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援
第二天,沈亦欢才知道昨天那突然响起的警报原因。
伊犁、阿克苏等地发生暴雨、冰雹天气,引发了洪水,已经造成了数人死亡,农作物更是遭到大面积受灾或绝收。
灾情的照片已经在网上可以看到。
严重洪涝灾害导致居民房屋倒塌,洪水泛滥,只剩车顶,到处可见流离失所的人们,电路正在紧急抢修,以防水中通电。
身穿橙色救生衣的救援人员在洪水中穿行,从窗户、高楼救出被困的百姓,洪水浑浊不堪。
网络上大家已经纷纷转发,为这次灾情祈福。
沈亦欢给陆舟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没人接。
她才后知后觉的慌乱起来。
那样严重的洪涝灾害,若是不熟悉当地地形,极有可能就一脚踩空栽进河里,暴雨天气还在持续,已经有关于遭雷击而死亡的新闻。
她手指揪紧,低垂视线看着手机屏幕,眉头皱起,睫毛长长的,拢住了眼底的光。
“秦筝姐。”
她抬头。
秦筝正在跟摄影师沟通后续拍摄问题,他们决定也要去灾区一趟。
她回头:“怎么了?”
“我能跟你们一块儿去吗?”
她顿了会儿,说:“可以是可以,但是这次行动有一定风险,按照你们工作室的杂志要求,你没必要去的。”
沈亦欢轻轻收拢手指。
圆润的指间,在指腹上磕出一道凹陷。
她说:“我去。”
……
车在平直公路上行驶。
越靠近目的地,满目疮痍便愈发显现出来。
过了高地,车辆没法再前进,已经到了洪水区。
外来人员不能随意进入,秦筝给了证件说明来由,才被放行,被消防员带领着往重灾区深入。
周遭的一切对沈亦欢而言都是震撼的。
图片里见已是心惊肉跳,亲眼所见更是震撼。
她没想到,这个世上,有这么些人,竟然连生存都要费尽全力。
也没想到,有这么些人,拼尽全力,去救人于水火。
到了重灾区。
他们下船,分头行动。
沈亦欢原本只是来找陆舟,但看到眼前这一幕,便明白了,陆舟哪有时间接她电话。
她没有急着去找陆舟。
套上救援人员给的救生衣,在胸前系上死结,手机放进密封袋,挂在脖子上,踏进过胸口的洪水中,投入到救援的队伍。
雨还在不停下,这是个低洼盆地地形,又是支流汇入,很快就会淹没过头顶,沈亦欢个子相较男人矮许多,被嘱咐了了解情况后就立马回来。
洪水没过胸口,透心凉,她一入水就打了个寒战。
“小心点。”
有人对她说。
沈亦欢回头。
是个同样穿救生衣的男人,她对他笑了笑,就往前走去。
深入重灾区就没人管她了,大家都忙着救援,没空嘱咐她一个女人一句“小心”,何况也许大家都无暇去看她一眼,也没把她当成女人。
沈亦欢扎起的黑发尾梢全湿了,黏在脖子上,一黑一白,色彩鲜明,她被冻的整个人都比平时更加白,还泛青,皮肤下的血管更为明显。
“快,你把他抱出去!”
沈亦欢手里被塞了个脸盆,沉甸甸的,里面是一块厚布包裹着的东西。
她偏头往里看,竟然是个小婴儿。
她心口一跳,紧紧护住在怀,抱紧。
水流很急,走路都费劲,沈亦欢抱着脸盆往救援船方向过去。
终于到了。
她把装着小婴儿的脸盆递给救援船中的男人。
男人看她一眼说:“你也上来。”
沈亦欢:“我再过去看看。”
“不行,你再一个来回水已经能淹没过你的嘴了,上来。”
沈亦欢低头,才发现刚开始只到胸口的水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碰到她的下巴。
她没逞强,被男人拽上了救援船。
跟船中众人一并送去安全点。
临时安置点在高地。
沈亦欢在门口领了一条大浴巾披在身上,放下马尾擦了擦头发,随即又是一个喷嚏。
然后便听到一阵震动的声音。
她懵了会儿,低头才发现是密封袋里的手机亮起来,她急切的拿起来,手太冷,拆了好一会才终于打开。
取出手机。
不是陆舟。
她靠着墙坐在地上。
将浴巾拉过头顶,埋在里面,接通电话,是顾明辉。
“喂?”
