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令符的首级
江离忽然想起一事,忙向四维殿而去,也顾不上宾主间的礼节了,直闯洞天馆。但见馆内空空如也,哪有川穹的影子。
川穹的功力还不稳定,带着人没法准确地进行远程的玄空挪移。上次他要从始均厉手上把姐姐救走,却把她送到了相反方向的一个荒野。这回他怕把己方三人都带回夏都,因此不敢用玄空挪移术,于是三人坐上了飞廉羽芭蕉叶直上高空,向东方飞驰而去。
飞了小半个时辰,川穹道:“羿令符那边拖了好久啊,走出这么远了,夏都那边就算有追兵过来也赶不上了。”
突然身后一声巨响,一道强光射出,直冲斗牛。姐弟俩同时回头,同时为那道光芒的威力所震惊。
燕其羽喃喃道:“弟弟……好像是在夏都方向,是吗?”
“姐姐!”川穹道,“别看了,把这有莘不破送回去,我们就回天山吧。”
燕其羽心中一动,道:“弟弟,你为什么不让我看?你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川穹道:“反正该发生的也都发生了,隔那么远,我们就算……”
“什么该发生的?该发生什么?你给我说清楚!我昏过去那段时间里,羿令符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他没和我说什么。”
“那……不行,我回去看看,弟弟,你带有莘不破去亳都吧。我们天山见。”
川穹一把抓住了燕其羽,道:“姐姐,你别这样!你说过,做完这件事情我们就回天山……”
“就当我没说过!”燕其羽甩开川穹的手,“听我的话,带有莘不破去亳都,我……我答应你绝不着陆,在空中看一眼就走。”
“看一眼……为了一具尸体冒这么大的风险,有意义吗?”
燕其羽一直望着西方,听到这句话突然回头:“你说什么?”
“羿令符的计划,我不清楚。不过他的种种安排,根本就是一副有去无回的姿态。”
“不会的……他说过,他师父有穷饶乌也在夏都,他们师徒俩联手,只求自保的话,没人……没人拦得住他们。”她越说声音越低,到了后来不用川穹反驳,连自己也不相信这句话了,“羿令符……羿令符!你骗我!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高空的罡风吹得姐弟两人衣服猎猎作响,川穹道:“姐姐,既然你已经想通了,就……”
谁知道燕其羽却道:“不!”
“姐姐!”
“弟弟,你带有莘不破往东去吧。无论如何,我要去看一看。如果他骗我……我一定不会轻饶他的,我要用昊天风轮把他碎尸万段!”
川穹略一沉吟,突然把他背后的有莘不破扔了下去。燕其羽大惊,招来一个旋风把有莘不破托起,放在自己座下蕉叶上,她急中生怒,道:“你干什么?”
川穹道:“我答应过不介入这件事的,现在走到这步,完全是因为姐姐你!姐姐你若回头,我也陪你一起回头。他们的事情,我不管了!”
燕其羽黯然道:“弟弟……其实我们并不是真的姐弟,你没必要……”
川穹截口道:“姐姐你别说了!当我开口叫你姐姐的时候,就认定你是我的亲人了。我没法不管你,就像你没法不管那个男人一样!”
“既然这样……好吧。”燕其羽长长地嘘了一口气,那轻轻的叹息声中充满了萧索。川穹正不知燕其羽会如何决定,突然听见一声肌肉破裂的声响,跟着眼前一片血红,有如数十片红色的雪花在高空的罡风中飞溅,洒落在风云之际。
在川穹的惊呼声中,燕其羽凌空而起,额头隐隐要长出鹿角一般,背上新生了一对血淋淋的巨大翅膀,双翅张开,长达两丈!
燕其羽是仇皇用风神飞廉的遗血所造,这时激发飞廉血因,整个人如要妖化,似乎就要重现太古风之巨神的雄姿!
燕其羽道:“我一言既出,响如风雷!答应了人就一定要做到!”说完她把有莘不破平放在芭蕉叶上,对那片芭蕉叶道:“去吧!往东方飞去!我予你足以飞越三千里的风力!在这风停止之前,就算我死了,你也不许枯萎!”祷祝完毕,也不管川穹,径向西方冲去。
川穹望着渐渐东飞的芭蕉叶,喃喃道:“有莘不破,如果不是江离的话,我也许会站在你这一边的。不过如果我如羿令符一般待你,你会高兴吗?”说完叹息一声,掉转风头,一个短程空间跳跃,追上了那对血翼。
两人并肩还没飞回多远,便见夏都方向一道红光披散开来,一眨眼化作漫天红霞,铺天盖地地向东涌来。
川穹惊道:“不好!姐姐,我们得避一避。”
“避什么!天罡地煞,听我驱驰!上!”一股前所未有的狂风挟带着两人往上冲去,要从高空中越过那片掩袭过来的红霞!高空上一对血翼,低空中万丈血晕,双方渐飞渐近,突然血晕中射出一道火光,那火光在途中越烧越猛、越烧越烈,最后竟变成一个直径数里的巨大火球向燕其羽姐弟撞来。
“昊天旋风,度尽一国众生!去死吧!”
幻日撞上风轮,外围被风力冲散,但那直径数丈的幻日之核仍然闯了进来,川穹拉燕其羽避开了这一撞之威。燕其羽闪避之余犹自从血翼中射出数百片风羽,竟然冲进了那幻日之核,火焰中一人高声惨叫,随即火光暴涨,直压下来,威势远胜芈压的天火焚城。
燕其羽正要继续往西冲去,眼前不知何时已经弥漫着一片宽阔的云团,云团由白变黑,云中隐有雷声。燕其羽不敢硬闯,一个俯冲,就要从云团和血晕之间那个空隙中穿过去。突然听一个声音冷然道:“萤火之光,也敢在日月底下显摆吗?”她眼睛一瞥,不看也罢,一看之下心神震荡,若不是靠着急飞的惯势,几乎当场要从高空中跌落下来。
原来悬在那红晕之中的,竟然是羿令符的龙爪秃鹰!燕其羽痛叫一声,扭转风向朝龙爪秃鹰冲来。川穹惊叫道:“不可!”却哪里来得及,只能紧紧跟在她背后。
燕其羽在龙爪秃鹰之前数十丈处停住,再一细看,龙爪秃鹰已经不是龙爪秃鹰了!它变得面目狰狞,鹰头有如兽头,身体也比平常大了数十倍,双翅张开,足以覆盖百丈。然而燕其羽知道:这就是龙爪秃鹰,虽然是被异化了的龙爪秃鹰。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站在龙爪秃鹰背上,燕其羽没见过他的面,可她一眼看出这人就是威震天下的都雄魁。
川穹停在燕其羽旁边,被眼前这男人散发出来的气势一逼,竟然忍不住全身发抖。但燕其羽却毫不害怕——或者她已经忘记害怕——竟然向前冲近那血晕的边缘,大叫道:“羿令符呢?”
幻日已经降了下来,云团也已收敛,东君和云中君从空中落下,和一直没有动静的河伯一起站在都雄魁的背后。川穹勉强压住心底的害怕,心神稍定,再打量这几个人,只见他们身上个个带伤,连都雄魁也是头上缺了一大片头发,威风凛凛中难掩衣冠不整的狼狈。
川穹心中惊骇:“姐姐又爱又怕的那个羿令符好厉害!一个人对战这么多高手,居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燕其羽却根本没心思注意这些细节,血翼卷起一阵强似一阵的飓风,不断地冲击着那片血晕,又高声叫了一句:“羿令符呢?”
一个头颅飞了上来,那墨一样的眉毛,那刀一般的眉角,竟然是羿令符的首级!
燕其羽尽管不肯相信,却还是大叫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都雄魁冷冷道:“有莘不破呢?”
川穹应道:“他已经远在五百里外,你追不上了。”
“是吗?那你们就去死吧!”
江离无言地站在九鼎宫的主殿上,大门开了,一个女子走了进来,俯身行礼。
“山鬼?”
“是,宗主。”
“你为什么会来?你破门而出有十几二十年了吧?”
“是。山鬼离开九鼎宫,已经整整一十七年。”
“离开了……为什么还要回来。”江离脸上淡淡的,没有责怪的意思,却像是心灰意懒。
“山鬼听娘娘说宗主有雄心壮志,为何今日一见,却有如枯井槁木?”
“娘娘……是了,你投入了心宗,现在是给妺喜娘娘当差。你今天来,是带来了娘娘的什么旨意吗?”
“娘娘命山鬼前来九鼎宫,必要时助以一臂之力。”
江离摇头道:“没这个必要了。有都雄魁大人在,还怕人死得不够干净?你方才在宫外吧,现在外面怎么样了?刚才好大的声响。”
“都雄魁大人一见商国储君失踪也没有停留多久,对羿令符下了杀手之后便直冲出去了。镇都四门其他三位也一起跟去了。”
“嗯,那有穷商队其他人呢?”
“外边一片混乱。镇都四门的小辈负责善后。不过,羿令符腰间那条巨蛇突然发狂,硬是把他拖着冲出重围,现在不知去向。”
江离道:“大夏没有高阶的将军在,都雄魁大人他们追敌去了,你干吗不接手残局?”
山鬼没有马上回答,深深地叹息了一声,才道:“山鬼不在人前露面,已经有一十七年了……”
江离听到这声叹息,心中燃起一丝好奇,这才提起精神细看台阶下那女人,这才注意到这名闻天下的女子,白发底下,依然保持着十七八岁少女的容颜。
“山鬼……你就是山鬼。”
“是的,山鬼。王室旁枝,山鬼斟寻薜荔。”
屠风神
“斟寻薜荔……”江离喃喃道,“好美的名字。”
“姓是家族的,名字,是他取的。”
“他?师父?”
“是。”
江离平静地看着她,眼中充满了怜惜:“你这一头白发……是这十七年中长成的吧?”
“不……是十七年前长成的。”
“十七年中”和“十七年前”,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江离却明了其中的巨大区别,于是更深刻地体验到了其中的辛酸。他已看出阶梯下这女子并非无情之人。
“为什么?你当年为什么要破门而出?”
“因为祝宗人大人放弃了。三十年前他封闭九鼎宫出走,我一直在这里守着,一直到十七年前他回来,我以为他回心转意了,谁知道,他来了,又走了。封闭好太一馆之后就走了,连看也没看我一眼……”山鬼眼中垂下两行泪水,“他可知道,我在都雄魁大人的压力底下,坚持得多辛苦?”
“所以你也放弃了?”
“其实对这九鼎宫,对这江山,我从一开始就放弃了,我坚持着,只是因为他。可是……”山鬼幽幽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于是你到了幽谷?”
“那里是我唯一能去的地方。”
“这些年你在幽谷过得还平静吗?”
山鬼低着头,白发遮住了半边脸:“那里确实平静,也许唯一剩下的就只有平静了。”
江离抬头望着屋顶,良久良久,才道:“也许我师父错了。或许是因为他不知道,对你来说在压力下坚持比在安宁中失望更容易忍受。”
山鬼怔了一怔,颤声道:“你说什么?”
“师父并没有放弃,从来就没有。”江离道,“要不然,就不会有我师兄若木,也不会有我。”
“如果那样,那他为什么离开?为什么封闭九鼎宫?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四门之中,河伯他们服从他或是因为形势,或是因为使命,但我不是。我服从他只因为他是祝宗人。”
江离没有回答,他的思绪转入了另外一个方向:“看到你,我突然明白了师父为什么要想法抹去我对家族的记忆了。也许他根本就不希望我牵涉到这里面来。他希望我以一个纯粹的身份来继承太一宗的道统,至于家族的责任,他是要揽在自己一个人的肩头上了。”
山鬼喃喃道:“揽在自己一个人身上……”
江离笑了,他这样一个年轻人,却笑得那样萧索:“太一宗五百年得助于大夏王族,大夏倾颓之际,太一宗总得有一个人来承担末世的命运吧。师父希望是由他来,却没想到……”
“倾颓……”山鬼惊道,“不!我们还没输!”
江离却摇头道:“输了,输了。本来还有一线机会的,现在只怕不行了。我到今天才肯承认,但师父也许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看透了吧。”
“宗主!”山鬼无意间竟然脱口而出,叫出口之后才怔住。江离微笑道:“你肯叫我宗主了吗?”
