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灵的任性
羿令符跟着燕其羽的羽毛,一路来到江离所在的小谷。他看见小谷中遍布草木,便知江离的身体多半已经恢复,心里颇为宽慰。
江离却正看着一个盒子发呆,似乎没有发现羿令符的到来。
“江离!”羿令符着陆之后,唤了一声,江离才回过神来。
“羿兄!”
“你在干什么?”
“我……我在想以后的事情。”
羿令符奇道:“以后的事情?”
“羿兄,你……你有没有看过自己的未来?”江离这么突兀的一句话,让羿令符一时也反应不过来。
“未来?”
“嗯,就是对未来的预言。”江离指着盒中的东西,道,“这里面的东西据说能告诉你未来的一些事情,有没有兴趣看看?”
“没兴趣。”羿令符的话简单、直接而冷淡。
“哦,”江离道,“真羡慕你,对自己要走的路这么清楚。”
“先别说这些了。”羿令符道,“去血池,对付完仇皇再说。”
“我走不开。”江离向羿令符展示了束缚住自己双脚的那条肉。
羿令符看了一眼,拿出了箭。
“不行的。”江离道,“这‘肉灵缚’和我的心脏相连,你还没弄断它,只怕先把我弄死了。”
羿令符皱了皱眉头。
事情这样棘手本在情理之中,他一时也没了主意。
“对了,”江离道,“你还是快点去血池吧。”
羿令符道:“血池?我一个人去也没把握。还是先想办法让你脱离这鬼东西。有你、我,再加上不破,胜算大很多。”
“这我也知道。可我还是有点担心雒灵。”江离道,“她独个儿去闯血池了。我劝她不住。”
羿令符惊道:“怎么会这样!”
“嗯,她的想法很奇怪,我现在也不大能够理解。”江离看了看盒子,“或许和它有关。也或许我们从来就没有理解过她。”
羿令符对这些细腻曲折的心思没兴趣,他只是低头看了看江离的双脚,道:“你……”
“我没事。”江离道,“仇皇困住了我,能折磨我,也能限制我的力量。但隔这么远他要杀我还不容易。如果你们在那边把他逼急了,说不定我在这边能够自己脱身。再说,你留在这里也帮不了我。去吧,血池就在那座死火山的凹口。”
“好。”羿令符就要走,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把羽毛向江离抛去,“若得便,交给一个叫川穹的男孩,是燕其羽的弟弟,据说长得十分漂亮。”说完便离去了。
江离接过风中飘来的羽毛,感触到羽毛上的气息,心知这片羽毛属于燕其羽,心道:“燕其羽倒戈了?或许这是我们一个胜负的关键也未可知。”不过这事他想了一下就抛开了。他最挂心的,还是雒灵的选择。“她的意向很奇怪哪。莫非……莫非她直觉地领悟到如何超越这个命运之轮了?”
江离脑中灵光一闪:“这个命运之轮并不是无止境的预言。如果这个圈子所限定的一切都无法改变,那么这个圈子之外呢?”
江离不断地思索着,穷究自己的智慧极限:“将来会发生什么变故是无法完全掌控的,但如果在这个命运之轮完结之后,仍能把自我保存下来……或者让自我重新觉醒的话……那就算被这个命运之轮彻底卷入又有何妨?”
他望向远处那个死火山:“雒灵,你是否也想到了……”
有莘不破找路的功夫很差。他还在山坡追着血晨满山跑的时候,雒灵已经进入通往血池的甬道。
轰隆隆一阵巨石砸地的声音响起,甬道中跑出三个巨人,向雒灵扑来。这三个巨人都是血池造出来的家伙。不过和造燕其羽、川穹、寒蝉的目的不同,仇皇一开始就没打算利用这些家伙的身体复活,只是把他们作为仆役和卫士。因此以灵性而论,这些家伙和燕其羽等三人差远了,但单单以战斗力而论却仍然不可小觑。
如果是有莘不破来到,要把这些皮肉坚如岩石且力大无穷的家伙放倒,只怕也要费不少力气。可惜,他们遇到的是雒灵。
在雒灵眼中,这些巨人的心灵处处都是破绽,根本就不堪一击。她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就这么走过去。三个巨人扑到她身边,却突然发狂,倒转手中的石杵,砸得自己脑浆崩裂。
巨人倒下后,又跑出一个剑客。雒灵知道这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剑客的怨灵,附在仇皇造出来的躯干上。剑客拔出了剑,向雒灵冲来,那一剑的速度,几乎已可与天狼天狗相媲美。然而就在剑锋离雒灵还有三尺三寸三分的时候,他突然顿住了,冷酷的脸上流满了眼泪,跪了下来,号哭忏悔。
雒灵还是不看他一眼,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剑客突然跳了起来,横剑自刎,头断了还死不了,他就掏出自己的肠子,剁碎了,再刺穿自己的心脏。
赤着双足的雒灵一步步走过去,走得不快,但一步也没停下。甬道里不断地跑出人兽妖魔来袭击她,又不断地自裁于她的脚下。雒灵的脚下已经流满了鲜血,身后已经堆满了尸体。仇皇的护卫一个一个向她冲来,一个一个倒下;一排一排向她冲来,就一排一排自杀。
甬道的尽头,站着一个木偶般的女孩子。女孩子看着眼前这个比她大不了多少岁的少女一路走来,一路伏满了男人和野兽的尸体,这些人与兽都因她而死,但这个赤足的姐姐却眉头也不皱一下。
“这么漂亮,却又这么可怕……”木偶般的女孩子吓得连心脏也开始收缩,吓得连寒气也无法释放。
这时,赤足的少女已经来到她的跟前。
雒灵摸了摸这女孩子的头发。雒灵不认识她,也还不知道她有多大的本事。但雒灵却清晰地捕捉到这个女孩子的恐惧,只要有恐惧,心灵就会有破绽。于是雒灵知道这个女孩子已经逃脱不了她的宰割。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雒灵说。
“啊,害怕?”女孩木然说,“你说我在害怕?我,我懂得害怕了?”女孩子的眼神里不知道是兴奋,还是茫然。“我会害怕了?我,我不是没有情感的吗?”
雒灵道:“你是一个人,怎么会没有情感。”
“啊……我是一个人……”女孩子叫出声来。她仿佛就要陷入沉思,但这时一个声音从山腹中传了出来,打断了她的思绪:“蝉儿,带她进来!”
都雄魁道:“你徒弟疯了吗?居然一个人进血池?难道是你给她的指示?”
“不是。我也不知道她为何会这样大胆。”
都雄魁道:“你就放心让她一个人进去?”
“不放心又怎么样?孩子长大了,多多少少有她们自己的想法,我又哪里管得住她们!唉,就像当年,我师父又何曾管得住我!”
都雄魁笑道:“我那老头子是个疯子。被我杀得尸骨无存之后就更加疯了。他可不见得会碍着面子不杀小辈!要是这女娃儿挂掉了,你可别怪我。”
“灵儿行事向来不用我操心。虽然这次无端涉险,但我还是相信她的直觉和智慧。”
都雄魁笑道:“你可真沉得住气!佩服,佩服!不过话说回来,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就算死了一个小徒儿,你可还有一个大的。”
“哼!废话少说!现在江离身边没其他人了,干你的正事去吧。”
雒灵往下一望,这座死火山的凹口里翻滚着红色的液体,不过那不是岩浆,而是血!这么大一个天然的池子,需要多少人妖魔兽的鲜血才能注满啊!雒灵突然想起了师父的一句话来:“四宗之中,血宗是最没有人性的。”
“女娃儿,你来这里干什么?”
周围除了雒灵和寒蝉,没有第三个人。而声音,却从底下那个血池中传了上来。仇皇,他到底是何等模样?
“不破,你在干什么!”
正追赶着血晨的有莘不破一抬头,是羿令符!
“我找不到路!所以追着这个家伙,可这家伙太狡猾了!就是不往血池跑。你等等,我快抓住他了。”
羿令符道:“别理他了。跟我来!”
龙爪秃鹰俯冲,羿令符一把把有莘不破抓了起来,向那个死火山的凹口飞去。
有莘不破道:“老大,你认得路吗?”
羿令符道:“江离说了,血池就在那火山口里面。”
有莘不破大喜道:“江离!你见到他了?现在怎么不见他?他没什么事吧?”
“没什么事情,不过被困住了。嗯,好像是被‘肉灵缚’困住的,一时脱不了身,如果我们能把仇皇解决掉,多半那‘肉灵缚’就会自动枯萎。”
有莘不破道:“那我们不如先去救江离出来,再去对付仇皇。”
羿令符道:“我原来也这样想,单凭我们俩实在没什么把握对付仇皇,但现在出了点状况,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有莘不破道:“什么状况?”
“雒灵孤身去探血池了。”
“什么?”有莘不破这一惊非同小可,“怎么会这样!”
“我也没时间问清楚。大概当时发生了什么意外吧。”羿令符道,“事情到了这分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就这么上吧!”
龙爪秃鹰身形并不很大,虽然雄健,但带着两人也颇为吃力。
地面上,血晨从一块岩石后面闪了出来,望着两人的去向,喃喃道:“他们怎么会知道血池的位置?”接着也化作一道影子,向血池的方向掠去。
雒灵站在血池的边缘。血池中,那个心声强大得令人感到恐怖。
血池中冒出一团人形的血肉,雒灵知道这只是仇皇的分身,他的元婴应该还深藏在血池内部。
“你是妙无方的徒孙?”仇皇的声音很低沉,充满了压抑已久的怨毒。雒灵没有开口,但仇皇已经听到了她的答案。
他又道:“妙无方已经灭度多年,是独苏儿那小丫头派你来的?”
“不是,是我自己要来的。”雒灵这句话连仇皇听了也大吃一惊。心宗一个功力尚未大成的弟子居然敢跑来见自己。雒灵又道:“我出师门以后,也遇见过几位已臻极境的前辈,当时都很害怕,几乎每次都不敢在对方动向不明的情况下去面对他们。我知道,这是我的怯懦。”
“嘿!”仇皇冷笑道,“原来你到我这里是炼心来了!可惜啊,女娃儿,你找错了地方,也选错了时间!这里岂是让你自由来去的地方!如果你在别的时候来,我看妙无方的面皮,或者不把你怎么样……”
雒灵面对那阵阵逼来的死亡气息没有半点退缩,接口道:“现在你大难临头,不敢留下我这样一个变数,对不对?”
