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三。
天气迅速炎热起来。
吕文焕攻取嵩州之后,兵马沿伊水而上,已抵达了洛阳城下。
当他抬起望筒一看,望到了那杆招展的龙旗,不由大为惊讶。
「怎么会?李瑕怎么会在这里?」
不仅是吕文焕惊疑不定,就连翁应龙与黄公绍也是面面相觑。
他们心中不免生起一个疑惑——难道是李瑕已经攻破燕京了吗?毕竟忽必烈是个蒙古人,是有可能直接退过燕山返回草原的。
想到这里,他们纷纷摇头,不愿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更可能的情形是,李逆得知了我们要攻洛阳,而他抽不出兵力,只好亲自来守。」
话虽如此说,但他们之所以兴冲冲地出兵过来,就是认为唐军主力已经北上可以趁虚而入,现在这龙旗一立,难免有种被人守株待兔的感觉,心中多少生出了些不安。
当然,已经行军到这里了,没有被李瑕一面旗就吓回去的道理,吕文焕还是摆开了阵势攻城。
这日是刚到城下,首先是试探性的进攻,试探出洛阳城头有两门火炮,直接便重创了吕文焕的先锋兵马,震天的轰鸣给宋军埋下了一层阴影。
宋军便开始制造攻城器械。
战事徐徐展开,吕文焕不由后悔之前听了王荛的唇舌鼓动,没有早些出兵。
在这一刻他还没有得到郑州的消息,以为伯颜将会占据郑州来抵挡匆匆回师的张珏。
然而,让他措手不及的消息还是到了。
首先是从南阳来的信使,惊慌失措地狂奔入营。
「大帅,不好了!元军……元军杀到南阳了!」
「你说什么?」吕文焕听了,并没能反应过来,首先是转头看向了黄公绍,道:「我已经出兵了,伯颜为何伐宋?他疯了吗?」
黄公绍也是瞪大了眼,不明白到底是何缘由。
好在只过了半日又有信使飞马赶到,匆匆禀道:「大帅,元军被唐军击败了,想要借南阳暂时休整……这是少将军大帅的信,这这伯颜给大帅的信。」
吕文焕面无表情地接过信。
翁应龙愣愣看着这一幕,喃喃道:「唐军,有这般强吗?」
「不是唐军强,是伯颜战意不坚,指望我们先与唐军杀得两败俱伤。」吕文焕淡淡道,语气中已有责怪翁应龙之意。
他提笔分别给吕师夔、伯颜回了信,招过信使,吩咐道:「去告诉伯颜,李瑕就在洛阳城中,让他务必提兵前来围剿;再告诉师夔,不能让伯颜入城。」
待信使匆匆而去,吕文焕以手覆额,疲惫地坐下,听着远处那攻城时传来的喊杀声,又吩咐道:「天色晚了,今日先收兵。」
「是。」
此时距离天黑还有一两个时辰,收兵虽说有些早,但宋军将领们需要消化一下那些坏消息。
本以为这日不会再横生枝节,然而,鸣金声未落,却有东面的探马疾驰回营,向吕文焕汇报了一个更坏的消息。
「大帅,在东面万安山附近,发现唐军,看旗号是张珏部……」
「张珏?!」
吕文焕倏然站起,道:「他不是去追伯颜了吗?怎么会出现在洛阳?!」
帐中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他本来以为答应了王荛不会出兵,李瑕、张珏这些人就会相信他。那么,张珏就不应该回防洛阳,而是该追杀伯颜。
毕竟郑州一战之时,张珏根本就不该知道他吕文焕已经决意向唐军开战了。
此时此刻,吕文焕有种所有的想法都被看透的感觉。
仿佛他的一举一动,全都被预料到了。
「李瑕?」他自语道:「李瑕为什么能料到这些?我军中有他的细作吗?」
沙盘上,一支小旗***在了洛阳城外。
「你回来的巧啊,你看,对吕文焕形成了钳击之势。」
刚赶进城中觐见的张珏应道:「臣本打算追击伯颜,正好陛下让林子赶来相召。没想到吕文焕竟真的敢来。」
「门阀便是那样顾的是一家之私计,自然是摇摆不定,风吹两边倒。」李瑕点了点沙盘上插着的吕字小旗,道:「不管吕文焕来不来,朕就是冲他来的。将棋盘这个正中心稳住了,整个局势也就稳住了。」
