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歆依的话突然把安诺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想要松开手,却被躺着的人手指的微动吸引住了,蓦然又反手握住了他。
“他——”安诺欣喜的抬起头,一双眼睛里仿佛是在闪着光。
“他醒了。”叶歆依淡淡的把她话补充完整,一时间几个人都走到了床前。
叶歆依拍了拍安诺的肩,“让我看看。”
安诺往后挪了挪,给了叶歆依一个位置,却始终没能松开言肆的手,反而握的更紧了,像是害怕一松开他就会这样消失掉一样。
叶歆依的视线在两个人交握的手上停留了片刻,心里感慨万千,随后就看向了言肆。
那张俊脸上所有的冷漠和疏离都化作了灰烬,现在就像个孩子的睡颜一样安静,其实如果光看脸的话,她们还是支持安诺和言肆在一起的……
就像是小祈好像完美的继承了父母的优秀基因,如果不是现在言肆的脸色过于苍白的话,看上去就跟小祈的睡颜如出一辙的安静。
躺在床上的人眉头动了动,看着慕南呼吸都屏住了,一动不动的看着言肆。
言肆的睫毛颤了颤,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先映入眼帘的是叶歆依那复杂的表情,正好在他的上方,而手里的触感,明显是安诺的。
身上的疼痛让他所有的思绪都回归到了本身,只是微微睁开的双眸,眼神有些涣散。
叶歆依看了看他的表情,突然表情一变,猛地转过头来看向安诺,一脸的震惊和惋惜,“他大脑缺氧过度,造成了脑部神经系统的损伤。”
说罢,她摇了摇头,重重的拍了拍安诺的肩膀,“完了,接受他变成智障的准备吧。”
一句话把当场的三个人都吓得脸色苍白,安诺的脸上血色退尽,涌出来的只有泪水,泪眼朦胧又不可置信的看着叶歆依。
慕南一个踉跄,腿软到险些摔倒在地上,还是一旁站着的黎若想反应过来,拉了他一把。
手臂上传来的温度,让慕南回过了神,转头看了一眼黎若,她虽然不太喜欢言肆,但是在这一瞬间,心里也是一颤,没来由的惋惜。
慕南的眼眶都渐渐的开始发红了,安诺却满脸泪水的摇了摇头,紧咬着下唇看向叶歆依,努力的让自己一句话说的完整。
“不会的……你都还没检查……”
叶歆依双手揣进了衣服口袋里,直起身子环视了几个人一眼,冷哼了一声,“你还知道我没检查啊,随口说说还当真了。”
“……”
慕南觉得安诺的这个闺蜜真的太可怕了,这种时候了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原本快要涌上来了的眼泪,一瞬间就落了回去,慕南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也无心计较叶歆依的那个吓人的玩笑话了,整个人跟被抽空了力气一样,靠在了墙上。
他深知言肆是个什么样的人,睿智冷静,高傲从容,从小就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场,这些年来他所有的成绩都是自己成就出来的。
如果真的有一天,他的脑子出了什么问题,哪怕是他能接受得了自己的现状,他们也接受不了。
安诺也被她说的气急败坏的踹了她一脚,一边抹眼泪一边骂她,“你有病啊?这个时候了还吓我!”
“我怕他大脑缺氧,智障到你头上来了。”叶歆依敏捷的躲开了她的攻击,翻了个白眼。
床上的言肆已经睁开了眼睛,虽然还是没有什么力气,但是却也握住了安诺的手。
叶歆依看了一眼安诺,眼神也变得认真了起来,伸出一根手指到了言肆的上方。
之前之所以那么说,也不过是突然想看看安诺到底是个什么态度罢了,没想到这个傻子一听到言肆变智障了,眼泪都不用酝酿就滚出来了。
昨天晚上哭了一晚上,今天还流得出来眼泪,这辈子真的是栽在言肆身上了。
言肆认识叶歆依,虽然见面的次数不多,叶歆依姣好的面容和出众的气质,在哪里都是让人过目不忘的,更何况她对言肆完全就是嗤之以鼻,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
此刻她正微微俯身在他的上方,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来,转转眼睛,看着这是几?”
“……”
言肆睨了她一眼,缓缓又把眼睛闭上了。
叶歆依:“……”
她撇了撇嘴,将手揣回了兜里,直起身子,“死不了。”
言肆那双黑眸里,虚弱的带着一丝不屑的傲气,根本懒得回答叶歆依那个弱智的问题。
要是他真的答了,那才是真的变智障了。
虽然叶歆依很不想承认,但是现在看到言肆醒过来,而且没有后遗症和并发症,真的是松了一口气,还好她的一世英名没有毁在他身上。
慕南觉得叶歆依这个医生当得简直是太报复社会了,哪有开口就说病人死不了的,死不了难道是一个能让人很安心的词汇吗?
“什么叫死不了!?”
