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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咚!”
大半夜的,一向睡得很死的我被拆楼声惊醒,而后过了几秒钟才分辨出那是有人在敲我家的门。
我家门还从来没受过这摧残, 被打搅了的我一脸不爽地起身,穿起拖鞋走出卧室,前往门口,想看看是哪个催债的人不长眼敲错了门:“谁啊?!”
“咚!咚!咚!”
外面的人听到我的声音,敲门声变得更加猛烈。
原本想直接开门一探究竟的我见对方变本加厉,也忽然没了底。打算先透过猫眼瞄一眼,却发现猫眼恰好被贴着的福字给挡着了。
这他妈的, 心底埋冤了自己一下,我语气立马客气多了:“不是, 你是谁啊?大半夜的有什么事?”
“呜啊呜啊!呜啊呜啊!”
门外的人没说话,只是不断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我愣了一下,想起来对门的住户是个独居的哑巴大叔。
莫非是他?
我壮起胆子把门打开,发现门外站着的确实是那个哑巴大叔,他穿着个黑色背心、大裤衩,一脸焦急地看着我。
“怎么了您?”我俩门对门的邻居,免不了打过不少照面,他平时很和蔼,从不给别人添麻烦,因此我寻摸着他大半夜这么着急肯定是需要帮什么忙。
“啊啊啊!”他说不了话,直接抓住我的胳膊把我往他家里拽。
“这,发生什么了啊?”我本能地抵触着。
他指着屋里,一个劲“呜啊呜啊”。
“行行行,您不用拽我,我进去看看。”我挣脱开了哑巴大叔的手, 朝他敞开的门里走去,他则飞快地冲在我身前,给我带路,一路带到了窗户前。
“呜啊呜啊!”他都快急哭了,指着我们隔壁的那栋楼。那栋楼最高的三层都在往外冒火,滚滚浓烟已经把前方的一片天空染黑。
“我操!”我脱口而出一句国骂,不过很快就又冷静了下来。因为火势虽说很大,但楼下已经停了好几辆消防车。既然有消防队在,那应该是出不了什么问题,“没事没事,您不用担心,那楼下消防队都来了,用不了多久就能把火灭了。”
“呜啊呜啊!”哑巴大叔摇摇头,还一个劲地指着那里。
难不成有什么不对劲?
我又仔细打量过去,发现顶层住户的某扇窗户里竟有两个小脑袋后,脑里轰地一声炸响!
是孩子!
因为我和哑巴大叔住的也是顶层,所以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被困住的顶层一户里面,有两个小孩子正慌乱地试图钻出窗户!可顶楼装有防盗网,就算他们钻了出来也还是会卡在那个位置!
我明白了哑巴大叔的意思,当即小半个身子探出窗户,向楼下的消防车发出最大的呼喊:“诶!诶!上面有孩子!有孩子!!”
“什么?!”
“顶层有孩子!两个孩子!!”
“好!快快快!还有两个孩子没出来!”消防员听到了我的声音,加快了营救速度。
“一定要快!”我吼道。
这时哑巴大叔拍了拍我,又指向了孩子所在的位置。我抬头看去,发现那两个孩子中的哥哥已经把妹妹托出了半个身子!
现在顶楼还不像下面那两层烧得那么严重,可要不了多久也会被火焰吞没。到时候孩子就算没被烧死,也会被烟活生生呛死!
“孩子!别出来!别出来!”我又开始冲那两个孩子吼道。
那一瞬间,整个小区里都似乎在回荡我的嘶吼。
孩子也听到了我的声音,在黑暗中摸索声音的来源。
我叫哑巴大叔把阳台的灯打开,回想起我们小区通往天台的门都不会上锁,便继续大声道:“跑!快跑!孩子快跑!向上面跑!去天台!”
孩子看到了我在向上指,哥哥把妹妹又拉回到了屋子里,转身离开了窗户。
他们照我说的去做了!
