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俏向店长请假,店长问她原因,周俏不得不解释:“我一个朋友生病了,他一个人,没人照顾他,我实在是不放心。”
她向来对工作认真负责,店长知道她的为人,爽快地准了她两天假。
周俏为黎衍煮了一锅粥,把真空包装的榨菜片切成丝,拌在热粥里,盛了一碗端进卧室。
这样子吃好像没什么营养,周俏寻思着,一会儿出门给黎衍买点肉松,再买点面条和小馄饨做病号餐。
黎衍生着病,看起来乖顺许多,不会再跟个刺猬似的胡乱扎人。周俏给他脑袋下塞了几个靠枕,端起碗来说喂他喝粥。
“你放着吧,我自己能吃,又不是小孩子。”对于别人喂饭,黎衍很排斥,觉得周俏小题大做。
他明明有气无力的样子,周俏不放心:“还是我喂你吧,一会儿万一你把碗打翻就麻烦了,还得我来收拾。”
黎衍用眼角斜睨她:“你怎么比我妈都烦?我有这么蠢吗?”
“你有这说话工夫,还不如赶紧起来,粥都凉了,我喂你很快就吃好了。”周俏端着粥碗看他,黎衍被她看得没办法,只能坐起身,让周俏一勺一勺地喂他喝粥。
他迷迷糊糊的,眼睛半睁半闭,一直看着周俏的脸。
“周俏花。”他突然开口。
周俏一愣:“干吗?”
黎衍慢悠悠地说:“有人叫过你小花吗?”
周俏心跳加快,紧张得肩背都僵硬了,转瞬就恢复镇静,答:“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黎衍又咽下一口热粥,“就有点好奇,你对外都说自己叫周俏?”
“嗯。”周俏不敢说太多。
“为什么?”
“因为俏花很难听,很土。”这是实话,就算周俏是个农村出身的姑娘,好歹也在大城市待了近五年,刚来钱塘时找工作,她老老实实告诉别人自己身份证上的本名,总会换来一阵意味深长的笑。
城里父母再也不会给女儿用“花”字做大名,这个原本寓意美好的字出现在名字里,约等于承认这个女孩来自偏僻的穷山沟,父母都没有文化。所以后来,周俏自己都淡忘了这个大名。
“难听吗?”黎衍不觉得,
还体味了一番,“还好啊,俏花,娇俏的小花,满可爱的。”
周俏做贼心虚地反驳他:“哪里可爱?你一定是烧坏脑子了。”
黎衍低声笑:“大概是吧。”
周俏没有接腔。
吃过药,喝过粥,黎衍睡着了。
周俏不放心他,就没离开他的房间,黎衍的房里开着空调,很暖和,周俏在床尾寻了个舒服姿势,背靠墙壁用手机看小说。
说来也很残酷,黎衍没了双腿,床尾处空间就变得很大,周俏坐在那里一点也不会影响他。
花了三个月,周俏终于看完了黎衍的处女作,用半个多小时看完最后几章,她陷入到一种难以言说的状态里——似解脱,又失落。
夜葳蕤和月沚涴最终在一起了。这么说也不准确,从头到尾,他俩的感情就没经受什么波折,不管别的男配女配再怎么闹,他俩始终情比金坚,矢志不渝。周俏觉得挺假的,这两人就像贴在墙上的海报,精美绝伦,性格却很扁平无趣。
最让她意难平的还是丁星摇,如黎衍所说,她最终死在夜葳蕤手下。夜葳蕤下手果断狠厉,丁星摇连最终遗言都没来得及说,就气绝身亡。
昨日霜降描写了丁星摇临死前凝视夜葳蕤的眼神,纵使周俏早已知道她的结局,读到这里时,还是忍不住流下泪来。
夜葳蕤大概只觉得快活,一个折磨他许久的女魔头终于彻底消失。
昨日霜降也没觉得哪里不妥,几年过去,他都快记不得这个女配的姓名了。
只有周俏,在读完这160万字的小说后,把丁星摇牢牢地记在心底。为她不值,为她委屈,她若是没有遇见夜葳蕤,该是一个多么潇洒肆意的女魔头,练神功,做大佬,何必要为那种不解风情的男人借酒浇愁、最终香消玉殒?
周俏按灭手机屏幕,抹掉眼泪,默默看着床上睡得正熟的黎衍。
就在这时,黎衍动了动,房间里很暗,周俏刚要开口,就见黎衍一把掀开被子,撑着床面坐起身来,弯腰从床底下拿东西。
周俏坐在他的右后方,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弓起的背脊,贴身T恤在他身上勾勒出一段修长瘦削的身体曲线,以及——他从未在她面前显露过的部分/身体。
周俏
:“!!!”
她看清黎衍从床底拿起的是一个夜壶,惊得嘴巴张成一个圈。
不能让他有下一步动作了!周俏不得不叫出声:“黎衍!”
