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闹剧终于收场,梁医生要带司瑶回值班室,司瑶丢下一句“我要回家”,低着头跑远了。
裴景澜的工作表上排了四台手术,根本抽不出身。他被司瑶拉黑了,只能打电话给许汀,听筒里传来的却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许汀答应沈驰言煮鱼汤给他吃,大清早跑到菜场买了新鲜的鲫鱼和豆腐,处理干净的活鱼下油锅煎至两面金黄,然后小火慢炖,直到浮起奶白色。出锅前撒些香葱,清香扑鼻。
只有鱼汤太单调,许汀又做了一份肉末蒸蛋和素炒青菜,足足忙了一上午,连手机自动关机了都没发现。
临近十一点,有人敲门,许汀打开门一眼扫过去没瞅见人,只有大狗胖花蹲在门前的脚垫上,嘴里叼着个字板夹,倒三角形的耳朵垂在脑袋两侧,憨憨傻傻的样子格外可爱。
板子上夹着张A4纸,上面是一幅手绘的四格漫画。
第一格里画着一个仰望夜空的小男孩;第二格,流星落下来;第三格,小男孩伸手抓住一颗星星;第四格,小男孩把系着蝴蝶结的星星送给了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末尾还有一个手写的句子,沈驰言的字迹一贯漂亮——
送你一颗星星,希望你的夜空,星河长明。
许汀摸了摸那颗系着蝴蝶结的小星星,轻笑起来。
厨房里的小炖锅发出声音,许汀立即折回去,走到半路,脑袋里忽然闪过一道灵光——
她好像忘记了一件事。
挺重要的事。
沈驰言几乎一夜没睡,天色大亮时,他给自己冲了杯热可可。
熬夜做的瓷刻摆在工作台上,刚上了色,还没封蜡,青釉的瓷板上刻着行草写的“岸芷汀兰”,是他准备送给许汀的礼物。
洗漱完毕,沈驰言擦着头发打开衣柜,手指拨过里面的一排衣服。
不能穿大牌限定,会有距离感,也不能穿得太学生气,衬不出身材。
他挑来挑去,选了件古巴领的黑色衬衫,领口翻成V字形,露出些许锁骨和隐约的胸肌曲线,显得脖颈很长,喉结线条格外精致。
换衣服时,沈驰言有些好笑地想,随便吃个午饭而已,怎么弄得像是要和心上人约会。
心上人啊。
沈驰言对着镜子抓了抓头发,忽然又笑了。
他想,这真是个美好的词。
胖花拱开卧室门钻进来,挨在沈驰言腿边愉快地吐舌头。沈驰言在它头上揉了揉,说:“等小姐姐来了,不许拽人家裙子!男女授受不亲,你个‘男狗’也要注意分寸!”
胖花“呜”了一声,黑眼睛圆得像葡萄,湿润且无辜。
(71)
许汀来得比沈驰言预料的要早,他刚把封过蜡的“岸芷汀兰”瓷刻装进盒子里,敲门声就响了,一声一声的,听起来很急。
沈驰言几步迈过客厅,绕到玄关去开门。
门一拉开,不等他开口,许汀直接塞了两个保温桶过来,语速很快地说:“吃的喝的都在这儿,你慢用,我还有事儿,就不陪少爷用膳了。”
说完,她一溜烟地进了电梯,没影了。
沈驰言酝酿了好半天的那句“我做了个瓷刻,想送给你”愣是没找到机会说出口。
不止瓷刻,我还专门配了衣服,选了手表,换了香水,收拾得英俊潇洒人见人爱,你都不想仔细看一眼吗?
跑这么快,打算去见谁啊“面包同学”!
含着金汤匙的小少爷,多少有些骄纵,烦躁感涌上来时,更是不管不顾。
去他的风度翩翩、温文儒雅,你拿我当星期天消遣呢!