山鬼伏在地上,泣涕道:“为什么当年他……其实只要他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就算是二十七年、三十七年……我都会守下去的。”
“也许正因为知道你会这样,师父他才一句话也不肯对你说吧。”江离道,“可是师父他错了。他不想你承担责任,却不知对你来说那并不是痛苦,而是幸福。他不想我承担责任,却不知这根本是我无法避开的宿命。”
山鬼倏然抬头道:“宗主!我们还没输!大夏还有九鼎,还有都雄魁大人,还有登扶竟大人,还有你!”
“都雄魁大人……你认为他会和我同心吗?”
“这就是和藐姑射齐名的都雄魁!”
川穹见到这个男人,第一反应就是想远远逃开,可是他现在不能逃。
燕其羽狂笑着,但川穹却从她的狂笑中听出了她的悲痛。
“不,不……他还没有死!我能感觉到,他还没有死!”
尽管燕其羽已经见到了羿令符的首级,却仍然不肯承认这个事实,大笑着说:“他还在夏都,他还在夏都!”
犹如癫狂了一般的风神少女血翼张开,比方才整整大了一倍,昊天风轮从她身边刮起,挟带着她的血羽向都雄魁冲去。
“姐姐到底要干什么!我们根本斗不过他!”川穹想帮忙,却不知如何下手。功力到达他们这个境界,联手往往不是并肩出击那么简单了。若有巧妙的配合方式,两人联手所产生的威力将远大于两人威力之和。可以想象,如果祝宗人和藐姑射联手,所爆发出来的力量就是毁天灭地也有可能!反之,若彼此无法齐心,或联手而不得其法,则有可能因为互相干扰而抵消彼此的优势。
若是伊挚、都雄魁、独苏儿这样的前辈高人,互相争竞了数十年,对彼此的长短了如指掌,无论联手还是对攻,都能在各种形势下迅速作出最恰当的决策。江离、川穹等人面对师尊辈虽然已有一战之力,但毕竟还太年轻,尽管各有各的绝招,却还无法在各种情形之下都做到应变神速。
这时燕其羽脸上一条条红色经脉暴起,额头竟然长出了一对鹿角,整个脸庞变得诡异非常;全身长出七色羽毛,犹如孔雀之翎,这是何其美艳,又何其妖异!
都雄魁赞道:“你是老头子用飞廉之血造出来的吗?好!好!我且等你一等,最好你能妖化为完全的飞廉,让我享受一把屠神的快感!”
川穹听了大惊:“妖化!姐姐在妖化!”他知道姐姐是半妖之身,却不知道这样的妖化对她自己会不会产生永久性的伤害。
昊天风轮随着燕其羽的妖化越刮越猛,突然分开,竟一化为三,对血晕隐隐成半合围的形势。地面上所有的树木都已经被凌空拔起,在狂风中被撕得粉碎。临近数十座村庄受到波及,军民及畜生死伤无数,燕其羽却丝毫不为所动。她见惯了血池中的生生灭灭,天下生灵对她来说和沙石泥土没多大区别。
镇都三老见到这罡风气势无不骇然,连都雄魁也微微动容。
风神飞廉是足以与应龙抗衡的上古神兽,掌控着天地间的风力之源,妖化后的燕其羽所爆发出来的力量,在平时就连她自己也不敢想象!
不过片刻,血晕竟然被狂风撕开一个缺口,血气散入风轮之中,把整个风轮染成了红色,整个天象变得更妖异莫测。
川穹见姐姐竟然占了上风,心中惊疑交加,冲入风轮之中,来到她身旁叫道:“姐姐,见好就收,我们趁机走吧。”
“不!”
“那就携飓风之威冲过去!让他们去追有莘不破,我们去夏都找你要见的那个男人。我也有预感,他虽然断了头颅,但也许还没死。”
“不!不!不!”燕其羽红了眼睛,大声道,“我要这风就这么一路刮过去,席卷万物地刮过去!我要把这五百里的土地都翻过来,要把整个夏都翻过来!如果那个男人死了,我就用夏都的瓦砾给他盖个坟墓!”
“哈哈……”风声如雷,却压不住都雄魁的大笑,“好狂妄的小妞!你是羿令符的女人吗?好,看你这份狂气的分上,老子送你去见他!”
燕其羽怒喝道:“谁送谁还不知道!”她手一挥,竟把川穹抖了开去,身子滑入风轮之中,任风轮中的风刃切割自己的身体。鲜血飞溅中,风势更猛!整个天空也变了颜色,大地在的哀号中出现了千万股乱风,连百里外的山岳仿佛也因之而颤抖起来。云中君布开的云层被风吹散,化作阵阵暴雨倾盆而下,血祖的血晕已经被完全吹乱,龙爪秃鹰在凛冽的风雨中浮沉摇晃,风刃渐渐逼近,但血祖依然在鹰背上不动如山。
川穹感到风势已经渐渐失去控制,苦叫道:“姐姐!不要再……”声音却被风雨声淹没。
都雄魁背后的云中君也惊呼起来:“这女人疯了吗?在没有天象助力的情况下发动风灾!逆天而行,她不要命了吗?”
都雄魁冷笑道:“敢拦我的路,要不要命都难逃一死!就算她是真的飞廉,今天我也要屠神!”
江离望着东方,喃喃道:“好可怕的风神之后。如果是在大漠,或者在东海,只怕没人拦得住她吧。”
“可惜她遇到的是都雄魁大人。”山鬼道,“这些天气象平稳,她在没有天地助力的情况下强自施为,只怕支持不了多久吧。”
江离道:“如果你在,刚好能克制住她,抵消她风力的增强,现在这情形,只怕甸服要尸横遍地了!唉——偏偏在前方的又是不惜民命的都雄魁大人!”
“宗主,我也去吧。”
江离道:“妺喜娘娘那边呢?桑谷隽志在必得,只怕不好对付。”
“娘娘说不用我插手,还让我撤了王宫地下的禁制,露出许多破绽来,又不让人通知大王,看来有十足的把握。”
“是吗?”江离道,“既然这样,你就去前方看看吧。想来东方的援军也该出现了吧。如果是伊挚师伯来了,岂不又是一场浩劫?不破啊,你可真是一个灾星,去哪里,哪里就天下大乱!”
有莘不破此刻正毫无知觉地躺在飞廉羽芭蕉叶上,虽在高空疾驰之中,依然睡得很安稳,直到被一片祥云拦下。
“不破哥哥!”飞廉羽芭蕉叶着陆之后,山林间跳出一头猛兽,一个少年跳了下来,摇晃着他。
“芈压,别乱动他。”林荫间步出一个男子,侧头倾听着走来,竟是个瞎子。
“师韶大哥,不破哥哥他……”
“他不要紧。”天际那片祥云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看样子是羿令符动的手。芈压,你带他东归,我再往西看看。”
师韶惊道:“往西?还往西?”
“我们来迟了。前方天象剧变,看来正有大战。那几个孩子为不破陷身险地,我焉能袖手不管。”话音才落,那片祥云便向西飞去。
师韶道:“我去助伊挚大人一臂之力,芈压你带着不破东归吧。”
芈压叫道:“我也去!”
师韶皱眉道:“你也去了,谁来照顾不破?”
芈压这才道:“好吧。”
师韶走后,林木间飘出一条人影,芈压见了惊道:“雒灵姐姐,你怎么也来了?”
雒灵走到有莘不破身边,抚摸着他的脸颊出神。
芈压道:“雒灵姐姐,你来了太好了,你带不破哥哥回去吧,我去帮忙。”
雒灵微微一笑,身子一闪,飘向西方。
“雒灵姐姐!”芈压叫不住她,又不敢抛下有莘不破追上去,有些丧气地对着有莘不破道,“感觉我又被你们骗了。真的大仗,永远没有我的份!”
太阳已在东方,芈压却没发现有莘不破的手指轻轻地动了一动。
窫窳兽之死
马蹄受了伤,但他不是夏人的重要目标,在一片混乱中竟然逃得了性命。逃离战场之后,才舒了一口气,便被一只手按住了。
马蹄大吃一惊,这个动作太熟悉了,回头一看,果然是靖歆。
马蹄正要说什么,靖歆却低声喝道:“小畜生,待会再和你算账!跟我来!”扯了他闪入一堵墙壁阴影中。马蹄见靖歆竟然不杀自己,心里奇怪,跟在他背后,看他做什么。
夏都此刻一片混乱,临近九鼎宫的民居受到波及,死伤难计,无数百姓惧祸逃离那个区域。又有不法豪强趁乱抢夺有穷商队散落的珠宝奇货,部分军纪败坏的士兵也趁机抢掠,真正的战场虽然只是在九鼎宫前的广场,但骚乱却迅速遍及半个都城。
马蹄惴惴不安地看着靖歆,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却见一个死人。过了一会儿,死人的肚子动了动,突然破开,一只老鼠模样的东西钻了出来,满牙鲜血,竟像是刚刚吃完那死者的内脏。那小东西钻出来之后左看右看,眼见附近没有异状,这才又找到第二个死人,顶开那死人的嘴钻了进去。
马蹄看得毛骨悚然:“夏都是天子脚下,怎么会有这种吃人的怪物!”想到“吃人”两个字,他肚子突然咕噜一声轻响。他忍不住向靖歆的后颈望去:靖歆保养得很好,后颈皮肤平滑,引得他食欲大动,却又不得不忍住:“不行!我打不过他!”
靖歆突然掐住了他的喉咙,马蹄大惊,以为被靖歆窥破了自己的想法,幸好靖歆只是凑到他耳边道:“看见地上那个胖子没有?”
马蹄眼睛一扫,惊得几乎叫出声来:被那怪物吃光了内脏的尸体旁边伏着一人,不是他哥哥马尾是谁?他从小和哥哥相依为命,虽然为了富贵荣华可以忍心弑兄,但平时对哥哥好也不是假的。此时见了这情景,悲从中来,哽咽道:“我哥哥他……怎么死的?”
靖歆却以为他是在惺惺作态,冷笑道:“小声些,他没死。”
马蹄大喜道:“没死?”
靖歆道:“我在他身上设了机关,然后把他打昏,要引窫窳上钩。”马蹄听得心中大怒,脸上却不动声色:“窫窳?”
靖歆继续道:“对,这怪物我志在必得。谁知道你这个废物哥哥躺在那里老半天了,窫窳就是不吃他。”
马蹄道:“是不是它看破了你的机关?”
“不是。”靖歆摇头道,“要是看破了我的机关,它哪里还会在这里吃人?早逃得远远的了。它走到这废物胖子身边,闻一闻,嗅一嗅,竟然走开了。”
马蹄诧异道:“这是为什么?这怪物吃人还挑瘦的吃不成?”
“那当然!窫窳是血门灵兽,它不是饿了才吃人,而是捡人身上的精华血肉融为己有。它看不上你这废物哥哥,多半是这头肥猪身上一块好肉都没有!”说到这里他停下来,心道:“我跟这小子说这么多干什么?”
马蹄却听得心头大动:“这么说这小怪物岂不是和我一样吗?”这次马蹄猜对了。这窫窳是当年都雄魁功力未大成时悄悄炼成的怪物,目的是对付仇皇。和仇皇隐藏贪吃果的秘密目的相仿。后来形势有所变化,弑师的行动出乎预料的顺利,这还没完全长成的窫窳便没有用上。都雄魁本人的饕餮之胃练成之后,这小东西更没有什么作用了。就在都雄魁要把窫窳投入血池熔炼掉之前,这小东西日久通灵,竟然趁隙逃跑了,藏在三天子障山之中与群妖为伍,直至被札罗收服。
靖歆可没想到马蹄知道的远比他想象中多,拿了副手套给他:“这手套上镶嵌着我小招摇山的镇山之宝万毒钉,被这手套拿住,就是一流高手一时半会也别想挣脱。你去装死,引得它来吃你,你再一把抓住,然后我就会来对付它。”
马蹄骇然道:“那不是很危险?”眼见靖歆双眼寒箭一般逼来,只怕不答应他,自己马上就会死在他的掌下,忙改口道:“为师父效命,那是万死不辞。”
他做戏做全套,戴好手套后装作受伤,摇摇晃晃地倒在窫窳正在享用的那具尸体旁边。窫窳闻到气息,还没吃完那具尸体就钻了出来,眼珠骨碌碌扫了马蹄一眼,小心翼翼走近一闻,心头大喜。马蹄的身体本来就是上品,吃了有莘不破一块肉之后更显得生机十足。
这头小怪物一跳便跳上了马蹄胸前,用两只前爪拨开了马蹄的嘴。它的动作滑溜而迅疾,马蹄还来不及反应两唇已是一阵剧痛。就要动手时,他突然想起:“我干脆让这畜生钻进来算了,看是它吃了我还是我吃了它!”他天生敢于冒险,竟然忍住不动手。
靖歆在一旁看见窫窳上钩正自一喜,但见马蹄一动不动却又大奇:“他怎么还不动手?真的死了不成?”
