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从大厅出口到后门之间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上从头到尾铺着红地毯,一直绵延到微敞的铁门之后。
倪布恬浑身没骨头似的地瘫软在顾辞年怀里,手指紧攥着他胸前的衬衣,攥得那块布料都皱在一起。
顾辞年目不斜视,紧抱着她,昂首阔步踩过一路绵延的红地毯。
耳边似乎有风略过,鼻端是男人身上熟悉的冷杉气味,倪布恬吸了吸鼻子,感觉持续发烧的额头终于稍稍清凉了些。
可还是不舒服。
胃里不舒服,心里也不舒服。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她心里搅弄着风云,借着浓重的酒意将那些深藏于心底的陈年旧事一股脑翻弄了出来,来来回回在眼前拼凑重映。
她吸了吸鼻子,像寻求慰藉似的,往顾辞年胸口拱了拱。
红毯走到尽头,连光线都黯淡下来,顾辞年垂眸看着倪布恬紧蹙着的眉心,眸光深情又缱绻,动作却是急躁又粗暴。
锃亮的皮鞋尖蓦然提起,他直接一脚踹开了微敞的铁门,而后一阵风似的闪出门后。
正抹着满头的汗打算冲上去开门的苏叶:“……”
妈的,好A。
要是有个男人这样抱着她走上一回,她愿意一次性喝光一年的酒。
稍一晃神的功夫,顾辞年已经抱着倪布恬越走越远,苏叶回过神来,急得一咬牙,脱掉了高跟鞋,噔噔噔瞪追上去为他带路。
到车库,苏叶拉开车门,顾辞年弯腰上车,小心翼翼地把倪布恬放在座椅上,而后在她身侧坐下,把她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腿上,轻搂着她的上半身。
苏叶紧喘口气,拎着高跟鞋打算上车,眼前,倪布恬突然扒着顾辞年的大腿往上挪了挪,黑色礼服遮映下,白皙细长的手臂藤蔓似的攀住了顾辞年的脖子。
苏叶:“……”
眼皮一颤,她默默无声地退后一步,只想酸溜溜地道一句“打扰了。”
顾辞年垂眸,用西服遮盖住倪布恬流苏裙摆下不安扭动的两条长腿,这才转头看向苏叶。
苏叶尴尬地挠了挠鼻尖:“你们先走,我自己回去就行。”
“你一个人可以吗?”
影影绰绰的光影中,面容冷峻的男人拿过手机,随手拨了个号码:“过来B区这边送苏叶回家。”
他挂断电话,嘱咐苏叶:“车牌尾号三个6,一分钟后过来,别乱跑,等我司机送你回家。”
这才关上车门,吩咐司机开车。
保姆车如水中游鱼迅速驶离出车库,苏叶摸着胸口,突然感觉小心脏越跳越快。
别乱跑……
送你回家……
没看住倪布恬让她喝醉了酒,她苏叶竟然没有竖着进来横着出去,还被关心了一下?
这什么面冷心热的霸道影帝?被这样的男人爱着一定很幸福吧呜呜呜……
******
思北公馆。
顾辞年将倪布恬抱回家,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沙发上,为她脱高跟鞋。
倪布恬两颊滚烫,还持续发着热,好像有源源不断的热气从体内喷涌出来。
她不耐烦地翻了翻身子,一脚踹在了顾辞年的心窝上。
力道不重,顾辞年胸口却闷闷发疼。
客厅里没来得及开灯。将她的高跟鞋放在一边,他起身去打开了顶灯,去厨房倒了一杯蜂蜜水。
等他端着温度适中的蜂蜜水回到客厅,倪布恬已经滚得不成样子了——
一条腿懒懒搭在地上,裙摆毫无规矩地向上拉开,露出纤细修长的大腿,在冷调灯光下白得刺眼,似一截冷玉。
顾辞年半蹲在沙发边,抬手抚平她紧拢着的眉头,将她将拽得凌乱的衣领向上拉了拉。
想了想,他还是把人抱回到卧室里。
他从衣柜里找了件舒适的棉质睡裙,放在边上,半蹲在床边,帮她脱束缚在身上的晚礼服。
刚艰难地找到隐藏拉链,小心翼翼地拉下一半,倪布恬不耐烦地翻了个身,醒了。
她眼皮半阖着,似乎在借助落地灯努力辨析眼前人的脸。
怔楞片刻,认出是顾辞年,她眼尾翘了翘,笑了。
“顾辞年,你怎么在这?”
倪布恬撑着床板起身,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尖,“你怎么天天你在我家?你没有家的吗?”
