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夏日午后的教室就像一个被不断加热的蒸笼。即便天花板上的几个电风扇拼了命地转着,却依旧满室的热闷。
在说完那句“南哥教你”之后,江南看到蒋延洲似乎是扯了下嘴角。
只是不等她深究那抹笑容到底是什么意思,蒋延洲便收了笑将头转向了另一边,趴在桌上睡得六亲不认。整个背影都写着别惹老子。
一串动作连贯到让江南忍不住怀疑,自己刚刚看到的那点不太真切的笑容仿佛是一场幻觉。
蒋延洲一睡便是一下午。
除了中途起来上了趟厕所顺道接了个水,江南就没见他再挪过窝。
下午五点四十,最后一堂课结束。
江南还在纠结要不要把作业带回家写,许婉柔就已经背着沉甸甸书包走到她身边了。
桌面上放了几颗糖,江南随手递了许婉柔一颗紫色的,“要一起回家吗?”
许婉柔和江南的家离得并不远,从许婉柔家的小区出来,过两条马路,在穿过一个法式花园,便是江南家的别墅。所以偶尔放学的时候两人便会同搭江南家的车回家。
许婉柔弯唇笑笑,“我爸爸让我今天放学请你去我家吃饭,说他亲自下厨,做你最喜欢吃的龙井虾仁。”
这样的邀请对江南来说早就习以为常了。可是她却并不是太想去。
许婉柔的父母都是江氏集团的职员,江南很小的时候便因为她爸的关系和他们认识。因为她妈妈去世得早,爸爸又操劳着一大个公司,所以她小时候很喜欢去许婉柔家。
她喜欢一家三口挤在一间不大的屋子里的感觉。温暖又热闹。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觉得这样的邀请似乎变了味儿。每次只要她踏进许婉柔的家门,她的父母就会围着她嘘寒问暖。明明她才是那个晚辈,他们却总是以一种卑微的姿态给她端茶倒水,生怕有丝毫怠慢了她。
想到这儿,江南婉言拒绝:“今天应该是去不了了,我爸爸在家的。”
“中午我爸爸打电话来说江叔叔出差了呀?”许婉柔脸上有几分疑惑,“如果江叔叔在的话,那要不叫上江叔叔一起来?”
江总这么快又出差了?
江南敏锐地抓住话里的重点。既然江总不在家,那她一个人岂不是更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这样的话她就更没有理由去许婉柔家里了。
垂眸想了两秒,江南脸上堆出几分遗憾,“我其实和我爸爸约好了今晚去爷爷奶奶家里吃饭,现在我爸出差了我就更不能缺席了,不然两个老人家得多失望啊。”
“可是——”
“婉柔好姐姐——”江南又给许婉柔递了颗糖,“你帮我给叔叔说一声抱歉,下次有机会我再去你们家吃他煮的饭。”
江南话说到了这份上,许婉柔也不好再强迫她。她又站了会,才柔柔弱弱地和江南说了声“再见”。
一直到许婉柔出了教室,江南才松了口气。
她刚转头,就看见蒋延洲单手撑在桌子上,两颗漆黑深邃的瞳孔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大概这位哥是刚睡醒,脸上还带着一抹不太正常的潮红。五官的线条也比平时要柔和许多。
江南微怔了会儿,才回过神来。她塞了颗糖进嘴里,面无表情地跟蒋延洲说了句“你醒得可真早”。
其实下课铃响的时候,蒋延洲就醒了。只是趴着不太想动。
后来许婉柔来了,他便不小心把两个女生的对话听了个完整。
听上去很正常的邀请,可是想到早上两人搬桌子的事,蒋延洲总觉得有几分奇怪。
他抬手碰了下江南露在空气中的纤细胳膊,淡声问她:“你和班长关系很好?”
“还行吧。”江南语气带了几分揶揄,“怎么了?觉得我们班长好看?想让南哥帮你牵红线?”
