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结
“举案齐眉手牵手,两情相悦度春秋,一朝同饮合卺(jin)酒,今生今世不分手!”
黎衍与周俏同饮合卺酒,勾着手臂,两两相望,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周俏一身凤冠霞帔,喝完酒看向台下时神情娇羞。
黎衍的眼睛几乎长在她的身上,心想,今天她可真漂亮啊!望着他时眉目含情,眼睛水汪汪的,真就是一个娇滴滴的小新娘。
敬改口茶时,周俏搀着黎衍下台,有她在身边,黎衍走路时都安心许多。
因为黎衍身体不便,两人未向沈春燕和宋桦下跪,只是站着弯腰端上茶水。
沈春燕和宋桦坐在椅子上,听周俏甜甜地喊:“爸爸,妈妈,请喝茶。”
。
沈春燕欢喜得不行,一叠声地说:“哎哎!乖乖乖,俏啊,给你一个大红包,祝你和阿衍早生贵子,往后的日子和和美美!白头到老!”
“谢谢妈妈。”
周俏收下红包,又一次与黎衍对视,发现这人像是已经傻了,只会笑眯眯地看着她。
牵着手回到台上,两人大礼已成。
司仪说:“让我们再一次用最热烈的掌声祝贺二位新人,珠联璧合,合二为一,一往无前,前程似锦,锦上添花,花好月圆,圆圆满满,满意合欢,欢天喜地,地久天长,长命百岁,岁岁平安!我宣布,新郎黎衍,新娘周俏,新婚典礼到!此!礼!成——谢谢大家!”
话音一落,黎衍和周俏已经紧紧拥抱,在热烈至沸点的掌声和音乐声中,他们缠绵地接吻,接受着所有人的祝福。
许多黎衍的亲友眼角都含着泪,似乎从来没参加过哪一场婚礼,会如此让人发自肺腑地动容。
每个人都知道他一路走来实属不易,那个二十二岁时因意外而折断翅膀的年轻男孩,时隔八年,在自己三十岁时,终是收获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而那些同时知道周俏过往的人,心中更是多了一份感动。
这两个人,在茫茫人海中偶然相遇,分开,重逢,相知,相恋,异国,团聚……往后余生,注定相濡以沫,只有死亡才能将他们分开。
……
敬酒时,周俏没有换衣服,只是摘掉了凤冠,换成简单的头饰。
黎衍在同事和同学那几桌上被灌得很惨,葡萄汁伪装的红酒一下子被拆穿,紧接着一杯杯红酒被灌下肚。
他毕竟是靠假肢走路,微醺以后步伐就不再稳健,周俏牢牢搂住他的腰,对小树说:“去,赶紧把你姐夫轮椅推过来!”
黎衍听到以后很不乐意,摆着手说:“我能自己走!今天结婚……不坐轮椅!我要……自己走!”
“……”周俏柔声劝他,“我知道你能自己走,但是你喝了好多酒,万一摔跤了怎么办?
乖哈,咱们先坐会儿轮椅。”
“不要坐轮椅!”
黎衍嘴里还嘟囔着,周俊树已经把轮椅推过来了。
周俏扶着他在轮椅上坐下,黎衍还想站起来,周俏直接弯腰亲了下他的嘴:“别闹脾气,乖乖坐着,要不然我生气哦。”
黎衍掀起眼皮看她,表情很委屈,这时候方劲松和虎哥来敬酒,黎衍顿时又高兴起来,拿起酒杯就和他们猛喝。
周俏很无奈,知道这人真的就是高兴,只要不闹着走路,就随他去喝吧。
因为只有九桌宾客,再怎么闹也不会结束得太晚,喝完喜酒,客人们拿着喜糖和伴手礼陆陆续续向新人告辞。
黎衍已经喝醉了,脸红红的几乎瘫在轮椅上,连小树和胡丹绮都喝了不少,这时候晕乎乎的。
周俏以晚上要照顾黎衍为由喝得不多,非常清醒,代他送别宾客。
姜琪临走前笑着叫她:“小花?”
