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照的门庭地面雪白,朱漆圆柱旁,星烟手里的那盏油纸灯笼,早灭了火光。
“那贱人身上就是长了钩子,你是没看到今日魏将军看她的眼神,跟丢了三魂六魄似的,我就说,早该弄死她!”
星烟手脚冰凉,染了秋水的瞳孔瞬间恐惧密布,整个人颤抖的厉害。
死,她最怕死。
亲眼目睹过人是怎么死的,她做梦都怕死。
星烟提着一口气,艰难地从那院子里爬出来,一路跌跌撞撞地回到北边一处小院,一进屋立马紧闭了房门。
屋内一股清茶香,蒋姨娘正在收拾茶具。
星烟直接冲到她身旁,彻底吓哭了,“姨娘,我怕。”
姨娘很少见到她吓成这样,内心一咯噔,就听星烟呜咽地说道,“正屋里的要弄死我。”
姨娘的脸色立马变了。
“你怎么知道?”
“亲耳听见的,一个说早该弄死我,另一个说现在弄死也来得及。”星烟哭的肝肠寸断。
今日魏将军来府上,她根本不知,若不是二姐姐说让她过去一趟,她定不会走出自己的屋子,谁都知道大姐姐喜欢魏将军,她那一去,魏将军的眼睛就盯在了她身上。
大姐姐、二姐姐均为苏夫人所生,亲生姐妹斗起来,她这个侯府唯一的庶女,就成了炮灰。
果不其然,今儿就为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星烟心里恨。
不过就一登徒子,谁稀罕谁拿去。
她还想活着,不想死啊。
“先别哭。”将姨娘将她扶到了床边,瞧着一脸梨花带雨的星烟,心里拔凉拔凉的,这幅模样,哪个男人见了不动心。
泪滴如珍珠,肤如凝脂,挂在精巧的脸上,那模样我见犹怜,正屋里的人,岂能容得下她。
打小她就知道自己闺女的脸招惹人,她想尽办法藏,从来不让她出侯府,即便是这样,什么狐狸精转世的谣言,还是被传的满城皆知。
如今星烟已满十七,模样愈发长开,藏怕是藏不住了。
苏夫人娘家是大将军,自己一个妾侍哪能比得上,她要你死,你不死也得脱层皮。
“姨娘,你说魏将军会不会来提亲?”星烟好不容易缓过神,又自己吓自己。
很有可能!今儿他还问了父亲,自己有无婚配。
星烟透心凉。
魏将军前脚来提亲,后脚她就会死,说不定还等不到上门提亲,人还在半路上,她就已经死透透了。
这些年她听姨娘的话,处处忍让着正屋里的两位,昧著良心将她们夸的天花乱坠,将自己贬低到了尘埃里,谁知,还是躲不过。
星烟走投无路,想到了父亲庚侯爷,念头刚冒出来,就打消了。
找父亲说正屋里的人要害她?说对魏将军没那个意思,让魏将军娶大小姐。
恐怕死的更快。
星烟想不出主意,一着急又嗷嗷地躺床上哭了一阵,蒋姨娘心痛地捏着她的手,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好不容易养到这么大,怎么可能让人弄死。
“你进宫!”蒋姨娘咬了咬牙,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走这条路。
星烟痴痴地看着蒋姨娘,停了哭泣。
皇上?那个色胚子?
皇上还是太子的那会,庚太傅带着他来府上作客,结果一见她,就说要娶她做媳妇,那时候皇上才十三,自己才十岁。
那么小就生了色心,今后还得了。
星烟不太愿意。
“也就只有皇上,才能护住你这张脸,豺狼虎豹哪里不有?总比屈死填井强。”蒋姨娘隐忍了一辈子,为的就是保护她两个孩子,如今护不住了,她还隐忍什么。
进宫,各凭本事争,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星烟最害怕就是填井,想起了那位进府不久,就早死的姨娘。
一尸两命,掉进深井里,捞出来时像是吹了气的皮筏子,肿胀的没了人形。
她真怕死,
只要不死她干什么都行。
星烟一张脸哭成了花猫,抹了一把泪,边哭边说道,
——“成!”
“今日她弄不死我,明日我就弄死她。”
蒋姨娘同星烟一直谋划到半夜,进宫若是她自己提出来,这是大事,她说给侯爷听,即便侯爷同意了,肯定得问苏夫人的意见,正房屋里的人不想进宫,想找个权贵门户嫁过去独揽大权,但也绝对不会允许,一个庶出的爬到自己头上。
新帝登基两年,压根没有扩充后宫的打算,更别说选秀。
这条路也行不通。
唯一可能的,就是从宫里来圣旨直接接走星烟。
要想拿到圣旨,只能从皇上入手。
见皇上倒不难,眼下就有个机会,庚太傅在世时,皇上还是太子,手把手将他带出来,皇上心里念记着恩情,每年庚太傅忌日,皇上都会到侯府清晖院为其上一柱香。
明儿就是庚太傅的忌日。
“你想好了?”蒋姨娘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是下下策,开弓箭没有回头路,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大把握。
“得正屋里的人容我想才行。”
星烟撅嘴,恨透了。
计划一旦开始了,就意味着她必须得做,星烟紧张的手脚生汗。
以往她恨不得将自己整个藏起来,如今却要她主动往人前送,她不太习惯。
但一想到会死,
她什么都能做。
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眼睛根本合不上,到了后半夜,凉风一吹,康城迎来了第一场春雨。
翌日早上,门一打开,跟前层层云烟雾气缭绕,蒋姨娘深吸了一口气,“这场雨倒是落的正好。”
落雨天没人会出门,雾气一遮,去清晖院的路就更好走了。
星烟心头一直在盘算,她见了皇上,该如何开口,是跪着求他带她进宫,还是问他,当年他说的话可还算数?
