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幸存下来的亲人都逼着自己和李福的人联手,甚至不惜动手杀了不知多少无辜的大唐和吐蕃的百姓。
此番被抓到之后,波仁甚至生出一种即将能够解脱的快慰,他如今唯一想做的不过就是能够让他那些仍旧痴心妄想的亲人能够认清现实,能够平安的生活下去。
不过……波仁看着漆黑的夜色,忽然发出一声自嘲的笑,想起叔叔的执拗和姨母的疯癫,还有知道如今都还妄想自己能过上公主生活的妹妹,波仁觉得,自己根本没办法从陈桥手中救下他们。
“笑什么呢?”
忽然一道声音想起,紧接着,一个身影从帐篷外走了进来,随之而来的便是明亮的火光。
“陈将军……”
看了来人许久,波仁终于苦笑一声开了口,不过他的声音却依旧十分嘶哑。
“之前没想到你竟会是吐蕃的王子,真是失敬。”
陈桥将手里的烛台放到一边,坐下来微笑着看向波仁。
也许是因为扯掉了那层用来遮掩自己真是面目的面具,先前在陈桥看来,怎么看怎么獐头鼠目的人,如今再看竟也顺眼了起来。
“陈将军又何必说这样的话?”波仁自嘲地摇摇头,“如今,吐蕃哪里还有什么王庭、什么王子。”
听到波仁的这句话,陈桥却不甚赞同,“若是没有王庭、没有你这个王储,那些百姓又怎么敢冒着那样大的风险去黑龙军大营外面闹事?”
听到陈桥的话,波仁眉头微皱,眼中浮现出了些许担忧。
看到波仁这幅模样,陈桥却忽然笑了一声,“你担心那些吐蕃百姓的生死,可将吐蕃都护府上上下下的官员尽数灭门,我真不知你如今在我面前的这这副嘴脸,是真情还是假意。”
闻言,波仁先是愣了一下,便垂下头去,“有些事情不是我凭借一人之力就可以阻拦的。”
陈桥却只是冷笑一声,“说到底,不过也还是心有不甘,可若当真心有不甘,你大可直接揭竿而起,我或许还会称你一声有骨气,又何必做这些阴谋鬼祟的事情?”
波仁长长叹了一声,“从始至终,我不过也只是叔叔和姨母手中的傀儡罢了,他们并非想要我成为吐蕃王,只是想要重新过上金尊玉贵的生活罢了。”
“我上次来吐蕃是什么时候了?”陈桥忽然问了一句。
“记不清了,”波仁看向陈桥的方向,眼中出现了片刻的迷离,“应该有十几年了吧?”
“十几年……”陈桥没想到居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我瞧着你如今也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想来当年我来到吐蕃的时候,你也还只是一个孩子而已。”
“父王横征暴敛,母后穷奢极欲,那时候的吐蕃百姓日日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波仁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之中,“那时候的吐蕃王庭,早已经不配再做吐蕃的统治者,我那时便日日想着什么时候能有神兵从天而降,将吐蕃的百姓从那样的水深火热之中拯救出来。”
“我不知是不是真神听到了我的祈祷,”波仁目光幽深地看向陈桥,“你带着黑龙军来了。”
“你不恨我吗?你的父母可都是死在我手中的。”陈桥饶有兴趣地看着波仁问了一句。
波仁苦笑一声,“恨?或许是有吧……”他看着陈桥缓缓说道:“可我对你更多的确实感谢,若不是你的出现,只怕吐蕃的百姓时至今日还过着那样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富足安乐。”
波仁说完这句话之后,帐篷之内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陈桥看了波仁许久,终于还是长长叹了一声,“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曾反抗你的叔叔和姨母?”
“反抗?”波仁自嘲地笑了一声,“他们已经疯了,完全听不进去我的劝说,我就想,那就去做吧,等到我也死在陈将军的刀下之后,他们才能真正清醒过来。”
“你方才在笑什么?”
想起自己刚刚在帐篷外听到的那一声包含了十分复杂情绪的一声笑,陈桥忽然开口问了一句。
“为什么笑?”波仁再次低下头去,“因为我想明白了,就算我真的死在了陈将军的刀下,他们也不会清醒过来,他们已经都疯了,死亡已经无法让他们清醒过来了。”
“如果死亡可以让人清醒过来的话,早在当初都护府上下官员被你们屠戮殆尽的时候,他们就应该清醒过来了。”陈桥好不客气的说道。
波仁失笑一声,“陈将军说得在理。”
“说说吧,你们当天到底去了多少人。”陈桥开口道。
波仁看向陈桥,轻声问道:“那些人也大多是无奈之举,陈将军可愿放过他们?”
陈桥眼神奇怪地看着波仁,“死的死都护府的官员,你却说那些行凶之人也是可怜人,你我如今都还好端端活在这世上,他们却已经尸身埋在黄土之下,”陈桥的目光变得锋利起来,“我没有资格替那些死去的人原谅那些凶手。”
听到陈桥的话,波仁轻轻点了下头,“确实如此。”
“陈将军,”沉默片刻之后,波仁又忽然开口对陈桥说道:“那位卢都护的女儿还活着吗?”
没想到波仁会问出这样一句话,陈桥忖度着开口道:“你如何知道卢都护女儿的事情?”
波仁笑了一声,说道:“因为我特意挑选了卢都护女儿不在的时候带人去的。”
“怪不得。”陈桥轻笑一声。
“虽然杀戮已经无法避免,我却还想尽己所能救下一些人来。”波仁沉声说道。
陈桥点点头,“我知道了。”随后,他便又问道:“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叔叔、姨母和妹妹,还有那些参与了屠杀的人,眼下藏匿在什么地方了吗?”
帐篷之中再次陷入了一阵沉默,波仁久久没有说话,陈桥也没有催促他,帐篷内一时间只剩下了烛火燃烧的声音。
过了不知多久,波仁忽然沉沉叹了一口气,他先是看了一眼火苗跳动的蜡烛,看着那微弱的火光在黑夜中尽己所能照亮这算不得宽敞的帐篷。
“他们都在宫城之内。”
波仁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若非陈桥耳力过人,想必也会错过。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陈桥若有所思地笑了一声,毕竟谁都不会想到,那些王庭余孽竟会胆大包天的住在宫城之内。
之后,波仁没有再次开口说话,再次重新闭上了眼睛。
看到波仁这个样子,陈桥便知道他不会再开口说话,弯了弯嘴角便站起身来端上烛台朝着外面走去。
临出帐篷前,他回头看了眼波仁,最终还是开口说道:“卢都护的女儿,就是被你们捡回去的那个小乞丐。”
听到陈桥所言,波仁猛地睁开了眼睛,眼中尽是难以置信,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那个被他故意放走的女孩儿居然如此胆大妄为。莫说旁人,即便是被波仁自己发现,他都不一定会再一次放过卢烟儿。
说完自己想要的话之后,陈桥便撩开帘子走出了帐篷。站在帐篷外,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这几天以来一直郁结于心的闷滞之气总算是彻底被他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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