周俏脸一红:“……琪姐。”
姜琪拍拍她的手,指指轮椅上半眯着眼睛的黎衍:“一会儿回去让他醒个酒,霜降今天估计高兴坏了,喝成这样。”
周俏说:“他平时几乎不喝酒的,很少会醉。”
姜琪笑起来:“恭喜你们啊,不过,还是请你提醒一下霜降,他这都一年半没写新书了。
简总那边剧本都已经完成,正在选角筹备开机,让霜降赶紧趁热打铁继续写,工作再忙,一年一本二十万字总应该能完成吧?”
周俏赶紧应下:“好的琪姐,我会提醒他的,他这不是在准备十月的考试嘛,去年才考出两门,今年他想考过三门,注会很难考的。”
“我知道,我这不是想让他多赚点外快将来好养孩子嘛。”
姜琪笑着没再多说,和周俏告辞后,就和简梁一同离开了。
黎衍的大学同学们还要去KTV下半场,周俏帮黎衍婉拒了,说第二天中午请他们吃饭,已经订好餐厅。
客人们走得差不多,宴会厅只剩下伴郎、伴娘和最亲近的几个家人。
宋晋阳这天滴酒未沾,让宋桦和沈春燕自己打车回家,他顺路送黎衍和周俏。
周俏结完账,感谢过司仪等人,又把会场交给婚庆公司的工作人员扫尾,便推着黎衍坐电梯下楼。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换下喜服,回到新家的地下车库,宋晋阳帮着周俏把迷迷糊糊的黎衍扶出车厢坐上轮椅,周俏忙说:“晋阳哥哥,你赶紧和小颂姐姐一起回去吧,皓皓都睡着了。
放心吧,接下来我能搞定阿衍的。”
宋晋阳再三确认周俏一个人没问题,才上车离开。
一整天的喧闹喜悦散去,终于只剩下周俏和黎衍两人。
她推着黎衍坐电梯上楼,进到601后,关上门,周俏绞来一块热毛巾,仔细地帮黎衍擦脸、擦手,又泡来一杯温茶水喂他喝了几口。
小黎先生这时候恢复了一些意识,睁开眼睛,只看到面前是个红彤彤的人。
他伸手去摸她的脸,抓她的手,又揽着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皱着眉头打量怀里的人。
“俏俏……”他有点懵,转头看看周围,“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家呢。”
周俏其实很想擦一下轮椅轮子,新家地板这天打扫得很干净,不过看黎衍的样子是挪不到换鞋凳上去,她也不管了,软软地窝在他怀里,仰着脸吻了他几下,问,“阿衍,你要先休息一下,还是先洗澡?”
“洗澡……”黎衍晃晃脑袋,“头好晕啊,我要和你一起洗……”
“你也只能和我一起洗,我都不放心你一个人洗。”
周俏从他身上下来,推着黎衍来到主卧,拉上窗帘,先去浴缸里放水,给自己简单卸妆,出来后帮黎衍脱起中山装。
扣子一颗一颗解开,黎衍低着头,看周俏帮他脱下上衣。
他在里面穿了一件圆领短袖T恤打底,周俏又解开他的皮带,拉下裤链后说:“屁股抬一下。”
黎衍双手撑在轮椅扶手上乖乖地抬了下屁股,周俏便把他的长裤和假肢一同卸了下来。
“来,投降。”
周俏说。
黎衍举手投降,周俏将他的T恤也脱下,轮椅上的新郎官身上顿时只留下一条黑色小内裤,露出肌肉线条漂亮紧致的上半身来。
他又低下头,双手揉了揉自己的两截残肢,周俏已经在边上给自己脱喜服。
黎衍转头盯着她看,脑子里突然想起一个词——“送入洞房”。
——啊!现在不就是“洞房花烛夜”吗?
他转着轮椅向周俏靠近一些,抬起头,雾蒙蒙的眼睛看着她:“老婆,我来帮你脱。”
周俏便矮了矮身子,顺从地让黎衍帮她解秀禾服上的盘扣,无奈小黎先生醉眼昏花,解了老半天才解开一颗,自己身上还冷起来,不高兴地说:“这个扣子为什么这么难解?”
