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去睡吧,明日还要早起继续出发。”走到陈桥住所的门外,他抬手拍拍王义的肩膀,笑着说了一句。
王义点点头,看着陈桥进到房间之后才在大雪纷飞中转身离开。
这一夜,凡城的百姓们几乎都彻夜未眠,他们战战兢兢等待着悬在头顶的铡刀落下。可终于等到天亮,他们终于鼓足勇气,咬着牙推开家门走出去的时候,却发现昨夜还凶神恶煞在街道上厮杀的黑龙军早已经人去楼空。甚至连地上那些尸体都没了踪影,只剩一片苍白的白色。
“我就说,黑龙军不会伤百姓的。”昨夜在家中说过这话的女人又忍不住对自己的丈夫说道。
男人没有说话,只紧紧抿着嘴警惕地朝四面八方看去。他认为,黑龙军一定是躲了起来,然后会趁他们放松警惕之时,再跳出来将他们都杀了。
女人眼见自己的丈夫依旧是这副模样,便在没有再多说什么。
从凡城离开之后,黑龙军便一路疾驰着往下一个城镇而去。终于睡了十几天来第一个舒坦觉,黑龙军的将士们无一不是精神百倍。
入夜的时候,黑龙军行进到了一片淡水湖前。下令就地休整,陈桥将黑虎也赶去休息后,便一个人沿着淡水湖走了起来,所过之处果然看到不少绿莹莹的眼睛。陈桥轻轻一跃落在一块大石上面,他一撩袍子便在大石上面坐了下来。下头那些不怀好意的绿莹莹的眼睛则一直在周围逡巡徘徊着,陈桥弯了弯嘴角,仰面躺倒。
夜空中繁星点点,陈桥的双臂叠在脑后,看着时不时会从夜幕上滑下的流行,心中很是安宁。
“将军……”
一个低低的声音从下面传来,陈桥撑起身体探着头看下去,果然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解决掉下面那些绿莹莹的眼睛,有些踟蹰地站在下面仰头看向陈桥的齐子枫。
陈桥低叹一声,朝着齐子枫招招手,“上来吧。”
齐子枫面上一喜,随即便跃上了大石。
陈桥坐起来抻了个懒腰,扭头看向齐子枫,“这些日子,施林通不止一次同我说起,你近来不是很好,所以,”陈桥微微蹙起眉头,“你今晚是打算跟我说说心里话吗?”
齐子枫很是犹豫了一会儿,可喉咙间积压了太多的话,又让他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忽然,陈桥舒展开眉头,而后抬手揉了揉齐子枫的脑袋,“你年纪还小,实在不必学着我们这些大人的模样,有什么心事便只管说出来,即便不能当下解决,也能够排解一二。”
听到陈桥这话,齐子枫不免鼻头一酸,他抱住曲起的膝盖,将脸埋进膝盖中,不出一会儿便传出来一个闷闷的声音,“将军,我想我阿爷和阿娘了。”
闻言,陈桥不由失笑一声,他盘腿坐好,双手撑在身后,整个人朝后面仰去,忽而一阵风吹过,吹乱了他的发丝,“想回家了?”
齐子枫飞快地摇了摇头,“不,我想留在黑龙军,”说完,齐子枫又抬起头朝着陈桥看去,“将军,你说那些死去的兄弟们,他们会不会想他们的爷娘?想他们的家……”
看来还是那晚的爆炸让齐子枫受到了震动,陈桥长叹一声,说道:“我不知道他们想不想他们的爷娘,想不想他们的家,我只知道,既然入了黑龙军,那除非他们想要离开,否则只此一生都要做大唐坚实的壁垒。”
齐子枫侧着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眼圈泛红地看着陈桥,“我没想过黑龙军也会死人。”
陈桥苦笑一声,“黑龙军怎么不会死人?”说着,他重新抬头望向天空,“你知道我是在何处组建的黑龙军吗?”
齐子枫忙不迭点点头,“我知道,龙门关。”
“是啊,那个时候我身边有五个人,沈勇达、辛志诚、施林通,还有……”陈桥顿了一下,才又继续说道:“最初分领千拾营和机锋营的吴野和丁申。”
想到那两个再也回不来的人,陈桥心口就像被压了一块巨石,让他几乎难以喘息。
“我、我听沈大哥他们说起过这两个人……”齐子枫下巴落在膝盖上,怔怔的看向远处,“那他们……”
当年,还是个孩子的齐子枫曾与吴野在黑龙军大营中有过一面之缘,不过记忆中的脸早已经模糊不清,他只隐隐约约记得那是个很温和的人。而丁申,他便是自始至终都不曾见过,虽然有时也会听黑龙军中的那些老兵说起,可那到底是怎样一个人,齐子枫却始终无法有一个清晰的轮廓。
“我见过吴司阶,可却没有见过丁申。”
丁申死的时候,身上还无品无阶,齐子枫不知道该这么称呼他,只好直呼其名。
陈桥笑了一声,说道:“莫说是你了,便是施林通怕是也不曾见过丁申几面。”
远处苍茫的夜空上忽然闪现出两颗最明亮的星星,陈桥直起身子,缓缓说起了当年的丁申和吴野。
“丁申是他们几个之中最得我青眼的,虽说有时候会有一些冲动,可无论在谋算还是机敏方面都是沈勇达他们几个里面最好的,也是整个龙门军中最好的。”
“那后来呢?”齐子枫沉声问道。
后来?陈桥想起当年突厥人前去龙门关报复,丁申请命带人奔赴龙门关,原本说好只是去探查究竟发生了何事,可却没想到一别便是再也没有回来。
“那一年,突厥人还在,当初突厥的可汗恨我杀了颉利,便带兵杀人了只有不过区区十个黑龙军将士守着的龙门关。”这还是这么多年以来,陈桥第一次与旁人说起过去的事情。
“整整五十万大军,即便融合过了基因也是难有生机,最后,那十名驻守龙门关的黑龙军将士,还有满城的百姓,尽数死在了突厥兵的屠刀之下。”
“该死的突厥狗贼!”
齐子枫怒骂一声。
陈桥笑笑,又揉了一把他的脑袋,“你懂事的时候,突厥早已经归顺大唐,如今也不必为了那些人动怒。”
齐子枫略有犹豫,不过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而后,陈桥便又继续说道:“后来,丁申得知此事,禀报于我后便自请要带人前去龙门关探查情况。”
“我三令五申,让他一旦发现异动便立刻回京禀报,可是啊……”陈桥又不免想起当年他率领黑龙军回到龙门关时,那挂在城楼上的数十颗人头,“可是眼见自己的同袍战友,被人砍了脑袋挂在城门上,他又如何冷静得下来?”
“大人放心,我还没喝您和公主的喜酒,不会乱来的。”
言犹在耳,可说话的人,却早已经虽黄沙而去。
“最后,黑虎驮着一个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将士回到长安城,我才知道,丁申已经以身殉国。”陈桥说罢,长长呼出来一口这么多年来一直积压在心头的郁结之气。
丁申的死,可以说是让陈桥最为悲愤和遗憾的,他的年纪不过只比自己打了一两岁,又是整个黑龙军中出了自己之外,长相最为周正的,若他还活着,只怕这黑龙军大营的门都要被城中那些媒婆给踏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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