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轻舟闻言站了起来,一双漆黑的瞳仁不卑不亢的扫视全场,经过雷邵那张铁青的脸时,染上了几分得意。
“这就是我前几日刚收的弟子,顾轻舟。”沈重澜话音刚落,众人就深吸一口气,果然是这个孩子。
如此相貌丑陋,何德何能能得到沈仙尊的青睐。众人羡慕嫉妒愤恨,但是却无可奈何。
特别是站在舞台中间的雷邵,简直是无地自容。他愣愣地站着,遥望着沈重澜那张清尘脱俗的脸,脸上写满了落寞,终究是自己来迟了吗?
尔后又突然想起顾轻舟那个轻蔑的笑容,他眼瞳赤红一片,满是妒意,自己不过就是迟来几日!为何会如此!自己到底哪里不如那个丑小孩!沈重澜为何偏偏要收那个容貌丑陋的顾轻舟为徒!
。
他出生名门望族,含着金汤匙出生,因为容貌出众,头脑聪明,从未遭遇过冷遇。但是今日沈重澜说的话,却像一盆冷水直接泼在他倨傲的自尊心上,又像一把利剑割开了他的爱慕之心。
他从幼时初见沈重澜的画册,到如今,已经过了那么多年的时间。他努力修炼,拼命进取,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成为他的弟子,常伴他左右。
但是如今,这个愿望却是破裂了,所有的信仰如同瑰丽的大厦在顷刻之间倒塌,只剩一地齑粉。
顾轻舟!都是顾轻舟!
雷邵抬起头,和高台上站得挺直的阴郁小孩对视。那人一双狭长的眸子盈满嘲弄的笑意,炫耀性地扬了扬和沈重澜牵着的手,薄唇一张一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雷邵却能从嘴型辨认出来,顾轻舟在说“废物。”
庶子尔敢!竟是这等奇耻大辱!顾轻舟凭什么敢这般嚣张!容貌丑陋,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为何敢如此嚣张!雷邵恨得双拳紧握,双眼红透,恨不得立刻飞上高台将那顾轻舟撕碎。
只见顾轻舟头上突然出现了一双莹白瘦弱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绵软的头发,那是沈重澜的手。雷邵愣愣地望着沈重澜那温柔的神情,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是因为沈重澜的宠爱,所以顾轻舟才敢在自己面前造次,这般嚣张。若没有沈重澜的庇佑,顾轻舟就如同一只渺小的蚂蚁,他轻轻用手一捏,就能将他碎尸万段。
可是如今他不能,因为沈重澜宠他。沈重澜这个如同幽兰一般淡雅恬静的美人,却将刀刃交给这个乖戾孩子,让他将尖端刺向自己。
为什么?明明自己更早看见沈重澜,更早就有了成为他弟子的渴望,也为此努力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那是他第一次对沈重澜除了崇拜痴迷还有了恨。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情绪,他嫉妒顾轻舟,更记恨沈重澜将他惯成这个样子,更愤怒为何这样的宠爱不能属于自己。
他就如同一个站在院门外听着院内欢声笑语的孤儿,快乐是他们的,自己什么都没有。
可是凭什么,自己追逐了沈重澜那么多年,到头来,却是如此!凭什么顾轻舟一来就可以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切!
累邵眼眶泛红,目眦尽裂,情绪有些激动,胸口不断地起伏,有种被激怒后的癫狂之态。
此时,长老秉公无私的话语响起,“既然沈仙尊无意,那便不浪费大家的时间。”他接着环视在场的所有人,“是否有人想收雷少主为徒?”
他话音刚落,许多人就举起了手。其中就有云烨,还有莫燕青,以及一众长老。雷邵从被拒绝的笑柄一下子又变成香饽饽。
“果然是柳暗花明又一村,”长老给刚刚的尴尬打了圆场,“那请问雷少主属意哪位师尊呢?”