“好啦,我自己解吧,很快的,脱好了我们就能洗澡了。”
周俏哄着他,黎衍才肯放手,眯着眼睛看周俏自己脱下上衣和下裙。
等到周俏要把他推进主卫时,黎衍突然向周俏伸出双臂:“老婆,你背我进去。”
“……”周俏叹口气,真的弯下腰,手掌托在黎衍的两边大腿残肢上,一把把他背了起来。
黎衍伏在她背上,双臂圈着她的脖子,闭上眼睛用下巴蹭蹭她的肌肤,轻声说:“我爱你。”
“我也爱你。”
周俏笑着回答。
黎衍:“Iloveyou。”
周俏:“Iloveyou,too。”
黎衍:“IchliebeDich。”
周俏:“……”
——这是什么鸟语?
黎衍得意地笑起来:“这下你不会了吧?
这是德语,我跟我老板学的,我还会法语,Jet,aime。
还有意大利语,Tiamo。
还有……”
他还没说完,只觉得身子一坠,温热的水流瞬间包围住他——周俏已经把他丢进了浴缸里。
黎衍左手抓住金属扶手,皱着眉头用右手扒裤子:“我裤子还没脱呢!都弄湿了!”
“反正要洗的。”
周俏也跨进了浴缸,这个浴缸椭圆形,还挺大的,就是为了两个人可以一起用。
小黎先生渐渐冷静下来,不再进行外语秀,手臂搭在浴缸边沿上,脑袋歪着枕上手臂,看着周俏傻乐。
周俏用水泼他,他很快便反击,泼来泼去,没多久,两人便抱在了一起。
黎衍细细端详周俏的脸,她的妆未卸干净,这时候眼睛四周有一圈淡淡的黑,黎衍摸摸她的眼尾,嫌弃地说:“你现在像一只熊猫。”
周俏生气地在他腰上拧了一把,黎衍“嗷”一声叫起来:“又变成一只母老虎了!”
周俏:“……”
见她板着一张脸,黎衍笑了好一阵子,笑着笑着,眼神就柔和下来,手掌抚上周俏的脸颊,低声说:“俏俏,咱俩结婚了。”
“咱俩结婚四年多了。”
周俏想去挤沐浴露,又被黎衍捉住了手。
他说:“俏俏,你真好。”
周俏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睛,说:“你也很好啊。”
“我不好。”
黎衍低头看向自己残缺的身体,“我没腿……”
下一秒,周俏已经倾身抱住他,用一个深吻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这种交替出现的对自我的怀疑与肯定,厌弃与自信,也许会贯穿黎衍的一生。
周俏深知这一点,清醒时他尚且会说些自嘲的话,何况此刻已是大醉一场。
我很好,我很幸福。
不,我不好,我和别人不一样。
我很优秀,我非常努力。
不,我再优秀也是个残疾人。
我可以做很多事,我可以去很多地方。
不,还是有很多事做不到的,还是有很多地方去不了的。
我就是出行方式和别人不同罢了,我能走路!
不,我坐着轮椅出门时,还是会有很多人朝我看。
……
他的心理,周俏比谁都要了解,并且知道想要让他彻彻底底放下这心障,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那又怎么样呢?
这就是她的阿衍,他已经强大许多了,不能再要求他变成一个无敌金刚。
与自己和解,与世界和解,这将是一道伴随他一生的命题,哪儿是写一本书就能解决的?
此刻,周俏心中只有涌动着的温柔怜惜,捧着黎衍的脸颊,抓揉着他浸湿的头发,在水中与他缠吻不休,很快就感受到男人更为汹涌的爱意……
白头之约,红叶之盟,地久天长,永不分离……在周俏心里,再多的吉祥话也抵不过两人携手同行,踏踏实实、平平安安地过好每一天。
——
婚礼之后,黎衍和周俏入住新房,生活逐渐步入常态,一边工作,一边备考。
黎衍依旧攻他的CPA,周俏则决定参加自考大专,考英语专业。
自考毕业证含金量要比成人高考来得高,考试每年四月、十月各进行一次,她十月就要去考几门,刚好和黎衍的考试时间差不多,两人每天晚上就一起在书房复习。
书房里真的做了一面大大的书架,只是上面还没摆满书。
墙上挂着张有鑫为他们写的婚书,用相框仔细装裱着。
还有一幅工笔画,画中是穿着月白旗袍的周俏和一身藏蓝色中山装的黎衍,周俏头上披着复古头纱,两人神态惟妙惟肖,画面精美得不得了。
张有鑫说这幅画能卖两万块,周俏收到后手都在抖,震惊地问:“三金,你的画这么值钱!那你为什么不去卖画呀?”
