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约在丘陵上看了一眼渐渐夜色中模糊的庄园,转身带着花木兰和玉仔朝着反方向走去,很快闪身钻入了镇内。
他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穿过富户商家所住宅区,来到镇中心,这片开阔区域的中央有一口井,并不是花木兰常见的,砌了井沿,一孔直下的井,而是一个巨大的地窖,两边有石阶沿伸下去,下面是一个水池,平时镇民都是交了钱下去,然后在水池中打水。
此时水池干涸见底,必须到了白天有机关开启,才会有水流出。
两人小心的下到池底,守约摸索着池壁,转头对花木兰道:“能不能打开这里的机关?”
花木兰上前蹲下身子,在水池底部的石壁摸到了几个排水口,试探了一下排水口的走向,然后来到了一面石壁前,上面浮刻着云中的故事传说,贤者、真王和魔种的雕像,她掏出那枚印章状的机关器,插入了贤者眉心的玉石,随着机关扭动,一个黑漆漆的入口突然滑开,守约当先钻入其中,摸索着向前。
这条暗渠有些矮小,两人都只能弓着身摸索前进,只有玉仔才能完全的舒展身体,一蹦一跳的跟着。
“这是坎儿井!也就是河洛人口中的渠井。”
守约低声道:“在云中漠地,往下挖百尺、千尺都很难见到水,水脉深藏于地底。我们需要找准水脉,利用海都商队的神速钻井机关在戈壁上水脉的位置钻入千尺的竖井,打通水脉,然后横向钻出一条长达数里,数十里的暗渠,将水引入聚集之地。流沙镇,就有这样一口从戈壁中起伏的山脉余脉中牵引来的一口井,长达百里……”
“是整个流沙镇的商团,合力出钱出工,打出来的。”
“长安的商人们出钱,海都的南海商团找来合适的水利机关用具,由达奚商团主持,三十年前打出了这样一口渠井,让流沙镇繁荣了三十年。但近些年来,井水越来越少,能够打水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大家都很担心,水源会枯竭。”
守约回头看了一眼怯生生的玉仔,突然摸了摸它的脑袋,低声道:“但我现在好像知道了原因。”
“流沙镇周围有玉矿。在云中,人们都相信玉石是生命之源,如果有哪里最有可能发现玉矿,我相信就是水源地。达奚商团在开采玉石,才导致了水源的枯竭。”
玉仔一蹦一跳,焦急的指着矮小,漆黑的水渠深处。
此刻水渠中的水只是浅浅的没过了他们的脚面,守约依旧冷静的和花木兰解释道:“达奚庄园建立在一片沙海之上,没有任何水源,但我注意到庄园也没有取水车进出的迹象……而且若是达奚在庄园之中,修建了机关工坊,那么出入的人必然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至少老爹一定会注意到。”
花木兰赞许道:“所以,庄园中一定有水渠。”
“姐真有点欣赏你了!行军打仗,安营扎寨,水源便是最重要的三件事之一,达奚如此谨慎,专门修建一条水渠,将水引入庄园并不奇怪。而且,必要时还能当做出入的暗道。”
“如果玉矿就在水源地,那么开采后便可以直接通过暗渠,运往达奚庄园。”
“我是从老爹留下的线索发现这一点的。”守约声音低沉道:“老爹一直在调查流沙镇水源枯竭的事,他藏在盒子里的那些机关零件中,有一件并不是留给我的……”
守约取出了一枚有着鳞片状的凸起圆柱,上面还有被人割断的痕迹:“这是调节水量大小的水门——龙鳞分水柱。“
花木兰接过分水柱的残片,低声道:“没想到是老爹又一次帮了我们。”
守约将枪抱在胸前,在黑暗中摸索前进了许久,才看见前方传来微弱的光亮,整个暗渠在不远处骤然宽阔了起来,一部分渠道甚至还有明显是近年才新开扩的痕迹,这里修建了水门,将主渠的水积蓄到能承载水运机关的程度,主渠从中央流过,两边留出了足够四五人并肩而行的宽阔步道,甚至还有一条轨道,就在路中央。
水渠在这里分成了三条,除去一条联通源头,一条是他们的来路之外,还有另一条暗渠,通往岔口。
这条岔口处,挂着一盏机关马灯,在转角处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投射下来的影子。
守约放慢了脚步,将脚下的动静,融入潺潺的流水声中。
“这是近期最后一批玉石了?”一个金发碧眼,做机关师打扮的男人从远处的楼梯走了出来,对着看守暗渠的精悍守卫问道。
“波轮先生,玉矿那边已经封存,这的确是最后一批玉石。不过先生放心,对于我们秘玉会来说玉石有的是,先生才是最大的财富。”秘玉会的守卫恭敬道。
听到这句话,守约身后的花木兰心中一动,对守约做了一个动手的手势。
这家伙听起来好像是制作玉石机关的机关师,是一条堪比达奚的大鱼,潜入进来能摸到这种收获,已经值得他们为此动手了!