我松了口气,刚充满喜悦地扭过头看向哑巴大叔,一丝理智就将我拖入了冰窖之中。
“操……我多管什么闲事……”我意识到如果孩子们没能逃到天台,在中途出了意外,那么我这个给他们指了一个方向的人脱不了干系。
“呜啊呜啊。”哑巴大叔恢复了些许镇静,在向我说些什么。
都到这个关头了,我无心猜测他想表达什么,强撑着身子迅速把灯关掉,以求不再被人注意到,随后两腿发软,手脚冰凉地时而看向窗户时而看向天台。
三十秒过去了,两处都没有人。
一分钟过去了,窗户那里被火焰吞没,消防员还在紧急救援中。
一分三十秒过去了,天台仍旧没有动静。
哑巴大叔扶住了快瘫倒在地的我。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我双眼呆滞喃喃自语。
那两个孩子没有逃出来。
我吃饱了撑的,在这件事上主动摊上了责任。
这事要是让我爸妈知道了,铁定要破口大骂我闲得没事干找罪受。
“我完了……”我瘫坐在了地上,面如死灰,想象到了消防员责问我为什么要让孩子乱跑,孩子的父母扯着我的衣领让我还两个小孩的命的情景。
“呜啊呜啊。”哑巴大叔手忙脚乱地打开手机,输了一行字给我看。
【谢谢你】
我无力地注视着哑巴大叔。
若不是他大半夜把我叫醒,我根本摊不上这事:“您谢我个屁啊!我要完了,都是您害的……”
哑巴大叔又打起字。
“您害死我了!”我几近崩溃,双手抱住了脑袋,抽泣着,“这都是什么破事!我才二十一岁啊!我就是想帮个忙!我没想这样!”
“呜啊!呜啊!”
“您能不能别叫了!”我只想一个人静静。
一阵抽泣过后,哑巴大叔突然猛地拍打我的肩膀。
“您还要怎么样!”我眼眶通红地抬头瞪向他。
他没在意我的目光,再次指向了外面。
我平复了一点,挣扎着爬了起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发现隔壁楼的顶楼也已经被火焰彻底吞没,而天台之上,有两个小孩的身影若隐若现!
“啊!”我难以置信地愣住,随即嚎啕大哭起来。
孩子们还活着!
“孩子们在天台上!天台上!!”我再次探出身子,带着哭腔向消防员呼喊。
——
十多分钟后,消防员们顺利将孩子们救下。一对外出的夫妻火急火燎赶回来,把救下来的孩子揽入怀中泣不成声。
我擦去了脸上地泪痕,和哑巴大叔挤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这一幕,默契地露出了笑容。
人在就好。
“呼……”这小半个小时里,我的心情如坐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现在困意再次袭上心头,“那火快扑灭了,您早点休息吧,我也回去睡着了。”
哑巴大叔拦住了身子虚脱,声音沙哑的我,用手机又打出了一行字给我看。
【谢谢你,你救了孩子们】
“要不是您,我现在还在屋里睡大觉。”我想到刚刚担惊受怕的时候还呵斥了大叔,满是歉意地道,“这俩孩子是您救的。”
哑巴大叔还要打字。
这次轮到我拦住了哑巴大叔:“我替孩子们谢谢您,好了,您安心休息吧。”
说完,我离开了大叔家,回到自己家中,如释重负地躺在了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盯着天花板良久,微笑着长叹了一口气,沉沉睡去。
江安全是一个有钱人,是一个有人生追求的有钱人,是一个凡事一定要做到完美的有人生追求的有钱人,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凡事一定要做到完美的有人生追求的有钱人。
同时,他也是一位办公室里挂满了锦旗,光荣、著名、优秀的心理医生。
从事这个行业的原因,并非是他对心理学、救死扶伤感兴趣。相反,他没看过任何心理学著作,也不在乎任何人的死活。选择成为心理医生,是因为他发现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人的烦恼都可以拿钱来解决,而他又刚好极其有钱,只要简单粗暴地给病人的卡上打一笔足够让其满意的钱,心理问题便基本上都能解决掉了。
于是在他意识到自己生来就应该干这个后,便从完美的、无可挑剔的纨绔摇身一变,成为了完美的、无可挑剔的心理医生。
“说说你的情况。”办公室里,江安全与一名病人相对而坐。
“我是做程序员的,前段时间被裁了,然后一直找不到新的工作……就焦虑、失眠,每天打不起精神,甚至都感觉产生幻听幻觉了……”一名三十多岁的地中海发型男子说明自己的情况。
江安全双臂环胸,刻意地沉吟一声:“说白了就是钱的问题。”
“是……”
“你觉得你有多少钱,就可以不这么焦虑了。”
“可能……一百万?车贷房贷就都好说了,我也有充足的时间去找工作,或者试着创创业。”
“一百万……”江安全拉开办公桌的抽屉,在里面翻腾了好一会儿,找出了张银行卡,“这是张一百万余额的卡,拿去用。”
男子愣住。
“噢对。”江安全想起了什么,又拉开另一个抽屉,拿出了两份合同,“拿完钱把合同签了。”
“这是什么……”男子先接过了合同。
江安全把卡放在了男子跟前:“就是个保密合同。签完合同拿完钱,你要是把这件事传了出去,就得反过来赔我一百倍。”
“但是这、这,哪有这回、您是在开玩笑吧?”男子嘴上说着不相信,身体却很诚实,顺畅地拿起银行卡塞进自己的钱包。
“我哪有功夫和你开玩笑,不信的话可以自己去查。”江安全道。
“这……”男子想起江安全的家世和履历,“您之前的那些病人都是这么解决的吗?”