张有鑫不屑一顾:“三金大爷手很金贵的,哪是给钱就会画的人?”
黎衍私底下告诉周俏:“三金不是不想靠画画赚钱,只是画工笔画很累,他不能久坐,画纸太大他又站不起来,很难去画。
画一幅画要好几个月,辛苦几个月就赚这几万块钱,他还真看不上。”
周俏恍然大悟,更加宝贝张有鑫送的这幅画。
这一天是周六,周俏要跟会,黎衍一人在家。
会议结束后,周俏开着Polo小黄蜂回家,顺便在菜场买了些菜和水果,到家后用钥匙开门,她高声喊:“衍衍宝宝,我回来啦!”
黎衍没有像平时那样来迎接她,甚至都没出声,屋里一阵诡异的沉默。
周俏一低头,发现玄关处多了两双鞋。
——咦?
家里来客人了?
她绕过玄关走进客厅,一眼就看到沙发上坐着两位中年女性,神情都很尴尬,黎衍则端端正正地坐在轮椅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周俏肩上挎着包,手里还提着菜,愣了片刻后绽开笑:“阿衍,来客人啦?
这两位是……”
黎衍说:“这是社区残联的工作人员,姚姐和王姐。
这是我老婆,小周。”
周俏:“你们好你们好。”
姚姐、王姐:“你好你好。”
周俏走到黎衍身边,把买来的一袋桂圆放到茶几上:“姚姐,王姐,吃水果吃水果。”
“哦哦,不用不用,客气了。”
姚姐悄咪咪地打量周俏,周俏这天因为要跟会,打扮得很职业,一身西装套裙,妆容也得体。
黎衍因为待在家里,穿得就比较休闲,带帽卫衣配运动长裤,这么一冲眼看,两人颇有点女主外、男主内的意思。
“既然小周回来了,那我们也告辞了。”
姚姐和王姐同时站起来,姚姐笑呵呵地说,“小黎,那你就好好休息,小周可能工作比较忙,周六都要上班,不太顾得到家里。
你要是有困难就找我们,不要怕麻烦。”
黎衍:“?”
周俏送她们到门口,王姐忍不住小声对她说:“小周啊,工作是很重要,但你平时也要多照顾一把小黎。
我们来的时候,他坐着轮椅拿着吸尘器在搞卫生呢,这个……你作为他的妻子,还是要多多关心他,爱护他,毕竟他很不容易嘛。”
周俏:“?”
两人离开后,周俏问黎衍:“残联的工作人员来干吗呀?”
黎衍指指墙边的一袋大米和一桶食用油:“来慰问我呗。”
“哈?”
周俏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慰问你啊?”
黎衍回答:“因为我的户口转到她们社区了,社区里多了个残疾常住人口,作为残联,自然是要来慰问一下的。”
周俏想了想,在沙发上坐下,问:“那为什么以前住在601和304时,从来没人来慰问过啊?”
黎衍沉默地看着她,半晌后才说:“因为我刚受伤那会儿,她们来看我,被我赶出去了。”
周俏:“……”
黎衍轮椅转到墙边,弯腰拎起那桶油看了一眼:“那时候,我不是还年轻嘛,残联的人看到我就跟捡到宝贝似的,问我要不要加入A省轮椅篮球队,或者去练游泳、轮椅击剑什么的,说要是练得好还能进国家队,最后参加残奥会。”
周俏嘴巴微微张开了。
“我那时候……怎么可能会同意?”
黎衍又把油放下了,轮椅转到周俏面前,“打过正常的篮球,让我坐着轮椅去打,又不能跑又不能跳,就传球、投篮,那我不如去商场里玩投篮机得了。”
周俏说:“可是,这要是真能参加残奥会,也挺不错的啊。”
黎衍一下子就笑起来:“我现在也觉得挺有意思的,换成现在我很有可能会去参加,但是当时……就……不可能你知道吗?