窫窳扒开马蹄的嘴正要钻进去,突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别人或许不知道,它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那是饕餮之胃的胃酸,于是赶紧怪叫一声逃开,马蹄一手抓住了它,但没抓牢,只抓住了它的尾巴。
靖歆惊喜交加,跳出来张手去抓。马蹄心头一动,叫了一声“哎哟”,手一扬,窫窳趁机蹿了出去,撞在靖歆身上。以靖歆的修为,本来不容窫窳近身,这时窫窳出其不意竟钻入衣领之内,在衣服内乱窜。
靖歆吓得魂飞魄散,窫窳牙齿的厉害他是知道的,所以一面运气影魅护体,一面把全身衣裳撕了个干净。这时窫窳已经窜到他背上,对准他的背一口咬下,两爪狂抓,就要扒开他的皮肉掏出他的心脏。换作常人,这时已是万劫不复,但靖歆是血宗旁支,肉身修为大异常人,在一刹那间竟把心脏转移,窫窳一掏掏了个空,身子一紧,却已被靖歆反手拿住了。
靖歆这时已经顾不得要活捉它了,保命要紧,手上加劲,要把这小怪物当场捏死。窫窳被靖歆的影魅术束缚住了,难以逃脱,拼着尸骨无存的危险,激发了小流毒。
血宗的流毒乃是血宗的终极灭世大法,只有达到血门最高境界、在状态极佳的情况下才可能施展。其基本原理是激发起一种自我毁灭的生命异动源——施法者以自己的肉身为鼎炉,激发起一种最原始的生命波动。这种生命波动一旦完成,周围任何形式的生命体在感应到之后都会产生相同的变异,并成为新的流毒之源。流毒并不是世俗所谓的毒药,不是光,不是热,无法用诸如无明甲之类的防御方法进行防御。因此可以说,流毒是无法抵御的。连藐姑射也不得不承认,假如都雄魁发动流毒,那即使他躲在洞内洞中,也不可能完全避免被那生命的异动之源感染。
窫窳此刻发动的小流毒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流毒,虽然同样是以自己的肉身为鼎炉,但异动的不是最原始的生命之源,而仅仅是血肉的异动。
靖歆感到手心一软,发现窫窳化作一团黏糊糊的血肉,就知道要糟。如果他和窫窳保持一定的距离,犹能把这团毒化了的血肉隔离在外,这时却被窫窳从背上的伤口直接侵入内脏。窫窳化作一团蠕蠕而动的肉,贴紧在靖歆的背上,不断吸食他的生命力。靖歆竭尽全力地哀号着,想把那团肉给扯下来,但窫窳刚好选中了他最难用力的身体部位,一时间竟拔不下来。他病急乱投医,冲着马蹄乱喊:“快!救我!救我!”
马蹄幸灾乐祸,笑道:“我为什么要救你?”
靖歆惨叫道:“你不救我,等它吃了我,第二个就轮到你了。”
马蹄心想这倒不假,但这牛鼻子获救之后也未必肯放过自己:“最好是他们俩同归于尽。”当下道:“师父啊,我是有心帮你,可我不知道怎么救你啊。”
靖歆号叫道:“用你的手套把它拔出来!”
“手套?”
“对!快!”说完这句话他已经连站也站不稳了。
马蹄心道:“现在帮忙的话,估计这牛鼻子就算获救也没力气了。”便走到靖歆背后,小心翼翼地伸手抓住了那团肉。靖歆给他的这副手套上嵌着万毒钉,那团肉被钉子扎到一阵颤抖,内里发出一声非禽非兽的悲鸣。窫窳这时已经是垂死一搏,任凭马蹄怎么用力也扯不出来,而它伸入靖歆体内的触角却已经找到了他的心脏。靖歆吓得两脚发软,大叫道:“快!快!不然就来不及了。”
马蹄扯得满头大汗,心道:“你这手套也对付不了它,我又有什么办法?”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张口向那团蠕动的肉咬了下去。
靖歆只听到背后一声凄厉的惨叫,跟着体内的痛苦稍减,碰到他心脏的触角软了下来。他死里逃生,才松了一口气,突然肩头一麻,被马蹄拿住了。
“师父,”马蹄在靖歆背后笑道,“你说就算第一流的高手被我这手套拿住,一时也逃不开的,是吧?”
靖歆惊道:“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你说呢?”马蹄邪笑着。忽然之间,他的影子出现了一点诡异的变化,似乎是一个人长出了老虎的牙齿,又在腋下部位闪动着两道寒光!
这个变化一闪而过,但被马蹄抓住的靖歆却无意中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也真是博学,竟然能从这一点变化中想到了传说中的一种神兽!
“天啊!那……饕餮?难道你……你是饕餮的化身吗?”
“饕餮?那是什么东西?”马蹄说着,又道,“无所谓了,反正……我饿了。”
靖歆浑身颤抖起来,惨叫道:“难道是……饕餮之胃!饕餮之胃!天啊!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竟然让我死在饕餮之胃里头!”
亳都来客
马蹄吃了靖歆的血肉筋骨,得到了他的部分力量;吃了他的大脑,得到了他的部分智性记忆。他把靖歆和自己先前的力量融合起来,只觉全身真气充沛,举手投足间充满了力量,自信心空前膨胀,似乎觉得超过有莘不破,把都雄魁之流踩在脚底下是转眼就能实现的事情。
他大笑三声,感觉自己大有高人风范,手轻轻一挥,发出一股劲风,把哥哥马尾拂醒,马尾睁开眼睛,高兴得跳起来抱住他。马蹄不悦道:“你能不能别这样?”
“怎么了?”马尾可一点都没觉得不妥。
“我今时不同往日。我已经是一代高手了,你是我哥哥,连带着也尊贵起来。以后行止要有风范!”
“风范?”马尾听不懂,伸手就往马蹄的衣服里摸。
“干吗?”
“有饼没有?我饿了。”
马蹄差点气死:“我说的话你到底听明白没有啊?”
马尾摇头。
马蹄怒道:“难道你没感应到我的气势吗?”
“气势?”
“就是我变得了不起了!”
“我一直觉得你很了不起啊。”马尾这句话纯出真心,但他在马蹄身上摸不到一点能吃的东西,脸上不禁有些失望。
马蹄更加失望,但仍忍不住再问他:“来!看看,你好好看看我,和之前有没有什么不同?”
马尾摇了摇头说:“没什么不同。”
马蹄大怒,随手一挥,打出一个大坑。马尾高兴得拍手叫道:“好了好了,弟弟,有了这一手,以后我们饿了的时候可以像那个阿猴一样去卖艺。”
马蹄差点被他气死。哥哥口中那个阿猴是祝融城里一个耍猴的,他如今已经以当世高人自诩,却被哥哥比成一个卖艺为生的乞儿!
“算了,我不和你说了。”
马尾有些担心地说:“弟弟,你生气了吗?”
“生气?”马蹄憋了一肚子的火,“对着你我生什么气啊!”
马尾却没听出马蹄其实还是在生气,说道:“哦,那就好。”
马蹄哭笑不得,摇头道:“算了,我……我给你找吃的去吧。”
马尾大喜道:“好啊好啊!弟弟,我就知道,你最了不起了!”
马蹄心道:“了不起这个词被哥哥说出来真是掉价。不过算了,至少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认同我……总有一天,我要全世界的人都像哥哥这样对我说:‘你是最了不起的’。”
他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想起现在夏都处处充满危机,再想起自己还远远称不上力压群雄,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馁:“其实我就算吃了靖歆,离有莘不破他们应该还有一段距离。”
正想着,突然间天色大变,大风从东方吹来,马蹄一惊,跳上一座屋顶,望见东城外的风云变幻,隔得虽远,却仍让人产生大劫将至的恐惧感。马蹄心道:“这几天一直很晴朗,怎么突然起这么大的风?是了,一定是那些人打起来了!”想到这里,他先是兴奋,要以新一代高手的身份去观战,但马上又沮丧起来,他知道自己这点力量,和那些举手间天地变色的大人物比起来,依然是不足一哂。
马蹄对自己实力的估计时而高过了火,时而低过了头。不过他的功力和此刻的燕其羽比起来,确实有云泥之别。
那中原地区一百年也难得见到一次的风灾连镇都三老都动容,但都雄魁依然稳如泰山。
川穹在飓风外围看到都雄魁依然背负双手的态势,心下发毛:“姐姐只怕已经到达极限了,不,这种规模的风灾已经超越她身体的承受力了,如果这最后一击再没法压制住对方,那我们可就危险了。”
东君在都雄魁身旁也道:“宗主,看样子这女人要做乾坤一击了!”
都雄魁狂笑道:“乾坤一击?放心,她出不了手!”他双眼圆睁,龙爪秃鹰巨大的影子化作猩红色,倒卷而上,就像一张巨大的罗网一样向上张开、收拢,那影子若有质、若无形,遇见风刃竟然没有半点阻滞。
川穹大惊,呼道:“姐姐,小心!”
都雄魁笑道:“小子,小心你自己吧!”
川穹自觉离那血影还远,本以为不会有危险,谁知道突然感到一阵束缚,低头一看,惊骇之情难以自已:自己的影子居然也动了起来,向上延伸,反过来要控制肉身!他怪叫一声,展开玄空挪移想逃,但再怎么逃,又怎么甩得掉自己的影子?
燕其羽本来正四处躲避那血影之网的罗盖,见到川穹遇险,反而忘了自己的安危,心道:“仇皇大人说过,血影的力量源于本尊,只要把他打倒,弟弟就能获救!”当下不再躲避,冒着被血蛊近身侵袭的危险,向都雄魁冲来。
东君动容道:“宗主,这小妞要以身为祭、与敌俱亡!”
都雄魁笑道:“小妞儿已经进了我血影之中,身不由己,如何以身为祭?”
燕其羽越飞越近,算算距离刚好,喝道:“都雄魁!我们一起死吧!昊天之风,度尽万国众……”但她真气一窒,竟然没法发动一万八千转的终极风轮,勉强激发斗志,但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力量来,每前进一步,力量就消失一分,终于连双翼也扇不动了,在风中晃了一晃,掉了下去。
川穹发现只要离都雄魁越远,影子对自己的束缚力就越小,于是他越逃越远。眼见影子就要恢复正常,突然见燕其羽失控跌落,她的下方就是龙爪秃鹰,吃惊之下,反而跳了回来,冲入血影之中,抱住了燕其羽。
都雄魁大笑道:“玄空挪移。妙极妙极!独苏儿,果然让你料对了!”
川穹在半空道:“你说什么?”
都雄魁笑道:“小子!有莘不破是你带出夏都的吧?本来看你师父面子,我可以考虑放你一马,但你既然跟我作对,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血影合拢,燕其羽在川穹怀中喘息道:“小心,那血影中布满血蛊,能吸食人的精血真气。”
都雄魁的血影并未立刻进攻,而是天上地下、前后左右地把川穹周围围实了,这才逼过来。
川穹心道:“这血影的阻隔力比夏都城墙的禁制还严密!”他没把握马上用玄空挪移之术逃出去,便先取守势,周围一阵空间异动,形成一个球形的真空地带,隔开了逼过来的血蛊。
都雄魁笑道:“你刚才趁我没工夫对付你,远远逃开不就好了吗?来到我百丈之内,就是玄空术也保不住你!”说完他念了个“唵”字。川穹只觉自己体内某处一阵不安,只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却听燕其羽惊道:“他……他控制了我们的生命之源!这是未老先衰诀!”