她歪着脑袋打量着他,脸上显露出思索的神色,好像真的在认真等待他的答案。
顾辞年哭笑不得地揉了揉眉心,将她柔软发烫的手指握进手心里,轻轻捏着。
“我当然有家。”
他唇畔勾着抹漫不经心的笑,眸底却全是认真神色,捏着她的指尖反向朝她心口一指:“这不就是我的家吗?”
倪布恬眨了眨眼睛,笑起来:“原来你住在我心里啊。”
“嗯。”顾辞年不疑有他地点了点头,一字一句地,像是在强调,又像是在教她:“我一直都在你心里啊。”
“甜甜。”他低笑了声,去吻她的唇角,轻柔的一下一下,语句断续地说:“你可是特别特别喜欢我呢。”
倪布恬没出声,像是在思索他的话。
沉默片刻,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安静地点了点头。
模样很乖。
像是在认同他的话,又像是只是在表达自己听到了。
她放下手,身子向前凑,不由分说地抱住了顾辞年的脑袋,两手没轻没重地揉搓着他的头发,像是在哄一只宠物,“顾辞年,你是我心里的蛔虫吗?”
“怎么我一想你,我一不开心,你就刚好出现了呢?”
顾辞年被她紧紧抱住,脑袋被她按在胸口。
鼻端是她身上带着淡淡樱桃味的暖香味道,双唇之下,触到一片温软,发着烫。
于是他脊柱一麻,浑身也开始烧了起来。
顾辞年深深吸了口气,克制着将倪布恬的双手拉开。
他轻抵着她的额头,声音压下来,难掩自责:“对不起,甜甜,是我疏忽了。”
当初倪布恬主动说起拒绝了《七月的回忆》时,他以为她真的只是因为不喜欢那个题材和剧本,并没有深思,如今想来,是他太过粗心了。
他那天就应该察觉到她的不开心的。
如果他一早知道这些事情,绝对不会给祝杏儿伤害她的机会,更不会让她被卷入网络无端的猜忌之中。
那些状似好心或好奇的议论声如一把把无形的刀子,戳在他的心口上。
只要一想到倪布恬也看过那些言论,想到她在形形色色的揣测和议论声中勇敢为自己发声的模样,他的胸口就闷痛着,像被溺在深水里。
“以后不开心时就告诉我好不好?”
顾辞年唇角贴着她的鼻尖,轻啄了下:“我是你的男人,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站在你面前,为你遮风挡雨的。”
倪布恬头脑昏沉着,再次想起倪天易和祝杏儿,她胸口紧揪着,重重点了点头。
“好。”
“以后开心和不开心的事,我都告诉你。”
倪布恬慢慢笑出来,眼角瞥到放在床头边上的那杯蜂蜜水,乖觉地拿起杯子,灌下大半杯。
“你别担心我啊。”她用温热的手指一下下点着顾辞年紧蹙着的眉心:“我没事了,我要睡了。”
不等顾辞年说话,她侧身躺下,背对着他,乖乖闭上了眼睛。
她好像清醒了许多,又好像没完全醒。
可顾辞年看得出来,她还是难受的。
顾辞年看着她蜷缩在一起的瘦削的背影。
拉下一半的拉链后露出一片莹白的背。
线条绵软而美好。
他关掉落地灯,借着月光,从背后轻轻拥住了她。
“甜甜,”顾辞年唇角贴在倪布恬的耳廓边,气息清浅又温热,声音压抑着:“不逾的父母是不是对你不好?倪天易……”
他轻吐口气,忍着心痛才说出后面半句:“是不是伤害过你?”