那人形血肉虽然只是仇皇的一个化身,但五官七情无不具备。听了雒灵这句话脸色一变,道:“女娃儿胡说八道!”血池登时翻涌起来。
雒灵神色依然平静,道:“我若不是刺到你的痛处,你何必生气?其实你应该也已知道的,有莘不破是玄鸟之后,又得高人教导,可不是寻常刀客!至于羿令符,见到他射伤燕其羽的那一箭,你难道还猜不透他的来历?”
仇皇冷笑道:“两个小娃儿,岂是老夫的对手!”
“以常理而论,他们加起来或许也还不如你。可是……”雒灵道,“仇皇大人,你好像还没完成复活吧。就这样跟这几个小辈斗,输了可不好看。”
仇皇怒道:“女娃儿!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血池中迸发出一股血柱向雒灵冲去,雒灵却不闪不避,被仇皇制住以后竟然还微笑着。仇皇把血气侵入雒灵的体内,发现她没有反抗,心里更加奇怪:“女娃儿,为何不还手?以你现在的功力,至少可以一战才对。”
雒灵道:“我说过我又不是来和你打架的。我……只是来看看。”
“看看?”
“嗯。看是你杀了他们,还是他们把血池毁了!”
仇皇道:“你认为你还有命能看到?”
“仇皇大人,”雒灵道,“我不敢和您做交易。不过我透露一个消息,你让我多活半天,好不好?”
“半天?”
“就是六个时辰。六个时辰后,该看的我大概也都能看见了,死了也无所谓。”
仇皇冷然道:“我不认为有什么消息能打动我让我不杀你!”
“有的,比如都雄魁大人的行踪。”
人形血肉不禁一颤,只听雒灵道:“听说都雄魁大人已经来到天山。不过他现在好像被我师父牵制着,一时脱不开身。”雒灵的语气很可怜,但话里却藏着很委婉的威胁。
当年,仇皇在事业与功力到达巅峰的时候,却被自己最不看好的徒弟都雄魁暗算,不但粉身碎骨,连元婴也受到重大创伤,只剩下最后一点婴灵残骸——若非如此,这几十年来都雄魁也不会以为仇皇已死。
仇皇重伤垂死之际,衰弱得连一个普通人的身体也无法入侵寄宿,甚至连动弹也很吃力。如果让他暴晒在日光下自生自灭,没半日就得绝灭。但他运气好,刚好遇到一个生命垂危的巫师。
那个巫师的神智已经完全昏迷,仅仅吊着一口气没死。仇皇勉强进入这个几乎和他同等衰弱的身体之中,蚕食他仅剩的一点生命力。两天后,他艰难地借巫师的口,让巫师的家人去寻一些珍贵的药物服下。两个生命撑在一个肉身中,坚持了七天,巫师终于撒手归西,而仇皇的元婴则恢复了少许元气,侵入服侍巫师的一个蠢钝丫鬟的身上。就这样,仇皇一步步地换宿体,一步步地恢复行动力。经历了三年之久,他才有能力控制住一个强壮男子的肉身。但他不敢留在中原,因为那个时候都雄魁用一根手指头就能让他彻底烟消云散。他踏入大漠,远赴天山。来到天山后,见这里交通不便,音讯隔绝,仇皇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
但他又面临着另外一个问题:如果要复活,他需要大量健壮的人用于形成血池并改造自己的身体。天山太荒凉了,那些零散的游牧部落根本没法满足他的需求。直到有一天,他遇见几个来天山探险的年轻人。机缘巧合之下,他发现这些人竟然是共工的后裔。
对血宗来说,天下间所有人兽妖魔的血肉都可以作为血池的材料,而材料的力量越是强大,则血池所造出来的肉身的威力也就越强大!
虽然这些年轻人当时只是比普通人强壮勇武一点而已,但仇皇却知道如何让他们强大起来。他暗中激发了这些水族年轻人的隔代血继,让他们重获共工留在他们血脉中的力量。不过,当时仇皇在激发的时候有所保留,因为完全觉醒的共工神力可不是那个时候的他所能降服的。果然,那些年轻人不负所望,迅速成长起来——包括力量和野心。仇皇暗中高兴,他知道有一天整个水族都会成为他血池里的一块块血肉。
可是不久之后,中原就发生了子莫首屠杀空桑城的事件。仇皇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另一个徒弟——血剑宗子莫首竟然也孤身来到西域!半觉醒水族的那点力量,自然不是血剑宗的对手。剑道一役后,水族精英损失殆尽。
那一战,仇皇就在暗中窥视着。慢慢地,一个全新的计划出炉了。
大战天山之巅
本来就传得沸沸扬扬的“天山血剑”在仇皇的暗中策划中变本加厉,无数剑客争先恐后抢入剑道,互相搏斗,互相厮杀。然而他们之中的强者并没有得到传说中的血剑,却一个个堕入仇皇的陷阱,成了血池里的一滴血、一团肉。血池形成之后,仇皇造出了第一个强大的身体,完成了第一次复活。
然而那次复活他并不满意,因为构成他第一个复活身体的血肉太过驳杂——有人,有妖,有兽。那个身体虽然强大,却有个修行局限在,无法达到真正的完美,仇皇知道凭这个身体根本无法和都雄魁抗衡。因此仇皇有了第二次复活。那一次复活本来相当成功,然而一曲清音扰乱了他的复活进程,令他大吃一惊,重归于一摊血水。当时他以为是登扶竟来了,因为当年只有登扶竟才能以乐理达到媲美四大宗师的境界。不过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弹奏者不是登扶竟,而是登扶竟的入室弟子。仇皇虽想杀人灭口,可由于处在复活失败后的疲弱期,他竟然奈何不了那个晚辈。
不得已,仇皇只好筹备他的第三次复活。在所有造出来的身体当中,川穹是最完美的一个。然而川穹的体格却不符合仇皇的口味。可是他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登扶竟的徒弟既然到过天山,那自己的行踪随时有可能泄漏出去。他必须在都雄魁找到自己之前完成最后的复活。正当他想利用川穹复活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燕其羽竟然趁着一次任务偷偷前往西南。在他的拷问之下,燕其羽讲出了在毒火雀池的见闻。这个上百岁的老怪物见识何等厉害,虽然只是听燕其羽转述,他仍能洞察出亲见的燕其羽也没有发现的一些问题来。他猜想到毒火雀池边上那几个年轻人很可能是三武者、四宗师的传人。于是有了“擒拿其中一个回来”的命令,有了沙漠中燕其羽的那次试探性进攻。
然而,直到现在仇皇听了雒灵的话,才发现问题也许比想象中要严重得多。都雄魁如果来了,那事情可就再不能像现在这样慢慢来了。
远处,芈压只觉身子一沉,地面裂开,便被“肉灵缚”拉了下去,眼前一黑,再见光明时人已在血池。
“芈压!”寒蝉心中一惊,却忍住没有叫出来。
“雒灵姐姐!你也被这怪物给……”芈压惊叫起来。
雒灵没有回答。
仇皇心念再动,真力通向缚住江离双脚的“肉灵缚”,这一次却没有扯动,小谷中传来“桃之夭夭”的抵抗。仇皇心念微动,就要控制江离的肋骨刺破他的内脏,突然血池中竟冒出阵阵花香。仇皇心中大惊:“这小子竟然通过肉灵缚要反制我!”
仇皇的力量仍占据上风,但就在他准备再次发动攻势的时候,头顶传来一声鹰鸣!
江离坐在小谷中,大汗淋漓而下。仇皇已经不能像上次那样制得他痛不欲生,但他的反攻也已经被对方化解。
“果然还是有实力差距啊。”江离心道,“仇皇突然不再进攻,大概是伙伴们已经攻到了吧。”看着脚下那条恶心的血肉,他自言自语道:“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摆脱这东西!”
“哈哈,肉灵缚,举手之劳而已。”
江离抬起头来,便看见都雄魁的笑容:“宗主!”
都雄魁笑道:“只要你开口,我现在就帮你弄掉这东西。”
“不急。”江离道,“宗主不去见见仇皇大人?”
都雄魁笑道:“我也不急。”他看了看江离脚下的盒子,道:“有决定了吗?”
江离沉吟道:“宗主有办法帮我恢复记忆吗?”
都雄魁点了点头,道:“随时可以。不过必须在你全无抵触的情况下才能够。你能信任我?”
江离道:“不是很信任。”
都雄魁哈哈大笑:“好,实话。”
“不过,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变得很想把那段记忆找回来。”江离道,“因为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不完整。不过,宗主,能请教你几个问题吗?”
都雄魁颔首道:“说。”
江离道:“四大宗派和我平辈的传人里面,还有个叫雒灵的女孩子,宗主知道吗?”
都雄魁笑道:“那可是独苏儿的宝贝啊,我怎会不知?”
江离道:“宗主觉得她怎么样?”
都雄魁沉吟了一会,道:“后生可畏。”
江离笑道:“能得到您这样的评价可真不容易。”他出了会儿神,道:“见到她以后,我常常在想,这个世界上是不是还有另外两位同样精彩的同辈在!”
“两位?”都雄魁脑中一闪,突然明白了。
江离道:“宗主,我听不破转述过血晨、雷旭等人的事情,心中大胆推测,那两个人只怕都还不是血宗真正的传人吧!”
都雄魁点了点头,道:“当然,他俩的骨头能有几两重!哪配接我的班?”
江离道:“却不知道宗主的传人又在何处?在夏都镇守大本营,还是就在左近?江离很想见一见。”
都雄魁笑道:“哈,你见不着的,因为根本就没有。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江离一怔,都雄魁道:“各派之所以要找传人,只因本身生命有限,而想要道统不绝!但我已经是不老不死之身,我在血宗便在,何必传人!”
江离心念一转,已经领会都雄魁的意思,会心一笑,又道:“那就可惜了。嗯,至于另一位,不知宗主可曾知道一些消息?”
“另一位?”都雄魁目光闪烁,“你是说藐姑射的徒弟?”
“正是!”
“我不知道。也许还没出世也说不定。再说,”都雄魁道,“这事你不当问我。”
“那当问谁?”
都雄魁笑道:“那人听说你也见过的。”
“师韶?”