川穹大吃一惊,看姐姐时,只见她眉角皱纹暴起,片刻工夫头发便白了一大片。他看不见自己的脸,但看看变得皱巴巴的手背皮肤,知道自己也在迅速衰老。
都雄魁喝道:“洞天派的小子,你把有莘不破藏在哪里?快交出来,我饶你们二人不死!”
川穹傲气发作,叫道:“你休想!”他要拼起最后的真力把姐姐送走,却感力不从心,再见周围的异动空间迅速收敛萎缩,心中惊道:“我的精力消散得这么快!不行!不能就这么死在这里!”
额头上唯一没有变白的头发突然跳动,他只觉大脑一热,读到了若干信息,心道:“凌空借力之法吗?我向谁借去啊?”他第一个想起了季丹洛明,却无法取得和他的感应。“罢了罢了!也顾不得后患了!”他闭目咬牙,以师徒之亲、同宗之缘突破重重空间从洞内洞借来藐姑射的力量,一个跳跃,消失在血影的包围圈子中。
都雄魁大吃一惊,却见川穹已在血影深渊之外。
川穹跳出血影深渊,可也没跳出多远,便发觉自己真气枯竭,怀里的姐姐和自己一样虚弱。他知道要逃也逃不远,只要都雄魁一发力,依然会落入他的手心,心中发苦:“没想到惊动了师父,还是不成。唉,我早预感到介入这件事情不会有好结果,最后还是被拖了进来。”
都雄魁见川穹逃出血影深渊之后没有马上远遁,知道他已是油尽灯枯,心中一宽:“妈的!这次差点阴沟里翻船!”他正要把那姐弟俩拖回来,突然东君惊叫道:“宗主!你看!”
都雄魁依言望去,只见一片紫气从东而来,一开始还只是一小点,一弹指间如云如林,遮天掩地,连初升红日的光芒也掩盖住了。
云中君叫道:“是他!一定是他!”
本已绝望的川穹也看见了。他并不知道羿令符和亳都的约定,也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然而身陷死地,情况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此时此刻,东方那片紫气已是助他逃出的唯一变数。
“要么死!要么活!”他一咬牙,激发最后一点力量,抱着姐姐跳入那片祥光之中。
九鼎宫内,冥想中的江离也睁开了眼睛,轻叹道:“终于来了。”
擂鼓较量
江离摆了个连山之局[29],只是他所学未精,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伸手拂乱局面,心道:“太卜连山子若还活着,或许可以看出些端倪来。”
这时山鬼也已赶往前方,他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是自己枯坐,呆想。他的脸长得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得多,但心中所想的事情,却件件不是他这个年龄应当负担的深沉。此时此刻,师父和师兄都已经逝去,昔日的朋友都一个个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会来怜惜他的人竟一个也找不到了。而他需要与之共事的,却是都雄魁这样的大枭雄、妺喜这样的蛇蝎女、夏桀这样的大暴君。
“唉——”江离叹了口气,知道把不破迎回来的机会已经微乎其微,就算真能捉回来,也已经不可能像之前计划的那样行事了,“情况真是糟糕!难道真的得来一次大战,弄个流血漂橹不成?”
他知道这个时候,他的师伯——那个虽不是太一宗嫡传,却胜似太一宗嫡传的伊挚一定正在与血祖都雄魁对峙着。
“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我们赢了,又有什么意义?”江离了解都雄魁,知道他这个人为了把伊挚和不破留下不会在乎将五百里甸服变成一片废墟,但他却在乎!可是在伊挚和都雄魁之间,又有谁能插得下手去?
川穹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被一片祥光包裹着。
“这是小宙逆。”川穹听到声音大喜:是燕其羽!风神之后正抱着他。他中了未老先衰诀之后两次强行运功,此时竟比燕其羽还疲弱,因此燕其羽反过来把他抱住。
“姐姐……”
“你别说话。”燕其羽道,“这片祥光正逆转时光,让我们恢复被未老先衰诀侵蚀的青春和活力。”
川穹吃了一惊:“逆转时光?真有人能做到?”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施展这神功应该会受到层层限制吧。”燕其羽道,“我猜由于我们是被未老先衰诀侵袭,并不是自然衰老,所以这片祥光才能起到作用。”
两句话间川穹觉得力气已经恢复了许多,能自己站立了,燕其羽便放开了他。川穹站起来细看周围的形势,不由得又大吃一惊:那片由血蛊构成的血晕正向自己所在的方向涌来,来势比刚才更加猛恶,就像万丈巨浪一般随时要扑过来把他们撕得粉碎!不过那片血晕来势虽然凶猛,却始终漫不过来,川穹注意到有一层淡淡的紫气隔在他们和血浪之间,任凭猩红的浪头如何猛攻狂扑也无济于事。
燕其羽道:“看见那片白云没有?这紫气就是从那里来的。”她的话音越来越沉着,两片血翼一抖,发出几声清脆的声响。
川穹却没有留意姐姐的动作,这时他完全被天上那片白云吸引住了:白云上那人他看不见,但却能体验到他的力量,那是多么广博深邃的力量啊,和师父藐姑射完全不同,却又毫不逊色。
“云上面也是四大宗师中的一位吗?”
“应该不是。羿令符说有莘不破的师父多半会亲自来,想必就是他吧。”血晕的主体涌到紫气面前之后便收了起来,燕其羽和川穹恢复了中未老先衰诀之前的状态。她的体力受到血蛊的严重侵袭,但她深知血蛊特性,在冲入血晕之前就做了相应的防备,虽然当时仍不能避免精力外泄,却也保住了真元。加上她又是半妖之身,身体的恢复能力比川穹强得多。川穹冲过来护住她之后,她便一直处于休息状态,这时虽感疲惫,却已能够行动,于是双翼一振,悬空飞起。
川穹惊道:“姐姐你干什么?”
燕其羽道:“现在他们被白云上那人吸引住,刚好让我有机会冲过去。”
“冲过去?”川穹道,“去哪里?”
“夏都。”
川穹大惊道:“你还去夏都干什么!他的首级你都已经见到了……他已经……”忽然间他发现燕其羽腰间有一个刚好放下一个人头的包裹。
燕其羽摸了摸包裹,打断了川穹,说道:“这个头颅是他的,可断口边缘一点血迹都没有,肯定有古怪,再说,就算他真的死了,我也要把他的尸体找出来碎尸万段!”说完她一个盘旋,冲出紫气,从血晕的缝隙中穿了过去。川穹就要追过去,胸口却是一痛,真气提不上来,反而跌倒在地。
燕其羽所料不差,都雄魁和镇都三门对她的行止虽感诧异,却没工夫去理会。这一刻,夏朝三大高手都盯着那片白云。河伯、东君和云中君明知敌寡我众,但慑于白云上那人的威名和神通,却仍忍不住手心沁出冷汗来。
只有都雄魁依然霸气逼人,冲着白云冷笑道:“伊挚!你怎么还跑来送死!莫非你还没接到你徒弟?”
河伯等人闻言都是一喜:如果他们师徒没有会合,那多半是对方在逃亡的过程中出了什么意外。
白云上那人却道:“无瓠子,劳你牵挂,我已命人把小徒送回亳都去了。这次来,是想把舍身救他脱险的朋友也带回去。”
都雄魁大笑道:“伊挚啊伊挚!你若自来自去,只要不入夏都,我们也奈何不了你!但你若是来救人,今天少不得要把你一条老命也送在这里!”
白云上那人也笑道:“是吗?我这条老命就在这里了,你们四个谁先来拿?”
都雄魁目视东君和云中君,两人见了血祖的眼色就知道他要自己上去耗对方的功力,心中不愿,却又不敢不从。
都雄魁见两人畏缩,怒道:“有我给你们做底盘,怕什么!”
紫气中川穹稍稍理顺内息,突见血晕中射出一道火光,心道:“终于出手了!”
火光越飞越猛,越烧越烈,到了那片白云之前突然一个转折,转而上冲,形成一轮几乎可以和东天太阳媲美的幻日,就要如方才对付燕其羽姐弟一般当头压下。
白云上那人喝道:“放肆!你是什么东西!敢爬到我头上去!”
川穹感应到那幻日被什么力量所阻,硬生生被扯了下来,滑在一旁。幻日才退了一退,一团乌云汹涌而至,向那片白云疾冲,却被一片清风一带,偏在一边。
川穹心道:“双方好像都没有出全力啊,这是怎么回事?”他看了一眼血祖,恍然大悟:“白云上那高人真正的对手是都雄魁,都雄魁虽然没出手,可还是分散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
河伯站在都雄魁身后,心道:“东君、云中君这两个家伙,见到他就吓成这个样子,其实云日联手,大可出尽全力与他放手一搏!伊挚大人若不出全力没法降服他们二人,若出全力则势必对都雄魁大人露出破绽!可怜他二人在对方积威之下,竟然不敢强攻!”随即他又想起自己在心里也不敢对伊挚不敬,现在旁观者清,但要真的易地而处,只怕未必能如自己想象中那般勇敢。
川穹休息了一会儿,真力渐生,却暂时无力去追姐姐,也帮不上忙,见幻日乌云围绕着白云的外围打转,时而尝试性地冲击一下,一遇阻力便忙不迭地退了开来,心想这样拖下去什么时候才是头?眼见双方僵持不下,血祖脸上戾气越来越盛,那团血晕迅速膨胀,蔓延开去,趁着云上高人分身乏术,竟隐隐呈现包围之势。
川穹忍不住道:“喂!小心!那血雾包围过来啦!”
只听背后一个清朗的声音道:“不怕,要压制伊挚大人,没那么容易。”
川穹回头看时,却是一个中年男子侧着头走近,只见他双眼紧闭,竟似个瞎子一般,于是忍不住问道:“你是谁?”
“我叫师韶。”
“师韶……”他仿佛听谁提到过,却一时想不起来,“你是云上那个什么伊挚的伙伴吗?”
师韶笑道:“算是吧。”
两句话间,滚滚血浪已经围住了三个方向,紫气笼罩的范围越缩越小,甚至有些零星血蛊深入地面,又从地底冒出。
川穹大惊道:“趁着还没合围,我们冲出去吧。”
师韶嘿了一声,从背上取下一个背囊来,那背囊又干又瘪,但他竟然摸出一面大鼓来。川穹看得大奇,知道这师韶多半也是高手,便不紧张,看他如何应付眼前的局势。
师韶取锤在手,对川穹道:“我这鼓叫舜雷鼓,又叫舜夔鼓,乃舜帝之父瞽叟(gǔsǒu)[30]用舜帝在雷泽所获夔之余皮所制,虽然稍不及轩辕黄帝用始祖夔兽之全皮所制的那一面,但仍有惊天动地的威力,待会我擂鼓之时,你要与我同心协力。”
川穹道:“我现在只怕帮不了你什么忙。”
师韶道:“我不是要你帮忙,而是要你不抵触。”
川穹一点就通:“我明白了,你是要我心里和你同仇敌忾,这样就不会伤到我,是吧?”
师韶微微一笑,道:“不错。你真聪明。嗯,你的声音我从来没有听过,但却有种熟悉的感觉。莫非是前生的缘分?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我叫川穹。”
“川穹……好名字。”师韶语毕,挥锤一震,大地动了起来,不断从地面冒出的血蛊逃命般钻了回去,紫气下的地面恢复了先前的清净。
这时血浪已经把白云紫气重重包围,天上幻日、白云也加强了进攻的力度,突然间师韶一声大喝,大鼓再震,天上无端响起一个霹雳来,与鼓声应和。紧接着,地上鼓声阵阵,天上雷声轰轰,一直平和的紫气突然动了起来,在鼓声中化作飞鸟,冲向东方,突破了东面最薄弱的血晕。
河伯等眼见己方得势,正自欣喜,但听到那鼓声无不心头一震。东郭冯夷看不见紫气内的情形,叫道:“这鼓声,莫非是登扶竟大人来了吗?可他怎么会跑到对面去了?”
都雄魁冷笑道:“不是登扶竟!是他的盲徒弟!”
河伯惊道:“师韶?这盲小子怎么能有这等修为!”