「是否招降吕文焕?」
「还不到时候。」李瑕思忖着,道:「这些大宋的***重员们好日子过惯了,不让他尝些苦头是不会轻易降的,便是愿降,条件也多。还是得打,打到他怕了知道求饶了。」
「是,臣这便去准备战事。」
李瑕拍了拍张珏的肩,想说几句勉励的话,比如收复中原就快了。可话到嘴边,他没说出来。
「去吧。」
多年相知,张珏明白李瑕的意思,郑重一拱手,转身便向外去。
李瑕站在沙盘前继续看了一会。
「陛下,王应麟求见。」
「召。」
不多时,王应麟上了殿,先是瞥了殿中的沙盘一眼,行礼道:「王师北伐,本该一,举驱除胡虏,收复中原。不想,却遇到宋廷掣肘,使得御驾从河北移回洛阳,实可憎也。」
「是啊。」李瑕点点头,「宋军看起来是小打小闹,但若一个不防,还是可能影响大局。」
「臣斗胆,有一言以谏陛下。」
「王卿但说无妨。」
「臣以为吕氏已成藩镇,招之则尾大不掉,战之则徒增伤亡。与其招降吕氏,不如招降贾似道……」
王应麟这话一出,本以为李瑕会十分诧异。
但他抬头看去,却发现李瑕脸色平静,竟似早有预料。
王应麟遂继续道:「在常人看来,贾似道平章宋***国重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绝无叛宋之可能。实则,他不过是代宋帝行权罢了,臣有一办法,或可逼降贾似道。」
李瑕问道:「你在江陵时见过他了?」
「禀陛下,是。」王应麟道:「臣将当年那桩宫闱秘案告诉他了。」
「他不信?」
「他不信,骂臣是老糊涂了。但此事旁人说的都不算,只有一人说的才算。」
李瑕道:「只怕谁说的都不算,再怎么说赵樭得位不正,临安都是不信的。」
「臣的办法不是这个,臣斗胆,请陛下纳赵氏遗女为妃。如此,只需略施小计,贾似道纵不反宋,临安必逼他反宋……」
夜深。
李瑕独自在堂中一边摆弄着沙盘一边思索,当听到了有更声响起,正准备离开,忽见外面有人在闹事。
却是赵衿正与守卫在争执。
「陛下,她执意要闯……」
「让她进来吧。」
赵衿这才迈过门槛进了堂,烛光映处,她却是红着一双眼,似是哭过。
进来后,她也不说话,只是走到了李瑕身边站了一会问道:「你在想什么?」
李瑕于是看向沙盘,道:「吕文焕兵力众多,张珏能击退他,却不能歼灭他。」李瑕道:「朕在想,那该怎么镇住他。」
赵衿倒没想到他真的肯告诉她,有些发愣。
她想了想,问道:「那……我能帮你什么吗?」
「为何
要帮?」
「你待我总归还不错。」
李瑕道:「你考虑好了?」
「成王败寇,你要纳我,我还能拒绝吗?」
「能。朕只是让你考虑,没有逼你。」
赵衿一愣,扁了扁嘴,道:「你欺负人!」「你赵氏欺负的人也不少。」
「赵氏是赵氏我却欺负谁了?」赵衿道:「不是你说过的吗?让我为自己活,不必担负赵氏的责任。」
「朕说过?」
「你就是说过!」
李瑕沉默了一会,道:「你若不答应便算了,本就是问一句。」
赵衿也沉默下来,低着头站在那不说话了。
「真的,朕不逼你,去吧。」
赵衿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
她回头看向李瑕,却是满脸都是泪水。
李瑕看了,不由叹了口气。
「哭什么?」
「你欺负我。」赵衿更是大哭不已,「你明知道我不能拒绝,哪个亡国公主破家灭。」
国还有的选你明知道……所以连哄我两句都不肯,就直接问了,你明明很会哄人……
她哭的声音很大,已传到了外面,让场面有些难堪。
「你很会哄阎容,还有巧儿她们……但就是不肯对我花心思……在马车上的时候你只要说得好听些……你明明就知道我是什么心思……你欺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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