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
“母后!”
秋七月丁亥(二十四),天钢蒙蒙亮,少年天子刘盈的呼号声,便在长乐宫内响起。
刚从睡梦中醒来,还没来得及用朝食的吕雉,也被刘盈这阵满含喜悦的呼喊声,惹得嘴角微微翘起。
“痴儿啊~”
摇头苦笑着走出长信殿,吕雉便见爱子刘盈飞速向自己跑来,连衣袍都顾不上整理,便噗通一生跪在了面前。
“母后!”
“儿……”
不等刘盈将心中的喜悦分享出来,吕雉便慈爱的摸了摸刘盈的脑袋,语调中,却带上了些许严厉。
“阿盈。”
“今时不同往日矣……”
“往日,阿盈为太子储君;纵稍有放浪形骸,母亲亦可回护一二,以‘太子年幼’说于百官、高皇帝。”
“然今阿盈莅临神圣,以为天子,便当习得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之韬府。”
“身社稷之主,位刘氏宗长,阿盈怎可如此枉顾仪礼,不顾天子威严?”
听着吕雉温和,又不乏训诫之语,刘盈赶忙直起身,侧身整理一番衣冠,才对吕雉稍一拱手。
“母后教训的是,儿知错……”
见刘盈依旧如往常一般,对自己的规劝言听计从,吕雉面色更暖一分,稍待调侃道:“究竟何事?”
“是何泼天大喜,竟使吾儿堂堂天子之身,亦如此喜出望外?”
就见刘盈似是突然想起什么般,再次激动起来,满怀欢喜的拉住吕雉的手臂。
“母后!”
“阿花诞子!!”
“母后有孙,吾刘氏有后矣!!!”
刘盈话音未落,吕雉面色瞬间一喜,紧紧盯住刘盈的双眸!
“何时之事,吾怎不知?!”
“所诞是男是女?”
略有些错乱的接连两问,吕雉又一开口,却欲言又止般一滞。
片刻之后,那一抹狂喜便被吕雉尽皆敛回,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端庄中略带些欣喜的面庞。
“既如此,便遣人好生看顾。”
“待午时后,吾自当遣宫人往之。”
※※※※※※※※※※
将欣喜若狂的刘盈送走,吕雉坐在长信殿内的软榻之上,不由失了神。
“呼~”
“险些酿下大祸……”
——在从刘盈口中得知,婢女阿花生下男婴那一瞬间,吕雉差点就派人备车马,要去未央宫探望儿媳妇和孙子了!
好在脑海中仅存的那一丝理智,将吕雉勉强从失态边沿拉回。
对于自己的身份,天子刘盈或许有些时候看不太明白,但吕雉对于自己的身份,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临朝太后!
更恐怖的是:除了临朝太后外,吕雉还有一个斜杠身份——开国皇后!!
如此崇高的身份,使得吕雉在说出每一句话、做出每一个举动之后,都必须为自己的言行、举止负责。
就拿方才,刘盈欢喜的跑到长乐宫,报出‘喜当爹’的消息一事来说:
如果吕雉刚才,真就火急火燎跑去未央宫,去探望儿媳、孙子,那明日一大早,八成以上的朝臣百官、功侯勋贵都会跳出来,来一出‘泣血百拜,请立太子’的好戏!
这个逻辑也不难理解:皇长子刚一出生,太后就亲自去看了,这还不能说明太后的青睐?
如果这点‘暗示’都看不明白,那外朝这几百号人精,岂不就就白活这一把年纪了?
而此事成败且先不论,紧随‘请立太子’其后的,必然是立后。
——人家姑娘家生下皇长子,您老人家也亲自去探望过了,如今不把皇长子立为太子也就算了,再不把皇长子的生母立为皇后,那就说不过去了吧?
这样一来,哪怕吕雉力排众议,搁置册立储君一事,立后之事,吕雉也根本无法阻止。
没办法:汉承秦制、周礼;而按照周礼当中的规定,政权传承规则,不外乎父死子替,立嫡立长。
就好比高皇帝刘邦册立太子,就是按照‘立嫡立长’的规则。
刘盈虽非长子,却是皇后吕雉所生之嫡子,按照‘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规则,太子只能是刘盈,也必须是刘盈。
除非刘邦把皇后换了,吕雉不再是皇后,刘盈也就不再是嫡子;这样,刘邦才有可能让其他儿子做太子。
这也是为什么在几年前,刘邦打算废黜刘盈的太子之位,让刘如意做太子时,皇后吕雉惶惶不可终日,穷思阻止刘邦易储的原因。
——换太子,是和‘换皇后’直接挂钩的!
——刘邦想换太子,就必须先换皇后!
从这个角度上而言,吕雉当时,其实并不全是保住了儿子的太子之位,而是先保住了自己的皇后之位,顺带保住了刘盈的储位。
母凭子贵、子凭母贵,不外如是。
现如今,吕雉已然做了太后,儿子刘盈也坐上了皇位,有了第一个儿子。
但对这个长孙,吕雉却有些喜欢不起来。
“婢女所生……”
“若皇长子为储,待吾儿百年,今日之婢女,岂不当坐主长乐?”
一想到区区卑贱宫女,凭借见不得人的肮脏手段勾引了儿子,为儿子生下皇长子,将来还要做汉家的皇后、太后,吕雉便觉得一阵反胃。
就好比后世的球王贝利,看着一个个乳臭未干,职业联赛都还没踢上两年,就扬言要做球王的晚辈们时,心中飘过的那句话。
——你也配?
当然,作为太后,吕雉不可能仅仅只因为皇长子的生母出生卑微,就对那个还未曾谋面的孙儿带有敌意。
但凡是个人,有了隔代血脉,都必然会感到来自灵魂深处的喜悦。
至于儿媳……
“来人!”
只一声轻呵,门外顿时就有甲士二人走入殿中,对吕雉拱手一拜。
就见吕雉稍昂起头,目光坚定地望向殿内的两位甲士。
“传曲逆侯陈平、颍阴侯灌婴、绛侯周勃、辟阳侯审食其、曲成侯虫达等,至长信殿议事!”
带二位甲士拱手应诺,吕雉又一思虑,叫住了其中一人。
“令长乐西宫门尉吕禄、郦侯吕台二人,于二时辰后至宫外待召。”
待甲士领命而去,吕雉方从软榻上起身,嘴角边沿,终于挂上了那一抹刺人的冷意。
“皇长子……”
“当吾亲自教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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