沈驰言憋了一肚子火,抬手就要把保温桶往垃圾箱里砸,手伸出去又犹豫了,停顿两秒,到底没舍得,踹了垃圾桶一脚,转身回卧室了。
关门的力道很大,“嘭”的一声,胖花缩着脑袋趴在沙发上,大气都不敢喘。
收到沈驰言,不,胖花送来的漫画时,许汀隐约觉得自己忘了一件什么事,直到鱼汤煮好,蒸蛋出锅,她伸手去拿放在高处的樱桃盘子时,蓦地想起来,她把阮清峋忘了。
今天是她跟阮清峋约好面试家教的日子。
看一眼腕表,剩下的时间只够她给自己洗个澡,再吹干头发,化妆什么的完全来不及了。
时间紧迫,许汀急匆匆地敲开沈驰言的家门,丢下两个保温桶后转身就跑。电梯门合拢的瞬间,沈驰言似乎叫了她一声,她也没理,估计那家伙也没什么要紧事,回头再说吧。
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五分钟。房门打开的瞬间,许汀连门口站的是谁都没看清,直接一个九十度鞠躬:“我来晚了,非常抱歉!”
动作幅度太大,直接把头上的发夹甩了出去,落在地板上,“啪”的一声。
许汀:“……”
不丢人,不丢人,一点儿都不丢人,今天我是“不丢人”。
一声轻笑。
阮清峋穿着浅色T恤和牛仔裤,轮廓柔和,不像在学校时那么清冷。他退后一步,让许汀进来,边摇头边说:“毛毛糙糙……”
许汀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
阮清峋的父母都在家。阮爸爸有点严肃,话不多,阮妈妈看上去很温柔,给许汀倒了杯柠檬水,又端来洗好的水果。
阮清峋站在中间互相介绍:“妈,这是我学妹,历史系的,叫许汀,‘岸芷汀兰’的汀。”
许汀原本想说“阿姨好”,结果被阮清峋带跑了调,脱口而出:“妈,你好!”
话音落地的瞬间所有人都愣了,紧接着,连表情严肃的阮爸爸都笑了起来。阮妈妈更是笑得不行,拉着许汀让她随便坐,说棠棠在房间看书呢,她去叫棠棠出来。
阮棠刚满十五岁,念高一,正是叛逆的年纪,许汀原以为她会看到一个鼻孔朝天的熊孩子,没想到却是一个穿白色吊带裙的小公主。
大眼睛,轻薄的齐刘海,看起来挺乖的。
小公主坐在沙发上,拿起一个苹果,抛玩着说:“你和阮清峋比,谁的成绩更好?”
懒洋洋的声音,带着点被宠坏了的傲娇。
嗯,小公主只是看起来挺乖,骨子里依然是个熊孩子。
“学长是保送,我虽然没有他那么厉害,”许汀笑了笑,“但是也差得不远。”
阮清峋倒茶的动作一顿,似乎想说什么,看了许汀一眼,却没作声。
“保个送嘛,也不是多了不起!”小公主哼了一声,下巴朝阮清峋所在的方向挑了挑,“听说你们两个是一所学校的,丑话搁前头,我最讨厌闷葫芦,如果你也和他一样闷,现在可以走了!”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还有点不礼貌。
阮妈妈沉下脸色,不赞同地看了小公主一眼:“棠棠,好好说话!”
小公主话音里全是挑衅,阮清峋倒是淡定,余光都没往阮棠身上飘一下。
许汀没兴趣掺和别人的家务事,只不过,这孩子总想给她一种下马威的嚣张感,实在让人受不了。她索性怼了她一句:“有时候未必是性格沉闷,也可能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毕竟有些人就喜欢踩在你的容忍底线上蹦迪,拿没礼貌当有性格。”
阮棠愣了愣,大概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脾气很软的小家教敢直接拿话敲打她。接着,她又笑了,咬一口手上的苹果,边嚼边说:“来都来了,就先试试吧,先给我讲两道数学题。”说完,起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72)
阮棠的房间收拾得很漂亮,纯色系的墙纸和窗帘,靠近书桌的地方是一整面书架墙。
桌边有一套数学卷子,许汀翻了翻,准备挑两道不是特别难的错题给她讲讲。阮棠伸手去拿零食篮里的鱼片,许汀用笔尾压住,看着她说:“补习期间不许吃零食、玩手机。我会尽量满足你的要求,相对的,你也要尊重我的工作。”
“你还挺像那么回事。”小公主笑了笑,靠在椅子上歪头瞅着许汀,“听说是阮清峋介绍你来的,你们很熟吗?”
