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缓缓下降,门打开后,一条科幻风格的金属走道出现在了面前,消毒水的刺激味钻入鼻腔。
走廊长的一眼望不到头,排风扇的声音呜呜地运转,让人联想到荒废已久的工厂。
“很惊讶吧,没想到她就住在这种地方。”源稚生边走边说,面无表情,“这里不像一个青春女孩的住处,更像一座监狱。”
西子月对此不作评论。
根据楚子航的描述,因为血统过于危险,那个叫绘梨衣的女孩只能住在这间大厦的内部,二十四小时被医疗团队看护,相当于是被圈养。
眼前的这些金属板当然不是用来保护她的,更多的是防止她暴走失控,作为一个拥有高强度言灵·审判的混血种,只要她震怒,二十四小时拆掉这座城市绰绰有余。
这么一想,她还算幸运,只有接触莲与葵才能激活审判的最大威力,好比只有进入机体,机师才能化身为战争之神,走出机体后,她依旧是普通人,无论是上面的领导,还是下面的平民都将她当做英雄。
可一旦当这种力量完全与自己绑定在一起后,反而没那么美好,大家除了尊敬你之外,或许还会害怕你,到最后你可能就变成了鬼神一样令人敬而远之的东西。
“其实你和她挺像的。”源稚生看了一样西子月。
“你是说,同样拥有言灵·审判?”西子月问。
“不是这个,只是单纯的你和她在感觉上有点相似。”源稚生很难形容这种感觉,“比如你和她都很敏感,善于捕捉人心,每次我不专心地与她玩格斗游戏时,都被她看出来了。”
顿了顿,源稚生又说:“总之,虽然我同意你与她见面,但要是她对你不太感冒的话,那就算了吧。”
“知道。”
两人很快走到了长廊的尽头,打开最后一扇金库风格的大门后,木制的长廊出现在脚下,场景突然从近未来转变为山中的古老庙宇。
来到一扇和式的木门前,源稚生敲了敲门:“绘梨衣,有睡着吗?”
门的另一边也传来了轻微震动,大意是没睡。
“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个来自学院本部的同龄女生已经到了,有兴趣见见她吗?”源稚生说。
门外那边的震动声大了点,大意是......一个劲地点头说好?
还没等源稚生有所回应,门就被另一边迫不及待地拉开,白檀木的香味扑面而来,像是软软的羽毛在鼻间上划过。
出现在西子月面前的是一个有着暗红色长发的女孩,女孩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刷牙,满嘴都是牙膏沫,看样子是刚洗完澡准备睡觉。
她打量西子月的眼神里充满了好奇,还稍稍凑近,用鼻子嗅一嗅,显然她对西子月的第一印象不错,何止是没有敌意,简直善意十足。
这也很好理解,在上杉家主的这二十年人生光阴中,还真是......还真是没咋见过女人,尤其是同龄女孩。
自打她有记忆以来,就生活在蛇岐八家位于深山老林里的神社,抚养她长大的是一批男神官,少有巫女,照料她的医疗团队里也没几个护士,还都或多或少有些怕她。
樱井七海倒是一直在以阿姨的身份接近她,与她搭话聊天,但年龄代沟过大,共同语言为零,矢吹樱倒是与她见过几次面,但依旧不是个能合得来的人。
这么细数下来,西子月还真是这姑娘有史以来遇到的第一位同龄女孩。
“绘梨衣,能把衣服穿好吗?”源稚生有点血压上涌,脑阔发痛。
站在他们两人面前的绘梨衣,并没穿衣服,唯一的布料是搭在肩膀上的毛巾。
“她是女孩子。”绘梨衣用空气写字。
“不不不,这个与性别没关系......总之求求你去穿件衣服好不好?今晚我准许你晚点睡。”源稚生心力更加憔悴。
绘梨衣不情不愿地钻回卧室,拉开一扇壁橱的门,里面挂着清一色的巫女服,款式完全相同......银桑的衣柜,好像也是这么一个路数。
“可以了,她一点也不怕,你甚至还有些喜欢你。”源稚生说。
“感觉这东西,很奇妙,有些人你望见他的第一眼就充满了信任,有些人则就是不来电,就好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很信任我。”他继续感慨。
西子月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在屋内换衣服的绘梨衣,和她想的有点不一样,看上去这么土的一妞,里面居然是穿黑色蕾丝款的......不仅如此,她的身高居然也挺高,比现在的西子月还要高半个脑袋,感情是个御姐。
“陈墨瞳......”西子月用极低的声音自言自语,心弦拉得紧紧的。
和楚子航说的一样,她的外形和陈墨瞳的确很像,同样罕见的暗红色发系,似乎身材也相同......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里刻出来的。
用楚子航的话来说,叫区分这两人不是看外貌,而是看气质,只有相当熟悉其中一方的人,才能立刻辨别出她们的差别。
这会是个巧合吗?真的只是单纯两人容貌相似吗?