“不是。那小瞎子哪会知道!”
江离将可能和天魔传人有关系的人在脑中过了一遍,摇了摇头:“还请宗主把谜底揭破吧。”
“季丹洛明!”
江离奇道:“季丹大侠?他和天魔有什么关系吗?”
都雄魁笑道:“你见闻未广,不知道也不奇怪。其实藐姑射对自己传人,说不定连见都没见过。再说,他也不一定会关心。”
江离道:“师父不关心自己的徒弟?哪有这样的奇事!而且这又和季丹大侠有什么关系呢?”
都雄魁道:“按照他们洞天派的传统,藐姑射的徒弟应该是由季丹洛明来选择。”
江离听说天魔的传人竟然会由大侠季丹洛明来挑选,心中大奇,虚心问道:“请宗主指点。”
都雄魁道:“这事说来就长远了。简单来说,藐姑射这一脉的祖师爷,和季丹洛明这一脉的祖师爷,乃是一对情侣。”
江离听说天魔和季丹洛明还有这样的渊源,心中更是好奇,只听都雄魁继续道:“细节就不说它了。总之那两人不容于世,最后鸳梦难成,洞天派的始祖还被他的情侣所伤。心若死灰之际,他发下大诅咒,要两派传人代代情孽纠缠,非死不解,除非天崩地裂,否则诅咒不除。”
江离听得心中一寒:洞天派怎么会有这么邪门的“传统”!
都雄魁道:“藐姑射的这位祖师爷受伤后便失踪了。世人都以为他已经辞世,季丹洛明的那位祖师便替他找了个传人。而这竟然成为他们这两脉此后数百年的传承方式。”
江离想象那两个绝代高手风采情事,心中感叹,忍不住道:“后来呢?那位前辈真的去世了吗?”
“没有。”都雄魁笑道,“据说两人终于相聚了,但相聚的那一天就是他们下黄泉的时候!发下诅咒的人,竟然成为这个诅咒的第一个应验者。哈哈哈哈……”但他突然想起本门那个数百年无人逃过的诅咒,心中一黯,笑声竟然为之一窒。
江离却没有发现这个微妙的变化,他正沉浸在洞天派那个千年传说当中。突然一线灵光闪了进来:“我何必去寻找四宗其他两个传人。师兄不是也说过么,四大宗派的源流孽债,代代纠缠不休。如果真的有所谓的命运,那到头来一定会纠结在一起的,就像我遇见雒灵一样!不过是或迟或早的问题罢了。”想到这里,心念已决,道:“宗主,要恢复我童年的记忆,需要我如何配合吗?”
日月弓一振,破空之声大作,但射过来的却不是羽箭,而是人!有莘不破!
仇皇大笑道:“好,来啊来啊!”他敞开血池等有莘不破自投罗网,一股风倒卷而起,不是风轮,而是用氤氲刀罡引发的大旋风斩!有莘不破张开护身气罩,居于旋风中心,竟不落下。那风越来越厉害,向仇皇卷来。
仇皇开始并不在意,等见到血池的血肉被旋风中那道白芒波及后纷纷变成死肉腐水,这才真的吃了一惊:“精金之芒!玄鸟之后怎么会有这东西?”
芈压想要帮忙却没法动手。雒灵则闭紧了眼睛,仿佛人事不知。
仇皇大喝道:“小子,才这点功夫就拿出来现么!”一股血气飘了上来,侵入旋风之中。刀罡根本无法阻止那血气的侵入,只有那道若隐若现的精金之芒能把血气撕碎。但精金之芒用于防守,有莘不破的攻势登时一顿。
“厉害的招数还在后头呢!”仇皇大笑着,突然弦声一响,仇皇的笑声断了,人形血肉腐成一摊烂肉血水,跌入血池。
“死灵诀!”仇皇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那个鹰眼男人。
“既然他能用‘死灵诀’,为什么燕儿还有命在……说起来,燕儿去哪里了?”但局势已不容他深思,一团人形血肉再次形成。但“嗖”一声响,仇皇的化身再次被羿令符的箭粉碎。
“不行!”仇皇心道,“没有一个身体,没法发动强势攻击!虽然危险,可也顾不得了!利用川穹的身体暂时复活,把这两个小子拿下,再把有莘不破的骨架造成新人重新复活!”于是他动念把困住川穹的水晶拉了过来,然而,他大吃一惊,水晶竟然是空的!
“川穹!川穹!我的川穹哪里去了?难道是燕儿背叛了我?不对!做得这样无声无息,这,这老辣的手段,只能是四宗主之流的人物……难道是他!”仇皇想起了雒灵的话,“难道他真的来了!”
“老东西!”有莘不破吼道,“穷嚷嚷什么!去死吧!”精金之芒撕破血气凝结成的防护墙,把整个血池划成两半,池中那个血影竟然也被砍成两半!这一刀令仇皇的元婴受到相当的伤害,刀罡余威震动整个山口,泥土岩石纷纷落下,把整个血池搅得浑了。
仇皇心中大怒,知道今天就算赢了,这数十年炼成的血池只怕也得毁了!
有莘不破见血池重新合拢,池中那个影子也重新合吻,骂道:“居然还是砍不死你!”
仇皇冷笑道:“就这点刀罡就想杀我!就算你把白虎叫出来也奈何不了我,这里是血池!只要还有一滴血在,老夫就不会死!哈哈……咦,这是怎么回事?这!”
整个天山轰轰作响,火山凹口一阵摇晃后,整个空间越来越热,没多久就充满了迷蒙的雾气——红色的雾气,把那血池蒸发得越来越浅。
羿令符叫道:“不破,弄旋风!”
有莘不破刀罡挥出,一场杀伤力不大,覆盖范围却很广的旋风刮遍整个火山凹口,旋风带着血水水汽不断旋转,羿令符用“引风诀”发箭,羽箭牵引旋风,带着水汽冲天而上,就像一条红色长龙把火山口的气态血液源源不绝地带走。
有莘不破大笑道:“老不死的,你的血池快蒸干了,我看你还怎么复活?”
“怎么会这样!”仇皇咆哮道,“这哪里来的地热?”
有莘不破笑道:“这原来不是一座火山吗?有什么奇怪的!哈哈,我又看见你的影子了,我砍!”
都雄魁皱眉道:“怎么突然这么热?”
江离心中一动,道:“地下有人活动!啊,是桑谷隽!他也脱困了!他想干吗,引发地震,还是来一场火山爆发?嗯,我怎么突然想睡觉……”
都雄魁笑道:“你不是要恢复记忆吗?看现在这样子,他们几个小伙子应付得了,不用为他们的事情操心了,放松点。”
“哦,”江离道,“已经开始了吗?好……好吧……”收了桃之夭夭,放弃了对睡意的抵抗,不久就沉沉睡去,匍匐在桃树底下,就像当初自埋于大荒原的雪土之中。
见江离睡了,都雄魁回头道:“怎么现在才来?”
“我捡到一个好东西,刚好用得着。”
一个人跌落在江离身边,光是那脸便漂亮得令人惊心。竟然是仇皇最满意的造物——川穹。
都雄魁道:“你哪里找来的?”
“一个山洞里。”
都雄魁道:“漂亮是挺漂亮的,却是个男的,又有什么用处?既不能拿来吃,也不能拿来干,难道拿来作摆设?”
“你这人真是粗俗到家了。别人见到这张脸,多半会马上觉得俗念全消。只有你能想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都雄魁笑道:“吃饭、‘睡觉’,人生大事,怎么会是乱七八糟的事情?好了,你到底拿他来干什么?”
“做个宿体啊。你哄了祝宗人这个徒弟这么久,不就是为了把他的灵魂切开吗?那总得找个容器来装吧。”
都雄魁道:“搞这么麻烦干什么?直接丢了不就得了。”
“哈哈哈哈,丢了,你以为是你们血宗的元婴吗?可以像丢垃圾一样丢掉?”
“好了,我不跟你斗嘴。”都雄魁道,“总之按照约定,我已帮你拿到小水之鉴,你帮我做了这件事情以后咱们两无拖欠。以后再无关系。被你这个幽灵缠着,我没一晚睡得好觉。”
“好了,出去吧。”
“出去?”
“你站在这里,我怎么办事?”
都雄魁道:“你打算怎么做?”
“哈,夏商开战,战场形势不利,商国大军长驱直入,夏王不是要他回夏都吗?你不是要把他带回夏都,让他重开九鼎宫、对付有莘不破吗?这也不难。把他对他父亲的好记忆留下,坏的拿走;再把他对有莘不破等人的好感从记忆里剥离,就成了。”
都雄魁道:“干吗不直接把他这段时间的经历给抹了?你应该可以做到的。”
“这你就外行了!如果把这么深刻的一段记忆整个儿拿走,会留下很大的一段空白。反而会促使他不顾一切地想把这段记忆找回来。”
都雄魁道:“那又怎么样,难道还能找回来不成!”
“难说。总之你这件事情听我的没错。无论什么样的朋友相处久了,总会有一些龌龊矛盾发生的。我们可怜的小江离对有莘不破也并不都是好的记忆啊。他舍不得离开他的朋友,只因为有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如果把小江离对有莘不破的这种微妙感觉排除掉以后,他对有莘不破的态度,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哈哈,不过说真的,太一宗要是没有感情拖他们的后腿可是很可怕的。要让他统一了镇都四门,说不定到时连你也制他不住。你可想清楚了?”
“哼!一个魂也不整个儿的小伙子,我会怕他!”都雄魁俯身向缠住江离的“肉灵缚”抹去。“肉灵缚”一给他的手碰到,马上枯萎、断落。解决了“肉灵缚”,都雄魁大手一挥,向谷口走去:“我出去给你护法,动手吧!”
远处仇皇从束缚江离的断口处感应到了都雄魁的力量,连元婴也颤抖起来:“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这时整个血池经历了地热、旋风的交逼,血液只剩下三分之一还不到!许多肉块竟然搁浅,而火山口的郁热竟然还在攀升。
羿令符心中一动,叫道:“不破,只怕这火山要爆发!我得避一避风头,你快抢下雒灵!”
仇皇笑道:“原来这女娃儿也是你们的人,你们想在老夫手下救人,休想!”
