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感官敏锐无比,森林里沉闷的声音和来自虚无夜空的寒风相交汇,每一个脚步声和呼吸、心跳都清晰可辨,如同描绘在油画上的虚实线条。
他身上撕裂的伤口强烈而甜美,身体不断失血,痛苦和愉快的界限却在逐渐失控。从银刺另一侧回流到心里的各种情绪互相追逐,不停飞转、融汇,如同一个混乱的大漩涡。
它的每一次旋转都会卷入一点作为人的思考和判断,将其吞下、咬碎,吐出扭曲的欲望。
细看之下,曲阳身侧凹陷进去的伤口是如此明显,他本人的痛觉混合其中,浓烈得几乎能闻出来。
有个声音在他心底呼唤,要他剥了这人的皮,要他通过残酷的引导祭祀把这人的血一点点放干,好像这一仪式自有它神圣的含义。
宁永学知道这是对付古代吸血鬼的方式,血教也拿它屠杀各种具有不死性的类人物种,不过眼下情况实在不同,他不想妄动。
而且在他心里始终有个永恒的静观,像顽固的礁石伫立在大漩涡正中,不受任何异常情绪的扰乱和侵蚀。这里是构成他灵魂的起源,刻满了对道途的拒斥,似乎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否认着一切世界表皮另一侧的诡异现象和认知。
宁永学说不清这种否认是怎么建构的,不过他总感觉和语言和形而上的命题有关。
见他又想给步枪上膛,曲阳却摇了摇头。“如果我是你,我绝对不会滥用自己不明白原理的东西。”
“你在逗我?”宁永学嗤之以鼻,“评价枪械是专家和工厂的任务,不是我的任务。你他妈想用枪还要生吃几个造枪的人吗?”
“每种事物都有其危害和用途,明白这点非常重要。”曲阳说着拧开一瓶药剂,倒进自己嘴里,“既然你掌握了血教的古老道途,我也该用点危害更大的东西了。”
话音刚落,一阵恶寒传到胃中,宁永学还没来得抬起枪口,就见曲阳落脚处的空气霎时变得模糊,跟着他的人影就直接消失了。
这半人半兽的家伙本来站在山坡最高处的溶洞缺口,下一刻已经近身袭来,就在宁永学面前两米多远处踏碎了一块山岩。
宁永学右臂尖锐的触须比血肉坚韧得多,但也只能堪堪挡住利爪挥击。跟着这条畸形的手臂就直接炸开了,碎裂的残片四散飞舞。
他被往后掀起,整个人都被抛进了林中的黑暗,在腐土、沼泽和泥地里滚了一圈又一圈。最终砸在一棵巨树上,他才堪堪停止。
他觉得自己骨头折断了,两条腿的关节反着弯了过去,断骨刺出了皮肤,愈合的速度根本跟不上,一动都动不了。周围的树木在恐吓他,腐败的地面仿佛也困住了他,要他被天知道又磕了什么药的曲阳碾成碎块。
这时候,一只漆黑的手掌忽然从腐土中钻出,握住他反折的膝关节,把他硬生生扯过去了一米多。
几乎就是下一个呼吸的时间,曲阳直接猛拍在宁永学先前停留的地方,把树皮刨出了恐怖的爪痕。他看到这人的爪子余势不减,竟然划穿了树干和根须,直接卡在了地上的石头里,卡进去了一半多。
这人就不能在关键的时候说几句废话烘托一下气氛吗!非要先宰了他不可?
曲阳扭过脸来,宁永学看到这人的毛发往上飘舞,衣摆完全静止,好像完全不受寒风吹拂,也完全不受现实层面的空气阻碍。
他似乎和真实的世界隔了一层厚障壁,身影虚浮不定,闪烁不清,如同带着失真色块的电视图像。
有那么片刻时间,宁永学竟然无法分辨得清他位于自己视域哪边,——可能是视野边缘,可能是视野中心,也可能同时位于视野边缘和视野中心。
这不是什么幻象和感官扰乱,至少穷卑之术无非一眼看出。曲阳似乎是激发了什么,改变了他在现实世界存在的方式。说实话,宁永学不太相信一瓶炼金药剂能办得到这种事,九成九和他转变的方向奥泽暴有关系。
“目标......?”曲阳忽然用沉闷的话语问道。
什么目标?
还没等宁永学从剧痛中转过思维,一只手已经变成了两只手。两只冰冷的黑色手掌攥住他两个脚腕,把他往腐土里猛拖了下去。
窒息感,压迫感,极其彻底的黑暗,跟着就是头顶一声轰然践踏。他感觉自己被曲阳隔着厚实的土壤猛踩了一脚,差点原地碎裂。
他想呕血,刚涌到喉头,却被土层给堵了回去。
他被拖着在土里往前蠕动,觉得自己成了蚯蚓,头顶狂奔的曲阳每一步都践踏在他附近,震得他死去活来。
他想看清是什么拖着自己在土里挤,但他连呕出喉头的血都被堵了回去,怎么可能睁得开眼睛?