但听哒哒两声,却是师韶敲动鼓沿作为缓冲,跟着第二通鼓擂起,流动的紫气盘旋起来,变成漩涡形状,把周围的血雾都卷了进去。
都雄魁惊道:“不好!”却已经来不及了,那紫气漩涡反过来,变吸纳为排斥,荡漾开来,把十里之内的血蛊冲得无影无踪,天地登时为之一阔。
河伯眼见己方刻苦经营的包围圈片刻间被瓦解,都雄魁脸色发青,将面对紫气的血晕化作半圆形,竟是被迫改攻势为守势,心下更是震惊。但听哒哒两声响,知道第三通鼓的攻势就要发动,待要帮忙,却不知如何着手。
紫气中川穹亲见师韶的神技,由衷叹服,心道:“他这第三通鼓一起,我们就要赢了吧。”
只听咚咚咚数声连震,紫气幻化,这次却化作长矛形状,千千万万支紫色长矛对准了天上的幻日与乌云。
川穹心道:“天上那两个家伙完了,就算不死也得残废!”
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好鼓啊,好鼓!”
师韶鼓锤一偏,嘟的一声败响,第三通鼓竟擂不下去了。
燕其羽招来的昊天之风犹未散尽,川穹凝神望去:却是一个老得连路也走不稳的盲老头,拄着一支鹿角杖,在血浪狂风中走得颤巍巍的,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刮倒。
生死陷阱
川穹见到在血晕中步步走近的那个盲老头,心道:“这人没有一百岁,怕也有九十岁了。看他走路的样子,似乎我一个指头就能把他推倒。”
不过川穹自然知道这盲老头不可能这么简单。见到都雄魁的血蛊,人神妖魔无不退避三舍,方圆数十里几乎在片刻间变成死地,可这老头却若无其事地行走在血浪狂风之中。
见到盲者,自都雄魁以下无不大喜。师韶却叹了口气,丢了鼓锤,伏倒在地,叫道:“师父,你老人家别来安康。”
那盲人自然就是名扬天下的大夏乐正登扶竟,听到师韶的话淡淡道:“你临走之前,不都把东西还给我了吗?还叫什么师父。”
师韶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登扶竟默然不语,云端上传来空旷的声音:“登扶兄,你也要来留难我吗?”
登扶竟道:“伊挚,你我一场相交,本希望善始善终,只可惜立场不同,令人抱憾。”
云端上那人道:“登扶兄,履癸……”
登扶竟打断了他道:“不必多说,你的意思,十年前我就已经知道了。我的坚持,想必你也清楚。”
云端上那人叹息一声,便不再言语。
师韶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登扶竟道:“师徒之谊早绝,何必行此大礼。”
师韶道:“伶伦[31]先师制定五音十二律,为的是和平与文明,而不是杀戮与战争!将音乐用于争战,本来就偏了音乐正道,何况今日要用来和恩师作对,然而形势所限,却不得不为。”说着站起身来,拾起鼓锤,却凝神不动。
登扶竟笑道:“好,好,大王曾说你比我强哩,我虽然老了,可还有点不服气。今日就看看你周游天下后有何进境。”
天高地阔,紫气端凝,血浪翻涌,明明很喧嚣,川穹却觉得全世界都静悄悄的,仿佛在等待着聆听什么。
马蹄带了马尾东躲西藏,心道:“现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出城去。”
他近来见识日长,猜出大夏的形势多半不妙。本来把商国的王孙拘禁在夏都,形势或有转机,谁知道有莘不破转眼间被羿令符送出城外,以马蹄的见识,也知道有莘不破这一出城,那便如鱼入海,如鹰冲天——再想捉他回来是千难万难!
马蹄心道:“大夏的权柄被我那便宜姐夫操持着,他有杀我之心,我是说什么也不能为大夏效力的了。”想起自己冒死去做有莘不破的替身,只要投奔商国,想必有论功行赏的份。这时危机已过,当初的九死一生成了有惊无险,心中便开始得意扬扬地佩服自己的“远见”来。但得意了一会,他又想道:“不过当初我没听有莘不破的,却去听羿令符的,不知道有莘不破会不会恨上了我。唉,真是糟糕!有莘不破的地位明明就比羿令符高,我当初是怎么想的?”想到这里他又有些自怨自艾起来。
“看来要投靠商国还得立一个大功才行。不然就算去了亳都也未必能出人头地。唉!羿令符怎么会那么冲动!他要是不死,回到东方一定是个大官。我这么听他的话,在他手下混个出身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现在可有些麻烦了。就算我去了亳都,就算我见到了有莘不破,万一他恼我不听他的话,把我的功劳轻轻抹了,那我这次的风险不是白冒了吗?”
他心中塞满了事情,很想找个人商量,但看看身边的哥哥,却正自顾自吃他的麦饼,哪有工夫来理会自己千盘万结的心思?正在不满,忽然眼前一亮,角落里闪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有穷商队的阿三是谁!
桑谷隽在夏都的地下游荡了大半天,终于找到了王宫禁制的破绽,游了过去。
这故意露出的破绽山鬼做得很巧妙,桑谷隽竟然没看出来。不过自天山一战之后,他已经比过去冷静多了。虽然找到破绽钻了进去,却不马上浮出地面,而是睁开透土之眼。但找了许久,却一直没找到仇人。游走到一个偏僻的所在,蓦地见到一物,心头大震!几乎忍不住要冲上去——原来他看见的竟是一条天蚕丝巾。
桑谷隽游近了细看,上面原来是一个偏僻的花园,山石错落,冷寂幽雅。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正在照顾花草,她头上缠着一条绸巾,桑谷隽一看就知道那是她大姐桑谷馨手织的。不过和妺喜那领天蚕丝袍不同,这条丝巾用的只是普通的天蚕丝。
看那女孩子的服饰只是一个低等的侍女,身材矮小,十六七岁左右,一脸的老实,干活干得专心致志,丝毫没有发现一个英俊的年轻人从她背后的地面浮了出来。
桑谷隽拍了拍她的肩头,那侍女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到桑谷隽更惊得就要大叫。桑谷隽忙把她的嘴捂住,说道:“我不是坏人。你别叫,我就放开你。”
那侍女眼神中充满了惊恐,但定神看见了桑谷隽的脸,便慢慢冷静下来,然后点了点头。桑谷隽这才放手,却仍注视着她——只要她喉咙一紧张,就马上再捂住她的嘴让她不能大叫。
幸好那侍女却出奇的安宁,上上下下看着桑谷隽,道:“你是桑娘娘的兄弟?”
桑谷隽心头一酸,点头道:“没错。你怎么知道的?”
“你长得和桑娘娘很像啊。”那侍女说,“而且桑娘娘提到过你。”
桑谷隽道:“你和我姐姐……”
那侍女道:“我以前是服侍桑娘娘的。本来服侍桑娘娘的一共有五个人,后来桑娘娘去世,其他人都调到别处去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看庭院。”
“留在这里……”桑谷隽忍不住打量了一下周围,“姐姐她以前就住在这里?”
“是啊。”
桑谷隽睹物思人,心中不由得一酸,又问那侍女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不过娘娘来了以后给我起了一个,叫忆儿。”
“忆儿……忆儿……”桑谷隽心头大痛,道,“你头上这条丝巾,是姐姐送给你的吗?”
“嗯。”忆儿道,“对了,公子您怎么来了?娘娘已经……已经去世很久了,你是来拿她的遗物回去的吗?”
“遗物……”桑谷隽道,“我姐姐还有东西留下?”
忆儿道:“有一些小东西,公子您跟我来。”说着她在前带路,走入屋中。房子倒也精致,但整个院落常年只有一人居住,不免显得有些凄冷。
忆儿道:“这里很偏僻,娘娘在的时候就没什么人来,娘娘去世之后也没安排别的娘娘住进来,所以就更冷清了。”
屋内布设十分简单,一张床,一只几,一座石架,几上几根针线,架上几片龙骨。桑谷隽愤然道:“我姐姐生前,就住这种地方?”
“嗯。”
桑谷隽想起大姐出嫁的时候,巴国依礼送来了媵(yìng)臣[32]与陪嫁的侍妾。但后来滕臣阻于种种“宫中规矩”,竟无法与桑谷馨互通消息。而听忆儿所言,似乎那些陪嫁而来的侍妾宫姬也没有和桑谷馨住在一起。桑谷隽原以为大姐在夏都只是心受罪而已,没想到日常生活也如此凄凉,一时悲伤,一时气愤,咬牙切齿骂道:“履癸!你好狠!”
忆儿愣愣看着他道:“履癸是谁?”
桑谷隽哼了一声道:“忆儿,我现在有些事要去做。你今天哪里也不要去,好好待在屋里知道吗?如果感到地震,马上钻入床底。”
忆儿吓了一跳道:“地震?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有地震?”
桑谷隽道:“这你别管。总之听我的话。这件事情过后如果我还……”他本来想说“我还活着”,但一来不愿折了锐气,二来不愿对一个侍女透露太多东西,便转口道:“若我腾得出手来,会来接你出去。如果我没来,你就先在这里安顿吧。如果夏都不能住了,就想办法到西南去,拿这条丝巾去孟涂王宫,把你遇到我的事情说了,就会有人安顿你的。”
忆儿道:“孟涂就是娘娘的老家吧?可为什么夏都不能住?我不明白。”
桑谷隽道:“总之你把我的话记住,以后就会明白的。”
忆儿点头道:“是。”
桑谷隽道:“好了,我先走了,你记住,一定要待在屋里,别乱跑!”他转身要走,却听忆儿道:“公子,等等。”桑谷隽停了下来,只见忆儿在角落处翻找着什么,过了一会,翻出一个箩筐,从中取出一双鞋子来,对桑谷隽道:“公子,这好像是娘娘给你做的。你看看。”
桑谷隽伸手接过,看得怔了。
忆儿道:“娘娘做这双鞋子的时候,总是同时念叨着:‘小隽,小隽,不知道你的脚长大了多少……’”
桑谷隽听得连手也颤抖起来,他脱了脚上的鞋子换上,感觉甚紧,并不合脚,心中大痛,喃喃道:“姐姐离开的时候,我身体还没长足,她做的这双鞋子比我当时的脚大了些,不过现在……现在……”
鞋子穿在脚上,而亲人却已远逝。桑谷隽手一紧,拳头青筋暴起,突然痛叫一声,双手掩面,两行泪水从指缝中流了出来,他的人就此不动了。
妺喜现身
忆儿见桑谷隽一动不动,吓了一跳,试着用手推了他一下,桑谷隽双手下垂,就像毫无知觉一般掉了下来,挂着两道泪痕的脸没有半点表情,如同死了一般。
忆儿颤声道:“公子……公子……你别吓我!”她想要摸一下看他有没有鼻息,终于还是不敢,彷徨了好一会儿,转身想逃走,一回身,才发现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了好几个人,为首那人竟然是东宫的妺喜娘娘。忆儿吓得直打哆嗦,道:“娘娘……这……这人不知道怎么了。”
妺喜笑道:“你怎么会不知道他怎么了?你不是已经把他给杀了吗?”
忆儿大惊道:“我把他给杀了?哪有?”
妺喜笑道:“你一路惹他伤心,害得他流泪,不是吗?”
“我惹他伤心?”忆儿道,“就算是我惹了他伤心,但……难道惹他伤心就会把他杀了?”
妺喜笑道:“你不知道吗?他这人有种怪病,不能流泪,一流泪魂魄就散掉,整个人就变成了行尸走肉。他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你造成的呀。”
“不!不是,不是!”忆儿大声道,“不是的!我怎么会杀他?我怎么会害他?他……他是桑娘娘的弟弟啊。”
“这我当然知道。”妺喜笑道,“不过你最终还是听我的话,惹他流泪了,不是吗?”
“没有!我没有。”忆儿突然全身发抖,软了下来,“我……我只是昨晚做了一个梦。梦里桑娘娘说如果遇到她的亲人,就……”不知什么时候,她眼里也充满了泪水,一个眨眼,泪水流了下来,她就再也不动了。
妺喜笑得花枝乱颤,她身边一个老妇说道:“娘娘,你何必和她废话这么久。这么个小人物,一巴掌就解决了!”
妺喜笑道:“刑鬼,这你就不懂了。强行杀人,这算什么本事,要让人自己乖乖地伤心流泪,才显得本门的手段!”说完她便要向桑谷隽走去,那老妇却拦住道:“娘娘且慢,小心有诈。”
“有诈?”