雒灵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仍能把握周遭的一切变故,听着有莘不破的心声越来越近,心中大慰。但有莘不破前进了一会就被仇皇遏住了。中间隔着一个绝代魔头,“他能过来吗?他会不顾一切过来吗?咦?谁的心声?是他!不!不要过来多管闲事!”
一道剑光从甬道飞出,袭向仇皇血影的后面。仇皇化出来的血影正挡在有莘不破和雒灵之间,他正全力和有莘不破、羿令符两人周旋着,那道剑光出其不意,切断他束缚住雒灵的血气,剑光上踏着一人,一把抱住了雒灵,正是天狗常羊季守。
仇皇怒道:“小子!坏我大事!”
天狼常羊伯寇的声音从甬道里传了出来:“小狗,别逃!”
常羊季守哈哈大笑,抱着雒灵借着有莘不破的风势,螺旋而上,飞出火山口。常羊伯寇的剑光也尾随着他飞了出去。
整个死火山动得越来越厉害。
羿令符道:“不破,龙爪抵挡不住火山爆发,我得先走一步!”
有莘不破叫道:“芈压怎么办?”
羿令符的声音远远传来:“他烧不死的!”
血池的血量突然加速减少,但这次不是蒸发,而是向下流去。仇皇知道这是池底的地面裂开了,心中也是一阵惶恐:“看来这死火山真的会爆发!我现在这个样子可未必抵挡得住!”
突然他想起了羿令符临走时的话来:“烧不死的祝融之后?罢了,就用他!”
烧不死的祝融之后
看着潜入地底的桑谷隽嘴角那难以掩抑的兴奋,燕其羽想说什么,但终于忍住了。有些话她也不知该如何说,而且现在大战在即,好像也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替桑谷隽解毒的时候,燕其羽用“以阴补阳”的法门不断地用自身的真力滋润桑谷隽的身体,否则桑谷隽在解毒之后也非脱力倒下不可。这时桑谷隽生龙活虎地走了,她却憔悴得连风也无法掌控。
燕其羽穿上衣服,摸出了那根射伤自己的箭,一咬牙,折成两半,丢在一边;对桑谷隽留给她护身用的那段天蚕丝也不理会,扶着墙壁,走出陆离洞。回到日常居所,镶嵌着弟弟川穹的那块水晶却不见了。她看了看地上那个通往血池的洞,身子摇了摇,几乎跌倒。
“川穹,弟弟,你终于还是没能逃脱这厄运……”她勉强站起后,漫无目的地走出洞口。
燕其羽身心一片颓然,潜入地底的桑谷隽却充满活力。他找到血池地底的时候,有莘不破、羿令符和仇皇正斗得火热。
他知道有莘不破的真气防御能力强胜铜石,也不担心地热伤了他,于是潜入地底,引来地热,跟着引发地震,眼见就要造成火山爆发。“死老头!就算这火山烧不死你的元婴,也要毁掉你数十年的心血!”
血池中,仇皇也感到了危险,如何在烈火中保住元气?羿令符没想到自己不经意的一句话会启发仇皇,给芈压带来危险。
仇皇把血池残余的血肉化作腥毒,拦住了有莘不破,自己的核心力量化作一道血影,向芈压扑来。
芈压仍被“肉灵缚”限制着,动不了重黎之火,但一见那恐怖的血影扑了过来,自然而然把身边的寒蝉扯在自己背后。这个小举动却让寒蝉激动得身子也颤抖起来了。只是芈压却不知道这些,更不知道仇皇的目标只是他。
芈压不知道这一点,寒蝉却看出来了。地下有一股可怕的力量在涌动着,那股力量似乎连主人都在害怕,寒蝉凭直觉知道那股可怕的力量一旦爆发,马上会把自己这块小小的雪魄冰心融得一点水渍都不剩下。她本来该马上逃跑的,但却一直没有逃。难道是因为她简简单单的心里开始有了牵挂?
就在仇皇的血影沿着“肉灵缚”即将侵入芈压身体的那片刻,寒蝉把芈压推倒了。跟着挥出自己所有的寒气挡在芈压面前。
仇皇怒道:“小畜生你敢!”
寒蝉终于知道为什么燕其羽这么害怕主人了。仇皇只是一动念,她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飞了起来,落向那正在不断扩大的裂缝中。
“不!”芈压狂吼一声要扑过去,却跌倒了,难以动弹。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相处还不到两天的女孩子面向自己朝那冒着热气的地面跌落。
“寒……寒蝉!”寒蝉听见芈压的叫声,那一瞬间,时间之轮似乎慢了下来,她能很清晰地看见芈压渐渐远去的脸,想起她活着的这三个月中的每一件事情。
“那位姐姐说的,我是个人,我有情感……我活过了……”寒蝉突然发现脸上有点湿,她像发现了什么一样,就想对着芈压大叫,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这个只活三个月却从没有笑过的女孩子连微笑一声都来不及。背部一阵热气袭了过来,她的身体反射性地释放出寒气——没命地释放,强烈的寒气聚集了水汽,瞬间把不断裂开的地缝冻住了,在这肮脏、郁热的火山凹口底部结出一条洁白、清凉但注定转瞬间要消失的冰带。
“啊!”芈压乱抓头发,眼睛完全被血丝塞满了。仇皇却不管这些,寒蝉的寒气给他争取了一点时间,他的元婴附上了芈压的身体。就在他躲进去的那一刻,火山爆发了!
逃离火山口不远,这座巨大的山峰就已经整个儿摇晃起来,羿令符不由叹道:“桑谷隽这次可真是大手笔,江离应该有办法自保。经此一劫,血池干涸,江离和芈压身上的‘肉灵缚’多半会自然枯萎。”
突然,他一眼瞥见地面上燕其羽失神地走着,大吃一惊,哪里还有思考的空暇,连忙与龙爪秃鹰通感,俯身低空疾掠,才把她抓住,身后已是一片天地惊变。龙爪秃鹰奋起神力,拼命飞逃,火焰一直追蹑在他们身后。也不知逃出多远,才来到他们能够忍受的地方,龙爪秃鹰飞脱了力,一头栽倒,跌入山石间,羿令符抱着燕其羽稳稳跳落。
燕其羽也被火山爆发的惊变吓醒了,望着面前那可怕的场面,久久不能言语。
蓦一抬头看见了羿令符:“你!是你救了我?为什么又是你!”
羿令符一愣,把燕其羽放了下来,说道:“我们不是在合作吗?我救你有什么不妥?”
“没有。”燕其羽的脸冷了下来。
“不管如何,多谢你救了桑谷隽。”
“不必。”燕其羽冷淡得像北荒原上的冬风。
如果是有莘不破遇到这种情景,一定会直接问“怎么了”;如果是桑谷隽,会问都不问,先走近柔声安慰一通;如果是江离,多半会想办法委婉地探出对方的心事;羿令符却丝毫不去理会燕其羽的这神色变化,只是道:“有没有感觉身体有些不一样?”
“不一样?不觉得。”
“真的没有吗?血池没了,仇皇应该不能遥控你的元婴了才对。”
燕其羽心头一震,果然觉得体内有些异样:“真的吗?我……自由了?哈哈……我真的自由了!”可是,为什么燕其羽笑得不怎么开心呢?她偷眼看去,羿令符却仿佛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她的情感起伏。那座还在喷火的火山,“在他眼里也比我重要得多!”
“啊!你们在这里!”
燕其羽没理会那呼声,羿令符一抬头,看见了常羊季守,天狗剑上还挤着另一个同样闷闷不乐的女孩——不是雒灵是谁?
常羊季守降低飞剑,两人跳下来。羿令符道:“天狼呢?”
常羊季守笑道:“雒灵小姐醒来以后,我老哥就不敢逼近了。”
羿令符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雒灵,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惊道:“那峡谷离这里只有数百里,也不知有没有波及!”看雒灵时,雒灵却自信地点了点头。
常羊季守突然道:“咦,那座山……好像原来没那么高啊!哈哈,原来如此,好厉害,这样一来,只怕就是火山灰要飘过去也不容易!”
羿令符望去,果然发现有座山和原来不大一样,看了雒灵一眼,心道:“原来她请了高人坐镇。不知道是谁,竟然有这样的手段,几乎不在桑谷隽之下。”
雒灵并未受伤,她也知道施展神通使那座山忽然高大起来的是师父重要的部下山鬼,可她却不怎么高兴,抱着腿,不知道在想什么。
常羊季守看看她,再看看同样在发呆的燕其羽,心道:“女人的心事真是难懂。”他摸了摸怀中那片雪魄冰心,心道:“她的心事,我也不懂。白天永远那么快乐,但到了晚上,到了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却总那么不开心。”常羊季守走神了,回到了被那座高山保护着的峡谷中:“直到我从暗中跳出来,她却又很开心地笑了——可她是真的开心吗?”
“……天狗!天狗!”
“啊!羿兄。”
只听羿令符道:“有莘的防御非同小可,这火山烧不死他。但只怕也还烧不死仇皇。我的龙爪秃鹰飞脱了力,常羊兄帮我去看看如何?”
常羊季守打起精神,笑道:“敢不从命?”
羿令符望着天狗御剑远去的背影,心道:“按理说大家应该都没什么事情,希望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可惜,羿令符的希望落空了。
“芈压!芈压!”有莘不破的声音回荡在这乱七八糟的地方。
火山爆发之际,他张开气罩,耐过了火焰的最高温以后,便觉得越来越轻松。这次火山爆发属于人为,是桑谷隽的杰作,因此未免有些后劲不足,爆发力过去之后,很快就趋于平宁。可是芈压却不见了。
“别太担心。”桑谷隽浮了出来,道,“祝融之后遇到火就像水族掉进水里,越烧人越精神。要不然我哪里敢发动这场地动。”
有莘不破看见桑谷隽,有如多了一条臂膀,又是安心,又是高兴,打了他一拳,道:“你小子去哪里了?我还以为你真的被那老怪物给抓住了呢。”
桑谷隽脸一红,道:“不能说,不能说。”
“咦,你怎么这副表情?”
桑谷隽正思量着怎么遮掩过去,突然听有莘不破咦了一声,也马上感到不妥。本来整个山头已经渐渐冷却,但突然间温度又高了起来。
“怎么回事?”
桑谷隽头脑一转,道:“是芈压!是重黎之火!”
