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双手托腮坐在桌子后面,望着门口出神。桌子四角已经磨圆了,黄花梨木的纹理显得温厚润泽。桌面上放着一个装满决明子的小枕头,砂色细棉布套子上,用墨绿丝线绣着“江氏”两个字。
据方晴说,江氏中医馆已经有五十多年的历史了,江篱的爷爷和太爷爷一起创办了江氏中医馆,后来传给了江篱的父亲,医馆也从雾津市搬到了焦河村。
江篱的父亲为什么要把医馆搬到雾津郊外的乡下呢?显然在城里给人瞧病抓药能挣更多的钱。有传言,江篱的爷爷因为误诊得罪了权贵,怕受迫害只好隐居乡下。
焦河村的人没人见过江篱的爷爷,当年江篱的父亲和母亲坐着一辆三轮车到焦河村落户,只带来一张黄花梨木的老桌子。
焦河村是江篱的母亲的娘家,说起来也算叶落归根。
“听我妈说,你那时没白没夜地哭,长得又瘦又小,许多人以为你活不成了,幸好江大夫医术高明把你给养活了……”
方晴说这话时一直玩弄着桌上的小枕头,指甲抠在墨绿丝线绣的的字上,好像要把绣的字给抠掉。
她说这是因为江篱的父亲不在了,不然入夏以后,江篱的母亲会把小枕头的套子换成藕白的丝缎,丝缎上绣着翠绿的“江氏”。问诊的人把手搭在小枕头上,手腕上的感觉丝丝凉凉,没有一点夏日的粘腻。
方晴的母亲在外面喊方晴回家有事,方晴在李锦的肩上拍了一下,慌不迭地走了。
江篱是江家抱回来的孩子,焦河村的人都知道,只有李锦这时才知道。
方晴前脚刚走,江篱的舅舅后脚来了。
见医馆的双扇大门打开着,江篱的舅舅走进来先关起一扇门。他担心别人误会江氏中医馆还再营业。
“中午吃了吗?”
“吃了。”
李锦的目光依然盯着门外,有些问题她还没想明白。
“你自己做的?”
江篱的舅舅边说边整理衬衫的衣襟。
李锦没有接话。她能感觉到江篱的舅舅并不真的关心她吃没吃饭,哪个给她做的饭。她是占了方晴的光,方晴的母亲送来午饭,还嘱咐方晴多陪李锦呆一会。
方晴有什么事呢?
从昨晚到现在,李锦唯一能感受到对她真正关心的只有方晴一个。投桃报李,她当然也要关心方晴。
“你妈的事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我和村长合计了一下,明天召集大家伙儿开个追思会,后天把你爸妈葬在一起,幸好当时买的是合墓……”
江篱的舅舅自顾自地说着,语气里没有一点悲伤。
一直望着门口出神的李锦,突然感觉到眼眶发热,两滴热泪涌了出来。
“别哭,不要哭了,你妈也算没白疼你。不要哭了,让人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一个孤女呢!”
江篱的舅舅起身去把刚才关上的门扇推开。
李锦不是哭江篱的母亲,她是哭自己又成了孤儿了。当年母亲强行给她催眠改名字的时候,她的灵魂被禁锢在无边黑暗里,陪伴她的只有孤独。
她已经习惯了孤独,但是不能被人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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