握住了腰后的短剑,她弓起腰蓄势待发,步履轻巧的绕过守约,摸到了转角前。
借助机关马灯打在地上的投影,花木兰确定了两人的位置,然后翻身闪出,手中的一柄短剑犹如闪电般被她甩出,刺入守卫的咽喉,同时右脚一蹬,借助冲力身形直扑机关师波轮,这连续的三个动作犹如兔起鹘落,将波轮按倒在地,短剑架在他咽喉上。
守约紧跟着花木兰一起扑了出去,他托住了守卫栽倒的尸体,顺手从他手中接过弩机,抬手瞄准了波轮的右眼。
波轮·凯斯咧开嘴,居然笑了起来,他缓缓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
花木兰看了一眼他经过改造的右手,那血锈斑斑的钢铁手臂,上面镶嵌着散发着微光的玉石,迟疑片刻,还是没有将这只移植的机械臂齐肩砍下。
“你是这里的机关师?”她从身后掏出一个干扰机关:“这是不是你做的?”
波轮·凯斯看了一眼那精巧的机关,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道:“怎么样,是不是天才一般的机关造物?”
“在长安,有没有哪位机关师比得上我?”
“就你?你如果去过长安,不会敢说出这句话的……”花木兰一脸不屑,用剑柄狠狠的压住了他的咽喉。她对守约使了一个眼色,低声道:“这人很有用,我必须把他活着带回长城。”
守约在几步外,没有理会花木兰的话,他举着弩机对准了波轮的眼睛,从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吼:“达奚现在在哪?“
波轮·凯斯耸了耸肩:“现在这个时间,他应该在地宫的密室之中……”
得知达奚藏在地宫,花木兰和守约心中具是一沉,这代表他们最开始制定的计划,还没开始就宣告失败。
在地底,想要悄无声息的狙杀达奚,乃至潜入他身边,都很难做到,或许只有正面袭杀这一条路。
“大概什么时候,才会有人发现你不见了!”守约低声逼问道。
波轮·凯斯耸耸肩,无所谓道:“你们的时间很多,这地下密室中的守卫不少,但我一般会待在地宫中心的机关工坊里,很少会有人打扰。”
听闻如此,花木兰拿出机关笔,花了小半个时辰,逼着波轮·凯斯画下了庄园的地图。
包括地宫的几间密室、地道和暗渠的走向,上方庄园内的房间布置。
好在波轮·凯斯作为机关师,有着极强的作图功底,很顺从的就将庄园的地图给画了出来……
花木兰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一回,过了许久才回到暗渠中,冲着守约点头道:“我去检查了一下,几处关键位置他都没有画错,这地图暂时可信。”
守约此时已经对着地图研究了半晌,达奚所在的地宫位于庄园的正下方,也是生产玉石机关的工坊所在,潜入地宫只有两条路,一条通往上方的庄园,一条则是从暗渠这里过去,想要不惊动守卫,已经是不可能了。
守约俯身给弩机上弦,他的第一枪必须留给那天的那个黑袍人,在狭小的地宫中,动静更小,可以连发的弩机比狙击枪更适合,花木兰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守约压着波轮·凯斯,她从腰后摸出了一副机关镣铐,锁住了他的双手。