房间里突然响起的女孩声音,吓得黎衍差点从床上栽下来,猛地回头看到黑暗里的周俏,他一把扯过被子盖住下半身,脸色变得煞白,手里还握着那个夜壶,嘴唇动了动,最后出口只有两个字:“出去。”
不用他讲,周俏已经夹着尾巴逃跑了。
这大概是周俏这辈子经历过的最尴尬的事,没有之一。
上一次撞见黎衍洗完澡出卫生间,他好歹还穿着裤腿缝合的裤子,而这一次,周俏看得分明,那家伙掀开被子后,下半身只穿着一条黑色三角内裤。
因为在他身后,周俏只能看到他的右腿残肢,一团白花花的肉,还有残肢顶端皮肉/缝合后留下的蜈蚣线,可能是他肤色太过苍白,才能让她在黑暗的房间里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那不长的残肢还会动,抬起,落下,就跟活的一样,和黎衍平时穿着假肢坐在轮椅上纹丝不动的下半身完全联系不到一起!
周俏红着脸伏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想到黎衍刚才如刀似剑的眼神,就想自己这次死定了,等一下爆竹精一定会炸得天崩地裂,把她轰得粉身碎骨,百分百又会叫她滚滚滚……想到这里,周俏心底发出一声哀嚎,恨不得立刻打包行李主动逃逸。
谁来告诉她,要怎么再去面对隔壁那个重度狂躁症患者啊!
周俏等了半个小时,主卧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她犹豫又犹豫,还是大着胆子打开房门,探进脑袋小心地喊:“黎衍?”
房间里依旧是一片漆黑,黎衍卷在被窝里,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周俏小碎步进房,时刻准备应对黎衍暴起伤人,一步一挪地移到床边,探头看他:“黎衍?”
黎衍用被子盖住头,整个人都藏在被子里,没有出声,也没有动。
周俏心定了一些,在床沿边坐下,拍拍他的被子,温柔地叫他:“黎衍。”
这样睡觉也不嫌闷吗?周俏扯被子,想让黎衍把脑袋露出来,没想到黎衍在里头把被子拽得死紧,周俏掀了一下,没掀动。
她终于意识到,黎衍
是在躲着她。
“对不起嘛,我不是故意的。”周俏向黎衍道歉,“其实我刚才什么都没看见,真的!我有夜盲症,那么黑我根本就看不清。”
明知道鬼话连篇,他不会信,但周俏想给他一个台阶下,好让他不要那么介意。
黎衍就跟死了一样。
“黎衍。”周俏软软地叫着他的名字,“你把脑袋露出来呀,你生着病呢,这样闷着不好。”
黎衍:“……”
周俏沉默了一会,弯腰看床底下那个夜壶,已经快满了,黎衍应该是用了不止一次。
——怪不得他可以好久不出门上厕所,周俏的一个疑问总算是得到了解答。
她很自然地把夜壶拿起来,准备去帮黎衍倒掉清洗,大概是听到声音,猜到了她的动作,黎衍突然在被窝里大喊:“不要碰我东西!”
“快满了。”周俏看着手里沉甸甸的夜壶,小声说,“我就帮你洗一下。”
“我说了,不要碰我东西。”黎衍还是没有钻出头来,但语气却变得近似哀求,声音都发着抖,“周俏,不要碰我东西,你出去吧,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周俏无奈,只能把夜壶放回原处,默默地出了房间。
过了好久好久,黎衍才从被窝里露出头来,一双眼睛又红又肿,鼻子塞得几乎无法呼吸。张大嘴,他狠狠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又弓下腰,把自己缩成一团。
真是……太羞耻了,出院以后,就算在家人面前,他都没有感到那么羞耻过。想到刚才周俏看到的一切,黎衍简直要崩溃,那突如其来的绝望和沮丧一下子就击溃了他,躲在被窝里,他狠狠地哭了一场。
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黎衍想,这样的日子,他真的是受够了,一天都过不下去!
一直到傍晚,黎衍才转着轮椅出了房门,穿着假肢,腿上摆着那个夜壶,面无表情地去到卫生间,自己倒掉又清洗一番。做完以后,又目不斜视地回房,仿佛坐在餐桌边的周俏是隐身人。
周俏看着他单薄的背影。
只是为了洗个夜壶,黎衍都要大动干戈地穿上假肢,周俏意识到,他大概对自己的身体极度厌弃,至今还不能接受残缺的自己。
等了一会儿,听房里的动
静,黎衍又上了床,周俏才敲门进屋,问:“你饿吗?”
黎衍半靠在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摇了摇头。
周俏担心地说:“你这样不吃东西可不行啊,要是不想喝粥,我给你煮碗面吧?”
黎衍哑着嗓子说:“周俏,你别理我了,我饿不死的。”
“怎么能不理你啊。”周俏走进屋里,打开体温枪又给了黎衍一枪:38.8,完全没有好转,体温反而更高了。周俏问,“你真的不去医院吗?”
“不去。”黎衍麻木地回答,“你不准自作主张给宋晋阳打电话。你要是打,我就从六楼跳下去。”
周俏:“……”
反应这么激烈的吗?
她妥协道:“行,我不打,但你好歹吃点东西,吃完了才能吃药啊。”
黎衍没力气和她争,闭上眼睛说:“那你给我煮碗面吧。”
作者有话要说:黎衍:你有病吧?我不要面子的啊?!
作者:这是必经的过程,难道你还能穿着裤子开车吗??
黎衍:换男主吧,真的活不下去了。
作者:你不想滴滴滴了吗?人家可以一夜三回哦!
黎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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