其中有什么联系吗?
“对了,你刚才说要问绘梨衣路明非什么的......随便提一提就行,不要把氛围弄太奇怪了。”源稚生提醒。
西子月点头。
还在醒神寺的时候,她和源稚生聊过这个问题。
根据西子月的描述,源稚生大概知道曾有一个叫路明非的家伙来过日本,还和恺撒小组一起,但因为不明原因他从所有人的记忆中消失了。
源稚生并不怎么相信这件离谱的事,但不介意相信,只要西子月没有图谋不轨的目的就行。
老实说,他还是挺希望绘梨衣能多一个同龄朋友,想来想去,来自卡塞尔的S级女武神再适合不过,实力强大的姑娘们总能找到些共同语言。
很快,换好一身巫女服的绘梨衣以女主人的姿态坐在了小茶几前,朝西子月点了点头,又用只有源稚生能理解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好久。
那眼神的意思大概是......哥哥,你不走吗?
源稚生的血压持续上涌。
“坐下吧,先自我介绍下吧。”源稚生带头坐在了茶几旁边。
他能理解绘梨衣初次见到同龄女孩的好奇与兴奋,但不会答应这么任性的要求。
虽然蛇岐八家与秘党达成了战略合作,但西子月也只是个外人,不能让她就这么与绘梨衣闭门聊天。
“上杉家主,你好,我叫西子月,今年17岁。”
西子月刚坐下来,小本本就递到了她面前,还有笔。
“把名字写下来吧。”源稚生说。
西子月照做,三个汉字出现在本子上,绘梨衣接过后,对着它们仔细打量,也许是想记住这仨字咋写。
作为回应,她也写下自己的名字,没想到她的汉字还写得挺好看。
“能和我做朋友吗?”绘梨衣问。
“没问题。”
“能添加我的line好友吗?”
“没问题。”西子月很好奇,你还有这玩意?
在她看来,这种常年处于圈养状态的女孩,对外通讯基本职能靠信鸽或漂流瓶。
“你的衣服很漂亮。”
“你的巫女服也很好看。”
“今晚能留下来过夜吗?”
“没......”
正准备不假思索答应之际,西子月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对,下意识观察了一眼源稚生的脸色......依旧是铁青的苦瓜脸,短短几分钟之内,他身为兄长的威严竟接连遭到重创,绘梨衣提出这么隆重的请求,压根没理这么一个大活人在旁边。
和源稚生想的一样,如果他刚刚顺从绘梨衣的意思离开这里,这俩小姑娘保不齐今晚能干点惊天动地的事出来,轻则游戏通宵,重则趁夜一路向外狂奔。
其实仔细一想......也不是不可以,当然后者不行。
“你不是有问题想问绘梨衣吗?西子月。”源稚生说。
“绘梨衣,你......对路明非这个名字有印象吗?”西子月问这个问题时,身姿稍稍前倾。
她认真地注视着绘梨衣的眼睛,她对绘梨衣的期待值远远高于路明非。
楚子航说路明非在日本曾有过一段悲伤的感情,虽然他没明指对方是谁,但西子月大致能猜到那是绘梨衣。
从走入这间屋子起,她就能感受到某种悲伤的情绪在轻轻弥漫,像是氤氲的雨丝,淅淅沥沥地下着,一朵又一朵白色的泡沫在木质地板上开出。
让人想哭。
绘梨衣露出了思索的表情,指尖点在下颚前,似乎是在记忆库里翻来翻去,想要翻出“路明非”这三个字出来。
她摇摇头,写下“没有”。
源稚生松了口气,庆幸她没有与奇怪的东西扯上关系。
西子月的失望有些藏不住。
在侧写的感知下,她知道对方没有说谎,更何况这妞看上去也不像会说谎的样子。
源稚生好歹还有那么一丢丢的反应,但到了绘梨衣这里就真的是水花都没溅起来一个,仿佛她从没见过路明非这么一号人物。
怎么会这样?