我现在年纪又大了,想参加也没人要了,体力跟不上。”
周俏撇嘴:“谁说的?
我看你体力挺好……”
“啧,这要看哪方面的嘛。”
小黎先生坏笑着摸了把她的脸,“前些年,咱们损失了好多油和大米呢。
我想过了,以后残联上门来慰问,我都让她们来,这不拿白不拿,本来就是国家对我们残疾人的福利,听说端午还给粽子,中秋还发月饼呢!”
周俏扶额,这人的思想觉悟也是很一言难尽。
吃过晚饭,周俏陪着黎衍去外头散步,不用轮椅。
从小区走到最近的商场,比之前住在雅林豪庭时要远一些,周俏走走十分钟,按黎衍的速度就需要二十分钟打底。
所以,走去商场,逛十到二十分钟,再走回来,刚好就是一个小时的锻炼时间。
中间黎衍要是累了,会在商场里坐着休息一会儿。
出发前,黎衍总是会和周俏讨价还价,周俏让他拿手杖,他不愿意,只想空手走。
周俏生气:“带上啦!每次走到后来就累得直嚷嚷,非要我扶着。
范工说你练几个月走个把小时没问题,你这都走了快七个月了,还这水平?
你到底是真走不了还是故意要我扶的呀?”
“你不愿意扶我了吗?”
黎衍哀怨地看着她,“你不是说会一直扶着我的吗?
这结婚一个月都没到,你就不耐烦了?”
“什么一个月没到?
咱俩结婚都快五年了!”
周俏指着黎衍的腿,“你这腿花了快七十万啊大哥!你能不能走一个小时让我看看啊?
还是说你现在真的年纪大了,体力跟不上了?”
“……”小黎先生很生气,瞪大眼睛看周俏,“我体力跟不上?
行啊周俏,你看着哈,今天出门我要是中间坐一屁股我就跟你姓!”
于是,两个人就跟一对斗鸡似的出了门,黎衍认命地带上了他的金属手杖,右手拄着手杖的确可以给身体一些支撑力,左手还可以和周俏牵在一起。
两人沿着人行道悠悠荡荡地向着商场走去,一边走一边闲聊天。
黎衍现在走路的步态其实是不错的,就是慢。
慢也是因为他残肢太短,这事儿真是一寸长一寸强,不能相差几公分。
周俏观察黎衍走路,他走路很像那种腿骨折了的人伤愈后的复健阶段,导致隔壁602室不知情的大妈每次见他都要问:
“小黎啊,你腿什么时候会好利索啊?”
“小黎,今天走得不错啊,是快好了吧?”
“小黎你别老是坐轮椅,多走走,走走好得快!”
……
黎衍一直没忍心告诉她真相,大妈很客气,还会送他点心吃,要是让她知道小黎这辈子走路就是这样了,她估计会伤心。
走到商场时,周俏问:“累吗?
要不要休息一下?”
“你故意的吗?”
黎衍瞥她,昂首挺胸,“哥今天话撂在这儿,直着出来,直着回去!你休想骗我坐下!”
周俏被他孩子气的模样逗笑了,右手牵着他的左手,在商场里走了一会儿,通过挑空的中庭看到二楼一家店铺,她手指那儿:“阿衍你看,那边新开了一家奶茶店!”
黎衍抬头望去,问:“想喝吗?”
“想!”
周俏握着他的手荡一荡。
“那走吧,我也想喝。”
黎衍说着就向自动扶梯走去。
坐自动扶梯对他来说有一定的挑战性,因为要快速地迈上移动着的台阶并站稳。
周俏和他并肩站在自动扶梯前,两人一起数:“一,二,三,走。”
黎衍右脚踩上扶梯台阶,抓住扶手,身体重心故意往前。
周俏揽住他的腰,扶梯往上,他的左腿也已经迈了上来。
到了二楼,又是一次“一二三”,黎衍跨步出去,手杖落地,稳稳地撑住了身体。
两人来到奶茶店门口,发现有五、六个人在排队点单,边上还有不少人在等奶茶做好。
周俏问黎衍:“还买吗?”