“樱桃,你那怎么样啊,我打你好几通都没接,你那不是受灾区吧?”
那头传来的声音很焦急。
“不是。”
她吸了吸鼻子,又一连打了三个喷嚏,“可是我刚过来灾区。”
“你去那干嘛啊!你们工作还得冒这种风险?
!”
“不是,我自己想来的。”
“我买了明天过来的机票,你一会儿把你现在的地点发给我。”
“明天?”
沈亦欢愣了愣,“那茹茹呢。”
“她再晚几天。”
挂了电话。
沈亦欢抱住膝盖,脑袋埋进臂弯。
周围都是流离失所的人们,家园被洪水冲毁,有人受伤,有人哭泣,有人晕倒,目光所及皆是狼藉一片。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这种嘈杂的环境中睡着的,可她就是睡着了。
等再醒来已经是好几个小时后,外面的暴雨已经停了。
她扯下头顶上的浴巾,抬眼,穿过人群,就看到再熟悉不过的人影,陆舟。
她张了张嘴,又看到他身边的人,何粲。
他们蹲在一个担架边,正在给上面的伤患做检查,他们靠的很近,陆舟整个人都湿淋淋的,贴合皮肤,勾勒出底下的身形。
何粲也是湿的,手里捏着一个氧气瓶给躺在担架上的病患吸氧。
从沈亦欢的角度看过去,两人的身影叠在一起,亲密无间的样子。
她在那个方向看了会儿,然后重新拉下头顶的浴巾,像只鸵鸟,把自己藏在里面,眼不见心不烦。
不知道是为什么,她竟然连过去的勇气都没有。
大概是看了灾区这一片触动人心的景象吧。
她整个人都挡在大浴巾里面,脚边的手机忽然亮了,屏幕上跳出来的字有些刺眼,沈亦欢愣着看了会儿,才伸手把手机捞进了浴巾里,放在耳边。
“找我?”
陆舟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她喉咙空咽了下:“你还好吧。”
那头没再说话,静静的。
沈亦欢却觉得,他的吐息都近在咫尺。
过了很久,他才说,又是一句:“沈亦欢。”
他很喜欢这么叫她名字,硬邦邦的,没什么情绪,又好像压着难以言喻的火气。
沈亦欢埋着头,吸了吸鼻子,莫名其妙的委屈:“干嘛。”
“你能不能听点话。”
他说。
沈亦欢忽然似有所感,一把掀掉头上的浴巾。
一抬头就看见了蹲在她面前,拿着手机的陆舟。
暴雨暂时停了,光线从外面泄进来,漫无边际的洒在男人宽阔的后背上,周围嘈杂的背景音都仿佛自动退散,只剩下手机屏幕那一点粉蓝色的光,映亮男人坚毅挺拔的半边轮廓。
沈亦欢张了张嘴,吃惊的说不出话,最后只打了个喷嚏。
陆舟皱眉。
他在走进临时安置点后才得空看眼手机,于是给沈亦欢拨回电话,但是手机铃声是在身后响起的。
他听力向来好,即便在这种环境,也能清楚分辨。
于是回头,看见了把自己笼罩在浴巾里的沈亦欢。
他是生气的,气她不管不顾就跑来这里,万一出事了……那种万一他连想都不敢想,一想起来就整颗心脏都痛的抽搐。
可当他看见浴巾底下小姑娘的脸,这气便又瞬间消了大半。
她脸上沾着些泥块,已经干涸了,在脸颊上裂出几条细纹,在苍白的脸颊上,竟然把五官染的惊心动魄。
“等着。”
他说完起身。
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块毛巾,竟然还是热的。
他就蹲在地上,身上都是泥,鞋子更脏,裤管的水一滴一滴往下坠。
他拿着热毛巾,唇线绷直,脸色不好,手臂伸直,轻轻的将沈亦欢脸上的污迹擦干净。
擦完又走了。
沈亦欢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但能感觉陆舟是在压着自己的脾气的。
隔了十分钟,陆舟走过来,手里拎了一个热水瓶,在她面前站定。
居高临下的看她:“走。”
沈亦欢站起来,坐久了,腿麻:“去哪?”