两人兴奋地朝着热量之源寻找,在一片浓烟后,芈压背向他们,挺拔地站在火焰中。
“芈压长大了!”有莘不破感叹地说。
“真的长大了。”桑谷隽也说。
眼前的芈压虽然站着不动,却给他们一种压倒山岳的气势,仿佛半刻之间长高了几分,甚至让人忍不住要以仰视的方式望着他。
有莘不破感叹道:“只怕祝融城主芈方也没他现在这股威势。”一言未毕就觉得不对劲。芈压就算经历这次劫难后有所成长,也不可能成长到这个程度!
桑谷隽也开始发现不妥,担忧地道:“他真是芈压?”
“哈哈哈哈……”“芈压”狂笑起来,转过身来,那是一双无比强横的眼睛。有莘不破突然想起了小相柳湖畔面对都雄魁的那一刻。
“仇皇!”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祝融之后,这个身体比我想象中要好。”芈压——不,是仇皇借着芈压的身体说道,“特别是那无穷无尽的火焰之源,好像能把整个世界也烧成灰烬!”
有莘不破暴怒起来:“滚!老怪物,快从芈压的体内离开!”他拔出鬼王刀,却不知如何是好!
仇皇喝道:“乖乖束手就擒吧,小子们,天火焚城!”
没有任何征兆,地火余烬突然蹿向天空,化作一个覆盖十里的大火球,压了下来,让人连逃也没地方逃。
有莘不破鬼王刀朝天一指,却被桑谷隽拉下:“逃!是重黎之火!”轰的一声,整个山峰烧成一片火海。遇到重黎之火,连岩石也要烧成粉末。
“哈哈,六十年前见过这招的,不过只怕芈馗来到也没有这威力吧。哈哈,哈哈!小子,出来,别像乌龟一样躲在地下,我知道你们还没死!”
“芈压!”空中一个声音呼唤道。仇皇抬头,看见了天狗,哼道:“小鬼,还徘徊在这里不肯回亡灵殿去吗?”
常羊季守一怔,道:“你不是芈压……你在胡说什么?”
仇皇笑道:“你不知道我是谁吗?难道你不感到我有点亲切?”
“亲切?”天狗倏然变色,“你是仇皇!”然而正如仇皇所说,自己确实对他感到一点亲切。“这,这是怎么回事?”
仇皇笑道:“你小子运气好。我第一次复活所丢弃的遗骸,就埋在那个峡谷中。你死的时候倒下的那个地方刚好是我埋骨所在。你的尸体感应到我那遗骸的尸气,触发了你体内的刑天血脉,也就变成了一副不死不坏的僵尸了。”
“僵尸?”常羊季守怒道,“你胡说!我好好的……虽然感到身体和以前有些不同,但我的心……”
“心?”仇皇笑道,“那不过是一点执念罢了。小鬼,其实你已经死了很久了!活人的心灵都会成长变化的,你问问你自己,这十年来你的心灵变化过没有?现在的你,不过是和你的祖先一样,靠着死前最后一点执念在继续活动。你和被黄帝斩下头颅后的刑天一样,只是一具不肯死去的战尸罢了!”
“执念……”天狗喃喃道,“难道,我真的只是一股怨念?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为什么?因为不知自己已死的怨灵,是不会有痛苦的感觉的。”
常羊季守背上一寒:“你就是要我痛苦?”
“答对了。死吧!火之剑,发!”
仇皇活了百年有余,精通诸般神通,控火比芈压还老到!常羊季守看那火芒的来势便如一道剑气,于是凌空跃起,抛出天狗剑向火芒撞去。他原想用天狗剑撞破火芒再飞回来接住,哪知道剑火相撞的一瞬间,天狗剑竟然被烧熔了!
常羊季守大惊失色,无助地跌了下来。他的身下,却是一片火海——连天狗剑也能烧熔的重黎之火!
天狗叹了一口气:“我就要完了吗?为什么不甘心?是还有什么事情没完成吗?”就在他不甘心地闭起眼睛的时候,一座孤峰耸了起来,突破重黎之火,把他接住。山峰上站着两人,桑谷隽一脸忧色,有莘不破却是一脸怒气。
“小心!”常羊季守道,“他那火很厉害。”
桑谷隽道:“知道。那是芈压的重黎之火。哼,虽然是借来的身体,可芈压只怕连他一成也赶不上!”
山峰土皮脱落,现出一头独的形状。
“巍峒?”仇皇笑道,“你想用这条小狗来挡我的路?”
巍峒听了这句话,竟然不敢还嘴,大声道:“桑谷隽,遇上这样的火我也挡不住多久,你最好另想办法。能请出蚕祖吗?”
桑谷隽道:“只怕有点勉强。”
“试试啊。”仇皇仿佛一点也不着急,“最好把玄鸟也一并叫出来。不过凭你们两个小子,就算叫出来只怕也是半身不遂的小鸟小虫!”说着划破手掌,一丝血流了出来。
有莘不破叫道:“老怪物!你要对芈压的身体做什么?”
仇皇道:“你们两个我还舍不得杀,你们毁了我的血池,没办法,我只能再造一个。”
有莘不破大声叫道:“你可别乱来啊!芈压的那点血,怎么够你造血池?”
巍峒轰隆隆道:“他是要造一个幻之血池,用九滴血就够了!在血池之幻中我也抵挡不住的。桑谷隽,我体内剩下的生命之源还你,你试试请蚕祖吧!”一阵空间扭曲之后,巍峒消失了,重新化作一座孤峰。
“小狗吓跑了,很好。小僵尸,你最好也滚远点,你那点臭肉,别弄脏了我的血池。”血从芈压的手掌流下,在脚下化作一片幻象般的猩红。猩红不断扩大,就像一个血池。
有莘不破惊道:“那!那片血雾!”
笼罩在血谷外围、阻挡了他们足足三天的那片血雾如百川归海,不断地涌入仇皇造出来的那片猩红之中。对幻之血池,有莘不破本来并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看到血雾涌来,这才脸上变色。
“小子,”仇皇神态很悠然,仿佛吃定了他们,“这片血雾,是由大大小小的血蛊构成的。教你们个乖,你们的天蚕丝和精金之芒运用得当的话,是可以抵挡一阵的,可能抵挡多久呢?”
桑谷隽看着那不断逼近的红光,问道:“不破,挡不住的,攻,还是逃?”
逃?有莘不破想都没想过,可是,攻呢?那是芈压啊!
在他们犹豫的片刻,血雾已经把整个土山给围住了。
“完了,逃不了了。”桑谷隽道,“只能拼命了。”
“拼命?”仇皇笑道,“你们连拼命的机会都没有了。”肚子突然鼓起,用力一捶,喷出一团大火。
有莘不破怒道:“老怪物,你想把芈压的身体给榨干吗?”
仇皇笑道:“一个过渡用的身体,有何可惜?烈烈重黎,九州火正,我今持咒,听我驱驰!毕方,出来吧!”
空中的重黎烈焰化作一只独脚怪鹤,威武煊赫,把半边天映得一片通红。
桑谷隽喃喃道:“毕方,这就是毕方?”
有莘不破骂道:“又是这头怪鸟,怎么比上次在祝融城的时候见到的还大?”
桑谷隽道:“下面是血谷,空中有毕方,怎么办?”
有莘不破怒道:“最可恨的是这老怪物占据着芈压的身体,要不然我们也不会这样缚手缚脚!”
仇皇哪里会容他们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来,放声一笑,催动毕方向有莘不破等扑来。
七声剑鸣
仇皇催动毕方攻击有莘不破,毕方腾飞而起,突然在半空中一个盘旋,反而向仇皇扑了过来。
芈压挣扎于一片黑暗中。
这里上不见天,下不着地,他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只觉得四处都空荡荡的,连身体也空荡荡的,仿佛在不断软化、不断消失。
“别睡着啊。小兄弟。”
是谁的声音?芈压仿佛看见一个影子,修长的身材,孤寂的白衣。
“大头?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白衣人没有回答。
“大头——回答我啊——大头!”
见到白衣人以后,芈压的神智渐渐清晰起来,祝融城的童年、和有莘不破的初遇、离家出走、被桑鏖望所伤、水族、天山剑道、天狼的剑示……寒蝉!
“呜……大头,我真没用。我还一直以为自己是男子汉,可却眼睁睁看着要保护我的女孩子……在我面前被人害死……呜……大头,我真没用。”
白衣人什么也没说,突然化作一道剑光。剑光突破了黑暗,让芈压看见了这个空间之外的情景,看见了毕方!
“毕方!毕方!”
芈压呼喊着。但毕方却没听见,它正在仇皇的催动下向有莘不破等人袭去。
“不!不!毕方!回来!我在这里!”芈压嘶声竭力地呼唤着,也不管毕方能否听见,也不管自己是什么样的处境!
“毕方!毕方!啊!你,你听见了,我知道你听见了!快!快回来帮我烧死那个怪老头!我要给寒蝉报仇!”
看见毕方以后,芈压失落的情绪转变为高涨的怒火,燃烧得比重黎之焰还要厉害。
见到毕方向仇皇反扑,有莘不破大声叫道:“好,好!神鸟!把这老怪物从芈压体内赶出来!”毕方一倒戈,“怪鸟”在有莘不破口中马上变成“神鸟”。
仇皇临时占据了芈压的身体,刚刚把芈压的元神压制下去就匆匆和有莘不破等动起手来,在这个身体中的根基并不牢固。这时见毕方扑来,大吃一惊,一时也想不起芈压这个身体是不怕火烧的,内心因畏惧而退缩了一下,只这一下子,元婴在芈压身体的统治地位马上动摇,芈压体内的本尊元神趁机反扑,要把仇皇的元婴排除出去。
毕方悬临在芈压身体的上方,照射出一老一小两个影子,互相撕扭挣扎着,但小影子却始终处于下风。
依然控制身体主导权的仇皇大笑道:“差点阴沟里翻船,可惜就凭你小子这点道行,如何能逃脱老夫的掌控?”
那边有莘不破道:“情况似乎还是对芈压不妙,怎么办?”
桑谷隽道:“要是雒灵在或许有办法,现在只能靠芈压自己了。”
突然常羊季守捂紧了耳朵,叫道:“好厉害!”
有莘不破一愣,道:“怎么了?”
常羊季守道:“剑鸣!是剑鸣!”
有莘不破道:“剑鸣?我怎么没听到?”
