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先生看着她,目光又是一片幽深。
星烟被戳破了心思,很尴尬,笑了笑夸赞,“真厉害。”
薛先生是在告诉她,别为自己的出身找理由。
宫女都能当皇后,都能学富五车,她一个侯府庶女,有什么理由说自己没进过学堂,不识字很正常。
星烟被刺激到了。
她佩服元敬皇上,但不敢羡慕,如今皇后的位置空缺,后宫受宠的就她一人。
她稍微表现不当,就会被人看出野心。
可她确实羡慕。
进宫之后,一路升上来,她想过那个位置,不可能不想,被别人掌握生死,和自己掌握别人的生死,两者差别太大。
她不喜欢被别人掌握生死。
在侯府被苏氏掌控了那么多年,她特别怕。
但她以为她最大的阻碍在于自己无权无势,从没有想过,当皇后还要学富五车。
星烟突然之间领悟到了什么,问薛先生,“先生为何要来教本宫识字?”
薛先生答,“皇上的命令。”
“娘娘想知道什么,还是去问皇上吧。”薛先生又将星烟的话堵死了。
星烟没去问皇上,他为何要让自己认字。
没必要问,答案似乎能呼之欲出,似乎也能是一场空,他单纯地只是想让她认字。
赢绍回来,星烟正趴在桌上看书看的认真。
单手撑着下颚,嘟了粉唇,一头青丝倾泻而下,披散到了肩头,柔媚如仙境。
赢绍的脚步很轻,到了跟前,蹲在她的身后,习惯性地去拦腰抱住她。
星烟受了惊吓,熟悉的气息扑鼻,回过头时,那双眸子里就只剩下了娇羞,“皇上回来了。”
半月过去,她习惯了他一回来就抱她,他也习惯了她沐浴更衣完,点着一盏宫灯,趴在桌前等他。
“爱妃今日如何了?”赢绍被她的头发丝挠到了鼻尖,酥酥麻麻地一阵痒,从鼻腔一直痒到了心口。
赢绍倾下身子想去亲她。
“臣妾不好。”星烟缩着身子微微躲避,没给他亲。
“爱妃怎么不好了?”赢绍耐住了性子问她,手上却用了力。
“臣妾头痛。”
赢绍压的她更厉害,“嗯,爱妃前儿说眼睛疼,昨日说手疼,今日又犯上了头疼。”
赢绍凑近她耳畔,低哑地说了一声,“真可怜。”
说归说,星烟也没从他语气里听出半点怜香惜玉来。
最终星烟还是免不得哼上一首曲儿。
猛地一锄头劈下去,赢绍盯着星烟娇媚的脸,意有所指,“爱妃这处不痛就行。”
一场暴风雨过后,星烟哪哪都不敢痛了。
“臣妾非得认字吗?”星烟不死心,指尖在他胸前画圈。
“嗯。”赢绍没松口。
“为何?”
“以后爱妃可以给朕念书,朕眼睛疼。”赢绍笑的低沉,胸腔一阵起伏,震的星烟也跟着颤了颤。
星烟:“......”
星烟被捉弄,羞愤难当,翻了个身将被褥盖在头上,捂了个结实。
星烟还是没有问出口,他让她学识字,是不是想让她成为元敬皇后那样的人。
薛先生说,敬帝和元敬皇后,相爱了一辈子,敬皇后容颜老去之时,敬帝也并没有另寻新欢,反而越来越相爱,一直到老,成就了一段宫廷佳话,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平常百姓都很难做到,更何况是一代帝王。
星烟终于说了一句,“好生羡慕,敬元皇后是如何做到的?”
