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从容抬起眼皮,目光落在苏筱身上。她还是跟去年年会差不多的打扮,紧身牛仔裤,套头毛衫,头发总算没有扎成马尾辫,而是随心所欲地披着,这一身装扮,大学城随手一抓就是大把。
她挤过人群,走到长餐桌前,拣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一侧脸颊顿时鼓起一块。她的目光还在餐桌上巡视,然后又拿起一块,塞进嘴里,另一侧脸颊顿时也鼓了起来。她慢慢地咀嚼,两颊一动一动,眼神里充满吃到美食的欣喜。这真的是管着七八百号人的公司二把手?
何从容已经无力吐槽了。
玛丽亚也扑噗笑出声。何从容顿时想起去年年会那出好戏,凑近她耳边说:“去年年会,我在休息室眯着,她跟黄礼林进来……”“天哪,她居然叫你滚。”玛丽亚一只手攀着何从容的肩膀,咯吱咯吱地笑着,花枝招展。
“是呀。”“你真的滚了吗?”何从容耸耸肩说:“我滚了。”“哇,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这么听话?”何从容装出一副很害怕的口气:“她好凶,要杀人的样子,我怕她。”玛丽亚轻推何从容,娇嗔地说:“呸,你骗谁呢?她能凶得过你。天哪,她居然叫你滚,真的好神奇呀,我现在觉得她超有趣,怎么办,哈哈哈……”几步外的集团副总经理林小民,看到玛丽亚笑得花枝乱颤,心里好像有千万把鸡毛掸子在搔痒痒,再也忍不住,走了过来,目光盯着玛丽亚搭在何从容肩膀的手,用自以为风趣的口气说:“哎呀,在说什么呢?瞧把咱们玛丽亚开心的。”玛丽亚收敛笑容,移开搭着何从容肩膀的手。
何从容露出不正经的笑容:“我在说娱乐圈的八卦给玛丽亚听,怎么,林副总也对娱乐圈感兴趣?”林小民连连摇头说:“娱乐圈来来回回就这么几位,这个冰冰,那个冰冰,说起来都还不如咱们的玛丽亚俏。”玛丽亚皮笑肉不笑地说:“林副总抬举我了。”“这可不是抬举,玛丽亚你跟林青霞是一个级别的,要是你演电影,我天天包场。”“多谢林副总的抬举,可是我演不来,天生就没有吃戏子这碗饭的能耐。”玛丽亚嫌林小民说话太放肆,怕他喝多了,说出更难听的,给他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我有点喝多了,去一趟洗手间,回头再聊。”林小民看着她袅袅婷婷远去的身影,感慨地说:“这才叫女人。”看他一副垂涎三尺的表情,何从容觉得好笑:“林副总对玛丽亚很有feeling呀。”林小民也是从基层做出来,初中学过的几个英语单词早还给老师了:“什么费灵?”“情有独钟。”林小民还没有喝糊涂,连连摇头说:“欣赏,欣赏。”何从容嘴角微勾,似笑非笑,举起酒杯轻啜一口。
林小民疑心他在心里笑话自己不懂英文,又看他喝酒的动作如此斯文优雅,而自己虽然跟他手势一样,却总有种东施效颦的违和感,心里有点不痛快。“从容,看到你,总让我想起张国荣在《胭脂扣》里演的十二少。”何从容知道他在暗示自己是二世祖,正想还击。
玛丽亚回来了,插了一句:“我怎么一直觉得从容像《夜访吸血鬼》里的莱斯特。”林小民没有看过《夜访吸血鬼》,怕遭玛丽亚鄙视,不敢说自己没看过,打着哈哈说:“差不多,差不多,反正就是这个调调。”何从容忽然看定一个方向说:“汪副总一直拉着总裁说话,不知道在说什么。”林小民朝他视线方向一看,果然见汪明宇紧挨着总裁嘀咕个不停,而总裁一直在点头。汪明宇是分管施工的副总经理,和他一直有矛盾。
林小民疑心他在说自己的坏话,又担心他在邀宠,酒醒了三分。
“汪副总一向很有见识,我也去听听。”说罢,放下酒杯走了过去。
玛丽亚扑噗笑出声,用肩膀轻撞一下何从容:“对付这帮土鳖,还是你有本事。”何从容但笑不语,目光在人群中找了找,依然在长餐桌边找到了苏筱,她正将一勺鱼子酱送进嘴巴里,眼睛里又一次涌起吃到美食的欣喜。
玛丽亚掩嘴笑着:“你瞧她,像不像那些电视剧里的小白花女主角呀。”“小白花是干不掉上司的,玛丽亚你不要小看她,她的绰号是苏妲己。”“苏妲己……”玛丽亚耸耸肩,不屑地说,“她的脸皮可真厚,我都不敢这么夸自己。”何从容满头黑线,难道苏妲己还是个好词?