镣铐释放出一股微弱的电流,能够瘫痪大多数机关物,同时让人提不起力气,花木兰检查了一下他的机关手臂,确认失去了动力,才让守约看好他。两人离开暗渠,沿着一条狭窄的台阶走上去,前方有一扇雕浮着沙海玄蛇的机关门挡住了道路,在图纸上,通过这扇机关门,就是前往地宫的通道,而其他方向,则是另几间密室,暗道和庄园提水的暗渠。
花木兰和守约一左一右贴在机关门两侧,她打了一个手势,示意波轮·凯斯站在门前,他背着手,别人也看不见他身后的镣铐。
随着一声沉重的机关开启声,门后的守卫举着弩戒备地看着缓缓拉开的机关门,直到们后面显露出波轮·凯斯的身影,他们才松了一口气,招呼道:“波轮先生。”
此时贴着门,一道弩箭飞射而出,贯穿了一人的咽喉。
花木兰的身影扑出,手中短剑准确的从肋骨之间刺穿了另一人的心脏,机关门后,是整个地宫的前门,这座修建在沙海之中的地宫,依托着唤沙师的魔道力量,几乎可以和地上的庄园占地相比,整个地宫高逾二十尺,空间宽阔犹如宫殿一般,他们从暗渠中爬上来,通过机关门,正好进入宫门殿前宽阔的宫道。
此时宫道上堆放了许多捆扎好的篷布,与他们曾在货栈中看到的如出一辙,十几名守卫正在戒备,他们一看到把手机关门的两人倒下,便发出了第一声警告,并且开始集结,准备一举擒拿入侵者。
“什么人?”
喝问是在提醒其他地方的守卫,这些守卫甚至有人披了盔甲,肃杀之意十足,他们手中都是自河洛藩镇走私的机关弩,一部分身着机关甲,另一部分则也披着皮甲,当看到花木兰从机关门后走出来,为首的守卫双眼微眯,冷笑道:“原来是个娘儿们!”
但话音未落,他们便从花木兰身上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手中的弩机扣动,至少八支弩箭立刻从六个方向射出,但花木兰早已将重剑举在身前,宽阔的剑刃稍稍一抡,便如盾牌一般将箭矢挡下,弩机可以连发,同时守卫中还有十数架弩没有击法,这是为了保持批次火力。
但守约已经从花木兰身后闪出,手中弩箭有节奏的扣动。
嘣!嘣!嘣!嘣!
弓弦颤动的声音在空气中回响,就如同心跳一般,规律,每次响起,对面的守卫中就有一人应声倒下。
这些商队守卫终究不是精锐军人,在守约的射杀下还是慌乱了,剩余的弩箭都抬手朝着守约射去,但被他就地一个翻滚,尽数躲开,而就在这耽误的片刻,花木兰已经举剑冲到了他们身前。
“杀!”这些马贼,猎人们组成的守卫纷纷拔出自己的武器,雪亮的弯刀刹那间耀亮了阴暗的地宫。
花木兰重剑向前横斩,沉重的剑刃带着她矫健的身躯,势如破竹的劈开一片,机关甲在重剑面前犹如一张薄纸,大片的鲜血沿着重剑挥斩的痕迹飞溅出来,同时轻剑甩出,锋刃割开了一片身体,将前方的身影犹如草剃一般割倒。
花木兰顺势挥斩,将一人拦腰截断……
而远方的一声弦动,又让一个抬起弩箭想要偷袭的守卫应声倒地。
花木兰神情微动,挥舞重剑更加猛烈了,就像一段疯狂燃烧的燎原烈焰一般,侵略似火,她不在利用手中的中间躲避和格挡那些暗剑,因为有守约在背后为她一一将暗算者点名。
此时她已经冲入了阵中,弯刀劈砍向花木兰,但重剑挥出,却能挡住她面前的一切空隙,但弯刀劈在重剑之上时,犹如排山倒海袭来的巨力,会让他们的攻击被完全架开。
而在那一瞬间,失守的空门,因为进攻出现的漏洞,伴随着花木兰顺势斩出,更快的一剑,让他们来不及听到武器破风声,身体就已经被斩开,从那喝杀声出口,到花木兰面前的人死去一片,不过数息。
她脚步随着剑刃移动,留下了一片被斩断,分离的肢体,一地的尸体。