“不熟,只是校友。”许汀在卷子上敲了敲,“这里会用到一个重要公式,仔细看,要背下来。”
“那你知不知道,他不是我的亲哥哥,”阮棠把玩着一个小书签,笑吟吟地说,“他是收养的,家里人不要他,扔在垃圾桶里,我妈看他可怜……”
“我是来当家教的。”许汀写下一串公式,抬起眼睛看着她,语气很柔,慢慢地说,“对你们的家务事不感兴趣。再者,弃养也好,收养也好,错不在孩子身上,在于不负责任的家长和那些乱嚼舌根的无聊之辈。你年纪还小,又这么漂亮,别跟村头大娘学,最大的爱好就是嗑着瓜子聊家常。”
小公主“啧”了一声:“干什么这么袒护他!”
“不是袒护,”许汀将写好步骤的草稿纸推到阮棠面前,“是没兴趣。看题,这里需要用到……”
两张卷子讲了一个半小时,期间阮妈妈进来送了一次水果和饮料。小公主趴在桌子上,明显有点心不在焉。许汀琢磨着,她这兼职估计要黄。
意识到这一点,许汀并没有失落,反而松了口气。
同时,她也意识到,她对阮清峋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执着。
不等许汀开口,小公主忽然说:“先补一个月吧,每周两次,时间暂时定在周末。我尽量不吃零食不玩手机,你也不要总是挑我毛病,更不许说我笨,怎么样?”
许汀一愣:“啊?”
阮妈妈倒是很开心,连声答应:“行、行、行,只要你愿意,怎么样都行!”
阮清峋听见动静,扭头看了一眼。许汀迎面撞上他的视线,脑袋里莫名闪过一个念头——沈驰言有没有把她做的鱼汤全部喝掉啊?
煮了将近一个钟头呢,也不知道那家伙识不识货!
家长预付了一个月的薪水。这也是许汀第一次正式拿到兼职工资,挺开心,连说了好几声谢谢。
小公主咬着棒棒糖丢下一句“真虚伪”,转身回卧室去了。
阮妈妈让许汀留下吃个晚饭,许汀连连摆手,说不了,家里人还等着我呢。
阮清峋自沙发上站起来,说:“这里离地铁站有点远,我送你吧。”
他迎面走过来,肩膀被光影剪出金色的轮廓,瞳仁的颜色偏浅,像新裁的琉璃片。许汀一时忘了拒绝,由着阮清峋跟在她身后,一道出了家门。
(73)
黄昏,天边浮着沉沉的红光。
一声清脆的电子锁。
阮清峋拉开捷豹的副驾驶车门:“上车,我送你去地铁站。”
许汀这时才回过神:“不麻烦了,离得也不远,我……”
阮清峋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睛里像是藏着一片深寂的雪原。
许汀莫名感受到一股压迫般的气场,她收了话头,乖乖上车。
车子出了小区,直奔地铁站,车厢里一阵安静,许汀正搜肠刮肚地想话题,忽然听见阮清峋叫了声她的名字。
阮清峋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说:“你怎么知道我是保送?”
这个问题……
许汀摸摸鼻子:“我们是同一所高中的,我比你低一届。”
有一段时间我天天跟在你身后,你去图书馆,我也去;你跑步,我也跑;你吃川菜,我也吃!结果看书睡着了,跑步崴了脚,吃川菜辣出盲肠炎,住了一个星期的医院。
多么壮烈!
阮清峋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就在许汀被他看得浑身发紧时,他又转了回去,什么都没说。
许汀:“……”
这都什么毛病?
车里再度安静下来。
许汀试探着开口:“这次能顺利找到兼职,还提前拿到薪水,多亏了学长帮忙,要不,我请你吃饭吧?”
吃饭什么的,许汀也就随口一说,以阮清峋“冰山来客”的人设,肯定不会答应。
帅哥都是靠喝露水活着的,哪用得着吃饭!
没想到阮清峋居然“嗯”了一声,说:“行啊,正好还没吃晚饭。”
许汀:???
冰山,你怎么了冰山?你不该是这个反应啊!
许汀请客,地方自然要阮清峋来挑。
车子停在一家很有年代感的面馆前,许汀盯着招牌看了好一会儿,又拉开车门坐回了副驾驶座,一脸郑重地对阮清峋说:“学长,我出来做兼职不是因为缺钱,而是为了锻炼能力!所以,你想吃什么尽管提,不要有顾虑!”
阮清峋挑眉:“你以为我是怕你结不起账,才带你来这儿的?”