“买啊。”
黎衍扭头冲她笑笑,“我去排队。”
他拄着手杖排到队尾,排他前头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转头看看他英俊的脸,再低头看看他的腿和手杖,小脸憋得通红,坚持了没几秒钟就说:“帅哥,我和你换个位置吧,你先买好了。”
黎衍:“……”
周俏走去黎衍身边挽住他的左臂,笑着对女孩说:“谢谢你,不过不用啦,他太懒了,医生就让他多锻炼呢!让他排着吧。”
黎衍:“……”
一共花了二十多分钟,黎衍终于买到两杯红豆奶茶,提着袋子交给周俏时,脸色已经很差。
出门至今已经过了四十多分钟,小黎先生真的累了。
“回家吧。”
周俏吸着奶茶,勾勾黎衍的手指。
他没喝奶茶,因为一手拄手杖,一手要拉周俏,再没有多余的手,奶茶让周俏连着袋子挂在手腕上。
回去的路上,黎衍额头出了汗,脸色发了白。
其实,让他坐下休息五分钟就行,可以让残肢缓解一下压力,不过之前撂下狠话了嘛,他可不想成为周衍衍。
走到一半时,周俏把自己的奶茶吸管伸到黎衍嘴边:“喝几口吧,你肯定渴了。”
黎衍就着她的手吸了好几口,咂咂嘴,一脸不爽地看她。
周俏勇敢地与他对视。
黎衍:“……”
周俏:“……”
黎衍嘴角挂下来:“老婆,我真走不动了。”
他已经走满了一个小时,后半段路,周俏用力搀住他,就像当初两人在雅林豪庭小区里练走路一样,周俏用身体给他当拐杖。
黎衍左臂搭着她的肩,右手用力地拄着手杖,走起来已不似之前那般稳健。
跌跌撞撞回到家,进门后,小黎先生直接瘫到了沙发上,呼哧呼哧大喘气。
周俏把他的奶茶插好吸管递给他,他一口气就喝了半杯,继续喘大气。
周俏在他身边坐下,去拉他运动裤的裤腰,黎衍拍开她的手:“这位女士干什么呢?
别动手动脚的。”
“给你脱下来呀!”
周俏揉揉他的头发,都出汗了,笑着说,“老公今天表现不错,走满一小时了,以后要继续保持!争取一个小时全都自己走,不用我扶。”
“你就这么不爱扶我吗?”
黎衍气哼哼的,“老叫我自己走自己走,早知道今天就和残联的大姐告状了!让她们好好找你谈谈话!”
“……”周俏跪趴在沙发上,手撑在黎衍身体两边与他对视,“是谁说以后做了爸爸,要陪小朋友出去玩的?
要教小朋友走路,陪TA吹泡泡,带TA逛博物馆,就你这走一个小时就嗷嗷叫的水平,我看你还是别做爸爸了。”
“爸爸是肯定要做的!”
黎衍直起上身,急道,“皓皓都满一周岁了!都会走路会说话了!咱俩再不抓紧,以后小朋友比皓皓小太多,要被他欺负的!”
——这是什么逻辑?
周俏皱起小鼻子,搓揉着黎衍的脸:“你能不能成熟一点啊衍衍宝宝!你下个月就要奔四啦!”
黎衍:“……”
对哦,小黎先生即将迎来自己三十周岁的生日,过了那一天,他将正式进入奔四大军。
5月15日那天,沈春燕、宋桦、周俊树和宋晋阳一家三口来黎衍和周俏的家里吃饭,一起帮黎衍过三十岁生日。
小皓皓真的会走会说话了,不过走得还不利索,说话也就只会几个词儿。
黎衍坐着轮椅,把他抱到自己腿上,单手搂住,另一只手快速地转轮圈,轮椅在原地打起转来,把皓皓逗得哈哈大笑。
下地后他还想玩,趴在黎衍腿上迈着小短腿要往上爬,嘴里叫着:“转转,转转……”最后被杨瑾颂抱走,小家伙不开心地哇哇大哭。
这天在厨房忙活的是周俏和周俊树,确切来说掌勺人是小树,周俏只给他打下手。
两人一边干活一边聊天。
周俏问:“小树,下半年你就大四了,有什么计划呀?