那老妇刑鬼道:“有莘羖那男人平时看起来直爽豪阔,但遇到事情却是鬼点子大把。这姓桑的小子既然跟他扯上了关系,肚子里的鬼主意只怕也不会少,还是小心些好。”
妺喜迟疑了一下,道:“好。你过去把他的肉身毁掉吧。哼!鬼主意,我倒要看看你怎么鬼。”
突然一个男人叹了口气道:“你这老女人才鬼!”
妺喜等一听脸色大变!这屋子里可只有一个男人——桑谷隽。
刑鬼惊叫道:“你没死!”
桑谷隽笑道:“要杀我没那么容易。”
妺喜冷冷道:“你怎么看破的?”
桑谷隽笑道:“方才你藏的可真好,要是不露脸,我说不定还真找你不到。不过我知道就算我不找你,你也会来找我的。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们心宗的那点鬼门道,这小妮子一开口没说两句话就引我伤心,自然是有古怪了。果然,我假装流泪中了你的‘伤心咒’,你们这群女鬼就全出现了。”
刑鬼怒道:“放肆!”
妺喜却笑道:“好吧,就算如此,那又如何?你孤身一人,我却是人多势众,形势倒向我这边。”
桑谷隽冷笑道:“既然这样,你刚才听到我声音的时候,何必脚下退了半步?如果你真的不怕我,何必在跟我说话之前两眼游走,全在门窗上打转?是不是怕我封了你们的退路?”
妺喜似乎被他说中了心事,脸色一沉。
桑谷隽笑道:“今天看来,你实在远不如你师妹,虽然你是师姐,但心宗的道统想来是在雒灵那边吧。”
妺喜脸色大变,就要发作,桑谷隽又笑了,说道:“还心宗呢,没两句话就被我搅乱了心神,我倒要看看今天你拿什么来赢我!”
被他这么一说,妺喜心头一凛,知道自己犯了师门大忌。她虽然镇定下来,但已是锐气尽失,心道:“我实在太托大了。竟然告诉大王我能独力应付!如果大王在这里,或者他派来几员重将,今天便有恃无恐。”
桑谷隽冷笑道:“在想援军吗?迟了!我刚才在地下看得清楚,这附近没其他高人了。有实力从我手上救人的,就算收到信息一时半会也赶不过来!”
妺喜心中一怯,又退了半步。
桑谷隽叹道:“其实你有必要怕吗?以你的修为,再加上身边这四个老老少少的女人,不一定会输给我吧?不过可惜,你现在不但锐气尽丧,连信心也全没了。对你们心宗而言,信心一失就意味着必败无疑,我说得没错吧。嘿,你的脚又退了半步。可惜啊,刚才要是我刚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你就逃,我也许真拿你没办法,现在……”说着双手合拢,喝道:“现!”
门窗突然显出无数天蚕丝来,把整个屋子包了个实!桑谷隽冷笑道:“现在就算履癸来了,一时三刻也别想进来搅局!”
妺喜四顾打量着围住这整间屋子的天蚕绸缎,心中惊悔交加。桑谷隽笑道:“你的心神怎么这么容易就乱成这个样子?莫非定静慧的功夫都让荣华富贵消磨掉了吗?”说着手一伸,众人眼前一亮,只见一团光华在他手心跳跃着,虽然只是拳头大的一团,却充满了杀机。
妺喜惊道:“虎魄!”
桑谷隽笑道:“你应该没见过虎魄才对,怎么会知道的?是雒灵告诉你的吗?”
妺喜已经没心思理会他的试探了,一步步向门口退去——那里虽然被天蚕丝阻住,但毕竟没有像虎魄这样的天敌法宝。在这件事情上,独苏儿却有些失算了。
桑谷隽冷笑道:“没用的。你心宗既没有不破那样的精金之芒,又没有芈压那样的重黎之火,要想逃出我的天蚕丝,那是做梦!”
刑鬼叫道:“宗主,我拦住他,你快退!”
桑谷隽眉头一皱,道:“宗主?难道独苏儿已经死了不成?”
刑鬼一惊,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妺喜虽和都雄魁等在同一阵营,但相互间并不齐心。她要拿独苏儿这面大旗来唬人,因此对师尊已赴昆仑的消息半点也不透露,平日里只让刑鬼等人呼她为娘娘。
桑谷隽道:“哼,不过现在这种局势,就是独苏儿来了也没用。妖妇!你害了我姐姐,今天就给她偿命吧!”手一挥,那团光芒射了过来。刑鬼就要冲上去,妺喜心头一动,把她推开,竟然迎了上去,右手一晃,多了一面不知何种质地的镜子。
镜子映着那团光芒,射出了一团一模一样的光芒,两道光芒一撞同时粉碎。
桑谷隽惊道:“什么东西?”
妺喜笑道:“我有至宝在手,怕你什么虎魄……咦!”
原来就在她得意扬扬之际,那两团粉碎了的光芒化作千万柔丝,披散下来。妺喜手上的小水之鉴有反射之功,虎魄的杀伤力再大,也会与镜映出来的虎魄之影相撞而灰飞烟灭。但这柔丝并没有任何杀伤力,只是千丝万缕地垂下粘在小水之鉴的镜面上,片刻间便把整个镜子全盖住了。桑谷隽大喝一声,骨链飞出,把小水之鉴砸了个粉碎。
妺喜怒道:“你这虎魄是假的!”
桑谷隽笑道:“自然是假的。我早猜到独苏儿那女魔头会给你们留下后招。你不显现出来,我的虎魄焉能轻易出手?刚才那个是我用天蚕丝混合从不破那里学来的精金之芒化成的。我的精金之芒学不到家,只怕连不破的三成功夫也不到,不过用来唬人的话倒也够了。”
他侃侃而谈,在妺喜等人听来局势已经全在他掌控之中。因此桑谷隽越显得轻松,妺喜就越紧张。笑声中一个光点出现在桑谷隽双眉中心,那光点越来越大,越来越亮,最后竟然幻化成一个威猛的武士形状。
刑鬼指着那光幻叫道:“有……有……有莘……”
“没错!这就是我有莘伯伯的化象!”桑谷隽冷笑道,“你刚才在背后诋毁他诋毁得那么卖力,现在见到他的幻象便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有莘羖的幻象——虎魄无须听从桑谷隽的指挥,一被释放出来便向有心宗烙印的人冲去,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妺喜。妺喜吓得魂飞天外,手一拉,把刑鬼向虎魄推去。
刑鬼方才奋不顾身地要挡在妺喜身前,这时真的面临有莘羖的杀机却吓得腿也动不得了。被妺喜一拽,身子便不听使唤地向虎魄撞去。她方才忠心护主出于情愿,但这时被宗主抛弃却忍不住心酸。那一瞬间她忽然想起:“如果是二姑娘在……她一定会想办法保护我们吧……”
然而这个念头还没转过来,她的整个人已经化作点点尘埃。
虎魄没有实体,完全由最精纯的精金之芒构成,而主宰这团精金之芒的则是有莘羖留下的一点最纯粹的杀机。桑谷隽站在一边静静看着虎魄追着心宗诸人屠戮,心中充满了复仇的快意。而处于生死一瞬的妺喜心中则充满了恐惧。其实她的修为十分深湛,但在信心尽失、惧意充塞的情况下竟然除了把门人推出去之外,再想不到其他的办法来。
四个心宗的长老一个个在极不情愿的情况下被宗主推出去送死,妺喜敏锐地感应到她们临死前的怨气,那怨气让她闪现出片刻的迷惘,但她马上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没有时间迷惘了,虎魄冲上来了!
“啊!”她惊叫着,本能地转身掩面,精金之芒斩在她背上,竟然没有把她斩成两半!
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把背上的锦袍张开,躲了进去。
桑谷隽也怔了一下,随即悲怒交加:“天蚕丝袍!你!”他想起整间屋子布满了妺喜的“伤心之咒”,强忍住了眼泪,却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云上之战
燕其羽偷偷靠近夏都。她受都雄魁之挫,已冷静了许多,不敢强攻城门,而是找个冷僻地段,从高空中闯了进去。
此时镇都四门均不在,大夏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被东方的战事吸引了过去,竟无人发现她的潜入。燕其羽从云层之上俯瞰,但见夏都中人们茫茫乱走,天大地大,城深人众,那人却哪里找去?
突然,她手上的那黑色纹理的手镯开始闪烁。
川穹很担心独自西去的姐姐,然而他已经无暇分心了。师韶的鼓又擂了起来,他必须收敛心神,做到与之同心方能不被鼓声所伤。
但很快川穹就发现一个问题:师韶的鼓声似乎没有先前那么威武了。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隐隐地,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若有若无,若隐若现,由于听不清楚,他的耳朵便努力地搜索着、搜索着。
笃,笃,笃……
那是什么声响啊?简单、短促而有节奏,那奇怪的韵律融进鼓声之中,如盐入水,水色似未曾变,但味道却已经大大不同了。不知为什么,川穹竟然忘记了身边那震耳欲聋的鼓声,被这简单的声响所吸引。蓦地耳膜大震,心脏因鼓声而大跳,全身血脉贲张,便如要破体而出一般。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血祖!”但随即否定了。令自己痛苦难过的不是都雄魁,而是师韶的鼓震!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他的鼓声会伤害我?”川穹一转念便明白了:自己被那奇异的声响所吸引,心灵竟然不知不觉被吸引到对方的立场上去了,想到这里他更加骇然,举目望去:果然是登扶竟。
登扶竟并未取出什么乐器,只是有些吃力地提起手中拐杖一下一下地顿击地面。每一下顿击都不见得有多么用力,甚至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然而就是这若有若无的撞击声,却把师韶惊天动地的攻势化解于无形。
川穹又发现:原本变化万千的紫气又恢复了平静,但平静之中又隐隐现出躁动不安来。“师韶的师父好厉害。看紫气的这种情况,云上之人也被他那单调的敲响所吸引,师韶的鼓声不但无助,反而有害。”
乌云、幻日却乘势进击,白云祥光又要抵御云日,又要防范血蛊,还要稳定紫气的躁动,登时显得左支右绌。
东郭冯夷道:“宗主,我们也动手吧。”
都雄魁笑道:“不急,不急。伊挚还没疲呢。现在动手,逼得他出真火,依然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再等等。”
师韶叹了一声,丢掉鼓锤,取出一张五十弦的古瑟来,依着宫商角羽,调理着鼓震残留在天地间的杂乱余音。
马蹄望见阿三,冲过去把他和老不死扯到暗处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怎么还在这里晃悠?”
阿三似乎受到过很大的刺激,看见马蹄,忍不住哭道:“兄弟们,兄弟们……”
马蹄心道:“原来九鼎宫前的惨状他看见了。”
只听阿三道:“我本来想冲过去和兄弟们死在一起,但看到那巨蛇拖了台侯闯出来便跟住了。呜呜……台侯一定是凶多吉少,要不然他怎么会被那条巨蛇拖着离开却一动也不动?”他一边说一边抽泣。
马蹄心中骂他没用,口中却安慰道:“好了好了,凶多吉少,不正说明还有一线生机吗?你看到那条巨蛇把台侯拖到哪里去了?咱们快去救人!”他想如果能救出羿令符,那可是大功一件。
谁知阿三却道:“不知道啊。”
马蹄忍不住发怒道:“不知道?你不是说跟住了吗?”
阿三道:“我是跟住了,但同时跟着的还有好多官兵。我和老兄也不敢冒头,杂在人群里面,突然看见那群官兵纷纷中箭倒下……”
马蹄奇道:“中箭?难道是台侯醒了?”
“有可能。”马蹄道,“一箭就是一人,别人没这么准。”
马蹄却摇头道:“那肯定不是台侯。他要是出手,一箭就解决一大片。”
阿三道:“也许是伤后无力吧。虽然我见识短浅,不过也看出那的确是有穷的弓箭手法。”
马蹄道:“后来呢?那群官兵全被射倒了?”