许汀摊手:“不然呢?”
阮清峋“呵”了一声,转身下车,许汀只能跟上去。
小面馆面积不大,价目表直接贴在墙上,阮清峋要了两碗牛肉面和一盘红油肚丝,老板在后厨,遥遥应了一声。
阮清峋从筷筒里抽出两双筷子,一双递给许汀,说:“十几年的老店,我常来。”
许汀看了看沁着油渍的桌面,犹豫半晌,还是把袖子搁了上去。
衣服可以再洗,让别人觉得尴尬就不好了。
服务员把面和肚丝端了上来,老汤上漂着葱花、香菜、牛肉片,还有焯过水的小青菜,扑面一阵香味。许汀低头吃了一口,烫得吐舌,边呵气边冲阮清峋比了比拇指:“好吃!”
阮清峋“嗯”了一声,专心吃面。
许汀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叹着气想,阮清峋大概就是那种表达欲很低的人吧。
(74)
两个人都不说话,省去不少时间,一顿饭不到半个小时就吃完了。许汀摸着肚子想,这大概是她请过的最省事的一次客!
思绪一偏,她又想到沈驰言,也不知道他晚饭都吃了什么。
一边想着,许汀一边翻出手机看了看,没有未读消息,也没有未接来电。
没礼貌的家伙,喝了她做的鱼汤也不知道说声谢谢!
面馆隔壁有个小卖部,临街的货架上摆着些哄小孩的小玩具,许汀买了两个竹蜻蜓,想着回去贴在沈驰言车里,就当是送他的小礼物。
阮清峋看到她手里拿的小玩意儿,叹了一句:“多大的人了。”
许汀拉过安全带:“今天发工资嘛,给朋友买个小礼物!”
阮清峋终于露出一点儿笑:“好昂贵的礼物!”
阮清峋直接将许汀送到家门口。下车时,阮清峋叫了她一声,指着她手上的竹蜻蜓,说:“小礼物不打算送我一个吗?”
许汀立即隔着车窗递过去一个蓝色的,笑着说:“都送都送,见者有份!”
阮清峋撕下固定贴的封膜,将竹蜻蜓粘在香水座旁边。他碰了碰竹蜻蜓的翅膀,扭头看着许汀,说:“我记得你,高中时去图书馆,你经常坐在我后面,还盯着我看,我以为你会主动过来跟我打招呼。”
许汀一直以为她的暗恋很隐秘,无人察觉,没想到早就惊动了正主,顿时紧张得脑袋都有点转不动了。她磕磕绊绊地说:“学长那么风云,大家……大家都在看你啊,不止我一个!”
阮清峋想了想:“可我总觉得,你看我的眼神和别人不一样,所以我才会察觉。”
这个话题太危险,稍不注意就会把心剖出来,许汀没再说话。阮清峋叹了口气,又恢复成淡漠清冷的样子,说了句“早点休息”,开车离开了。
许汀站在原处,一直看着那辆车,直到它消失不见。
她抬手抚上自己的胸口,心脏安静蛰伏,没有悸动,没有凌乱,没有不可抑制,也没有火焰燃烧般的热烈。
就像老友重逢,一切都限定在可控的范围内,礼貌、妥帖、规矩,又疏离。
喜欢一个人不应该是像养了只小鹿那样吗?跳来跳去,咚咚乱撞。
为什么面对阮清峋,她会变得这样冷静?
想不通。
许汀带着一脑袋困惑走进电梯。
楼道灯寿命将尽,光线昏暗,临近家门,许汀低头找钥匙,手指刚碰到背包拉链,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把我一个人抛在家里,跑去跟别人约会?”
那声音响得忽然,许汀吓了一跳。紧接着,她闻到熟悉的气息。
不必转身去看,只凭借那味道,许汀就认出了说话的人,气恼地瞪他:“沈驰言,你是专业盯梢的吗?能不能别随便吓唬人?”
一眼瞪过去,别的没看清,先看到沈驰言的手臂,裹着纱布的地方明显有血迹渗出来。
许汀一把握住他的手:“伤口是不是裂开了?你怎么弄的?”
离得近了,许汀才发现沈驰言不仅穿着运动装,手上缠着拳击绷带,肩膀上还挂着两个半旧的拳套。
许汀气得够呛:“你去打拳了?伤口还没长好呢!”
