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筱连夜把资料看完。事情其实非常简单,作为子公司的天科每年要上交一定比例的收益,它当然希望少交,而集团当然是希望它多交,结果各自核定的数额存在八百万左右的悬差,于是就开始扯皮了。
第二天上班,苏筱先去跟徐知平汇报:“总经,我已经看完天科的资料了,这事情怎么处理,还请您给我个指示?”徐知平的目光穿过厚厚的镜片看着苏筱,表面神色不动,心里微微诧异,想不到这小姑娘这么年轻,做事倒是挺有一套的,说是指示,不就是要让他背书吗?他当然是不干的。“你负责这一块,你全权拿主意。”苏筱在心里冷笑一声,想撇清,门都没有,一脸不安地说:“总经,虽说我是负责这一块的,但是我初来乍到,不熟悉业务。而且我才工作七年,阅历与经验都不足,所以,还是希望总经给个指示。”徐和平还是不为所动,口气跟从前一样平常:“别担心,你在天成干过,你比我更熟悉子公司的运营情况,我想总裁提拔你,也是考虑过这点。所以你放开手脚办吧,我会在后面支持你的。”苏筱不由得暗赞一声,不愧是老江湖,预算高手,这话说得层次分明,滴水不漏。先说苏筱在子公司待过,清楚子公司隐匿收益的手段——这倒也没错,苏筱在天成时,为了少上交收益,没少动这类手脚。然后抬出总裁,暗示这是他的意思。最后来一句“我会在后面支持你”,很漂亮,但是毫无意义。
双方你来我往过了这么几招,清楚彼此都不是省油的灯,再扯下去纯粹就是浪费时间了。苏筱想了想,说:“那我按照之前董副总经的意思,总经你觉得如何?”徐知平眼睛微眯,按照前任的意思办,那就是想把自己摘清,自己不是第一经手人,将来出问题,也可以推到前任身上,小丫头可不像外表看起来这么乖巧。“这一块现在你负责,你看着办吧。”“行,总经,那我先走了。”苏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正准备跟天科的主任经济师通个电话,没想到黄礼林先找上门来了。
“苏副总经,恭喜你高升了。我前段时间去外地看项目,刚回来,你别怪我恭喜晚了。”他又长胖了,曾经像沙皮狗一样耷拉下来的脸皮被撑得圆圆的,像是特大号的月饼,往苏筱面前一坐,脸上挂着弥勒佛般开朗无害的笑容,就仿佛他跟苏筱之间,从来就没有争执与龃龉。
苏筱也心平气和:“谢谢黄总,去看新项目吗?”“没错,桥梁。”“恭喜黄总拿下金桥。”金桥银路铜房子是建筑圈的一句老话,意思是修桥的利润最高,路其次,再就是房子。
黄礼林连连摇头,愁眉苦脸地说:“哪里,哪里,混口饭吃,不容易呀,人工一年比一年高,回扣是一次比一次多。现在的业主呀,他妈的,一个个都跟无底洞一样,去年我们给出的回扣就是这个数……”伸出一只肥手晃了晃,“怎么入账呢?挖空心思呗,这不,去年的收益就做不平了。我们要真赚了那么多钱,八百万算个P,关键是没有。苏副总经,你看看这收益上交数额怎么定?”苏筱果断地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我今天才第二天上班,很多情况都不了解。刚才我问过徐总经,他的意思,叫我照前任董副总经原定的数额来执行。”“巧了,我刚才也见过徐总经。”黄礼林盯着苏筱的眼睛,眯了眯眼睛,“他说,现在这块归你管,你全权负责。”苏筱默默地问候了徐知平一遍:“黄总,你知道,副职都得听正职的。”“那可难说,你可是总裁一手提拔的。”黄礼林往前凑了凑,笑眯眯地说,“你在总裁面前说一句,抵得上我们说十句。”恶意包裹在貌似无害的笑容里,才分外险恶。
苏筱盯着黄礼林,目光渐冷。
黄礼林被她看得心里不自在,身子往后靠着椅背,声音也减去刻意装出的亲切:“苏副总经,你是不是还因为以前的事情记恨我?
对不起,那回我喝多了,我这人一喝多就发酒疯。今天我向你正式道歉。你要觉得口头不算数,方式随便你定,当着整个集团的面都不成问题。就是希望,你别为这件事情……为难我。”步步紧逼。
苏筱暗吸口气,把心头的怒火压下:“黄总,以前什么事呢?你说来听听,我才知道记不记得?”黄礼林哈哈大笑起来:“不记得好,不记得好。就知道苏副总经是个干大事的,心胸大,气量也大,所以总裁才会看中你。”又一记含沙射影,苏筱已经忍无可忍了:“黄总,你也甭跟我说这么多了,上交的数额,我还是那句话,徐总经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我一个副职,没有能力也没有权限指导正职去工作。”黄礼林笑容不改:“咋就生气呢?苏副总经,工作不就是谈出来的吗?咱们好好谈谈,别生气。”苏筱明白,黄礼林是在故意激怒她,想趁她刚升职根基不稳,裹挟她,逼着她往他想要的方向走。她知道现在不该动气,一动气就落了下风。但是他字字诛心,非要把她跟总裁扯到一起,这是身心清白的她无法容忍的。一个久混市井的成年男人刻意无耻猥琐起来,是没有下限的。而她不论在猥琐还是无耻方面,都远远不是他的敌手。
“黄总,我想今天我们已经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那好,我们再约,再约。其实这件事情,着急的也不是我。倒是苏副总经刚到集团,是需要做出一点成绩的。”黄礼林说罢,抓着扶椅想要站起来,但是因为太胖了,竟然又坐了回去。他有点尴尬,笑了笑,猛然站起来,然后脸色忽然变得通红,嘴也歪了,舌尖伸了出来,跟着他就直直地倒下了。
“啊……”苏筱尖叫一声。
“来人呀,救命呀。”集团整个五楼惊动了,苏筱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很多人挤了进来。混乱中,也不知道是谁在黄礼林的耳朵上扎了一针,就是这一针救了他的命。也不知道是谁打了120,好在医院很近,120来得很快。
急救车的报警声,点燃整幢大楼的好奇心,所有人都出来查看,相互询问,各种猜测……苏筱又一次成为集团的焦点。
她的倒霉却是另一些人的狂欢。
玛丽亚倒了一杯水递给苏筱,满脸关切地拍拍她的肩膀,然后又叮咛吴红玫好好照看她,这才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好门,她拨通了何从容的电话,假惺惺地叹口气,说:“我们可怜的小白花,凋谢在上任的第二天。让我们为这悲催的孩子默哀。”与此同时,赵鹏也在汪明宇的办公室,一脸的幸灾乐祸:“让你说中了,还真是一出好戏呀。”汪明宇呵呵笑着。
“她不会在副总经济师位置上两日游吧。”“想多了。”汪明宇淡淡地说,“这是不可能的。”“怎么就不可能?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她还能待下去?”“你呀。”汪明宇摇摇头,有点怒其不争,“专业能力还行,就是这政治嗅觉太不行。她在副总经济师位置上两日游,丢的是谁的脸?是总裁。这可是他一手提拔的,跟我们商量都没商量,能让她两日游吗?以后还怎么在我们面前当老大?”赵鹏泄气了,说:“那这事咱们就……这样了?”“也不是,该表达意见还是得表达意见,否则总裁以后总是搞这种一手提拔,我们的日子还怎么过?所以得给他提个醒儿。”汪明宇胸有成竹地说,“其实,都不用咱们费心思,林小民属猴子的,包管跳得比咱们都还高,到时候咱们表表态,支持一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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