“附近有旅店,你先去把湿衣服换下来。”
沈亦欢跟在他身后往外走,陆舟在经过何粲身边时停下来,跟她说:“雨暂时停了,先给送来的灾民进行检查,麻烦了。”
何粲笑笑,摇头:“应该的。”
然后往陆舟身后的沈亦欢看了眼,沈亦欢冲她轻轻点了下头。
……
何粲看着俩人往外走的身影。
忽而自嘲的勾唇。
她在两年多前就认识陆舟,他来医院处理伤口,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背后的纹身。
热烈而张扬,和他本人很不像。
她早就猜到他心底有一个放不下的人,还很有可能是这辈子都放不下的白月光,可她都不在意。
她以为,他迟早会放下的,迟早会接受别人。
直到那天晚上,她经过寝室走廊。
看到陆舟把沈亦欢抵在墙边,以一种不容推拒的姿态,压着她,俯下身,呼吸急促,埋头在她白皙的颈侧。
何粲才知道,这个男人根本不是外表上看起来那么冷漠疏离,没有任何欲望的模样。
只是,他的欲望,他的热烈,他的柔情,全是属于一个人的。
她在那一刻知道。
那一处纹身的故事,就是沈亦欢。
而她也永远等不到他真正放下的那一天。
……
通往旅店的路需要走过一个高坡。
很长的一段路。
泥泞又湿滑,铺满了枯枝落叶,还有许多纷乱零散的脚印,向上的向下的。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
“晚上还会下雨吗?”
她问。
陆舟:“应该不会。”
正是如此,他现在才有空在这里送沈亦欢去旅馆。
如果暴雨连绵不断,那么灾情就会一重再重,救援活动彻夜都无法停止。
他已经一整天都没有睡过觉了,从上一个夜晚忙碌到现在。
“那你要休息会吗?”
“送你到以后我就回去。”
沈亦欢点了点头。
想了会儿,偏头,问身边的男人:“你是不是生气了?”
陆舟看了她一眼:“以后别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何粲也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她不满。
“我不放心。”
他说,语气很平静,“你那份我替你来。”
沈亦欢心口一动,心里忽然跟糊了层蜜似的。
继续往上走。
山路比她从前走过的都险,沈亦欢走了一段路,时不时脚底打滑,后来陆舟索性捏着她胳膊。
“别踩枯叶,下过雨很滑。”
“哦。”
她点点头,避开枯叶踩在泥土上。
换作以前,这样泥泞的路,把鞋子弄得又脏又黑,她肯定受不了,现在却什么感觉都没有。
这里海拔偏高。
上坡路又是费劲的路。
走了一阵,沈亦欢就有些喘不上气,呼吸一上一下的起伏很大。
陆舟注意到:“走慢点,用鼻子呼吸。”
“我这是高原反应了?”
“有一点。”
陆舟看她的模样就能判断出是什么情况,这里海拔并不非常高,加上之前在军营里已经适应过好几天,不会出现特别严重的高反,只是上坡路耗氧多的关系。
沈亦欢闭上嘴,试着用鼻子呼吸,可那样供氧少。
她调整着呼吸,走的很慢,呼吸声渐渐调整过来,放轻了些,却轻的像喘。
陆舟目光微动,拽着她的胳膊停下来。
“怎么了?”
她眨眨眼。
陆舟没说话,沉默盯着她,唇线绷直,昏黄而暗的光线遮住他半边脸。
“傻了?”
沈亦欢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他认真的说:“你别喘气了。”
别喘气了?
是要让她憋死吗?
!
她这才刚缓过来呢怎么能不喘气。
等会儿?
!
沈亦欢突然想到什么,抬眼看了陆舟一眼,男人目光沉沉的,有幽暗的光,太阳穴边的神经突突跳动。
不会吧……
她飞快的垂下眼,不知道往哪里瞥了眼,又飞快抬起来,有些慌乱的眨动睫毛,思维停摆。
她张了张嘴,却一时间摸索不到该说什么,才能跳过陆舟这个突如其来的黄腔。
最后自暴自弃的把衣领拉到嘴上,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陆舟。”
声音闷在衣服里,热气扑面,“你是不是有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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