“没有,他们人太多了。不过被那阵箭雨阻了一阻,一时没人敢上去,就在这时,我们听见一声轻响,跟着便起了一层雾。”
“雾?”马蹄道,“好端端的怎么来了一层雾?是了,一定有人在弄什么神通。”
“是啊。”阿三道,“那是‘寒雾之曲’,我见台侯……哦,不,是老台侯施展过的。那层雾过后,眼前就突然什么都没有了,那蛇,还有台侯都不见了。”
马蹄心道:“照这样看来,羿令符应该还活着。嘿,如果让我找到他,那可就妙了!有莘不破是我救的,羿令符也是我救的。到了商国,我还不是大英雄?”他心中得意,看了阿三一眼,心道:“如果可能,这人也要附带着救出去。他好像是有莘不破的心腹之人。将来就算没能救出羿令符,或者羿令符竟然伤重不治,有他在,也好让商人知道我曾经尽力过。”
他向阿三问明了寒雾骤起、巨蛇消失的地点,又对阿三道:“阿三哥,台侯我去找。你累了大半天,先找个地方休息。”
阿三道:“不,我不休息。我也要去找。”
马蹄心道:“你在身边莫拖累了我!这夏都现在乱糟糟的,那些官兵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居然没盯上你。”口中却道:“这事人多了不好办,容易被夏人盯上。我对夏都比你熟,行动起来方便。”
阿三这才点了点头,又道:“可我们到哪里休息去?”
马蹄心道:“找个什么地方让他们躲啊?”他第一个想起了阿芝的小院,但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心道:“她是都雄魁的女人,说不定都雄魁会派人去保护她,那他们去了岂非自投罗网?”跟着便想起了阿芝的那对神秘的邻居来,对阿三道:“阿三哥,你就去我们的房东那里躲躲。”
“房东?”
“是啊,我们是她的房客,兵荒马乱的,我们到她屋内去躲一下也说得过去。”马蹄心想那对房东夫妇心里有鬼,多半不敢声张告发,但又怕他们对阿三不利,就嘱咐道,“你记得要从偏门进去,他们问起,你就说是我说的,还说我马上也会过来。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情,记住了?”
“嗯,记住了。”
马蹄又道:“万一他们不在,那你们也别干躲在屋子里。她那房子有个地下室,就是上次我去捉鬼的地方。你们躲进去,就算有人把房子烧了多半也能躲过一劫。”
阿三道:“地下室?在什么地方啊?”
马蹄道:“不难找。”跟着他和阿三简略说了,又道:“闲话少说,我们回头见。你把我哥哥也带上吧。一路小心啊!”
说着他就要走,马尾道:“弟弟,等等。”然后摸出一个麦饼递给他道:“你今天都还没吃饭。”
马蹄顺手拿了,闪入巷闾之中。
师韶的瑟已经断了四十九根,宫商不整,角羽不齐。
川穹心道:“看情况糟糕得紧,徒弟果然斗不过师父。”
只听铮一声响,古瑟最后一根弦也断了。
都雄魁在龙爪秃鹰背上喝道:“动手!”河伯飞了出去,携带着万千血蛊,化作一条血河,向紫气冲了过来。
川穹大惊,本能地就要闪避,随即想道:“我现在虽然有力气逃跑,可他们冒险来救我,我不能抛下他们。”拉起师韶道:“我们走。”
师韶叹道:“来不及了。”
川穹怔了一下,向后望去,只见东边层层密密,被血雾围得只剩下一条缝隙。而身前的血河不断进逼,眼见紫气被冲垮就在眼前了。
师韶道:“拼一拼吧。”又仰头道,“伊相,我要发动太古先王之乐,你带着这小哥走吧。”
云端上“嘿”了一声,却不回答。
川穹道:“要走就一起走。”
蓦地身后一个人叫道:“说得好!”
川穹向后望去,只见血雾合拢的片刻,一条人影闪了进来,落在西边,挡在血河之前,气息涌动中,一层气甲张了开来,混合了紫气的力量,化作一片紫色的光甲,竟然把来势汹汹的血河逼退了十余丈。
川穹一瞥那雄壮的身影,大喜道:“是季丹!啊!不,不是!”
却听云端上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孽障!你回来干什么!”
都雄魁攻势受阻,却反而哈哈大笑道:“妙极啊,妙极!伊挚,你自诩算无遗策,却算不准你的好徒儿!哈哈,哈哈。”在他大笑时,龙爪秃鹰的羽毛突然也异化成片片猩红,他又暴喝一声,人鹰一体化作一个巨大的血团,向紫气俯冲下来。
面对这等威势,连师韶也不禁脸上变色。但挡在最前方的有莘不破却岿然不动。
《山海图》惊现
面对血祖近乎疯狂的进攻,有莘不破竟然丝毫不惧。
川穹心道:“他倒也勇敢得紧。不过勇气并不能抵消实力的差距。这样的来势,除非是季丹亲至……”一念未已,血潮已经撞上无明甲,有莘不破身子摇了摇,竟然挡住了。
川穹又惊又喜,随即发现那无明甲颜色呈淡紫,恍然大悟:“他能与都雄魁正面抗衡,乃是因为利用了紫气的力量结成无明甲。”他心中突然间悟到了借力、合力、化力的妙境。
在川穹若有所悟的时候,都雄魁的攻势却如大河之浪,前浪未退,后浪又至。有莘不破挡一挡,退一步,再挡一挡,又退一步。
师韶心道:“伊挚被镇都三门牵制住,一时缓不出手来全力相助。不破虽有紫气之助,终究挡不住都雄魁的绝顶功力。”此时他和登扶竟都没有动,因为自忖自己一旦加入战团师父也定会出手,根本不能改变当前的胜负倾向。
他正苦恼,身边川穹忽然道:“你能把东边的血雾打开一条空隙吗?”
师韶一怔,道:“空隙?”
川穹道:“对,空隙,让我感应得到外面的世界就行。”
师韶隐隐猜到了对方的意图,危急之中也没有多问,取一个口哨放在嘴角,一声极刺耳的哨声倏然作响,连都雄魁也觉得耳膜一阵刺痛。
登扶竟心道:“哨声刚极锐极,却少了几分蕴涵。他们还没陷入死境,韶儿怎么就这么急躁了?”
师韶这哨声不能持久,但这么一阵冲击,都雄魁功力微受影响,东面刚刚合拢的血雾现出一道极细小的裂痕来。
川穹伸手朝空一指,喝道:“遁!”紫气迅速往他指尖凝聚,随即倒冲出来,紫气所笼罩的范围马上产生扭曲。
白云上传来一声朗笑:“大搬运!妙极妙极!”
都雄魁却变色道:“不好!”
白云连同其笼罩下的紫气凭空消失,被搬运到了血浪包围圈之外。
师韶道:“再退!”
川穹道:“等等。”他第一次运用这种神通,并且是从血浪包围中硬闯出来,一时间真气不继,连忙吸纳紫气以通经脉。他喘息未定,便听得当当当数下钟声响起,声音博大恢弘,却有几分急促。
有莘不破和川穹但觉一阵沉闷,就像有一口无形巨鼎从天而降,把他们牢牢扣住一般。
师韶道:“这是我师父的乐道钟鼎,他想用这个将我们罩住,可我们已经逃出绝地,再要困住我们,那是休想!”说完他取出一把笙来,笙乐响起,便如地泉暴涌,把那当头压下的力量硬顶了回去。
川穹道:“用我这大搬运逃不远,而且太费劲!”
有莘不破道:“何必逃!我们跟他们拼,难道就输给他们!”
川穹给他说得傲气激起,道:“不错!就跟他们拼!”
他本身的真力依然未曾恢复,但既然悟到了如何借用伊挚的紫气神力,反而连以前用不出来的招数也能使用了!
只见他悬空而起,头发飘扬,双手虚抱成圆,有如神临人间,大声道:“都雄魁,你不敢硬接我姐姐度尽万国众生的大飓风,可敢来试试我的‘空穴来风’吗?”
话声才落,强风陡起,却不是向都雄魁吹来,而是带着血晕向前冲去!原来紫气外边突然出现大大小小数十个虚空黑洞,以极强的吸力吞噬周围一切事物。
都雄魁又吃了一惊。伊挚的紫气一直采取内敛的守势,而且和川穹的气脉相连,事先有所防备,因此不易被那虚空黑洞的吸力撼动,而都雄魁的血气却取外放的攻势,他若和藐姑射对敌,绝不至如此托大,却从没把川穹这个小辈放在眼里,一个不慎便吃了大亏!血气沿着前冲的惯性,竟然是源源不断地向那数十个虚空黑洞冲去。虚空黑洞吞噬的东西越多,裂口就越大,吸力也越厉害,到最后数十个小洞竟然连接起来,变成一个巨大的裂缝。
等到都雄魁停住了前冲的余力,血蛊已经被虚空黑洞吞食了一大半,而且剩下的一小半血晕也不停地向那裂缝缓慢移去,他自己竟然控制不住!
师韶知道这无底洞是个极可怕的东西,一个不小心连自己也得赔进去,因此欣慰中带着隐忧,有莘不破却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叫道:“好!好!把这些家伙全吞了!”
都雄魁心中狂怒,如果是他和川穹单独对上,便能以“未老先衰诀”之类的神通,通过控制川穹的身体制服他,但有一个老辣的伊挚在旁策应,他对躲在紫气之中的川穹便无可奈何!此时此境,他只要远远逃开川穹依然奈何不了他,但他怎能咽下这口气?而且自己一退,血潮离散,那败局便难以挽回。
连血祖也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镇都三门更是吓得魂飞天外,眼见突然出现这么大的虚空黑洞,心中均想:“这种规模的无底洞,只怕和藐姑射亲自做的也差不多吧。”
河伯匆匆丢了血河;东君舍弃了幻日晕冕,只保住了日核;云中君连好容易凝聚起来的乌云也不要了,他们纷纷逃到都雄魁背后。
都雄魁大怒道:“一群蝼蚁!鼠辈!墙头草也比你们强些!祝宗人怎么就养了你们这群软骨头!”
三人臊得无地自容,却听一个女子声音怒道:“他们没出息,与我宗主何关!”
众人均是一怔,镇都三老则一起惊呼道:“山鬼!”
山鬼的声音竟然是从东面传来:“你们三个没出息的家伙!如果还是个男人,就给我滚出来!我镇都四门,需要血宗的人来庇护吗?”
大地一阵震动,一座山峰在东面垄起,挡住了有莘不破等人的回路。
白云间人惊道:“不好。”
山鬼依然不见人影,但她的声音却响遏行云:“伊挚大人,我本不敢跟您为难,不过各为其主,不得不为,冒犯了!”话声顿了一顿,喝道:“难道我镇都四门真的只剩下虚名了吗?哼!你们三个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但见都雄魁背后一道火光耀得人两眼刺痛,东君竟然冒着被无底洞吞噬的危险冲天而起,挂在西方。东方的山峰飞下一条瀑布,向南流去,一开始只是一道细水,但与河伯的力量一汇合便化成浩浩荡荡的宽阔江流。
有莘不破道:“他们在干什么?”
师韶道:“没时间说了,川穹!快用大搬运!逃!”
川穹正全力控制着无底洞,哪里缓得出手来?但见北边乌云弥漫,云中人叹道:“迟了。”
夏都方向射来一道强光,有莘不破、川穹都只觉一阵恍惚,回过神来,眼前的天地景象已然大变。
被狂风吹乱的天云没有了,被血蛊摧残的大地没有了。
在一片扭曲中出现四大荒芜幻海:南方一列山脉耸起,为首一座山上长满桂花,堆满金玉,那是南方群山之首招摇山[33];跟着西方一列山脉耸起,为首一座山上长满松柏,山下遍布洗石,那是西方群山之首钱来山[34];再跟着北方一列山脉耸起,山上长满机木,一条河水冲下无数的文石,那是北方群山之首单狐山[35];再跟着东方一列山脉耸起,与其他三列山脉一起隔绝了东方幻海,那是东方群山之首樕(sù)蛛山[36];最后一座大山从脚下耸起,遍山杻木,遍地箨(tuò)草,那是中央群山之首甘枣山[37]。
随着甘枣山的耸起,大地裂成九州中原、四荒四海,天空日月高悬,来回运转,星辰如经纬罗织,忽冬忽夏,忽昼忽夜,四海之内,四荒之中,电闪雷鸣,仿佛天地初开辟时场景,各种神兽魔兽妖兽怪兽,在大风雨中迅速孕育生成。空间在裂变,时间在跳跃,生命在演化,灵魂在生灭。
只有天际仍然飘着一朵白云,发出一道紫气笼罩住了地上众人,维系着这个世界里唯一的一点微弱平衡。
川穹也罢,有莘不破也罢,都被这忽然出现的世界晃得双眼迷离,他们实在想象不到在这一瞬间整个天地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是哪里?这是哪里?”有莘不破大叫,“都雄魁弄出来的幻觉吗?”