是打算毕业找工作还是继续读研?”
“没想好。”
小树转头看她,“姐,你说我要不要去争取保研啊?
下个月就要出保研简章了。”
“你要是喜欢这个专业,就去争取啊!这多好的事儿。”
周俏不知道他有什么好犹豫的,“小树,姐和你说,现在家里不着急让你工作赚钱,你要是有能力继续读书,能读个研自然是最好的,毕业后竞争力就会强很多。
你姐夫的表弟就是A大研究生毕业,工作可好了,一毕业年薪就有二十万,现在可能都不止了。”
周俊树默不作声地炒着菜。
“这事儿你自己考虑,你的人生姐不干预。”
周俏把切好的配菜递给他,“对了,你钱够用吗?”
“够用。”
周俊树说,“我平时打工呢,家教也一直在做。”
周俏偷偷瞄他几眼,问:“哎,你都大三了,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啊?”
周俊树脸色很不自然,周俏觉得他脸红了,只是因为皮肤太黑,看不太出来,他硬邦邦地说:“没有啦。”
周俏说:“你要是钱不够,就和姐说,平时请女孩子吃个饭看个电影都是要花钱的。”
“跟你说了没有了!”
周俊树手指朝身后厨房门点点,“姐夫大学里不就没谈过恋爱吗?
这很正常的,谁说大学里一定要和女孩约会啊?”
“呵呵。”
周俏努努嘴,“你姐夫不是不想和女孩约会,他纯粹是因为穷。
所以我才问你钱够不够用,你别也因为穷结果到大学毕业还是个单身狗。”
周俊树气道:“我要去告诉姐夫,你背后说他坏话!”
“不用告诉了,你姐夫已经听到了。”
黎衍凉凉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来。
周俏咽了口口水:“……”
周俊树搓搓手:“呃……我去上个厕所。”
一阵烟儿地就溜了。
“周俏花你现在不得了了啊!”
黎衍转着轮椅进到厨房,站起身、抱着手臂看周俏,“谁说我大学里不谈恋爱是因为穷的?”
“我就是……随便说说嘛。”
周俏讪笑,“也亏得你没谈,要不然也没我什么事儿了,对吧?”
“哼!你自己知道就好。”
黎衍看到流理台上已经做好的一道雪菜炒目鱼,伸手就拈起一块目鱼塞进嘴里,周俏拍他:“你手都没洗过!脏不脏的呀!”
黎衍咀嚼着,又伸手去揉她头发:“周俏花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嫌弃我了!对着我就没几句好话的!”
“啊啊啊——你手油的!”
周俏要炸毛了,“出去出去出去,真烦人!”
小黎先生目瞪口呆:“今天我可是寿星!”
周俊树回来时就看到两人剑拔弩张,当场愣住:“姐,姐夫,你俩干吗呢?”
“没干吗!”
黎衍坐上轮椅,一扭头就转走了。
周俊树又问周俏:“干吗呢?
吵架啦?”
周俏气鼓鼓:“谁有工夫和他吵架,动不动就说我嫌弃他,我不爱他,我越来越不重视他,和小孩一样的!皓皓都比他成熟!”
周俊树:“……”
——你说说,你说说,谈恋爱有什么意思?
吃饭的时候,黎衍早就没了脾气,被众人围在中间对着一个大蛋糕吹蜡烛许愿。
蜡烛熄灭,众人大叫:“阿衍生日快乐!”
周俏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老公生日快乐。”
黎衍很开心,因为收到许多礼物。
沈春燕和宋桦送给他一条皮带,宋晋阳和杨瑾颂送他一套男士护肤品,连小树都送给他一盒进口零食,周俏则送给他一双AJ。
早几年前,要是有人送鞋子给黎衍当礼物,他可能会气爆,认为对方是在讽刺他。
不过现在,一双好的运动鞋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他每天都要走很多路,往后还能走得更多,时间更久。
沈春燕好奇地问:“阿衍,你许的什么愿啊?”
黎衍微笑:“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宋晋阳笑道:“他还能许什么愿?
肯定是想做爸爸呗!”