想象力还真是丰富。
一看就很无聊。
蒋延洲瞬间失去和江南聊下去的兴趣,嗤了声,从桌屉里摸出自己的书包,起身从后门走了。
-
想到江成行不在家,江南便放心大胆地没背书包回去。她喜滋滋提着奶茶、炸鸡、烧烤串打开家门,想象着今晚尽情放纵的快乐。
结果她屁股还没坐上沙发,就听到有人威严十足地叫了声自己的名字。
江南插吸管的手顿在半空中。
她抬头,就看见她那本应该在出差的老爸站在了二楼的栏杆边,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爸爸?”江南的嘴角浮起一丝尴尬的笑,“您不是出差去了吗?”
“你看起来很希望我去出差?”江成行沿着楼梯走下来,嫌弃地扫了眼江南面前五花八门的垃圾食品。他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你一天到晚都吃的什么垃圾食品?”
江成行和他哥江寒一个样,向来看不惯这些令人快乐的食物。
江南往前走了一步,试图挡住江成行的视线,“那您这是准备去出差?”
“不去了,临时改了行程。”江成行在沙发上坐下来,朝着茶几上溢着油腻气息的东西努努嘴,“把这些东西扔了,想吃什么让刘姨给你做。”
“哦。”江南不敢反抗江成行,最后向她的爱食们投去一束念念不舍的目光,然后将它们尽数投喂给了垃圾桶。
扔完东西,江南挨着江成行坐下来,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爸爸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事情啦?”
“什么事情?”江成行故意装作不知的模样。
“就是之前您说的假期作业那事儿。”江南笑得乖巧,“我作业都交了,那个零花钱——是不是可以给我安排一下了?”
“一天到晚就知道花钱。”江成行佯怒地在江南脑袋上敲了下。
江南不服气地哼了声,“虽然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您一个商人,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知道吧?”
“行了知道了,我等会儿就把钱打给你。”自从妻子去世后,江成行大多数时候还是对这个女儿有求必应的。
他这会儿偏头看了眼笑得一脸满足的江南,“我今天给你们李老师打过电话了,虽然你作业写是写完了,但是据说就没几道题是对的。”
江南脸上的笑容一凝。
每次只要江成行给李成江打电话,就是他要作妖的开始。
江南不动声色地躲开江成行的视线,一副我听不见的模样。
但显然江成行如果这么轻易放过她就不是江成行了。
他把江南脑袋掰过来,声音里透着家长的威严:“你这个成绩这么下去肯定不行,所以我打算给你找个家教,每天放学来给你补习。”
家教?
她疯了才会想被人按头学习。
江南反应激烈地站起来,迎上江成行的目光,“我不要请家教!”
“你说了不算。”江成行一直想不通,他们家多多少少算个书香世家,怎么到江南这儿就基因突变了。
眼看着江成行就要盖棺定论,江南眼一闭心一横,“那您开个条件,怎么样才能不给我请家教。”
“必须请,回回都考倒数第一,也不嫌丢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不考年级倒数第一就不会给我找家教?”
江成行原本想说不管怎样这个家教都必须请,可是看到江南眼底的不高兴,又有点不忍心逼她。
想到江南每次都能和倒数第二差几十分,短短一个月也不可能进步那么多,江成行索性点了点头,“这次就再给你一个机会,下次考试你要还是倒数第一,说什么都必须请家教。”
江南那双好看的眼睛顿时亮起来,想到那位即将给自己垫底的小学鸡同桌,干干脆脆地应了一声“好”。
-
因为赖床,江南第二天几乎是踩点到的教室。
她进教室的时候,蒋延洲看上去已经到了很久了。听到水杯砸在桌面上的动静,他抬眸看了江南一眼。
但也只是看了一眼,没有丝毫要和江南打招呼的意思。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高冷。
江南撇撇嘴,拉开椅子在自己座位上坐下来。仿佛是掐准了时间,她刚坐下,略有些刺耳的上课铃就响了起来。
今天是英语早读。
铃声一落,Miss程就面带笑容地踩着双恨天高走上了讲台。
Miss程是高二十班的英语老师,刚研究生毕业不久。因为年纪相差不大,长得又好看,平日里倒是经常和学生打成一片。
江南对她的印象也还不错。
这会儿Miss程站在讲台上,声音里带着几分甜软:“Goodmorningeveryone,pleaseopenyourbook.Turntopage3.”
