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互相留了联系方式,随后周悦便与医生何仇分开。在何仇动身走人以后,周悦仍然坐在咖啡厅里,拿着他的手机,注视着电话薄里几个新增号码若有所思。
周悦电话薄里新添加的号码,除了刚得到的何仇的手机号。还有一个号码,就是许琳给的,她弟弟许浩宇的号码。
联想到何仇刚才说穆钦的战友姓“许”,周悦理所当然认为这个许姓的战友,只可能是许浩宇。
毕竟与穆钦同期又姓许的战友也只有许浩宇了。
恰巧许浩宇她姐又把许浩宇的手机号给了周悦,周悦开始琢磨要怎么从许浩宇嘴里套出穆钦的下落,他沉吟片刻,将目光转向了隔壁桌那些正襟危坐样的保镖们。
这些24小时无间断跟着周悦的保镖,往好听的说就是保镖,往难听的说就是监视者,代替解竹过来监视周悦行动的。
周悦的一举一动,他们都会事无巨细地告知解竹。
所以,周悦接下来给许浩宇打电话,要是从许浩宇那里得知了穆钦的下落,他意图前去寻找穆钦时,解竹肯定也会知道这件事。
以解竹的个性,她定然会跑来千方百计阻止周悦。她要是阻止不了,就会把这件事情捅给周悦的父亲周栖元,让周栖元过来处理。
解竹好对付,她到底是周悦的亲生母亲,尽管她对周悦的感情显得疏离而冷淡,但在多数情况下,她对周悦的一些出格行为,还是会选择包容和忍让。
她的包容忍让其实体现得非常明显……哪怕解竹明知周悦喜欢上一位性别同样为男的男性,她也没有第一时间将这件事情告诉她的丈夫周栖元,因为她清楚,一旦周栖元知道儿子是个同性恋,那么肯定会毫不犹豫将周悦给“控制”起来。
对,这种说法丝毫不夸张,周栖元会把周悦“控制”起来。和变相监禁差不多,周栖元会采取一切极端手段让他的儿子恢复“正常”。在周栖元的世界中,他认为正常的,才是正常的。
周栖元以前也这么干过,那是周悦小学时候了,还是孩子的周悦调皮活泼,对周栖元给他安排的各种补习班毫不感冒,有一天实在是被繁重的学习压力压得受不了,就学其他小孩那样离家出走,企图用这样的方式博得父母的关注。
但周悦离开不到几个小时,便迅速被周家的人找到,然后他被关了起来,被关了足足半个月,真的就是关在卧室里,哪儿都不能去的那种。
周栖元当时把一堆学习资料堆在他面前,让五六个家庭教师轮番给他讲课。如果周悦不好好听课学习,那么他当天就没有饭吃。
自那以后,周悦就对周家、对周栖元产生了一种恐惧。
他在那时候就明白,周栖元完全、分毫都不曾将周悦视作自己亲生骨肉来看待,这个男人冷漠的可怕,甚至一度让周悦怀疑周栖元到底有没有人类的情感。
很多时候,周栖元看周悦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件物品,或者一个别的什么东西……
对了,他那种目光仿佛是在注视一只怪物。
这种眼神令人浑身不舒服,周悦到现在还是记忆犹新。
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周悦端着一口未动的咖啡,望着咖啡厅的窗户外面,假装自己很忧郁的样子。
过了没多久,旁边那桌保镖们坐不住了,其中一个保镖上前来,问周悦道:“周先生,夫人吩咐过我们,不要让您在外面待太久,您的身体不好,所以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周悦没有说话,他保持沉默。沉默其实很容易给人一种压迫感,尤其是当别人有求于你时,你的沉默会令这种压迫感倍增,周悦对这种心理拿捏得很是巧妙。
即使眼前这位保镖是一位身经百战,拥有丰富经验的战士,在面对如此病弱不堪的周悦时,神经依旧不自然地紧绷着,不敢有丝毫放松。
半晌,周悦才慢慢悠悠、不疾不徐回道:“行,但那之前,我要去趟洗手间。”
保镖一听周悦这话,不知为何突然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也慢慢松弛了下来,立刻喜笑颜开道:“那我推您去洗手间。”
保镖十分殷勤,立马绕到周悦背后,推着他的轮椅就往咖啡厅洗手间那边走,路过邻桌那几个剩余的保镖们时,还给他们打了声招呼。
然后保镖推着周悦抵达了咖啡厅的洗手间,咖啡厅里十分高档,居然有设立残疾人专用洗手间,供给行动不便的特殊人群。
于是周悦就指了指那间残疾人专用单间,示意保镖推自己进去。
保镖照做了,将周悦推进去以后,他恭敬地退出来,走前说了一句“有需要请叫我”,便在洗手间门口等着。
周悦压根没想上厕所,进了厕所单间后就拿出手机给许浩宇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那边的许浩宇看到是陌生号码来电,接起来礼貌地问了一句:“你好,请问找谁?”