雷邵脸上一片死寂,他望着远处的沈重澜,那道青色的身影正抬手揉弄顾轻舟的耳朵,脸上一片恬淡安逸,从未将眼光分给自己一点。
明明自己就站在他眼前,明明自己更早地在追逐他的脚步,但是一切转眼成空。
恨意夹杂着怒意涌上雷邵心头,顾轻舟,沈重澜,盼你们有一日落在我的手上,我定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会将沈重澜囚于床上,肆意玩弄,将顾轻舟的手脚折断,放于花瓶,让他日日欣赏自己如何欺辱他师尊。
想到这里,雷邵脸上浮现出张狂的喜喜色,随后又被自己强行压制。还不行,自己现在只是筑基修为,还没有这个实力。且慢慢等候,总有一天,他们会跪着在自己面前忏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雷少主,请给出你的选择。”长老见他一直缄默不语,不由得低声催促。
雷邵立刻掩去周身的情绪,又回到那个温文尔雅的模样,大方得体地朝着云烨一行礼,“弟子拜见云烨师尊。”
云烨没有意外,只上前一步,将他扶起,拍拍他的肩膀,温声道,“不必多礼,为师只盼你能在修习方面更加勤勉。这是弟子牌,你且收好。今后为师定当竭尽所能指导你。”
“弟子谨遵师训。”雷邵接过弟子牌,循着云烨的指引,坐到了一旁,一双眼却恨不得粘在沈重澜身上。
顾轻舟撇撇嘴,又直起身来,严严实实地挡住沈重澜,不然那张绝美的脸就要暴露在雷邵赤-裸裸的目光之下。
“小舟,你又挡住师尊了。”沈重澜一怒之下报复性地蒙住他的眼睛,既然你不给我看,那大家都不要看了。
顾轻舟完全没有料想到沈重澜居然会有如此幼稚的举动,纤长的睫毛在他手心眨了眨,让沈重澜有些痒,忍不住放开手,“好了,不准调皮了,给为师好好坐着。”话里的意思就是让顾轻舟不要再挡着自己观看收徒大会。
“可是,”顾轻舟可怜巴巴,凤眸写满委屈,“我肚子疼,师尊可以陪我回去休息吗?”他这样一说,小脸瞬间青白一片,面如菜色,两只手捂住肚子,嘴里开始吐出呻-吟。
他才不会给任何机会让师尊看到那个雷邵,师尊是他一个人的。任何人都别想觊觎。
沈重澜原以为他在说谎,但是见他真的疼得脸色发青,才将他抱在怀里,起身离席。
“慢着,”莫燕青也跟着起身,急忙拽住他胳膊,问道,“怎么回事?这收徒大会还没看完呢,怎么就急着要走了。”
“小舟突然肚子疼,我要带他过去给二师兄看看。”沈重澜脚步不停,急匆匆的往药炉的方向走,“你帮我跟师尊和师兄说一声,我带小舟过去看看。”
这小子该不会是装病吧,莫燕青的话还没说出口,沈重澜都已经走得没影子了。
而本来热闹的收徒大会,因为沈重澜的突然离席安静了不少,那些弟子大部分都是为了沈重澜而来,如今人家已经放话不收徒了,也离场了,他们就没有呆下来的必要了。
这边沈重澜抱着不断呼痛的顾轻舟,终于来到了药炉。
“二师兄,开开门。”沈重澜将简陋的木门敲得啪啪作响,可见心情之着急。
“来了来了,”肖珲一打开门,一看是他,满脸都是错愕,“小师弟怎么来了,今天不是举行收徒大会的日子吗?”
肖珲虽然作为陌上老祖的弟子,但是他不懂仙术,只懂得治疗之术,所以他也没有去参加收徒大会。但是小师弟沈重澜是师尊最为器重的弟子,此时应该在收徒大会才是啊,怎么会跑到自己这个破药炉来?
沈重澜抱着因为疼痛而冷汗涔涔的顾轻舟,面上焦灼之色越发浓烈,差点就要哭出来,嘴唇颤抖,“二师兄,大会开到一半,小舟突然肚子疼,你快帮他看看。”
“好,”肖珲试图伸手接过顾轻舟,那小孩却身子一摆,直接避开他的手。
“没事的,师兄,我来抱吧。”像是察觉到顾轻舟的抗拒,沈重澜将他搂得更紧了一些。
他轻轻地将顾轻舟放在床榻上,掏出手帕给他擦去额头上的汗,见他痛得暗自落泪,拳头放在嘴里死死咬住,心疼不已,“师兄,你看看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这般疼痛。”
肖珲作为医者,没有像沈重澜那般惊慌,相反的他十分冷静,慢条斯理地给顾轻舟号脉,用手撑开他的眼皮嘴巴,细细观察,略微一顿,随后冷声道,“食物中毒,我给他开些祛毒止疼的药,便好了。”
沈重澜觉得奇怪,顾轻舟一直都是跟自己同吃同住同睡,若是他食物中毒,怎么自己一点反应都没有。
“师兄,大概能知道是什么食物导致中毒吗?以后我尽量不让他吃那样东西。”
肖珲却摇摇头,撇开眼神,不和沈重澜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对视,“并不知晓,每个人体质不一样,兴许他是对某些食物过敏,但是到了你身上,反而不会。”他表现出独有的冷静,随后又想到什么,急急道,“你今日的药物可有吃了?”