很标准的伦敦腔。
江南享受地听了几分钟后,实在是耐不住胃里的饥饿,便把课本一立,藏在后面吃起从家带的三明治来。
期间她看了蒋延洲两眼。
不知道是因为Miss程比较漂亮,还是单纯因为对英语感兴趣。江南发现今天的蒋延洲似乎比昨天爱学习了一点。早读开始了整整十五分钟,他才不紧不慢地今天的睡眠。
早读结束后,紧接着的依旧是一节英语课。
趁着五分钟的下课时间,江南去找季暮雨聊了会儿天。一直到Miss程曼妙的身姿重新出现在教室里,她才回到了座位上。
江南自然是没打算听课的。
她这会儿正拿着江成行新给她买的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季朝阳在微信上互怼着。期间还时不时抽空切出去刷一下微博热搜。
所以当Miss程叫到她名字的时候,江南一脸的茫然。
“江南,听到我刚刚的问题了吗?”Miss程脸上带着和煦的笑。
“我刚刚耳鸣了老师。”江南只愣了两秒,又开始脸不红心不跳地忽悠起来,“可以麻烦您把问题再重复一次吗?”
教过高二十班的老师都知道江南是个什么德行。这种话换了别的同学说他们或许还信,但是江南说出来,就一定是没有听课。
但Miss程依旧吟吟地笑着,她点点头,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你给大家讲讲as这个词的用法吧。”
as词性很多,用法也多。
看似简单的一个问题,实则很多弯弯绕绕。
但江南自然是想不到那么多的。以为Miss程故意给她提了个这么简单的问题,于是自信地笑了笑,“as是介词,意思是作为。”
“没了?”
江南不解,一脸“难道还应该有什么吗”的表情。
看着迷茫的江南,Miss程重重地叹了口气,忽然就觉得自己果然不应该对这位稳居年级倒数第一的学生抱有太多的期待。
她无奈地让江南坐下,然后将目光移到从早读开始就一直在睡觉的蒋延洲身上。清了清嗓子:“那位新来的同学,你来回答下一个问题。”
只是Miss程没想到,这位新同学比江南还要不靠谱。她叫了整整三遍,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全班视线好奇地挪到了睡得香甜的蒋延洲身上。
江南一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水平,平日里也轮不到她去从老师的魔爪下解救受苦受难的同学。
可是只要一想到自己昨天才夸下海口说要帮助蒋延洲学习,江南心里便油然而生一股要救蒋延洲于水火之中的责任感。
她故意把桌上的中性笔拨到地上,然后借着弯腰捡笔的功夫,重重地扯了两下蒋延洲的衣摆。
蒋延洲大概是没想到有人会扰他清梦,被吵醒后不太耐烦地盯着江南。
只是还不等他发作,女生软乎乎的指尖就轻轻碰了下他压在桌下的手,低声提醒他:“Miss程在叫你回答问题。”
蒋延洲抬眸,果然看见那个年轻的女老师正望着他。
大概是他终于有了回应,她柔和地笑了笑,“蒋同学,你用刚刚江南说的那个用法来造个句吧。”
他知道个屁刚刚江南说了什么。
站起来的同时,蒋延洲下意识向江南投去疑惑的视线。
江南本着帮人帮到底的原则,用尽她毕生的英文学识在草稿纸上迅速写了一句话,旁边标注上大大的“答案”两个字。
然后不动声色地将草稿纸推到蒋延洲面前。
蒋延洲其实并不太相信江南的英语能力。但这种时候似乎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
他低头,有些费劲辨别着江南鬼画陶壶的字:“Ilove……”
只是蒋延洲刚念了两个单词,就及时闭了嘴。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江南。
如果他没认错的话,在江南推给他的那张草稿纸上写着:
——Iloveyouasyourdeskm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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