“我找许浩宇。”周悦有意压低声音,为了不让洗手间门口等着的那个保镖听见。
许浩宇皱眉道:“我就是……你是谁?”
“我是周悦。”周悦答道,“穆钦在你那里吗?”
许浩宇听到这里大脑都当机了一瞬,第一个想法是:他姐绝逼坑他了!居然把他的私人手机号给了周悦!
但许浩宇很快缓过神,巧妙地回答:“周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穆钦已经退伍多年,我也很久没联系过他,他不可能在我这里。”
周悦道:“我没有时间跟你废话,我问你……穆钦现在是不是昏迷不醒?”
许浩宇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手机,停顿片刻说:“什么意思?”
“我问你……他现在是不是在昏迷不醒?”周悦重复了一遍,“如果他有出现一直睡觉、反复做恶梦的情况,请一定要告诉我。”
这下许浩宇也没办法继续装不知道了,因为许浩宇心里同样非常担心穆钦,尽管穆钦昏睡前已经给许浩宇提前打过报告,说自己恐怕会睡上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他还让许浩宇不要担心,说自己会醒来的。
可许浩宇还是担心啊,哪有人会说睡就真的睡过去还一睡不起了?
穆钦昏睡的时间越久,许浩宇心里的担忧就越积越多,他已经要求他姐姐反复为穆钦检查身体,但检查结果毫无异常,穆钦没有任何疾病,大脑扫描后也显示正常,脑部神经细胞活跃,证明他是有意识的。
可为什么会突然一睡不起呢?
许浩宇联系到之前那个“妖怪”附身在自己身上,还用自己的身体去威胁许琳的事情,许浩宇怕得不行,生怕又会出现什么类似的可怕事件。
加上这次周悦突然失忆,把先前他醒过来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他连穆钦都不记得了,整个人的记忆状态回到了两年前他头部中弹变成植物人的那一刻。
围绕着周悦和穆钦两人的事情如此诡异,可是许浩宇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对穆钦坐视不管。因此,许浩宇捏紧拳头,权衡了一番后,在电话里对周悦说:“穆钦确实是在昏迷不醒。”
“他已经足足昏睡了几个星期了,但他的身体没有任何毛病,昏迷原因不明,你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吗?你有让他苏醒过来的办法吗?”