沈驰言练完拳在俱乐部冲了个澡,头发还是湿的,背心短裤腱子肉,衬着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一身桀骜和野性的味道。
他背倚着墙,目光垂下来,冷冰冰地看向许汀,问:“谁送你回来的?”
那辆捷豹正停在沈驰言家的阳台下,离得远,角度也不好,沈驰言只看到半个侧影,是个男人,很年轻,衣品不错,小女孩最喜欢的类型。
许汀顾不上什么男的女的,眼睛只看着沈驰言的伤口:“你那里有医药箱吗?”
“没事,也不是多大的口子。”沈驰言抽回手,插进裤袋里,轻描淡写地说,“玩你的去吧,不用管我,风花雪月多重要啊!”
这语气酸得都能下饺子了!
“风你头的花雪月!”许汀气得够呛,恨不得给他一脚,“我今天面试家教,雇主好心送我回来,你吃的哪门子醋啊!”
“醋”字话音落地,许汀没觉得哪里不对,沈驰言却心头一震,他这一整天的焦躁和烦闷都找到了源头。
是啊,他在吃醋,他居然也学会吃醋了。
念中学时,沈驰言就是人群里的焦点,他从来都是潇洒开始,从容结束,一贯的霸道又骄傲,挽留、揣度、试探,那些细腻的心路历程统统跟他没关系。
他自诩潇洒,气概豪迈,却不曾想,之所以会这样,只是不够喜欢。
以前,他常听朋友说,沈驰言,你不是没有心,你只是不够喜欢。
当你真正遇到喜欢的人,你自然会明白,什么是忐忑,什么是敏感,什么是患得患失。
你愿意哄她,愿意逗她,愿意看她笑,也愿意不计条件和原则地去原谅她。
你终会遇到这样一个人,她是神明赠你的糖。
他的心跳忽然沉下去,变得轻而柔软。
许汀还在为伤口喋喋不休,沈驰言却笑了。
他想,原来,我竟是这样喜欢你。
(75)
沈驰言说谎不脸红,他说他那里没有医药箱,连纱布都没有。
许汀无奈,只能打开家门让他进来。
小房子还像他第一次来时那样,干净整洁,沙发墙上刷了黑板漆,写着:你是公主,也有骑士,只不过要收配送费。
沈驰言挑了挑眉,没忍住,笑了。
许汀让沈驰言在沙发上坐下,揭开纱布看了看,还好,只是有点渗血,不算严重。她从箱子里拿出酒精、碘伏还有药棉,说:“可能有点疼,你忍忍。”
沈驰言笑起来:“你拿我当三岁孩子吗?”
还怕疼?
许汀哼了一声,嘀咕:“你不像三岁,像三岁半,说翻脸就翻脸,还得要人哄!”
许汀的动作很轻,药棉按在伤口上,几乎感觉不到疼。消毒、上药,然后是纱布和胶条,许汀垂着头,一绺细发从额角飘下来,拂过沈驰言的手腕,软软的,带着香味,很痒。
沈驰言用另一只手帮她挑开,她抬了抬头,还他一个浅浅的笑。
沈驰言第一次这样认真地去看一个人,或者说,这样认真地打量一个女孩。
素颜,皮肤通透,唇形微翘,像含着笑意。
很干净的相貌,微带些甜,处处都与他的心意合衬。
似乎注定了她将会被他喜欢。
包扎好伤口,许汀满意地在沈驰言的手背上拍了一下,她正要邀功,抬头的一瞬,却直接跌进沈驰言的眼睛里。
四目相对,小说和电影中常见的桥段,以前她从不觉得有什么吸引力,直到——
直到身处其中。
许汀觉得那只在阮清峋面前走失的小鹿好像又回来了,蹦蹦跳跳,咚咚乱撞。
呼吸、心跳,同时加速,热烈得如同燃烧。
耳畔悄无声息,玻璃窗折射出流动的光影,落下来,投映在两人中间,有种虚幻的美。
空灵且明亮。
沈驰言眯了下眼睛。他偏着头,慢慢贴近,视线柔且轻软,凝在许汀的唇上,用目光勾勒着女孩的唇形。
许汀像中了定身术,动弹不得。
她静静地看着,看着他靠过来,眉眼间镀着星辉似的光。
一面是停滞的呼吸,一面是凌乱的心跳,她夹在其中,无从抵挡,又偷偷期盼。
两人间的距离拉近到极致,连视线都模糊了,呼吸里全是沈驰言身上那种好闻的味道。
许汀的睫毛颤了颤,正要合拢,恍惚间听见一声轻笑。
沈驰言停在距她极近的地方,嘴角慢慢勾起,露出一点儿笑,轻声说:“晚安,小朋友。”
然后——
然后,他就起身走了。
还细心地帮许汀关了玄关处的灯。
许汀呆坐在沙发上,有点回不过神,心跳依然凌乱,小鹿躁动不已。
手机响了一声,有人发来视频通话的申请。
许汀找到手机,屏幕上映出司瑶略带困惑的脸,两个人对视半晌,同时开口:“你会在什么情况下想要亲吻一个人?”