说好的只要那个人只要对你足够重要,就肯定忘不掉呢?
白王血裔的精神系加成呢?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就结果看来,她碰壁了。
“我说错了什么吗?”绘梨衣将本子递了过来,看着西子月。
“不,没有,你的回答很好,我其实就是希望你回答不知道。”西子月诚恳地说。
“可是你,好像不太高兴。”
西子月一愣,忽然意识到对方也是一个挺敏感的人,你要是露出了失望与不高兴,她立刻能察觉到。
她有些理解源稚生所说的“你们俩人”很像了。
也许这就是她被绘梨衣亲近的原因吧,人总是喜欢和同类在一起,比如怪物与怪物,如是想来路明非也是个怪物,他真与绘梨衣有过一腿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承认,我有些不高兴,但那是我自己的问题,与绘梨衣没有关系。”不经意的笑意在西子月嘴边浮现。
她伸出手,试着去摸摸对方的头......还真摸到了,刚洗完未干的头发如绸缎般松软。
“好了,我现在高兴了。”西子月说。
绘梨衣点点头。
虽然才见面不到几分钟,对话也只有寥寥数句,但双方的好感值都不错。
绘梨衣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摸了个手柄出来,往西子月手中一塞。
“这啥?”西子月一愣,纳闷为啥这么一个古意盎然的地方会有手柄?
“看那里。”源稚生往一旁指了指。
西子月看到了一台连接着游戏机的巨大液晶电视机。
她恍然大悟。
亏她还真以为绘梨衣这么久以来一直过着尼姑般清心寡欲的生活,搞了半天原来是死宅朴实无华的生活啊!这么一来,她瞬间就能理解为什么这妞连手机都有了。
“时间不早了,马上就11点,趁睡觉之前再打两把应该不成问题。”源稚生说,并没有上前加入游戏的意思。
一听到“打两把”这个虚数词,绘梨衣灵机一动,果断将《街霸》切出,转而改成《生化危机》。
“我说的两把,指的是《街霸》的两把!你忽然切出《生化危机》是想闹哪样!这玩意打两把,是想过圣诞节吗?”源稚生的槽力爆表,吐完槽后,心力更更加憔悴。
“切。”绘梨衣手速如飞,用手柄打字。
“拟声词就不用特地写出来了。”源稚生的额头上出现好几个井字。
没过多久,源稚生如同看开了一样,从榻榻米上起身,往门外走。
西子月正要跟上去时,却被制止了:“你就不用跟过来了,绘梨衣不是说了吗,希望你今晚留下来过夜。”
“真的?”西子月问。
“是真的,我已经确认你没有敌意了,你不会伤害绘梨衣,既然如此......又有什么不能让你们在一起玩玩呢?”源稚生叹着沉重的气,像是在反思。
他没走出几步后,又停了下来,以背影的姿态开口:“也许过去我们做错了,错得离谱,她就得跟个普通女孩一样,交朋友,逛街......以及去旅行。”
很快,他的脚步声就消失在了走廊上,看样子是真走远了。
没多少人懂他的这番自言自语,也许是自责。
“谢谢你,哥哥。”绘梨衣在手机上打字,点击发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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