少个日夜,那个少年也是如此躺在这张冰冷坚硬的床榻上,吹着晚风,沐浴着月色入眠吧。
茶壶茶盏,都是容珩用过的东西,床榻破旧却干净的薄褥,空气里,有一抹极淡的药香。
这里,是掖庭。
是有罪的宗室和最底层服役宫人聚集的地方。
是容珩曾经居住的房间。
顾澜不确定容璟想做什么,但把她关进掖庭,的确出乎意料。
他是不是又疯了,大发善心,让自己睹物思人,帮自己缓解对容珩的思念之情?
顾澜没想明白容璟要做什么,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属于容珩的气息,她很快陷入了梦乡,床榻虽硬,她却做了一夜美梦。
等第二天她醒来,已经是天色大亮,秋日里的暖阳从木条缝隙照耀进来,整个屋子都暖烘烘的。
顾澜伸了个懒腰,从缝隙往外看了看。
布满梧桐落叶的破败小院没有任何人,但是她目力惊人,能够看见门口守卫露出的衣角。
她数着落叶,数到一整天过去,用茶壶中最后一点清水润了润喉。
难道容璟想将自己饿死?不,他是不可能让自己死的。
如果按照他说的,将自己当成猎物驯服的话,应该将她放到一个幽闭空间里不见天日,让她得个幽闭空间恐惧症,再不济也应该是个地牢。
这算什么?
顾澜摇了摇头,懒洋洋的看着缝隙里透出的月光,神情仍旧惬意。
这里是容珩待过的地方,她一点也不害怕。
唯一的不满意,就是容珩当初搬家......搬得也太干净了,她甚至怀疑盥室那个恭桶都是容璟好心给自己准备的——因为那个桶,很新,这么新的东西珩兄肯定搬去潇湘宫了,怎么可能留在掖庭。
忽然,顾澜感觉四周格外安静。
下一刻,她表情一变,猛地从床榻上滚落下来,发出一声压抑的惨叫。
熟悉的噬心香气息,从四面八方的木条缝隙吹进屋子,带来撕裂般的疼痛。
她好累,
有的人一天没吃饭,还要装作很痛苦很活泼的满地打滚。
“容璟,”顾澜抬起头,看向门外隐隐显露出的,身着金色龙袍的身影,她额角暴起青筋,歇斯底里的咆哮,“你有本事就杀了我......还是说,你曾经对容珩做过这样的事!?”
她隐藏在昏暗中的漆黑眼眸出奇的冷静,却在最深处蕴含着深深的杀机。
她可以忍受噬心香,是因为她受过相应的训练,可是容珩呢?容璟如果也曾这么对他,那她也就不想再探求什么真相了,她只想杀了容玦......
容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阴鸷低沉:
“噬心香浓度过量,寻常人若是坚持不住的话,就会变成没有感情的傻子......朕怎么舍得让容珩变成傻子呢?朕期待的,是你变成一具行尸走肉的那天,那时候,顾承昭和容珩的脸色,一定很有趣。”
他当然没有对容珩用这种东西,用疼痛击垮一个人的内心虽然见效快,却不够完美......
顾澜松了一口气,一时没忍住,冷笑着嘲讽:
“就这?就这?”
“......”
容璟今天格外好激怒,可能是一整天没见面了心情不好,很快就愤怒的吩咐:“加重噬心香,朕倒要看看,顾澜,你的骨头是不是和嘴一样硬。”
顾澜眼皮都没抬,淡淡的说:“那你就......随意期待吧。”
很抱歉,这玩意儿只要适应两分钟,就对她失去了效果,
不知过了多久,噬心香消散,容璟也早已离开,顾小侯爷从地上爬起来,整了整散乱的发型,就见屋外还站着一道黑影。
她没有理会,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沓手帕擦拭十指,又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就默默地躺回到床榻上,双手放到身体两侧,闭眼,躺好。
睡着珩兄的床,就当抱着他睡了。
果不其然,噬心香之后是迷香。
顾澜摸着自己瘪瘪的小腹,在饥寒交迫中......睡了过去。
该怎么才能让容璟“无意间”得知自己女扮男装了呢?
她思忖着这件事,等再一次睁眼,桌上多了简单的馒头咸菜和清水,灯油被装满,恭桶被倒掉。
容璟是不会让她死的,她的武力值威胁力很大,这些食物,都是在自己“昏迷过去”的时候,有人开锁后送进来的。
没想到容璟还是个体贴的疯批。
一连几天,顾澜都享受着白天半个小时噬心香精神按摩,睡醒后吃饭的囚徒生活,总感觉自己好像还胖了两斤。
主要是夜生活取消了,作息规律了,不能熬夜,垃圾食品也吃不到了。
顾澜吃完最后一口今日份的饭和咸菜,喝了一盏清水,从怀里摸出一颗蜜饯扔到嘴里,悲伤的感慨:
“珩兄,怪不得你小时候营养不良。”
她想到初见容珩时,他那瘦削单薄的模样,还好经过自己不懈努力,他已经成功被喂得白白胖胖。
顾澜咀嚼着蜜饯,她早有先见之明,拿了一包二婶特制蜜饯。
想了想,她把口袋里所有的蜜饯都倒出来数了一下,还剩三四十颗,足够自己吃的。
和蜜饯一起出现在桌上的,还有自己墨骨折扇的扇面碎片,岫玉被容璟摔得粉碎,没办法拿回来。
灯火摇曳,顾澜借着光亮拾起一块碎片,小心翼翼的拼接了起来。
容珩不在的第不知道几天,想他。
还有一些想娘了。
如果时间没错的话,今日,就是元朗跟容珩约好见面的日子。
十月初一,锦城相见。
京城的一切消息还未传到南境,更别说比南境还远的锦州。
锦州城内一家热闹的酒肆里,容珩穿着一身墨色衣氅,身影隐藏在不起眼的角落,面前摆着一壶美酒。
夜晚来临,锦州城没有宵禁也没有管辖之人,各色灯火笼罩着整座城,街道上各种商贩来往络绎不绝,仍旧极其热闹。
容珩坐着的地方,并不是和元朗见面的酒楼。
但是这里,可以看见他们约定的酒楼。
他凝视着街对面的酒楼,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主子,萧七已经进去一炷香的时间了,没有任何动静,看来里面一切如常。”一名手下出现在他身旁,低声说道。
容珩没有回答,从口袋里摸出一粒糖豆,放进嘴里“咔嚓咔嚓”嚼碎。
那声音悦耳动听,甜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开,容珩压下萦绕在心头那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安,心想,这么晚了,顾澜肯定也在偷吃糖吧。
他抬起头,仰望着酒肆外面的夜空。
孤月高悬,一如古今。
至少他和顾澜,正在看一样的月亮。
------题外话------
容珩:这么晚了,澜澜肯定也在偷吃糖吧。
顾澜:没有,我在吃蜜饯。
容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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