而守约的弩,依旧配合着花木兰的节奏响起,他没有花木兰那么恐怖的侵略感和压迫感,但非常的稳定。机关上弦,扣动扳机,守约这一套动作,并不显得快,而且射箭之势也没有多少花俏,然而……弦声响起,弩箭会准确地刺穿一人的咽喉。
伴随着重剑挥舞的窒息感和耳边咄咄的中箭声,十几名守卫已经死了大半,但还有人源源不断的前来支援,但渐渐无人再敢上前。
他们堵着地宫的前门,环绕成一个圈子,阻挡在花木兰前面,却又不靠近她剑刃挥舞的范围内。
花木兰托着剑蓄势,一种越发沉凝的压迫感朝着前方的众人袭去,此时的一众守卫想要七手八脚的扣动弩机,却见重剑之上流淌的沉重之气,犹如一面墙壁,阻挡了所有正面的箭矢。
伴随花木兰一声厉喝,转身,屈膝,挥剑,强大的气势斩出一道剑气,以完全超乎众人想象的力量,平静斩开了前方沿路所有的身体,兵器,无数残肢断臂飞溅而起,与剑气一起击破了大门。
重剑挥舞,苍破斩击破了沉重的地宫机关大门,撕开面前的所有阻拦。
这一刻,她身后的守约抬起狙击枪,向地宫内看去。
地宫内是一个巨大的宫阙,两边的十二排大柱支撑起了穹顶,整个空间大到足可以装下三四个货仓。穹顶上有燃烧火盆用阳遂汇聚光线照下,让里面毫不黑暗,地宫的一半摆放着许多造型奇特的机械,大多是金属制作的,充满了海都的精致和冰冷,一些像是机关师的黑袍人躲在那些机械后面。而在地宫的更深处,还有闪着红光熔炉与沉闷的机关重槌敲击声……
但这些整齐,充满着力量感的机关工坊已经不能吸引守约的注意,他的目光死死的黏在了地宫中央的一个身影上!
在守约的狙击镜里,达奚身影是如此熟悉,他的身形挺拔,肩膀宽阔,并非寻常商人那副大腹便便的摸样,头颅剃得很干净,暴露出稍显黝黑的头皮,光亮的甚至没有发茬,让云中的风沙都无法在头皮上滞留。
达奚的年龄莫约有四五十岁了,但此刻他看起来仿佛年轻了二十年,眼中洋溢着一种强烈的野心。
此刻,他站在地宫的穹顶,双手放在胸前,仿佛世界尽在掌握之中。他看似毫无防备,但守约却找不到出手的机会,因为达奚的姿势开始松弛,实则整个人已经绷紧,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暴起。
今夜达奚没有穿那身黑袍,却穿着云中的传统服饰,一身宽敞的白袍敞开衣襟。
守约眼前,似乎出现了两天前的那一幕,就是这个高大的身影,席卷了黄沙,化为一只粗壮的手臂勒住了老爹的咽喉。
而就在老爹被高高举起处决的时候,脸上却露出释然的笑容,在生死关头,他的眼中却依旧浮现对守约的关心,仿佛在说——孩子!那不是你的错。
守约的手指,搭在了扳机上!
火盆照下的光束,在黑暗中撕破了一道道口子,骤然打开的地宫大门,引起了空气的流动,形成了向地宫呼啸而去的大风,就在守约聚精会神的透过目镜观察的刹那,他发现达奚的身前,因风吹动而摇曳的火盆,引起明暗交错的光线,突然有了一丝不自然的扭曲,形成了一个隐隐约约的透明轮廓。
这一丝不自然一闪而逝,仿佛就像守约幻觉一样。
他的瞳孔收缩得如同针尖那样细小,呼吸也顿时放缓了。
那里有人!
有一个真正可以融入空气的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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