桑谷隽也道:“有吗?我也没听到啊——咦,你们看!”
芈压那个小影子里又变化出一个颀长的影子,和小影子一起排挤仇皇的血影。这个影子一加入战团,形势登时逆转。
芈压的脸上一时沉静肃穆,一时暴怒如狂,一时惊疑交加。血影已经处于下风,但另外两个影子无论如何进攻,却始终无法把它从芈压的体内驱赶出来。
有莘不破道:“那第三个影子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芈压家的祖神之类的,像芈家这种渊源深远的大家族有这种事情并不奇怪。这影子很明显是在帮芈压的忙。”桑谷隽道,“不过这样下去,只怕混战还没结束,芈压的身体倒先垮掉了!”
常羊季守突然道:“我去试试。”
有莘不破道:“你知道怎么办吗?”
“那血影已经落在下风,其实是想逃跑的,只是现在却没有一个身体去承载它。那两个影子虽然占据上风,却一时没法把它消灭在身体内部。”常羊季守道,“所以,我想了个笨法子。”
桑谷隽脸色一变:“难道,你想……你想用另外一个身体去把那血影接引出来?”
“对。”
“我去!”有莘不破道,“这里我的命最硬!”
“还是我去吧。”桑谷隽道,“山底下都是血蛊,你们过不去。”
常羊季守道:“我可以御剑飞行。”
桑谷隽道:“天狗,你连剑都没有!怎么御剑飞行?”
“剑吗?”天狗右手手沿如刀,把左手硬生生切了下来。
桑谷隽叫道:“你干什么?”
“你们得成全我。”天狗说,“那天我看到哥哥的剑上存在着毁灭我的力量,已经逃避过一次了,不能再有第二次。如果今天我不能奋勇向前,那改天再遇见我哥哥,我只怕会连迎头抵抗的勇气都没有。”
他用牙齿咬住断手手掌,硬生生把骨头抽了出来,把失去了手骨的那截软绵绵的断手丢在地上。
“我哥哥说,仇皇抽出他的骨头作剑。嘿,我也来学学。”说完突然把骨头往空中一抛,有莘不破和桑谷隽还没搞清楚他要做什么,常羊季守已经跳上飞骨,如御剑飞翔一般向仇皇冲了过去。
看到天狗坚毅的神色,两人也不知是否该阻止他。就在这时,鲜血淋漓的常羊季守撞上了芈压的身体。
天狗的这个身体本来就是仇皇的遗骸,仇皇在芈压的身体中被逼急了,突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领地,自然而然地就往那边撤,然而他一进入天狗的身体就后悔了。可是,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了。地上那个来历突兀的影子消失了,毕方下面,只剩下芈压的暴怒!
“你为什么要杀她?”芈压痛叫一声,仰头而吸,竟然把毕方吞了下去。
有莘不破大叫道:“好!”
桑谷隽却道:“不好。”
“不好?”
桑谷隽道:“芈压好像很生气,生气得好像连把自己一起燃烧掉也在所不惜。我怕他的怒火不但会烧化仇皇,连他自己也……”
正如桑谷隽所担心的那样,空前猛烈的火焰把芈压托上了半空。他不再是一个吐火的男孩——他本身就是一团火!怒火!
仇皇本能地畏缩了一下。他的力量经过两次临时性的元婴转移又弱了三分。何况在这个身体里面,还有天狗在拖他的后腿。
仇皇心道:“不行!这个身体根本就经受不住重黎之火!”
桑谷隽心道:“芈压一喷火,连天狗也得灰飞烟灭!”
芈压却什么也没想,他已经完全暴走了。手上是火,头上是火,鼻孔里哼出来的是火,连两颗眼珠子里也晃荡着火。他的喉咙一紧,就像给人掐住,肚子却胀大了起来。
“不好!”仇皇和桑谷隽同时暗叫,同时行动。仇皇在瞬间决定逃离天狗的身体,而桑谷隽左右手一齐发动,飞出两道天蚕丝。左手天蚕丝化作一匹大布,拦在芈压和天狗之间;右手天蚕丝则向天狗卷去,要把他拖回来。这个程度的天蚕丝没能完全阻挡住重黎之火,只消解大半的力量,天狗的身体在烈火中化为焦炭,而仇皇则在天蚕丝的掩护下逃走了。他的力量消耗严重,眼前无论是有莘不破、桑谷隽还是芈压,他都已经没有力量再侵入他们的身体。更何况,芈压的身体中还隐藏着一个更可怕的影子!
桑谷隽右手的蚕丝化作一张网,把化为焦炭的天狗拖了回来。有莘不破看得呆了:“天狗……完了?”
桑谷隽叹道:“血肉都死了。如果不是我那天蚕丝挡了一下,连灰都不会剩下。”突然见天狗丢在地上的那半截断手动了一动,就灵机一动,道:“也许还有救!”他用天蚕丝结成一个袋子,把骨灰连同断手一起装了进去。
“天狗真的还有救?啊,好热!”有莘不破转头一看,芈压还在胡乱喷火,蓦地向这个方向喷了一条火龙,仅仅是从土山旁边十几丈掠过,便烤得两人眉发全焦。
“妈的!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怕!”有莘不破叫道,“芈压!停下来!是我们啊!我是不破哥哥!”
芈压听到声音,向他这个方向看来。有莘不破看不到他的眼珠子,只看到他眼眶里烧着两团火焰。
桑谷隽惊道:“不破!他不认得我们了!这见鬼的重黎之火,我怕连你的精金之芒也未必能挡住!”
“那怎么办?”
“他要喷火了,逃吧!回头再想办法!”
桑谷隽张开天蚕丝,把有莘不破连同装着天狗骨灰和断手的袋子一起卷了进去,透过土山潜入地下。
幻之血池原来已经将土山包围,若有仇皇控制发动,桑谷隽他们在劫难逃,幸好这时仇皇已走,幻之血池失去了中枢主宰,慢慢涣散。芈压一团火喷将出来,把土山冲塌了半截,把幻之血池蒸掉了半边。
然而,若任他继续燃烧下去,最后的结局只能像桑谷隽所说的那样,连他自己也一起毁灭。可这个时候,还有谁能阻止他呢?
桑谷隽带着有莘不破从远处的地面上冒了出来,远远望着乱喷火的芈压。看着那火势,两人心下暗惊。
“这小子发起狂来,比你还可怕!”有莘不破说。
桑谷隽哼了一声不接口。
有莘不破道:“喂,你好歹想个办法,这样下去不行!”
火势越来越大,已经完全把芈压的身形吞没。桑谷隽道:“我没主意。要是江离和雒灵在,也许能商量点什么出来。”
“怎么一直没见江离出现?也不知道火山爆发有没有伤到他。”
“你放心吧!你离那么近都没事,江离还用得着你来担心?”
“那为什么这么久了都没见他的影子?”桑谷隽还没做声,有莘不破突然咦了一声。原来裹着天狗断手和骨灰的天蚕绸缎一阵蠕动,没多久绸缎破裂,伸出一只手——右手!跟着常羊季守完好无缺地从里面钻出来,左手还拿着一柄从未见过的骨剑!
有莘不破赞道:“他们还夸我防御力强呢!我看最厉害的还是你,被烧成这个样子也能复原。还是说……你被仇皇上了身?”
天狗笑道:“放心!我是货真价实的天狗。我这破身体,仇皇大人哪里会要?”
远处的羿令符抚着龙爪秃鹰的羽毛,也喃喃道:“桑谷隽、不破和芈压的气势此起彼伏,怎么就江离没有半点气息?血池干涸之后他应该马上就能脱困才对,难道又出了什么意外?”他转身对雒灵道:“能感应到他们在哪里吗?”
雒灵犹豫了一下,手指一指。羿令符问道:“不破他们在那边?”
雒灵却摇了摇头。
羿令符道:“江离?”
雒灵这才点了点头。
仇皇的元婴在山野间乱窜。花了数十年的心血苦苦建成的血池一夜之间被那几个年轻人毁掉,连自己也被打回原形。
他现在的力量不要说都雄魁,连有莘不破也斗不过了!
“不能放弃!我不会输的!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能卷土重来。当年的景况比现在糟糕十倍,还不是一样撑过来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一个身体。这个身体不能太强大,因为自己现在仅存的功力没法控制;但也不能太弱,否则不能走出天山大漠,逃离都雄魁的视野。
都雄魁!
一想到这个名字,仇皇就恨得牙痒痒,但又怕得浑身发抖。没错,就是因为这个人,他犯下了好几个错误!“算了,不想他了,先得找个人,得找个人!等完全复活之后再找他算账!”
找谁呢?一个身影闯入了仇皇的视线,竟然是他的徒孙血晨。
“嘿!就找他!”
血晨显得很狼狈。火山爆发虽然没有要了他的命,却也把他全身烧得破破烂烂的。
火势收敛之后,血晨从乱石堆里爬了出来,跟着就看见远处一团更加热烈的火焰在燃烧。
“重黎之火!”他马上意识到战斗还在继续。血晨深知本门功夫的底细,虽在外围也能推测出仇皇的景况。心想仇皇失去血池之后,情况只怕不妙。
“当初还以为找到了一个好靠山,没想到!”
他丝毫没有发现一个血影正慢慢从他的背后掩来,靠近他的右脚。
就在这时山坡上传来七声怪异的剑鸣,把血晨惊得跳了起来。
芈压已经完全失控,火势越来越大,连有莘不破的护身真气、桑谷隽的天蚕丝、常羊季守的不死尸身都开始抵挡不住那热气,节节后退。
“妈的!这重黎之火太过分了!连石头也能点着!”
从有莘不破的破口大骂中桑谷隽听出来的不是愤怒而是忧虑,毕竟,如果只是考虑困境的话,只要打倒芈压就能切断重黎之火的热源。但要在这种形势下打倒芈压又不伤害他的性命,却是困难重重。他自己也有相同的忧虑:再这样下去,芈压的身体还能支持多久?他们想帮忙,却不知如何着手。到了后来,芈压已经完全陷没在火焰当中,连影子也见不着了。
就在这时,烈焰中响起了七声剑鸣。
“剑鸣!”常羊季守指着火焰道,“这次你们听见没有?”
“当然,”桑谷隽道,“我们又不是聋子。”
有莘不破道:“不好,难道是天狼!”说完咬了咬牙,张开气罩就要往火里冲。
桑谷隽拉住了他:“你不要命了?”