司瑶:???
许汀:???
沉默三秒,两人再度异口同声:“你什么情况?”
(76)
司瑶险些当众挨老爹一巴掌,面子里子统统挂不住,她直接回了家,把自己反锁在卧室,别说饭了,水都不肯出来喝一口。
女主人出差在外,家里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保姆,隔着门板想尽办法哄她。先前还能听见点哭声,后来,大概是哭累了,卧室里彻底安静下去。
保姆急得团团转,扭头去找司正奇。司正奇一颗心也悬着呢,又放不下身段,绷着脸,说:“不管她,饿得狠了,她自然会出来!”
保姆叹息着想,就您闺女那脾气,只怕饿死了都不会出来!
正僵持着,裴景澜提着礼品来敲门,见到司正奇直接认错,说今天的事责任全在他,是他没处理好私事,弄得同事失和。他会去劝劝瑶瑶,让她不再任性。
伸手不打笑脸人,也打不了诚挚认错的,裴景澜一席话面子里子都顾全了,还给司正奇留好了台阶,可谓周全至极。
司正奇挥了挥手,淡淡地说:“上去看看吧,你的话她大概能听进去。”
保姆就等着这一句呢,立即带着裴景澜往楼上走,边走边嘱咐:“你多问问瑶瑶想吃什么,我抓紧给她做,这都饿了一天了,身体肯定吃不消!”
裴景澜笑着说好。
保姆把裴景澜带到司瑶的卧室门口,转身回了厨房,一点儿不好奇裴医生会用什么方式忽悠司瑶开门,反正他总有办法。
裴景澜抬手敲门,故意沉下声音,说:“瑶瑶,关于那些流言,我想我需要解释一下。”
话音还没落地,卧室门就打开了,司瑶气恼地瞅着他:“解释什么!你没做错任何事,有什么好解释的!”
“与对错无关。”裴景澜极自然地迈步进去,边走边说,“我只是不想让你通过别人来了解我。”
裴景澜进了卧室,顺手把一个颜团子的小摆件搁在司瑶的床头柜上,温声说:“一切和我有关的事,我都会主动告诉你,不需要外人夹在中间添油加醋。”
裴景澜是在下班之后赶过来的,时值傍晚,他站立的地方刚好有一片暖色的天光,似霓虹,映得眉眼温润。
司瑶忽然有些不敢看他,故意别开视线,落在颜团子身上,有些赌气地说:“我还以为早就弄丢了。”
“怎么会。”裴景澜笑了笑,“即便丢了,我也会想办法把它找回来。”
挺普通的一句话,此刻听来,却有种说不清的暧昧。
裴景澜凑近一步,指尖碰了碰司瑶的脸,轻声问:“今天吓坏了吧?”
离得近,司瑶的呼吸里全是裴景澜身上的味道。她盯着他喉结处的领针,嗫嚅:“没吓着,但是生气!”
也说不清到底是在气谁,反正就是生气!
裴景澜笑了笑,退开一步,手指在书桌上敲了两下:“那有没有兴趣听一个关于童年的故事?”
“不想说也没关系,”司瑶立即道,“我永远相信你是好人!”