“那就是你表妹吧,白痴!”
眼看就要生死两茫茫了还隔着银刺骂我白痴,真有你的,曲奕空。
娜佳的影子拖着他前进,终于在他窒息以前把他拽出了一个陡坡。他被扯出去的时候,暴风雪刮得更猛烈了,可惜这环境只能阻碍他,曲阳完全不会受影响。
他的关节已经完全愈合了,问题是它们在土层压迫下反着嵌了回去。他不是宗教传说里长着反关节的魔鬼,他当然不知道关节反着该怎么行走。
他一边在雪地里打滚,一边寻找拖他过来的娜佳的影子,接着又是两只手伸出来拽住他的脚腕,把他扯进了土。
合着她只是把我拖出来放风的?
宁永学又变成了蚯蚓,腐土和泥泞让他在窒息和濒死的预感里来回抽搐,但娜佳的影子一直拖着他在地下行进,穿过松软的土壤。过了不久,他又跌出一个雪堆,跌跌撞撞地落入沟渠,刚爬起来喘了口气,就又被她扯进了泥里。
每次他一冒头都能听见曲阳的声音。
想杀的目标和想找的目标待在一起,对这家伙来说真可谓是双重惊喜。
又是从土堆里跌出,又是跌跌撞撞地落入小溪,他以为待会自己就会被拽进去,但这是错的。
一阵恶寒从头顶袭来,宁永学不假思索地往前扑倒,跟着就见曲阳的利爪擦过他身体,撕开他的脊背和衣服,然后硬生生从地里扯出一个小小的黑色轮廓,将其抛上半空中,——正是当初在黄昏之地指引他和曲奕空走向树洞的影子。
宁永学没有站起来,但他在某种异常的本能指引下把右臂往前一指,尖锐的触须竟直接延伸了出去。
它们在半空中骤然拐了个弯,找到视野边缘曲阳正确的位置,便如同飞扑的毒蛇一样扎进他肚腹中,往内部继续延伸。
可惜还没等他把曲阳内脏搅成碎块,这家伙已经捏住了他延伸出去的触须,一把握紧,企图往外拔出却没能成功。跟着曲阳又咬碎了一瓶药,力量更加可怕,硬生生这堆尖锐的触须从宁永学肩膀里给拔了出来。
这家伙一脚踩断他的双腿,拽着他的左臂将他提到半空,把他左边胳膊的骨头和肉都拧成了麻花,捏成一堆渣滓和白刺。
血液疯狂喷溅,宁永学觉得自己几乎要被销魂秘术的情绪给淹没了,除了否认道途的核心以外,他的内在完全填满了回流的情绪。
希望曲奕空别跟着他发疯。
曲阳捏着他的脖子把他举上半空,对着飘在半空中的影子猛晃了晃,其中威胁的含义不言自明。
“啊——!”
跟着这道少女嗓音,很轻的脚步声也从不远方匆忙响起。曲阳把宁永学往下一丢,就踏过他的脊背,朝声音的方向冲过去。
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也许是因为失血实在太久,也许是因为他还没离死亡这么接近过,销魂秘术挣脱了他往日长久的忍耐和理性克制,完全被激发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眼珠如典籍记载中一样溶解了,一大片赤红色的血水在眼眶里转动。他的视觉立刻被某种扩张出去的诡异感知代替,近似于窥伺,但是没有洞察得太深入。
他觉得自己虚弱得快死了,但某种无法解释的东西驱使着他抬起了头,看向曲阳。几乎只是瞬息间他就落在了这人脊背上。他觉得自己没有形体,就像个鲜红的鬼影。当他把带血的断裂骨刺从曲阳脖子上划过去的时候,这家伙一点反应都没有。
可惜,骨刺终究只是骨刺。
曲阳感到痛楚,立刻停步,跟着他捂住喉咙,发出怒吼。他伸手抓向宁永学的脸,看架势连旧萨什贵族给他的任务目标及其亲属关系都忘了,非要先把宁永学弄死不可。
然后,就在宁永学面前,一把制式长剑从曲阳头顶人和狼的接缝处骤然刺下,深深贯入其中。
从树梢上落下的绷带女拔出剑来,带出一大片红白之物。她踩住曲阳的胸膛,当着宁永学的面撕开了自己的口腔,一下子就咬断了曲阳的脖子,把他那双目流血的、半人半狼的头颅整个吞入口中。
头颅穿过她脖子的时候,她的咽喉都往外涨了起来,简直像是条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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