有莘不破吼道:“去晚了,没命的就是芈压!”
“放心。”常羊季守竖起耳朵聆听着剑鸣,道,“那不是我哥哥……我哥哥还发不出这样的剑鸣。”
有莘不破奇道:“不是天狼?天山大漠还有谁的剑术强过你们?”
“不知道。”常羊季守怔怔道,“这种境界的剑鸣……我不但从来没听见过,甚至……甚至出离我想象!”
两句话工夫,火焰已经开始收敛。桑谷隽紧张地说:“芈压多半已经倒下!”
有莘不破惊道:“什么?”
常羊季守手一扬,新的天狗剑飞出,御剑而去。桑谷隽召来幻蝶,跟着飞向高空。火海的中央,仰面倒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
幻蝶怕火,停在三十丈高空不敢再往下一尺。常羊季守在火焰上方十丈处低空盘旋,但也不敢再下去。桑谷隽抛出一根蚕丝:“天狗!接住!”
常羊季守接过天蚕丝,把芈压卷了上来。三人迅速飞离火海,天狗让芈压平躺在一块岩石上。桑谷隽取出黄泉之泥,有莘不破右手抵住少年的天灵输送真气。
“七道剑伤!”常羊季守道,“让他一瞬间失血、昏倒!厉害!真厉害!”
“厉害个屁!”有莘不破骂道,“让我知道是谁趁火打劫,我非把他宰了不可!”
常羊季守却道:“你错了,这不是杀人的剑法,这是救人的剑法。”
有莘不破愣了一下:“救人的剑法?”
“不错!动手这人是好意。”桑谷隽道,“这伤口很奇怪!若再偏半分,芈压早就死了。”
常羊季守仿佛在向谁诉说,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那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剑法割破血脉,令芈压瞬间昏厥。但这剑锋尾稍一拖,竟然有止血的妙用。这……他究竟用的是什么手段,了不起!了不起!”随即又喃喃说:“但更了不起的,是他的剑意!一直以来,我们只想到用剑法来杀人,他却用剑法来救人!”
有莘不破也觉得芈压体内真气疲弱,其他却无大碍:“这小子的命可真大。唉,以后再不能让他冒险了。要真的出事,我可真没法向芈方交代。”
桑谷隽和有莘不破正一内一外地替芈压疗伤,常羊季守突然跳了起来,放声狂笑:“哈哈!哈哈!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桑谷隽怔怔看着他:“天狗,你疯了吗?”
“疯?”天狗大笑道,“疯了也无所谓!哈哈!”
有莘不破道:“你到底找到什么了?”
“剑意!”
“剑意?”
“对!”天狗指着芈压的伤口,道,“剑意!”
有莘不破和桑谷隽对望一眼,一起摇头。
“你们不懂的,你们不懂的!”天狗大笑道,“不过,你们也不用懂。”走出两步,他高声大叫道:“大哥!你出来啊!我从没像今天这样盼望你出来!”
有莘不破精神一振,道:“你有把握打败他了?”
“不是打败他,”天狗脸上的笑容充满自信,“是拯救他!”
血宗的秘密
眼见血影就要攀上血晨的足跟,但刚好响起的剑鸣却吓了他一跳。
血晨一站起来,马上发现有异状,警惕地跳开几步,跟着便看见地面上仇皇的血影。他立刻意识到出了什么事情,脸色变了变,警惕地道:“师公?”
仇皇的血影直立起来:“好徒孙啊,你干吗这么敏感?”
“师公,血池没了,你……你的身体……”
“血池没了也不打紧!”仇皇道,“我们血宗只要元婴还在,就什么都不怕!”
“可是……”血晨没有把话挑明,“可是你现在看起来很虚弱,虚弱得连我都没法子正面吞噬!”
仇皇是何等样人,岂能听不出他的话外之意?柔声道:“好徒孙啊,你难道忘记那天来见我,在血池边上发下的宏愿了吗?”
“这……自然记得。”
“是啊!过来。你马上就能获得意想不到的力量了。我会让你得到天下无敌的力量,让你不用再受到你师父的摆布。”
“过去,”血晨摇头说,“我想要力量,但……但却不想和师公你……结合。”
“傻孩子。”仇皇柔声道,“你以为我要占有你的身体吗?那怎么可能!我还需要你作为我的臂膀呢!孩子,过来。我只是暂时借住在你的身体里面。等到找到合适的宿体马上就会出来的。此外,我还可以告诉你血宗最大的秘密!”
“秘密?”
“对!”仇皇的声音充满了煽动力,“让你打败你师父的秘密!”
“有这么容易的事情吗?”
“是啊。”仇皇道,“你不知道,我们血宗虽然天下无敌,可还是存在着一个死结,那就是师父总是斗不过徒弟!你是都雄魁的徒弟,你对他有天然的优势!”
“真有这样的事情?”血晨半信半疑,虽然他知道那个诅咒,却不知道如何利用那个诅咒。
“我怎么会骗你!我当初就是因为这样而中了都雄魁的招!”仇皇说,“来,过来。虽然是暂时的结合,但你和我共用一个身体以后,也能体验到许多只有达到巅峰境界才能体验到的妙境!你的功力会实现难以想象的飞跃!胜过你自己苦练十年!”
“那……你先把秘密告诉我。”血晨有些心动了。
“傻孩子啊。”仇皇道,“这哪里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不过你放心,只要我们一合体,你马上就能领悟到!”
血晨似乎被说动了,慢慢地走了过来。仇皇压抑住心中的兴奋,张开血影“欢迎”血晨。
突然血晨往后一跳,朝仇皇吐了口唾沫,戟指骂道:“你这个老不死!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仇皇心中一沉,只听血晨继续骂道:“你以为我是真的服你吗?你以为我是真的背叛我师父吗?你错了!错得离谱!其实,我是因为听说师父在天山有你这么一个心腹大患才特地跑来的。我把有莘不破他们引来,就是为了借他们的手除掉你!哈哈,有穷商队那几个小子果然上当,中了我借刀杀人的计谋!现在只等把你宰了,我便大功告成,可以回夏都向师父禀告我西来的缘由了。”
血晨的第一句话只是让仇皇感到一阵失望,但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越听越是心寒。血晨为什么会说这样不着边际的话?仇皇马上猜到了:都雄魁来了!只有都雄魁来了,这家伙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果然,一个声音冷笑道:“小子!你见机倒算挺快!耳目也灵便,嘿,居然知道老子来了!”
仇皇的血影仿佛瞬间被冻住了!都雄魁!在这种情况下和都雄魁狭路相逢,他甚至连逃跑都没有机会。如果说有莘不破等人的出现令仇皇感到难以忍受的阵痛,那都雄魁给他带来的就是绝望。
仇皇终于看到了他,他最蠢钝的弟子,他最不看好的徒儿。
“师父。”都雄魁对着血影恭恭敬敬地跪下来叩拜,就像当年他第一次入门对仇皇叩拜一样,血晨看得呆了,“他们不是势不两立吗?”
都雄魁的举措,只有仇皇能够理解。看见都雄魁之后他知道自己完了,这个徒弟现在达到的境界,就是自己全盛时期也不如。这个百岁老怪现在想的只是如何在临死前打击他!“贪吃果!”仇皇想到了这个东西,“对,就是贪吃果。今天我虽然逃不掉,但怎么也得留下一个东西来,让你将来也不得好死!”想到这一点,他稍稍镇定下来。
“师父,想不到您还在人间。这些年,受了很多苦吧?”都雄魁站起身来。他不是假惺惺,语气中也没有讽刺的味道,而只是一种类似惆怅的感叹。只是这种感叹在这种情况下让血晨听来又刺耳,又怪异。
仇皇“哼”了一声不说话,而血晨也有点把握到都雄魁的心理了。“控制住局面的,还是师父!”想通了这一点,他扑了过去,伏在都雄魁的脚边,鼻子几乎要碰到都雄魁的臭鞋,充满感情地呼唤着:“师父!你终于来了!”
都雄魁看也不看他一眼,对仇皇道:“刚才我好像听到师兄的剑鸣了,师父你老人家见到他没有?”
仇皇冷冷道:“见到又怎么样?没见到又怎么样?”
“我想跟他切磋一下啊!”都雄魁叹道,“我们师兄弟两个,一个号称无坚不摧,一个号称不死之身。师父,你说我们两个遇上了会怎么样呢?”
仇皇冷冷道:“你会变成我现在这个样子!”
“是吗?”都雄魁依然微笑着,风度不改,“那我可真是期待!”手一伸,就把血影给捋住了,对血晨道:“你刚才不是说要知道本门最大的秘密吗?抬起头来!”
血晨抬起头来,看见了都雄魁手里一团血色稠块,“元婴?”
“不错。”都雄魁笑道,“这是你祖师爷的元婴!我当初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天天趴在他脚跟前,他让我替他舔脚趾头我都乐意。可是现在……嘿!为师告诉你,本门最大的秘密,其实很简单,就是……”
都雄魁顿了顿,道:“就是力量!”
“力量?”
“对,力量!只要你能比我更加强大,你就能把我踩在脚下!这就是本门的秘密。是不是啊,师父?”
仇皇不言语,血晨却不禁一阵失望。如果没有其他际遇,他很难想象自己能超越都雄魁!
见仇皇不回答自己的话,都雄魁乐滋滋地对他的元婴道:“师父,你的元婴修为也还没达到‘坚不可破、无影无形’的上上境界嘛。”
仇皇竟不反抗,因为他知道现在反抗也没用了。“没想到过了几十年,我最终还是死在你的手里!不过你也别笑得这么开心!既然我命中注定逃不出你的手心,那你也一样,总有一天会死在你徒弟的手里!”
“哈哈,徒弟?”都雄魁笑道,“我哪里去找这样的徒弟?这小子?他连门都没入!”
“当然不是这小子。你防他像防贼一样,他怎么能成功?我告诉你,将来注定要吃掉你的那个人,我保证现在你想破脑袋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他出现的时候,你根本不会想到要防他!这就叫‘天夺其魄’,这就叫‘鬼蒙了你的眼睛’!”