随着他话音落下,怀里的女人脊背不自觉变得僵硬,紧绷。
顾辞年一颗心虚虚渺渺地往下落。
他在一片温柔月色下疼惜地亲吻她的耳垂。
“别怕。”许多话在胸膛里来来回回地翻滚着,他最终也只是艰难地挤出这么一句。
不知过了多久,倪布恬拽住了他的手指。
紧紧的,死死地抓住。
“你不要相信网络上的那些话,那些都是假的。”
她语气有些急,像是在辩驳,又像是无可奈何。
她可以不在乎那些不重要的陌生人潜藏恶意的揣测,却没有办法忽视顾辞年的感受。
怕他为自己难受,又怕他想东想西。
倪布恬背对着她,背脊紧紧贴住他的胸口,感受着他温热的胸膛和强有力的心跳声,那些焦灼不安像是被丢在一汪春水里,慢慢被抚平,涟漪渐缓。
她慢慢放松下来,可声音还是发紧:“他有躁郁症,画不出画时就会喝酒……”
她声音渐渐低软下来,像是沉浸到了那段回忆中,“喝醉时,他总爱在画室里摔东西,疯了一样地撕书,有时候会……”
她哽住,不再说了。
顾辞年连呼吸都忘了,就那样在月光下,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听她的声音又缓缓发出来,像是隔着遥远的距离,掩去鲜活的痛感,平静而麻木:“那次是他最后一次动手,高三暑假,不逾不在家,我在午睡,他喝醉了,忽然冲进房间,把我拽起来……”
“……他像疯了一样,扼住我的脖子,踹我的肚子,用鞋底踩我的脚趾。”
“我抓不到可以反击的东西,又痛又气……我大喊着,说要和他断绝亲缘关系,骂他是禽兽,骂他和祝杏儿关系不正当,对不起我养母,他被我激怒了,把我丢在墙角,撕扯我的领口……”
透白的月光下,像是有人拿了一把刀,刀尖锋利,一下一下地戳进他的胸口,深深扎下去,旋转,再旋转,又鲜血淋漓地拔/出来,再戳进去。
顾辞年痛得眼角通红,下颌紧咬着,绷紧着,胸口像是随时都要爆开。
听她那样平静地讲述曾经经历过的痛苦,觉得凌迟也不过如此。
肉/体的疼痛比之于此刻的心痛,或许还要来得再痛快些。
“他没有对我怎么样,真的没有。”
埋藏心底多年、从不敢触碰的噩梦被惊醒,倪布恬忽然转过身,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眼泪浸在他胸口,她艰难地强调着:“不逾回来了,不逾打了他,后来我就和他断绝了关系,再没有联系过。”
她吸着鼻子:“他只是撕扯了我的领口,他没有碰到我,他也不敢碰我……”
她声音低沉地像在梦呓:“他知道我是他女儿……”
他收养了她,培育了她,曾经给过她很多爱,很多希望,可后来也伤她最深。
倪布恬曾经有多么感激他,后来就有多么恨他。
许许多多个失眠的夜里,她一遍遍地质问自己,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会不会毫不犹豫地跟着他走。
后来,她悲哀地发现,她还是愿意跟他走。
因为那个时候,她太想要一个家。
过往像是基因,深刻在骨骼里,无论后天做出多少努力,都无法冲刷。
每一个属于过去的选择造就了今天的答案。
如果没有过去,就没有今天的倪布恬。
所以,她痛苦过,挣扎过,却从不后悔。
过往经历的每一个瞬间,她都不觉得后悔。
她只想抓住身边的、眼前的可以抓住的东西,然后一往无前地去奔赴想要的明天。
“阿忍,你别难过啊。”
倪布恬轻轻吸着气,蓦然听到身后粗重的喘息声,以及那藏于呼吸间,几不可闻的压抑着的抽泣声。
倪布恬茫然地抬手,在昏昧无际的光线中,摸到一手濡湿。
是他的眼泪。
他在为她而疼。
“阿忍,你别难过啊。”倪布恬轻轻拍着他的背,流着眼泪在笑,神经被酒精麻痹着,分不清是胃痛还是心痛,好像连浑身的骨头都在发酸,整个人被泡在柠檬蜂蜜水中,酸涩也泛甜。
“疼吗?”
顾辞年声音磁哑,像被砂纸狠磨过,有分明的颗粒感,硌着她心口,他手指轻柔地抚摸过她的脖子,肚子,后背……被倪天易残暴踢打过的每一处皮肤。
眼前有无数个画面在重叠。
曾经仰望月亮,眉眼倔强的江甜。
那个总云淡风轻笑着,会装傻,会羞涩,也会用力回击的倪布恬。
这么多年,她一如既往坚毅地生活着。
纵使一次次掉进泥潭,纵使一次次被抛弃被伤害。
她也坚强地从泥潭中,开出带刺的花来。
“不疼了。”
倪布恬指尖柔软地抚摸他的眉心,眼尾。
她凑上去,轻轻地亲吻着他。
“都过去了,我不疼了。”
顾辞年身上的温度一点一滴地渡过来,温柔熨平她心上的每一处伤疤。
她终于觉得释然。
好像一直在憋着一口气,一个人负重在雪中走了许久许久,终于才与他重逢。
哭着笑着把过去的这些年当成一则故事讲给他听。
故事到尾声,那些压在心口的重量一点一滴地散去。
所有的不甘和怨怼都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她终于真正感觉到释然。
“都过去了,我不疼了。”
她笑着,吻他的潮湿的眼尾,吻他的眼睛。
“我有不逾,还有你呀。”
“以后你有我了。”
顾辞年咬着牙,压抑克制,一字一句,在月色下虔诚许诺:“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了。”
以后我会是你的骑士,你的盔甲,你的拳头。
你的随心所欲肆意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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