“是的。”
“那您这也太……相当于专门给人送钱啊……”
“也没几个钱。”
谷趄</span> 男子犹豫片刻签下字,起了身,顿时觉得浑身清爽,之前的各种不适感一扫而空:“您真是个好医生……我可以送您一面锦旗吗?”
江安全转动椅子,双手摊开,扫了一圈锦旗挂得满满当当的办公室。
男子明白了江安全的意思:“懂了,您的意思是已经很多了,不差我这一面了。”
“我的意思是我不介意再多一面。”江安全道。
把恢复生龙活虎状态的中年男子送出门,江安全来到窗前,大力扯开窗帘,享受上午最为温和的日光的沐浴。
“完美。”他整理了一下衣领,为自己从医生涯零差评一事感到骄傲。
“来电话啦。”
手机铃声响起,江安全瞥了一眼,发现是‘江正义’打来的,不耐烦地接起:“我的工作非常顺利非常完美,我是不会接手家里产业的,你就不要劝我了。”
“还接手啥呀傻儿子,咱家破产啦。”
“哈哈哈哈……小老头子还是那么幽默。”江安全咧开嘴笑了几声。
“老爸啥时候骗过你?打电话就是通知你一下,看到你做医生做得这么好,老爸也就放心啦。”
“你把话说清楚啊,咱家那么大的家业,怎么就这么草率的破产了呢?你和我妈有什么打——”
“嘟……”
“喂?”
“咚咚咚。”
就在江安全想给江正义打回去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先前来的那位地中海男子不由分说地锤开了。
“你敢骗老子!”男子进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张银行卡扔向江安全,“卡根本用不了!”
江安全闪身一躲,脸正正好好迎上了银行卡。
“啪。”清脆响亮的一声。
“怎么就用不了了?”捡起地上的银行卡,左脸浮现出长方形红印的江安全强装镇定地问道。
“用不了就是用不了!就你这坑蒙拐骗的还好意思找我要锦旗?你信不信我哐哐两拳把你揍得满地找牙?”男子挽起袖子气势汹汹地向江安全走来。
“等一下!”
江安全溜到办公桌前,把抽屉里二十多张银行卡都拿了出来:“这些你拿去挨个试试,总会有能用的!”
“我拿几十张银行卡跑银行去查?你当我傻子呢?!”男子来到办公桌前,挥起了拳头。
“再等一下!”
满头大汗的江安全举起手机:“你容我给我爸打个电话。”
“合同可是签了的啊,这一百万我反正是要定了!”
“冷先生,咱们先坐下说。”江安全心有余悸地把男子安抚着重新坐下,为其贴心地倒了杯水,“情况比较复杂,我得先了解一下。”
“行,你打,我就坐这儿听。”冷先生没喝水,翘着二郎腿,一副要和江安全好好算账的架势。
江安全拨通江正义的电话,点了免提后,把手机放在了办公桌上。
“喂?怎么啦宝贝儿子?”
“江正义你把话说清楚了,咱家怎么就破产了?!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江安全对着手机气愤地问道。
“事情是这样的,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江安全和冷先生对视了一眼。
“这是你爸还是你儿子,怎么这么不靠谱……”冷先生眯起眼睛。
“让你见笑了。”江安全露出尴尬的笑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问:“江正义,我旁边有客户,你给我好好说话。”
“哈哈哈哈开个玩笑,总之破产啦,全完啦。”
“你怎么听上去这么开心的样子?”
“那破都破了,还能咋办?”
“那你和我妈……”
“我们现在已经到了国外,想趁这个机会好好旅旅游什么的。”
“都破产了你还有心思旅游,还不带上我?”
“儿子,老爸相信你可以把烂摊子收拾好的。好了,不说了,和你妈去买比基尼。”
“嘟——”
冷先生冷视江安全,冷冷道:“说吧,怎么办?”