肯定不能问。
他是皇上,算不算数他说了算。
蒋姨娘昨夜就从箱底下拿出了一件春绿色的罗裙,抚平了褶皱就挂在屋里的木架子上,等着今日给星烟穿,平日里两人都是想着法子隐藏姿色,今日这番正经收拾起来,还是头一回。
当年蒋姨娘能让侯府顶着苏夫人的压力,将她抬进来,一护就是几十年,两个孩子能平安活到现在,除了聪慧之外,本身就是个姿色过人的美人儿。
星烟的长相却比蒋姨娘更多了一份妖娆,一身风情透进了骨子里,举手投足之间,无一不是妩媚。见过的人都说她美的太妖娆,精致的五官,细眉如蚕蛾飞扬,美目如琉璃,肌肤莹洁,若涂上脂粉则过白,施上朱红又太赤,殷桃小口略一微笑,嘴边带着迷人的两道梨涡,直击人心坎,谁又不会被迷惑。
蒋姨娘替星烟收拾好了妆容,星烟就在屋里转圈儿,煎熬中犹如度日如年。
时候差不多了,才浑浑噩噩地撑着油纸伞往清晖院走去。
一夜未眠,这会子也是精神百倍。
皇帝是什么样不重要,她只要借他的手活着就好。
凭着这股信念,终于走到了清晖院。
清晖院的门前有一排翠竹,经过了一夜的雨水,嫩竹青碧如玉制的流苏,面上的粉霜被春雨冲刷洗净,脆的亮人眼,星烟一身春绿混在其中,宛如一体,脆青色的裙摆齐脚踝,随着步子沾了些许雨水,水花侵入缎面,如点缀的暗花,平添了一份雨色中的美。
眼瞧着前面就是清晖院的大门,星烟竟有些迈不动步子,雨点子落下来砸在伞面上再流下来,将她围成了一道圈。
她到底该怎么对他说?
这一徘徊犹豫,里面的人就出来了。
同样是一把油纸伞,身边跟了一名太监,和一名侍卫。
伞是他自己撑着的,藏青色衣袍上纹着的夔龙张牙舞爪,却瞧不见龙头,连着那人的脸一块儿隐在了伞底下,只能看到握在伞柄上的手和垂下的一片广袖,手指骨节分明,白皙又不失血色,紧紧地攀附在伞柄上。
走近了,隐藏在伞下的那张脸才露了出来。
十岁那年,星烟曾见过他,七年过去,跟前的人完全没了往日的半点痕迹,陌生的让她惶恐,却也俊的让她惊艳。
英挺的两道眉,鼻若悬胆,分明是儒雅干净的长相,然眉梢的锋芒,和那双沉静深邃的黑眸,一眼就能让人不寒而栗,莫名地不敢靠近。
星烟才知何为富贵由天,天生的高贵清冷,这张脸帝王之相极为浓郁。
星烟被跟前的气势逼迫,一时忘记了自己儿的目的,下意识地垂下头,屈膝行礼盯着脚底下的一片水花。
等到她想起来,人已经离开她往前走了好几步。
星烟心里急,来之前自己赌上了身家性命,断不能临阵退缩。
眼瞧着皇上已走远,星烟脑子里的那根弦越绷越紧,弦断的那一刻,她再也无所顾忌。
油纸伞跟着她打了个圈儿,紧奔了两步,一只手颤抖地伸出,再颤抖地抓住了露在伞外面的一方广袖。
侍卫的刀瞬间架在她脖子上。
冰凉的触感吓的她魂都没了,星烟周身都在抖,抖的厉害,心里不停地默念,“不填井,不想死。”
星烟在这世上什么都不怕,唯独就是最怕死,
早年府上姨娘的死,给她留下了太大的阴影。
她脸色苍白,藏青色的袖口被她攥着手里,不住地颤抖,却又紧攥着,丝毫不放。
雨中那双黑缎长靴终是停了下来,垂首侧目,沉静凛冽的眸子冷冷地扫了一眼袖口上的那只手,白皙娇嫩。
只是抖的厉害。
“皇上,臣女想进宫。”
赢绍回过头,目光定在了她一张楚楚可怜的泪脸上。
眼睛透亮带着乞求,绯红的眼眶里还含了摇摇欲坠的泪珠,鼻尖因哭泣带着微红,如雨后初绽的桃花,肤色如玉,白净细腻,仿佛吹弹可破。
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是张美人皮。
比起七年前,娇艳了很多。
星烟被他盯的心慌,跟前这双眼睛,看似沉静,可越往里看,越是让人生寒,眸子深处带有越过千山万水而沉淀下来的锐利。
她心虚,眼里有了害怕,慌乱地移开视线,紧张地盯着他胸前那条张牙舞爪的夔龙。
周围只有雨滴声,半晌没有听到他的回应,星烟的心悬在半空掉不下来,内心逐渐崩溃,周身的劲儿散退,一时之间连握住伞柄的力道都没,任由镶了竹叶的油纸伞从头上偏移而下,倾斜至肩头。
“臣女喜欢皇上。”
这等不着边的话,到了生死边缘,星烟几乎是脱口而出。
她只能靠赌,靠猜,猜他的心思。
突然春雨中的一抹栀子花香,混着青竹气息闯进了她的伞下,修长的手掌挨着她的肩头,稳稳地替她移回了倾斜的伞柄。
“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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