薛先生就等着她往套子里钻。
“容颜终有一天会老,但学识见解不会,敬帝爱元敬皇后的容颜,更爱她与他相处时的感觉。”
薛先生为星烟举了一个例子。
“娘娘如今在宫中呆了几月,倘若出宫见到了友人,她同你讲街边的刘老婆子突然不卖麻花了,改行卖起了豆腐,娘娘即便是符合了她的话,也无法理解她心里的情绪变化,因娘娘不会再对一捧麻花感兴趣,也不会为了一碗豆腐感兴趣。”
薛先生说的更确切了一些。
“就拿庚侯府来说,娘娘进宫之前听到庚侯爷说官场之事,必定心生敬仰,觉得庚侯爷口中的人物,都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如今娘娘再回头去看,庚侯爷当时同你说起的那些人,在你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他们如今都在你的脚底下,你会觉得他们之间的争斗,就如同小孩子过家家。”
“娘娘瞧不上。”
“娘娘在成长。”薛先生继续说,“但远远还不够。”
“娘娘同皇上有一个相濡以沫的过去,如今久别重逢,皇上离不开娘娘,想要娘娘的继续陪伴,但七年以来,皇上和娘娘的路,截然不同,皇上成了杀戮果断的帝王,所付出的东西,是娘娘想不到的。”
“最简单的例子,娘娘和皇上出宫游玩,娘娘看到的或许只是表面的风景,而皇上透过风景,看的是他的江山。”
“皇上问娘娘,朕的江山美不美,娘娘所回答的不应该是,等回去将这一副画面替他绣在荷包上送给他,而是陪着他一起将他的江山治理的更美。”
“各有所好说的好听,可拿来通俗了讲,娘娘知道是什么吗?”薛先生死死地盯着她。
星烟脸色很不好,动了动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叫鸡同鸭讲。”
薛先生替她回答了。
星烟心尖疼的厉害,手里的宗谱早就滑落在了地上。
“娘娘不光要想清楚自己想要的,也得想清楚皇上需要的是什么。”薛先生说完,将星烟手里滑落的宗谱,重新放在了她手上。
“娘娘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好好学。”
“奴才今日冒昧了娘娘,娘娘要想杀奴才,一个月以后也不迟。”
薛先生这席话是很大胆。
戴了一层面具,将她面上的神色掩盖住,但星烟却似乎能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视死如归。
——她不怕死。
“你到底是谁?”
星烟的声音有些飘,她不仅对皇上很了解,对自己很了解,还知道她和皇上的过去。
“奴才是皇上的人,不会害娘娘。”薛先生只回答了她这么一句。
星烟没再追问她。
记忆最深刻的便是先生说的那句,“想清楚自己想要的,也要想清楚皇上所需要的。”
她想要的是一份安稳。
皇上想要的是陪伴。
星烟知道她如今理解的陪伴和之前理解的陪伴已经完全不同。
赢绍再一次梦魇的时候,星烟紧紧地抱住了他,盯着他猩红的眼睛,再仔细地去瞧,便从里头看出来了一份寂寞和恐慌。
薛先生说,那七年他所付出的东西,是她难以想象的。
她确实不知,七年后她只看到了成长之后的他,却忽略了他从黑暗里爬出来的过程。
她用一句“哥哥,星烟陪着你成为说一不二的君主。”医治好了他的梦魇。
可她却并没有参透这句话对赢绍来说意味着什么,在这之前,她并不知道陪伴的真正的意义是什么。
如今要她再去用这句话止住他的梦魇,星烟突然就说不出口了。心口堵的厉害,嘴唇似被黏了一层膏,迟迟张不开。
星烟叫了他一声“哥哥。”声音颤抖。
星烟看着他,青筋可怖的脸,猩红的眼睛,看久了一点都不觉得可怕,星烟伸出手,指腹抚上了他紧皱的眉头,又俯下身,在他的眼睫上印下一吻,将头迈进了他的胸前。
颤颤地说,“烟儿会陪着哥哥,一直陪着哥哥。”
星烟知道这话意味着什么。
她给他,他想要的陪伴。
能不能成功她不知道,但她愿意去试。
星烟没有去怪罪薛先生,反而感谢了她,星烟说,“先生的大恩大德,星烟铭记在心。”
星烟发奋图强了。
以前看书她是被逼的,
如今是自愿。
效果完全不一样。
半月后,她当着赢绍的面诵下了整本皇家宗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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