“……你也看到了,我家忽然破产,这一百万……”江安全是一个力求把每件事做到完美的人,他着实掏不出这笔钱,也不希望看到自己完美的从医生涯沾上一个污点。
“……那就算了吧,你现在混得比我还惨,我也不好意思坑你一把。”冷先生心软了,不打算追究江安全。
“那你的病情……”
“好了,好多了。”冷先生道。
“嗯?”
冷先生耸耸肩:“本来都觉得我的人生一片灰暗了,谁能想到你蹦了出来,搞得我都想给你捐点钱了。”
“见笑。”
“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比起来还是你更难一点,希望你能坚持下去。你坚持下去,就是对我最好的帮助了。毕竟那么大的公司破产了,你要是能挺过来,我也没什么理由被小小的裁员打败。”冷先生拍了拍江安全的肩膀,“行了,我也不浪费时间了,继续去找工作,日子还是要过起来的嘛。”
“谢谢你。”江安全很感动。
“加油。”冷先生再次离开。
“呼……”江安全躺在椅子上吐出长长的一口气,思绪陷入难以接受破产的虚幻感中。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他是个力求每件事都做到完美的人,同时也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这么多年来,他只做自己自认为能做好的事情,现在没了家庭的依仗,他或许什么都做不了了。
不再完美,不再无可挑剔。
“来电话啦。”很久很久,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闭着眼睛的江安全摸索着接通了电话:“喂。”
“儿子?”那边是江正义的声音。
“怎么了?”
“今天愚人节你不知道嘛?”
“嗯?”江安全睁开了眼睛,“你什么意思……”
“公司好着呢,没破产,就是你妈撺掇着我让我逗你一下。”
“哈哈哈哈……小老头子还是那么幽默。”江安全咧开嘴笑了几声,内心稳了很多,不过是没有为此那么开心了。
“你怎么反应这么平淡?难不成你知道了?”江正义问。
江安全沉默了几秒:“早就知道了。”
“我就说你肯定会知道,你妈非觉得你平时不玩手机,不关注资讯,能唬好一阵子……”
听着电话那头老爸和老妈争论起来自己是不是很傻,江安全的目光渐渐瞥向了桌子上散落的几十张银行卡。他把手机放在了一边,默默把那些银行卡收好,又默默把墙上的锦旗挨个摘下。
一个小时后。
“你妈其实说得有道理,只不过是在实行的过程中,我这边没太跟得上,扮演得不太像……”电话那头终于分出了胜负。
江安全也已经把原本一眼望去全是红的办公室恢复了原样:“节日快乐。”
“快乐快乐,逗你玩最快乐了。”
听着那头热热闹闹的声音,江安全挂断了电话。
“咚咚咚。”过了会儿,敲门声响起,约好的第二位病人来了。
“请进。”
一名女士走了进来:“请问是江医生吗?我是和您预约了的那个。”
“张女士对吧?请坐。”江安全坐得端正,一脸微笑看着女士,“说说您的情况吧。”
“我最近炒股亏了三十万,把家里好不容易攒的积蓄都亏没了……”
“说白了就是钱的问题。”听完张女士描述的背景情况和自己心理上出现的问题,江安全心里有了答案。
“……是。”
他照例拉开了抽屉,只是在挑余额为三十万的银行卡时,手停住了。
“啪。”抽屉被合上。
张安全为看上去饱受困扰的张女士倒了杯水,像是在和张女士说,也像是对自己说:“我想……真正困扰着的,或许不是钱。它没有那么重要,不会解决掉一切问题,也不会击垮所有人……”
他就这样一直呆呆地看着触手怪物,怪物也还是一动不动。最后,一根触手从天而降,拍在了礁石上。触手的最前端很细,最尖端探向了江旭安,最终悬在了离江旭安左腰不远的位置。
江旭安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抬头继续看向触手怪物。
触手怪物的触手索性不再悬在空中,主动抓住了江旭安的右手,将他拉了起来。
“呜……”
悲鸣再次响起,这次响彻天际。
但出乎预料的是,这个触手怪物只是一直在发出他认为是悲鸣的声音,触手依旧在飞舞,可没有对他造成任何的伤害。
“啪!”
又是一股巨浪,浪花砸在江旭安的身上,他又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海水,看向触手怪物。
怪物身体是肉红色的,大部分地方还有黑红色,一看就很坚硬的甲壳。
江旭安没有看到怪物的脑袋,却心里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他在和怪物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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