裴景澜招招手,让司瑶挨着他坐下,然后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说:“小时候我养过一只猫,通身雪白,皮毛很软,摸起来手感跟摸你很像。”
司瑶正要凶他,他话锋一转:“不过,那只猫不到半岁就死了,饿死的。我妈妈生下我时,并没有准备好要做一个母亲,所以,她经常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儿子。她有很多朋友,喜欢出去玩,又不想带上我,就把我锁在卫生间里。最长的一次,我被锁了三天,除了冷水,什么都没有。我抱着那只小猫,用手捧水给它喝,最后它还是死了。”
司瑶惊讶地抬了抬眼睛。
相识以来,裴景澜给了她太多的温柔与包容,在她本就美好的生活里,又点缀了一颗星。她从来没有想过,星星的背面居然是这样冷酷的过往。
裴景澜的手一直搭在司瑶的头顶,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她的头发:“我只在妈妈身边生活了六年,她就去坐牢了。偷小超市里的面包,被抓住,失手打死了店主,之后我的抚养权就变更到了爸爸这边。虽然老爸并不想要我,但是我想跟着他,因为他有钱,他能让我吃饱饭,还能让我上学。我想读书,念大学,去更好的地方。我想有更好的人生,而不是留在原生家庭的阴影里,沉下去,变成一摊无药可救的烂泥。”
(77)
裴景澜的故事不算长,算上标点符号都不到八百字,搁在作文纸上,可能只够写满半篇。司瑶却觉得很难受,眼眶发酸。
“医院里的那些流言并不是造谣,大部分都是真的。”裴景澜捏了捏司瑶的耳垂,他脸上带着笑,眼神里却浮起一丝哀伤,“我的确是在那种混乱得近乎肮脏的环境里长大,可我从来没想过认命,我渴望能变得更好,也相信我能变得更好。”
裴景澜捏住司瑶耳垂的手指有点抖,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
司瑶不太会安慰人,有点无措。她抬起手,搭在裴景澜背上,半圈半抱地搂住他,说:“谁说你不好?我的裴医生最好了,比超人还要厉害,超人会治冠心病吗?会做搭桥手术吗?肯定不会啊,所以,还是我的裴医生更厉害!”
裴景澜原本的确有些伤感,被司瑶这么低段位地一安慰,险些笑出来。他靠在司瑶肩上,有些无奈地说:“小朋友,安慰人不是这样安慰的。”
出力还不讨好,司瑶有点犯小脾气,瞪着他:“那你说怎么样才算安慰?”
裴景澜抬手在司瑶的鼻尖上弹了一下,说:“看着我。”
司瑶的视线随着裴景澜的手指移过去,与他四目相对。
裴景澜的眼睛很漂亮,映着黄昏时的暮色,仿佛沉着鲸落的深海,明润静谧,光影斑驳。
司瑶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连心跳都变得很轻。
她看见裴景澜靠了过来,呼出的气息吐在她脸上,灼热的,近乎滚烫。
她看见裴景澜微微泛红的耳根,看见他鼻梁上有一个细小的痣……
她看见了一切,却没有动,也没有阻止。
于是,那个吻便落在了她唇上。
极轻的吻,贴合研磨,缠绵得近乎漫长。
裴景澜的手搭在司瑶颈后,不许她乱动。司瑶连换气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去推他,却触到了衬衫下坚硬的肌肉纹理。
长时间做手术锻炼出的紧实体魄,带着年轻男人独有的流畅和消瘦。
像雕塑,精雕细琢,鬼斧神工,又比呆板的石像更富情调和生命的美感。
于是,滚烫的越发滚烫,炽热的顷刻燃烧。
司瑶的脑袋彻底乱成了一锅粥,整个世界都在她眼前分崩离析,只剩裴景澜看向她的眼神,是唯一的火种。
(78)
你会在什么情况下想要亲吻一个人?
手机屏幕的两端,司瑶和许汀,一对小姐妹对立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再度开口,几乎是在同时——
许汀:“你说沈驰言……”
司瑶:“你说裴景澜……”
话说到一半,两人觉得不对劲,又同时改口——
许汀:“你和裴景澜……”
司瑶:“你和沈驰言……”
算了,流年不利,今天不宜聊天。
挂断视频通话,各自关机睡觉,许汀平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她想起沈驰言的眼睛,搭在琴键上的手,还有他靠过来时,淡淡的温暖气息……
这……这还怎么睡啊!