黎衍、周俏:“……”
沈春燕乐呵呵地说:“做爸爸有什么说不得的?
阿衍都三十整了,是该做爸爸啦,俏啊,你今年二十六,怀上了明年二十七生,多合适!我就是二十七生的阿衍,你看阿衍长得多好!”
周俏弱弱地说:“妈妈,我这才上班半年多,怀孕了很不好意思的呀。”
沈春燕觉得没所谓:“怀孕也能上班啊,我们以前谁不是上到生?
小颂也是啊!”
杨瑾颂是老师,的确是大着肚子上到生,周俏无言以对,只能尬笑。
黎衍一直没说话,托着下巴瘪着嘴,用眼角余光去扫她。
深夜,黎衍洗过澡,没穿假肢,套一件白色短袖T和篮球裤,独自一人坐着轮椅在阳台上抽烟。
窗外夜色如墨,暗色云朵飘浮在夜空中,楼下花园树影憧憧,对面的高层楼栋有几扇窗零星亮着灯,大多数窗口已变暗。
这个时点,还醒着的人着实不多。
黎衍默默地抽着烟,烟灰弹在玻璃烟灰缸里,是从601带出来的那个,陪他到304,现在又陪他到新家阳台。
周俏穿着睡裙,推开玻璃移门走出来,弯下腰,双手从黎衍肩头绕过,轻轻拥住他的身体,问:“你在想什么?”
黎衍心里一动,总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却想不起何时发生过。
他一本正经地说:“没想什么,简单地回顾我这三十年跌宕起伏的人生。”
周俏“噗嗤”一声就笑出来:“那你回顾得怎么样了?”
黎衍自己都笑了:“挺没劲的,特别平凡,泯然大众,白瞎我一张英俊帅气的脸。”
周俏差点笑死,身子抖个不停:“行了啊,别贫了,赶紧进去睡觉,明天还要上班呢。”
“嗯,刷个牙就睡了。”
黎衍熄灭烟蒂。
周俏说:“你不是说要做爸爸吗?
打算什么时候戒烟啊?”
黎衍倏地抬头看她,眼睛眨巴了一下。
“我刚才……数了一下我们的存货。”
周俏依旧弯腰抱着黎衍,软软的声音响在他耳边,“还有一盒多,嗯……用完以后,就不要买了,怎么样?”
小黎先生愣了好一会儿,突然就要倒转轮椅:“那还等什么?
赶紧去消耗库存啊!”
周俏乐坏了,推着他的轮椅进到房间,黎衍去卫生间刷过牙,轮椅转到床边后,把自己挪到床上。
床头灯亮着幽幽的黄色灯光,黎衍搂住周俏的身子,低头亲亲她的额头,突然问:“俏俏,你说,我会是一个好爸爸吗?”
周俏也亲亲他:“当然会是啊,干吗这么问?”
“我怕小朋友会不喜欢我这个爸爸……”黎衍抓着周俏的手按在自己大腿残肢上,“小孩子……很敏感的。”
“我相信你会是一个好爸爸的。”
周俏赖在他怀里,“不过啊,你不要太自恋,不要太幼稚,不要总是胡思乱想,脾气也不要那么大,不要……”
“喂!”
黎衍不开心,“我有这么多缺点吗?”
“差不多了,没有了,其他都挺好。”
周俏手指摸摸他挺拔的鼻梁,又对上他漆黑漂亮的眼睛,笑着说,“我的阿衍100分!”
黎衍深深地凝视着周俏,将她紧紧拥在怀中,一点一点浅吻她的脸颊,最后便吻住了她的唇……
脑海里无端冒出一句话来:此乃良辰美景,难免情生意动。
片刻后,又冒出一句:我拖着这身破败残骨,原以为要茕茕孑立过完此生,如今何其有幸能遇到这倔傻人儿,这一生还有何求?
唯有永不相负。
黎衍想来想去没想起是在哪里看过这句话,只知道这句话一直留存在他心里,琢磨片刻未果后便释然了。
他闭上眼睛,更温柔地吻着周俏,感受着心中波浪般漫延开的悸动。
——这一生还有何求?
唯有永不相负。
黎衍心道,这句话说得,真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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