“……我有。”许浩宇的一番话,让周悦确认穆钦的确是在许浩宇的保护下,这令周悦稍微松了一口气,但又有些揪心。
这一刻,周悦想到的是之前心理医生何仇对他说过的那些话,因为何仇说,成为“做梦者”的人,有一部分会死于非命,有一部分则一睡不起。
因此周悦打电话给许浩宇后,下意识想确认穆钦的状态。
得知穆钦此刻的状态并不好,周悦焦心之余也冷静许多,他清楚自己这种被监视、被软禁的状态,是没有办法亲自动身去见穆钦的,所以至少……要让何仇和许浩宇等人连线才行。
周悦还不清楚何仇说的那些关于“水晶石”、“做梦人”,何家一脉的传承等言论是真是假,他如今也没有时间和能力去验证这些,因此只能交给许浩宇了,至少许家的权势和能力还是有的,穆钦在他们的保护下,周悦也能够放心。
因此,周悦把何仇所说的那些话,简单地给许浩宇描述了一番,随后还把何仇的手机号给了许浩宇,让许浩宇有问题自己去询问何仇。
周悦和许浩宇的这通电话费了不少时间,外面站在卫生间门口等着的保镖已经非常不耐烦了,终于忍不住进来敲周悦的门。于是周悦挂了电话,推着轮椅出来,淡定地对门外的保镖说:“我们回去吧。”
保镖立刻收起心中不满,恭恭敬敬地给周悦推轮椅,送他上了周家的车,带他回到了周家大宅。但是当周悦回到周家时,周家大宅里出现了一个久违的面孔。
周悦的父亲——周栖元。
周栖元居然回到了周家大宅,周悦一进门就看见这位“高高在上”的父亲站在客厅里,一身价值不菲的名牌西装,身材高大修长,面容俊美帅气,似乎有长期锻炼,所以容貌气质完全不像是个五十岁的老人。
旁边的解竹正在给他解领结,显得关系很亲密的样子。
在周悦的印象中,周栖元是个工作狂,几乎全天二十四小时都待在他的公司企业。他很少回家,几乎把办公室当成了自己的卧室,或者就是世界各地到处出差。
全年365天,周栖元只会在出席某些公众活动,或参加宴会时偶尔带上解竹与周悦,营造一个全家幸福的气氛。其他时间,哪怕是节假日,周悦都是看不到他的。
每次周悦看见这个“父亲”,都觉得对方只是个陌生人,只是恰巧有了血缘关系。
如若不是周悦的面孔有部分遗传周栖元,周悦甚至会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跟周栖元有这层基因上的联系。
这个久违的“陌生人”今天居然回家了,其实挺令周悦震惊的……或者说周悦被吓了一跳。但周悦不会把意外表现在脸上,他进门后开始保持沉默,一言不发甚至一动不动。
反倒是以往这个一直将周悦视作无物的周栖元,今天一反常态,将目光放在了周悦的身上,竟开口问了周悦一句:“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我是在做梦么?这家伙居然会关心我?周悦顷刻间在脑海里想起以往的日子,周悦小时候也是叫过周栖元叫“爸爸”的,周栖元没有回应,只是用冰冷的视线,用看“异物”的目光看着周悦。
小时候的周悦很敏锐,被周栖元这样的目光多看几次后,便再也不喊周栖元爸爸了。后来他们父子相处的模式就基本等同于上下级,周栖元喊他做什么,他就去做什么,不会反抗也没有反抗的能力。
再长大一点,周悦就利用参军的理由逃离了这个可怕的家庭。
一直保持沉默的周悦没有回答周栖元的问题,周栖元也没有强求,而是低头看了看身前倚在自己肩膀上的妻子解竹,问道:“他的身体情况如何?”
解竹答:“正在复健,医生说他身体素质很好,估计要不了一个月就能恢复。”
他们的这番对话让周悦隐约明白了什么,看来周栖元之所以关心周悦的身体,其实是想看看周悦还有没有“利用”价值。
不过,周栖元接下来说出的话更加古怪了,在基本了解了周悦的身体情况后,周栖元突然对解竹道:“你们母子二人去旅行吧。”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把解竹都给吓到了,解竹瞪圆了眼睛抬起头看着她老公:“栖元……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周栖元顿了顿,“你带儿子出去逛逛吧,出国旅游散心什么的,对身体恢复也有好处,我会派人跟着你们随时照应,总把人闷在屋里也不是好事。”
解竹一向最听周栖元的话,然而周栖元这种要求太突如其来,实在令解竹疑惑不解、手足无措……张嘴了老半天,她突然意识到周栖元此举其实是想把她跟周悦都支开,支出国内,因此迟疑道:“你想让我们什么时候出去?”
周栖元竟不自觉地带上一丝微笑,虽然在他那张冷漠的脸上并不怎么能看出来,“越早越好,三天内就动身吧。旅行的地点随便选,想环游世界都没问题,所有的费用人手和周转我都会准备好的。”
那边听着周栖元和解竹安排的周悦忍不住了,终于开口出声:“把我一个连路都走不了的病人丢出国是什么意思?”
周栖元淡定地看一眼周悦:“你在这里,太碍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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