叶歆依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黎若简洁明了的帮她回答了一句,“意思就是你现在拿着水果刀再去他伤口上补一刀她也能给你抢救回来。”
“……”
慕南心里一万句p想说,又生生闭了嘴,看在她们是安诺闺蜜的份上……
安诺听到叶歆依的话才彻底放松了下来,连脊椎都弯了下去,坐在床边像一个佝偻的老太太,头微微偏着,满眼的欣喜和激动。
叶歆依看到安诺这个样子,也有些于心不忍了。
之前她还想过,如果言肆有一天真的落了一个半身不遂的下场,也算是遭了报应,如果安诺还没能清醒,不如就让他们两个在一起互相折磨,反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没想到,还真的成了现在的光景。
虽然言肆没能成为半身不遂,但是现在这个样子,可这不像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爷。
躺在床上的言肆重新睁开了眼睛,薄唇微张,喉头却干涩到无法出声,像是被人塞进了黄沙一样。
唇上毫无血色,剑眉微微的皱了皱。
细微的动作落入了安诺的眼里,忙不迭的抹掉了脸上的眼泪,伸手给他倒了杯水,刚刚递到嘴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看向叶歆依,“现在可以喝水吗?”
“……”叶歆依真的是要被她气死了,明明知道她们反对她跟言肆在一起,现在还这个样子,简直是在挑衅她!
“能。”她淡淡的答了一句,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别吃刺激食物,别乱动,好好养着还能活个几十年。”
“……”安诺知道叶歆依又开始别扭了,倒也没有说什么,伸手将言肆的头轻轻扶起来,喂他喝了半杯水之后,才彻底放了心。
叶歆依和黎若对视了一眼,默契的想要转身离开,却被言肆低沉沙哑的声音叫住了。
“什么孩子?”
他的声音像是一条濒临死亡的鱼,喉咙的极度干涩只能让他勉强发声,那半杯水只是给他稍微润了一下肺而已。
言肆的黑眸紧紧的盯着安诺,所有的意识都恢复了清明,大脑那片刻的缺氧,不仅没让他变成智障,反而思绪更快了些,像是空缺的那片刻的思绪都在一瞬间涌了上来。
他能感受到身上伤口的疼痛,也依稀觉得有一个温暖的东西在包围着自己,四周的气氛寂静,就连空气都有些阴冷。
直到黎若那句话,像是撕碎了黑暗,突如其来的光线险些让他没有承受住,那道光线不仅炙热,而且像是带着一片片的刀锋,准备把他千刀万剐一样。
她说安诺也曾这样躺在病床上过,还有……孩子。
言肆剑眉微拧,感觉心脏上有什么在被抽离,又好像在被挤压,满心的复杂。
一房间的人都沉默了,安诺一张脸煞白,此刻看上去,比起言肆的脸色,并没有好几分。
“什么……孩子?”他又重复了一遍,大手握住了安诺的指尖。
黎若在叶歆依之前先回了过神,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看着叶歆依,“失血过多会造成失忆?”
叶歆依看了一眼言肆,细眉紧紧的皱在了一起,思索了一下才沉声回答道,“大脑缺氧还是有可能对记忆力有影响的,但是……他这个昏迷时间,不应该啊。”
但是医学上的事情,有奇迹也有噩耗,再权威的人也不能百分之百的保证每一个病都是完美的治好。
言肆想要坐起身来,肩上的疼痛却让他用不上劲。
叶歆依和黎若所说的失忆,根本没有在他身上发生过,他对于过去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谈何失忆?
安诺的脸上毫无血色,言肆的声音和叶歆依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轮流响起,她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被谁的话扰乱了心神。
言肆问她,什么孩子?
还能有什么孩子……
站在一边差点没有了存在感的慕南,忽然想起来了之前黎若跟他讲的事情,大步上前给言肆倒了一杯水,托着他的后脑勺给他灌了一整杯水,看到他唇上有了一抹湿润,才匆匆开口。
“她们说你当初不信安安怀的孩子是你的,强行绑着她去流了产!这是不是真的!?”
虽然慕南口口声声的说着不信,但是几个人都这么说,让他的心里也有些没底了。
这样的话被慕南问了出来,安诺下意识的想要把手抽出来,却突然被言肆拽的更紧了些。
言肆瞪大了眼睛,满眼的不可置信,除却这个情绪,别无其他。
所表露出来的东西,都被叶歆依和黎若看在眼里,安诺突然觉得有些手脚冰凉,就好像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一样,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否还活着。
“……流产?”言肆说出这两个字,仿佛万分艰难。
他的大脑好像一片空白,所有的画面和情绪都被掏空,就连自己现在该作何表情都不知道。
二十七年来,从来没有这一刻这样的空白和惶恐,满腔疑惑,甚至是,心痛。
“等等。”叶歆依突然开口打断了几个人的话题,神色不自然的低头看着言肆,“你确定你没有失忆?”
“没有。”言肆很快的回答了她的话,表情却不太自然,“到底……是怎么回事?”