“是吗?”都雄魁笑道,“天?本门既不敬畏天神,也不惧怕鬼怪!师父,这可是你教我的!看来反倒是师父你没学到本门的精髓啊。如今我已经寿与天齐,放眼天下,有什么鬼怪神魔敢近我身?师父,咱们礼也见过了,旧也叙过了,你安息吧。”说完他竟然抓起元婴就往口里塞。
虽然明知必死,但临死前仇皇还是本能地挣扎,然而一切都是枉然。都雄魁像啃骨头一样咀嚼着,嚼了十几下,吞了下去。跟着他的咽喉、肚子开始发出令人发毛的声音。
血晨伏在他脚下听得全身发抖。
都雄魁笑道:“看见没有?这就是本门最大的秘密!外人只知道我们最神秘的是元婴,却不知道我们身体最厉害的部位是肠胃——修为到了你祖师爷这分上,就算把他打得粉身碎骨,只要留下一丁点的残渣他还是有可能复活。可要是进了我的胃……哈哈。可惜当年形势所限,我没能把他给吃了,否则他也挨不到今日。所以啊,你以后要想杀我的话,记得要把我整个儿吃掉,连渣也不要剩下。懂了没有?”
血晨浑身发颤:“徒儿不敢!”他突然想到了腰间别的“贪吃果”,一直以来他都不明白仇皇为什么要让他去摘这颗贪吃果,偶尔想起也只是以为这颗果实是一个象征,这时听了都雄魁的话心中狂跳:“贪吃果!秘密一定就在这里!”
都雄魁把他师父仇皇吃下去以后,又对血晨说:“我再告诉你一个本门至密。嗜血之胃不但能把你祖师爷的元婴彻底地消灭,而且还能得到他的力量和部分智性记忆。不过功力到了我这个境界,吸收了他这个杂碎元婴只会令我的真力驳杂不纯!所以……”他突然胃部鼓起,把一团绿色的液体吐了出来,腥臭难当,“所以,不要也罢!”
血晨看着那团液体,念头狂转:“我该怎么样才能吃掉他?该怎么样才能吃掉他?贪吃果到底该怎么用?”
“嘻嘻,是不是在想怎么吃掉我啊?”
“没,没有。徒儿岂敢?”
“是吗?”都雄魁笑道,“就算你敢也没用。第一,你根本没法制伏我。第二,你的肠胃不行。”都雄魁左手抓住血晨的后脑,右手就往他嘴里探。血晨竟然没有还手之力!
都雄魁把血晨的整条食道扯了出来,不停地摇头:“太嫩了,真的太嫩了!这么嫩,怎么吃我呢?还是我吃你吧。”
肉身生命力极有韧力的血晨还死不了,眼看着都雄魁把他的肠胃吃掉,脑中起了一个“呕吐”的念头,可他现在连肠胃都已经没有了,还怎么吐?
都雄魁笑道:“虽然你没什么出息,但留着你,我还是不放心!”
血晨大感恐怖,可连求饶的话也没法说了,眼睁睁看着师父吃掉自己的手脚、脊椎、心脏……他终于什么都不知道了。
把徒弟整个儿消化掉以后,都雄魁肚子鼓起,又吐出了一团胃液,怡然道:“我现在连徒弟都没有了,将来找谁来背叛我?哈哈哈……”转身要走,脚下突然踩到一个东西,却是一个果实。都雄魁虽然不认得这“贪吃果”,却隐隐觉得这果实不是普通果实:“大概是这小子哪里弄到手的什么宝贝吧。”随手收起,也没放在心上。
“恶心,真是恶心。”
敢在这个时候出现,又敢说出这种话来的,都雄魁不用分辨声音也知道是谁。
“你来干什么?”
“没什么,到处逛逛。可没想到会看见这么恶心的一幕!吃掉师父,再吃掉徒弟!这也罢了,还吃得那么难看!你们血宗啊,真是没有一点美感!”
“美感?”都雄魁冷笑道,“你找藐姑射谈去!我们的交易已经完成,没什么事情别跟着我!”
“谁跟着你了?不过有些手尾还没有完成,想来找你商量一下。”
“什么手尾?”
“江离……还有那个孩子。”
都雄魁冷冷道:“大夏王要江离回去对付商国的玄门大军,他自然由我带走。至于另外一个,扔去喂狗吧!”
“喂狗?亏你舍得!我倒有个主意。”
“哦?”
“本来我也只是打算随便处理掉,可是把江离的魂儿切开放进去,竟发现灵体之间结合得天衣无缝。啧啧,杰作,真是杰作!”
都雄魁冷笑道:“那又怎么样?”
“那孩子虽然还睡着,但是……难道你没发现那个孩子的气质很像一个人吗?”
“人?谁?小江离?”
“不是。是我们的一个老朋友。”
“老朋友?活着的还是死掉的?”
“还活着。”
够格让独苏儿称“老朋友”又还活着的,这个世界数不出五个来!都雄魁把这几个人在脑中一一闪过:“你是说……藐姑射?”
“哈哈,聪明!”
都雄魁眼中光芒闪烁:“你想干什么?”
“你呢?你又想干什么?”
两个人突然一起大笑。
都雄魁笑道:“你想给藐姑射送个徒弟去?”
“是啊。洞天派有没有传人和我们没关系,但季丹洛明却有点碍手碍脚的。”
都雄魁道:“洞天派有了传人,季丹洛明就得死?”
“不是很清楚,不过几百年来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子。”
“那倒是个不错的主意。”都雄魁道,“不过怎么能让季丹洛明相中他?”
“这就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了。我只是觉得有这个可能罢了。我们能做的只是把那孩子送到季丹洛明的身边。其他的就看他们的缘分了。”
“那……”都雄魁道,“怎么送到季丹洛明的身边呢?”
“季丹好像到极北的雪原去了。”
“对。他可能想去降服为患的蜚蛭[21](fēizhì)。前些日子弄出好大的动静,不过也就我们能感应到。嗯,我可没空过去,你去?”
“我?别来,我最怕麻烦。再说我们俩谁去都不大好。还记得从小江离身上掉下来的那根羽毛吗?”
都雄魁摸了出来:“它?”
“对。我估计得没错的话,它应该有飞翔的功用。你弄点力量进去,我再注入一点念力,就成了。”
“能准确地到达?”
“不一定能,只能估摸个大致方向。其他的,就看这孩子有没有这个缘分了。”
一直失魂落魄的燕其羽突然站了起来,望着天际那个向东北飞去的黑点。
“怎么了?”
雒灵对周围形势的变化一直十分冷淡,根本就没去关注燕其羽的行止,问话的是羿令符。
“是我的羽毛!”燕其羽说,“为什么会往那边飞去?”
“能控制它飞回来吗?”
燕其羽摇了摇头:“不行。不知为什么做不到。”她的身体依然虚弱,拿出另一片羽毛来想要御风飞行追上去,却力不从心。
“别勉强了。我去看看吧。”
“你?”燕其羽看羿令符的眼神依然有些复杂。陆离洞事件之后她本来已经将羿令符的羽箭折断扔掉了,可是老天却又再次安排两人相遇,还让这个男人救了她。燕其羽黯然道:“你的那只鹰好像一时半会的没法飞吧!”
“不是去追那片羽毛,而是去看看羽毛飞出来的地方。”羿令符道,“江离多半就在那里。”
雒灵听见江离的名字,头抬了抬,嘴唇动了动,却终于没发出什么声音。羿令符也未注意到她这个细微的动作,疾步而去。
桑谷隽把芈压裹了起来,背在背上。
天狗与有莘不破作别:“我先回峡谷去,我大哥既然知道雒灵小姐已经出了峡谷,或许会前去滋扰。”
桑谷隽道:“我也先回峡谷。芈压还需要静养。不过留下不破一个人的话,要不要紧?”
“放心吧。”有莘不破道,“只要会合了羿令符和江离,就是遇见血祖也不怕!何况天狗说了,雒灵的身体也没有什么大碍。我们四个抱团,会怕谁来着!”他这句话倒不是夸口。和仇皇这一战让他领略到许多东西,功力与小相柳湖畔又有不同。临了有莘不破又加了一句:“还有你那位燕姑娘,我会帮你带回来的。”桑谷隽这次竟然不脸红了,只是笑笑。
三人作别不久,有莘不破便遇上了羿令符。这两个男人都喜欢直截了当,三言两语交换了各自的信息。有莘不破听见雒灵平安心中大慰,但江离至今下落不明又令人担忧。
“走吧。”羿令符道,“如果没猜错的话,江离应该就在那个方向。那片羽毛无缘无故向东北飞去,多半和江离有些关系。”
“那两个小子过来了。”
“哼。”都雄魁道,“要不要把他们宰了?”
“说什么话!有穷饶乌跟我可没什么过节,我干吗要动他的传人?另外一个是本门的女婿,我爱护还来不及,怎么舍得伤他?”
“行了吧!”都雄魁冷笑道,“既然你不想动手,那就此别过!”
“就此别过?你不等江离醒来吗?好像我记得你答应过他,让他醒来自己选择的。”
“选择?”都雄魁仰天狂笑,“等到了夏都,再让他选择吧。”
“呵呵,你这个人果然没什么口齿!不过你也别以为骗过了小江离就扬扬得意,说不定这孩子是故意让你骗的。”
有莘不破只见一道血影掠起,迅速地向东方闪去。
羿令符惊道:“血祖!”
有莘不破却惊道:“江离!”
“江离?”
“对!我知道的,就在血影之中!羿兄,其他事情你便宜行事!我去追!”
“回来!”但羿令符哪里叫得住他?“你不是血祖的对手!”
“放心吧,小伙子,我会照看他的。”
羿令符就要追上去,听见这个声音停了下来。
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他想了想,继续向那片羽毛起飞的方向走去,一直到他看见七香车。
“就是这里了。”羿令符心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雒灵站了起来,眼中秋波回转:“我说过,能让不破掉头向东的,只有你。果然如此。天崩地裂都无法让不破回头,但你一个转身,他就乱了分寸!”
燕其羽仿佛听到了什么,第一次细看身边这个女孩子:“她刚才说话了吗?还是我听错了?”
两个女人的思绪交叉了这么一小会,随即又恢复心事重重的样子,各自想各自的事情。
这座位于天山群峰之间的山坡,连大漠的风沙也吹不过来。周围没什么生气,也没什么声音,只有两个无语的女人,陪伴着这静悄悄的积雪与怪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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