“这是被她开除的那些人取的绰号,她可不是人畜无害的小白花,玛丽亚你不要小瞧她。”听他说得认真,玛丽亚怔了怔,还是不以为然:“就算她是苏妲己,关我什么事?她可开除不了我。对了,她是苏妲己,那谁是纣王?汪洋吗?”她很快在人群里找到汪洋的粗壮身影,或许是因为喝多了,或许是因为刚被总裁接见过,四四方方的大黑脸冒着红光,头上扎条白毛巾,再给他配一把锄头,地地道道的山东老农民,塞进任何一部抗战片都不违和。玛丽亚顿时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也许是总裁呢。”玛丽亚收了笑容,神色凝重:“你的意思是,已经定下来了?”“总裁没有明确表态,但我觉得是百分百。”“总裁怎么想的,大把比她履历好的。”何从容扬扬浓眉说:“总裁的心思,是很难猜到的。”“好吧,那就欢迎她加入狼群吧。”玛丽亚又恢复漫不经心的笑容,目光从地产副总林小民、施工副总汪明宇、总经济师徐知平、总会计师高进、总工程师胡昌海、常务副总于荣、副总经济师赵鹏等一干高层脸上扫过,“我现在倒是很期待苏小白花的加入,这绝对是年度大戏,苏妲己大战群土狼。”苏筱将一口酥塞进嘴里,一回头,正对上角落里何从容与玛丽亚的窥探视线。他们显然没想到她会忽然转身,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像是晚秋盛放的玫瑰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冻成了标本。
但是他们反应很快,移开视线,看向别处,继续喁喁细语。
真是好讨厌的感觉!苏筱又拿起一块一口酥塞在嘴里,这才走到人群里,攥住吴红玫的胳膊,将她拖到玛丽亚看不到的角落。苏筱是吴红玫面试的,后来在招聘下属的时候,和吴红枚也有频繁的接触,私交不错。“今天,你们头儿找我,说要约我逛街喝茶,我可不相信她是喝多了。这怎么回事?”“不知道。”吴红玫摇摇头,她的级别太低了,“但是她邀请你,说明你有价值了。”“好吧,虽然这有点让我毛骨悚然。”苏筱摸摸胳膊的汗毛,“对了,她跟总裁助理是一对吗?我看他们俩整晚都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他们俩关系是挺好的,都是海归系,至于在不在一起,就不知道了。”“海归系?”“何助理从英国留学回来,帝国理工学院研究生。”英国,苏筱的思绪忽然飞了起来。她的目光穿过窗玻璃,越过整齐划一的灌木丛,看向远处那被黑暗笼罩着的停车场。一年前,正好一年,他们在那里,一场事先没有预料的谈话,当时觉得遥远得像是天方夜谭。但在这一年里,每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那夜的对话就在脑海里重复着,重复着……那些当时她完全没有感觉的话语,在一次一次的重复里,都变得滚烫起来,让她的心跳加快。
他在做什么呢?
也许他已经忘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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