白云中传来了一声叹息:“不是,这不是幻觉,这里是大禹对过去历史的推演,这里是伯益对现实宇宙的描影,这里是彭铿对生命的揣摩,这里是精卫[38]对灵魂的猜测,这里,是《山海图》[39]中的世界。”
有莘不破惊道:“《山海图》?”
“没错。”白云中的声音道,“我们应该是被拉入《山海图》了。”……
《山海经密码》写作及编辑出版所用部分参考书目
《〈山海经〉释义》,王崇庆著,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研究所图书馆藏嘉靖戊戌(1538年)刊本
《〈山海经〉广注》,吴任臣著,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研究所图书馆藏康熙五年(1666年)刊本
《〈山海经〉补注》,杨慎著,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年8月第一版(影印)
《〈山海经〉新校正》,毕沅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3月第一版(影印)
《〈山海经〉笺疏》,郝懿行著,巴蜀书社1985年6月第一版(影印)
《中国上古史研究讲义》,顾颉刚著,中华书局1988年11月第一版
《史学方法导论》,傅斯年著,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9月第一版
《青铜时代》,郭沫若著,中国人民出版社2005年2月第一版
《伏羲考》,闻一多著,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11月第一版
《同源词典》,王力著,商务印书馆1982年10月第一版
《穆天子传西征讲疏》,顾实著,中国书店1990年8月第一版
《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80年9月第一版
《史记》,中华书局1982年11月第二版
《礼记集解》,中华书局1989年2月第一版
《诸子集成》,上海书店1986年7月第一版
《说文解字》,中华书局1963年12月第一版
《楚辞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10月第一版
《水经注校》,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5月第一版
《图解山海经》,徐克编著,南海出版公司2010年3月第二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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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蛭:《山海经》中的一种吃人怪兽,长得像狐狸,但是有九条尾巴、九个头,有尖利的虎爪。据《山海经·东山经》记载:“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九首、虎爪,名曰蛭,其音如婴儿,是食人。”
[4]风后:中华军阵之祖,传说为伏羲的后裔、黄帝的宰相,曾帮助黄帝打败蚩尤,统一中原。他发明的指南车为后世指南针的原型,他从伏羲先天八卦中推演出布兵摆阵之法,对后世军事史影响深远。
[5]融父山:《山海经》中的山,据《山海经·大荒北经》记载:“大荒之中,有山名曰融父山,顺水入焉。”
[6]獙獙:《山海经》中长得像狐狸,身上有翅膀,叫声如大雁的怪兽。据《山海经·东山经》记载:“有兽焉,其状如狐而有翼,其音如鸿雁,其名曰獙獙,见则天下大旱。”
[7]軨軨:《山海经》中形状像普通的牛却有老虎斑纹的怪兽,发出的声音如同人在呻吟。据《山海经·东山经》记载:“有兽焉,其状如牛而虎文,其音如钦,其名曰軨軨,其鸣自叫,见则天下大水。”
[8]:《山海经》中的怪兽,形状像羊,但是长着一只眼睛和一只角,眼睛还很神奇地长在耳朵后面。据《山海经·北山经》记载:“有兽焉,其状如羊,一角一目,目在耳后,其名曰,其鸣自詨。”
[9]祂:神氏等的代称。因藐姑射是男女合体,没法用性别来指称,故用“祂”。
[10]弃林:周后稷,名弃。母亲是有邰氏姜原,为帝喾元妃。传说姜原有一天在野外看见一个巨人的脚印,心里十分高兴,就踩了一下,后来就怀孕了,生了后稷。姜原认为不祥,就将他丢弃在小巷,小巷里的马牛经过都避让不踩;姜原又将他丢弃在山林,正巧碰见山林有人,救了他;姜原又将他丢弃在冰上,天上飞鸟用翅膀覆盖他,怕他受冻。姜原这才认为后稷是神人,将他抚养长大。后稷被遗弃的那片森林,便被周人命名为弃林。
[11]蚩尤冢:蚩尤的坟墓位于现在的山东省巨野县城东。
[12]简狄:传说中商始祖契的母亲,帝喾的次妃。相传她在山间洗澡时吞食了一颗玄鸟蛋之后怀孕生下了契,因此商朝王族都号称玄鸟之后。
[13]舜:五帝之一,姓姚名重华,史称虞舜。作为东夷势力的代表,娶了尧帝的两个女儿娥皇、女英,尧年老之后将帝位禅让给他,舜登基之后励精图治,人民安居乐业。他南巡时,死于苍梧之野(今广西),葬于今湖南九嶷山。
[14]娥皇:尧帝的女儿,她和妹妹女英一起嫁给了舜帝。舜南巡死于苍梧之野,娥皇与妹妹日夜啼哭,眼泪洒在竹子上,竹竿上便呈现出点点泪斑,这便是今天的“湘妃竹”。最后她们跳进湘江,成为湘水女神。
[15]女英:她和姐姐娥皇一起嫁给舜帝。传说在谁为正妃上起了争执,最后决定谁先到蒲坂谁为正。娥皇选骑马,女英选骡车,不料骡子生崽耽搁了行程,女英气愤之余,诅咒骡子以后不准生崽,自此骡子到今天也不能生后代。
[16]耳鼠:《山海经》中的怪兽,长着兔子脑袋麋鹿耳朵,可以甩着尾巴在半空中飞行。据《山海经·北山经》记载:“有兽焉,其状如鼠,而菟(兔)首麋耳,其音如獋犬,以其尾飞,名曰耳鼠,食之不睬,又可以御百毒。”
[17]足訾:《山海经》中集猴、牛、马于一身的怪兽,样子像猿猴,长着牛的尾巴、马的蹄子,前腿有斑纹。据《山海经·北山经》记载:“有兽焉,其状如禺而有鬣,牛尾、文臂、马蹄,见人则呼,名曰足訾,其鸣自呼。”
[18]山:《山海经》中形状像普通的狗却长着人脸的怪兽,它擅长投掷,一看见人就哈哈大笑。据《山海经·北山经》记载:“有兽焉,其状如犬而人面,善投,见人则笑,其名山,其行如风,见则天下大风。”
[19]奢比尸:《山海经》中的神,长着人的头颅和野兽的身体,一对大耳朵上挂着两条青蛇。据《山海经·大荒东经》记载:“有神,人面、犬耳、兽身,珥两青蛇,名曰奢比尸。”
[20]旱魃:又叫女魃,她的故事是《山海经》里最惨烈动人的故事。《山海经》中多处记载:蚩尤经过长期准备,制造了大量兵器,纠集众多神灵,向炎帝发起攻击。炎帝不敌,不得不与黄帝结盟抵抗蚩尤,双方在冀州的涿鹿发生大战,黄帝派出应龙攻击蚩尤。应龙是长着翅膀的飞龙,立刻发动滔天洪水围困蚩尤。蚩尤请来风伯、雨师,纵大风雨打败了应龙,黄帝又召唤女魃参战。女魃身穿青衣,头上无发,能发出极强的光和热。她来到阵前施展神力,风雨迷雾顿时消散,大地一片干旱,黄帝终于擒杀了蚩尤。应龙和女魃建立了奇勋,但也因为过度消耗神力,再也不能回到天上。应龙留在人间的南方,从此南方多水多雨。女魃留居北方,从此北方多干旱,她无论走到哪里,都被人们诅咒驱逐,称为“旱魃”。
[21]干戚:即盾牌与战斧,干是盾牌,戚是战斧。
[22]豳原:今天陕西旬邑一带。据历史文献记载,夏末的时候,周族的远祖公刘率族从邰(甘肃庆阳)迁豳,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公刘细致地考察了山川形势,为自己的族人在水土适宜之处规划营宅。公刘的这次勘查,也成为我国住宅阴阳学说的最早记述。豳原即公刘勘测选定的灵秀之地,在这里诞生了华夏民族新的文化基础。有了这里,才有后来周文王的祖父古公亶(dǎn)父迁都岐山,文王访贤,武王伐纣,周公制礼。
[23]东君:日神。
[24]云中君:中华云神,叫丰隆,又名屏翳。
[25]彭铿:即彭祖,今天彭姓人的祖先,是幸福长寿的象征,也是中国第一位养生专家,被道教奉为先驱。一生活了八百八十岁,娶妻四十九,生子五十四。自尧起,历夏商两朝。他的封地是今天的徐州,徐州有很多他的遗迹。
[26]犀渠:《山海经》中一种样子像牛、叫声像婴儿的怪兽,它以人为食,极为凶恶。据《山海经·中山经》记载:“有兽焉,其状如牛,苍身,其音如婴儿,是食人,其名曰犀渠。”
[27]饕餮:《山海经》中一种吃人怪兽,又叫狍鸮,它形状像羊却长着人脸,眼睛长在腋下,虎齿人爪,叫声像婴儿哭泣。在今天,“饕餮之胃”是贪婪、贪吃的代名词。
[28] 公子:“公子”变成泛称是汉朝以后的事情。战国之前“公子”一词和“王子”对应,专门用于称呼诸侯中公爵的子嗣,比如鲁国国君的儿子可称为公子。
[29]连山之局:现在中国人谈起卜筮,必推周易。其实在上古,周易是后起。在周易之前,商朝卜筮为归藏,夏朝卜筮为连山。归藏将来还有可能从甲骨文中推演出一些端倪来,连山则只剩下一个名号。周易起于“乾”,归藏当起于“坤”,连山以名号看来,或起于“兑”。
[30]瞽叟:上古传说人物,舜的父亲,黄帝的八世孙,是个盲人。舜亲妈死的早,瞽叟全听续房。有一次,尧赏赐舜些物品,他们想霸占,瞽叟就让舜修仓顶,自己却在下面纵火,舜靠两只斗笠作翼,从房上跳下,才幸免于难。
[31]伶伦:华夏音乐的奠基人,相传为黄帝的乐官,是发明音律制乐最早的人。《吕氏春秋》有“昔黄帝令伶伦作为律”的记载,说他模拟凤鸟的鸣叫声,伐竹制作了十二律。中国古典音乐自伶伦作《咸池》起始有专用乐名。
[32]媵臣:媵是从嫁之意,古代随嫁的人。
[33]招摇山:《山海经》中南方第一座山。据《山海经·南山经》记载:“南山之首曰鹊山。其首曰招摇之山,临于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
[34]钱来山:《山海经》中西方第一座山。据《山海经·西山经》记载:“西山华山之首,曰钱来之山,其上多松,其下多洗石。”洗石,洗澡用来搓去身上污垢的石头。
[35]单狐山:《山海经》中北方第一座山。据《山海经·北山经》记载:“北山之首,曰单狐之山,多机木,其上多华草。漨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泑水,其中多茈石、文石。”机木,即桤木树,一种类似榆树的树木。
[36]樕蛛山:《山海经》中东方第一座山。据《山海经·东山经》记载:“东山之首,曰樕蛛之山,北临乾昧。食水出焉,而东北流注于海。”乾昧,传说中的山。
[37]甘枣山:《山海经》中中央第一座山。据《山海经·中山经》记载:“中山薄山之首,曰甘枣之山。共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河。其上多杻木。其下有草焉,葵本而杏叶,黄华而荚实,名曰箨,可以已懵。”箨,一种草。
[38]精卫:据《山海经》记载,它是一种长着白嘴红爪子、脑袋上有斑纹、像乌鸦的鸟。相传是炎帝的小女儿,由于在东海中溺水而死,所以死后化身为鸟,常常到西山衔木石填东海。西山就是今天山西长子县的发鸠山。
[39]《山海图》:相传为大禹、伯益绘制的上古地图,现在的《山海经》只是《山海图》的注释文字。《山海图》在东晋时丢失,相传陶渊明是鉴赏过《山海图》的最后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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