“还没。”沈重澜摇摇头,如今已经过了晌午时分,他本该在平澜殿休息的,但是如今带着顾轻舟过来看病,的确误了吃药的时辰。
“那你赶紧把这些丹药吃了,以免心疾喘疾等会儿闹起来受罪。”肖珲从药柜拿下丹药,急忙塞给他,脸上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关心则乱,他的手还有些微微发抖。有喘疾心疾的人最怕突如其来的刺-激,如今顾轻舟疼痛难忍,师弟心肠如此柔软,定然会思绪不稳,引发哮喘,还是得先吃要防范。
师弟身体那么弱,可能没撑到顾轻舟好起来,自己都先病倒了。
“好,我回去再吃吧。”沈重澜望着顾轻舟苍白的脸色,心里万分焦虑,根本就无瑕关心其他的什么东西,就连自己病弱的身体也没有放在心上。
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肖珲却很执拗,“顾轻舟已经吃了我的丹药,半刻钟之后就会没有大碍。你先将这些药吃了吧,免得等下喘疾发作了,你也没办法照顾他。”
沈重澜点点头,没有跟之前吃药那般撒娇耍赖,而是一口将那些丹药吞下,又掏出手帕轻轻给顾轻舟擦拭脸上的汗。
“师尊,师尊。”顾轻舟神情痛苦,一直在叫他,双手不断在空中扑腾,像是在寻找救命稻草。
沈重澜抓住他那双乱挥的手,坚定地给他力量,声音温柔,像泉泉流水缓缓地流入顾轻舟的心田。不知道是药物,还是沈重澜的安抚起了作用,顾轻舟的呼吸逐渐平息了下来。
只是他的手一直紧紧攥着沈重澜的手,不愿意放开,嘴巴还是嘶哑喊着,“师尊,师尊。”
“你这小徒弟,倒是真的很依赖你。”肖珲站在一旁,将一切看得很是清楚。
沈重澜不置可否,将顾轻舟脸上细碎的额发拨开,露出一张疤痕遍布的右脸,“小舟身世可怜,性格虽然有些乖戾,但我作为师尊还是想多给他一些关怀。”
“你呀你呀,就是菩萨心肠。”肖珲叹道,虽然身为医者,悬壶济世,但是他自认,小师弟一直是他见过最善良最温柔之人。而且他的这种善良,没有种类之分,世间万物都沐浴在他的善意之下。
他是那种不小心踩到蝼蚁都要为之道歉,并且垂泪三日之人。
肖珲记得小的时候,沈重澜经常会在树下看蚂蚁搬家,后来有一次他走路经过,不小心将排队搬家的蚂蚁踩死了一堆,一低头就见到了泫然欲泣的小师弟。
他红着眼眶,知道自己是无意的,并没有责备自己,只是缄默地低头看着一地的蚂蚁尸骸,有晶莹的眼泪从他光洁的脸庞滑落。那个时候他就觉得小师弟应当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孩子。
后来还有一次发生的事情,让他更确信了。他们随着师尊出外游历,刚好遇上下雨,那是一条泥泞崎岖的小路,长满半人高的草,路边竟然有个泥做的菩萨雕像。
他记得那时候,已经初具美人模样的小师弟慢慢走上前去,将手中的油纸伞遮在菩萨雕像上,为它挡去风雨。而他那张张白皙如纸的脸被风雨冻得青紫,嘴唇在微微颤抖,回去之后,病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那个时候不懂为何要给那死物撑伞,后来他知道,那是师弟的慈悲之心和他对万事万物独有的温柔。他用自己的方式去悲悯一切。他怜悯苍生,关爱神灵,有着一颗比金子还要赤诚的心。
将思绪从回忆中收回,肖珲望着自己师弟绝美的侧颜,不由宽慰出声,“别担心了,晚些他就会醒过来了。”
“没事,我守着他。”
顾轻舟在睡梦之中,依然听到了沈重澜的声音,有温柔的手一直握着自己的手,还给自己擦汗,他从未感觉如此幸福。
也从未感觉自己如此卑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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