许汀翻了个身,抱着枕头趴在床上,睡裙吊带纤细,脖颈也是细细的。耳尖上浮起糖果似的红,她抬手揉了揉,劝自己要冷静。
冷静冷静再冷静。
目光一偏,竹蜻蜓搁在窗边的小桌上,翅膀上映着点月光。
许汀忽然坐起来,换上T恤短裤,拿着竹蜻蜓下楼去了。
第二天,沈驰言取车时,一眼看到有个小玩意儿立在他的风挡玻璃上,红艳艳的翅膀被风吹得旋转不休,带着点耀武扬威的味道。
他愣了片刻,拍照发给许汀。
S:嗯?
许汀很快回复。
一只小面包:出入平安。
沈驰言缓慢敲出一个问号。
竹蜻蜓能保平安?你确定?
哪个半路出家的业余道士告诉你的!
沈驰言无奈摇头,抬手将竹蜻蜓摘下来,按在了车内的仪表台上。
这么个轻飘飘的小东西,放在外面,走不了一公里,就会被吹跑了。
今天做文献抄读,沈驰言来得早,刚拐进校门,就看见前面人行道上有个挺眼熟的影子。
离得近,不能鸣笛,沈驰言降下车窗喊了一声:“阮清峋。”
阮清峋弯腰凑近车窗,很规矩地打着招呼:“小叔叔。”
“说过八百遍,在学校别这么叫。”沈驰言“啧”了一声,“让人听见,还以为我留过级呢,跟侄子一块上学!”
阮、沈两家是远亲,沈驰言和阮清峋年纪差不多,辈分上却高了一级。
沈驰言勾了勾鼻梁上的墨镜,说:“上车,捎你一段。”
阮清峋摇头说不用,抬眼看见那个杵在仪表台上的竹蜻蜓,也没细看,顺嘴调侃了一句:“返老还童?”
“滚蛋!”沈驰言喷他,转头又嘚瑟起来,“定情信物,懂吗?”
这个暧昧的词语让阮清峋眉梢一挑,再度看了眼那个竹蜻蜓,看得很仔细,忽然想到沈驰言说过,他和许汀是邻居,住在一个小区……
阮清峋也有私心和好奇心,只不过家教太好,从来不会多问。他笑了笑,说:“周六来家里吃饭吧,新鲜的太湖蟹,你爱吃这个。”
“行啊,”沈驰言应了一声,“我也好久没见到棠棠了。”
停好车,沈驰言绕到食堂去买豆浆,旁边的奶茶铺在更换价目表,他瞄了一眼——女巫红豆、邂逅芝士、芒果小鹿……名字取得还挺有特点。
他视线滑到最后一排,冰沙栏里,有一款饮品叫“春天的熊”。
沈驰言目光一顿。
(79)
许汀一大早也有课,古代史,她晚上没睡好,有点犯困。任课老师突然猛敲黑板,声嘶力竭:“主持修筑都江堰的人叫李冰,谁再写李冰冰,我就亲谁!”
司瑶坐在许汀身边,嘴里咬着块水果糖,摇头叹息:“好残忍的刑罚。”
老师:???
教室里一阵哄笑。
司瑶默默立起书本挡住脸。
课间休息,司瑶趴在桌子上拉着许汀的衣袖小声聊天,挨着教室门的同学突然回头喊了一声:“许汀,有人找!”
许汀从后门绕出去,看见一个年轻女孩,穿着工作服,围裙上印着奶茶店的logo。她将提在手上的袋子递到许汀面前,说:“同学,你要的饮料。”
许汀有点蒙:“我没叫外卖呀?”
女孩核对了一下许汀的姓名和手机号码,都对得上,她没送错。
店里生意忙,女孩将饮料交给许汀便急匆匆地走了。许汀翻出小票,商品栏里印着:春天的熊,数量1。
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中写,喜欢你到什么程度?像喜欢春天的熊那样。
底下还有一句留言:公主,今天骑士的配送费,我帮你付。
司瑶一脸好奇:“谁给你叫的外卖?”
沈驰言。
许汀脑袋里跳出的第一个名字。她拍了张照片,在微信上发过去。
一只小面包:咦?
学物理的扫把小星星:今天是国际饮料日,喝甜的,不长肉。
许汀:……
我信你个鬼!
可是那个“春天的熊”,到底什么意思啊?你随手一挑,还是故意……
有人自旁边走过去,许汀连忙将小票收进背包里,做贼心虚似的,耳尖上烧出一点点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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