“……”
病房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像是能听见彼此间的心跳一样。
安诺有些颤抖,却一言不发,这个时候,她好像忘记了怎么出声一样,说不出来话。
为什么言肆会问她们……是怎么回事……
言肆满眼的着急,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因为动作幅度过大,牵扯到了伤口,额头上都出了一层细汗,却没有哼一声。
他现在只想问清楚,她们说的到底是什么。
“当初不是你说……你要跟陆晨曦订婚了,所以我的孩子……不能留吗?”安诺终于开了口,声音却颤抖着,好像每一个字都需要用尽所有的力气一样。
这些话,大概只能他们两个人摊开说,而且这其中参与了的,就只有黎若而已。
而此刻的黎若,也处于满是惊讶和不安的地步,她想过一千种安诺和言肆在一起或分开的场面,独独没有想到,言肆竟然会问她们,当初发什么了什么事。
有一瞬间叶歆依和黎若就像是得了被害妄想症一样,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言肆会不会是因为不想让安诺离开他,才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可是看他虚弱无力,却又满眼的茫然,甚至坚定的挣扎着想要起身的时候,这样的想法生生的就被挥散了。
“你的孩子……”言肆呢喃了一句,侧过头去看向安诺。
她脸色苍白,一双澄澈的眼里装满了哀愁,贝齿死死的咬着下唇,直勾勾的看着他。
她大概觉得这是一场梦,是美梦还是噩梦,她也不知道。
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偏离了她们所想象的轨迹,不管是好是坏,好像都不沾边。
沉默了好一会儿,言肆突然神色痛苦的咳嗽了几声,惊的慕南脸色大变,还没来得及等他起身,言肆就又晕了过去。
他把叶歆依、黎若和安诺的话全都拼凑在了一起,给自己拼凑了一个噩梦。
梦里的安诺浑身是血,躺在一张雪白的床上,四周白茫茫的一片,空无他人。
她孤零零的躺在病床上,鲜血一点点的蔓延,染红了床单和被褥,却没有一个人伸手去帮她,四周也没有人能去帮她,他的脚像是在原地扎了根,看着眼前的场景痛苦万分,却怎么也迈不动脚步。
后来,安诺终于转过了头,本来就白皙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红着的眼眶在侧过头来看见他的那一刻,泪水终于决堤。
她奄奄一息,用着最后的力气问他,“我们的孩子,你要不要?”
……
言肆再醒来的时候,病房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窗帘拉的死死的,昏暗的光线让他不知道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
所有的孤寂和惶恐都从四面八方袭来,如果不是身上还有着疼痛感,言肆都快以为自己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了。
他已经分不清哪个是梦境,哪个是现实了,只是清楚的知道,孩子……
言肆咬着牙,强撑着坐起了身,肩膀和后背的伤口一扯动就是一层细汗,可是现在他也无暇再顾及其他。
“醒了?”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叶歆依在门口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往后看了看。
安诺前几个小时才被黎若带去了她办公室的休息室里休息,她刚好出来查房,正好路过这边的房间,想着开门进来看一下,没想到一推门就看到了言肆坐在床边。
言肆的右肩有伤,导致了一整条胳膊都不敢乱动,背上的伤口也让他只能坐直了身体,长腿落地穿上了鞋子,整个人站了起来,却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
“要不你……”叶歆依看他现在这个样子,还是有些担忧,想要让他再回床上躺一会儿,言肆却沙哑着声音打断了她。
“安安呢?”
“她在休息。”叶歆依抿了抿唇,两个人四目相对,“你这次睡了两天。”
这两天里,所有人的思绪都乱做了一团,明明当初很笃定的事,都在之前言肆醒来的那一刻,变成了泡影。
偏偏什么话都还没有说完,他就有晕厥了过去,大概是醒来之后所受到的刺激太多,一时没有接受过来,而这一次的昏迷,叶歆依就彻底没有了能够确定的时间。
好在他现在又重新醒了过来,虽然看上去依旧虚弱,但是目光中带着坚定。
“我……”言肆有些迟疑,口干舌燥的感觉让舔了舔唇,“可以见她吗?”
他问的小心翼翼,还带着不确定和一丝乞求,听的叶歆依整个人都愣住了。
“可以。”叶歆依沉默了半晌才回答他,“但是你得告诉我,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言肆言简意赅的四个字,却包含了无数的情绪。
他很无助,也很茫然,好像很多事情都不曾发生在他的世界里,却又偏偏发生了。
“安安怀孕你不知道?让她流产的人不是你?”叶歆依此刻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你知不知道当初她差点死在手术台上?所有的过去,就只是一句你不知道吗?”
言肆感觉眼前一黑,险些又倒了过去,他自己都没有想过,在这样的时候,他居然能这么脆弱。
而实际上,他确实也很脆弱,只是从来不曾被别人发现而已。
“我不知道……”言肆声音喑哑,却悄然红了眼眶。
那一句她差点死在手术台上,仿佛把他拉进了那个梦境之中,真实到让人窒息。
叶歆依怔了片刻,再多的疑惑和指责都没能在说出口,而是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绪,“我去叫她。”
“不用。”言肆打断了她,“我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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