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厉泽川和柯冽问话的工夫,连凯已经带着诺布换好备用胎追了上来。
审讯结束,厉泽川蹲在背风的地方给自己点了一根烟,连凯溜达着凑过来,也点了一根烟咬在嘴上,吐出一个半圆的圈,道:“这人什么路数?”
厉泽川回头看了一眼,柯冽正拎着烂泥似的“棉大衣”往吉普车的后车座上塞。温夏裹得跟个球似的抱着藏獒大狗站在一旁,大眼睛转来转去,不知道又在琢磨什么鬼主意。
厉泽川深深吸了一口生冷的空气,道:“他说老板给了他一张地图和一小块羊皮,让他去隆化镇找一个叫老黑的人。老板姓名不详,中等身材,五十岁左右,戴眼镜。那个叫老黑的,他没见过。阻车器是老板给的,老板让他夜里出发,一旦发现有保护站的车跟上来就埋阻车器,废一辆车,奖励他一百块钱。”
连凯皱着眉毛辨了一下方向,厉泽川弹了下烟灰,道:“如果那老小子没说谎,就是老板诓了他。地图上画的路线不是往隆化镇去的,而是把他往保护区深处引。羊皮我看过了,不是新猎的。”
错误的地图、一小块旧羊皮、阻车器,这不是要进行非法买卖的路数。
连凯瞬间回过味来,叼着烟嘴眯着眼睛道:“这是冲我们来的啊,杀害老站长的人迟迟没有归案,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
“棉大衣”就是一只引蛇出洞的兔子,地图是假的,老黑也就不存在,让他深更半夜出现在保护区内,就是为了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那么,在荒无人烟的可可西里深处,又是什么人备好了陷阱蛰伏于黑暗?
一股凉意自连凯心底蹿了起来。
厉泽川剥了一颗薄荷糖扔进嘴里,搓了搓冷到麻木的手掌,捡起一块碎石,在沙土上描点画线,一张简易地图渐渐露出了轮廓。
他道:“明天让柯冽把‘棉大衣’送到格尔木的森林公安分局,继续审,看看还能不能再挖点东西出来!五六月份是母羊产羔期,除了几个重点产羔地,五道梁和昆仑山口也是重中之重。”
厉泽川偏过头去咳了一声,继续道:“昆仑山终年积雪,是天险,任何人从这里过都必须走昆仑山口,这里要设明卡,警告那些图谋不轨的人,谁敢碰羊谁有去无回。五道梁是从可可西里腹地至青藏公路的必经之处,那里有一个常设保护站,今年多加设一个临时站点,既可以防盗猎、淘金和盗盐,也可以让巡山队临时休息,补充物资。人不够就采用全员无休制,就算一个人守着一个保护站,也要守得滴水不漏。自老站长去世后,保护区里已经很久没有死过羊了,但是这不代表坏人不存在。国道附近明暗卡都要设,一张皮子也不许流出去!”
连凯点头应下,突然语气一转,道:“大川,你到现在还是不肯告诉我,一年半以前,老站长死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那次任务来得突然,有牧民举报说在卓乃湖旁发现了被遗弃的藏羚羊幼崽。天气太冷,幼崽随时都可能被冻死,老站长来不及等人,带着彼时还是志愿者的厉泽川进了山。
可可西里环境特殊,对志愿者的选拔非常严苛,必须经由高等级越野俱乐部的推荐。厉泽川是推荐来的候选人中最优秀的一个,有一定的野外生存能力,驾驶技术和车辆维修技术也非常精湛,还玩得一手冷兵器。
老站长不止一次地说厉泽川上辈子应该是狼,头狼,带领着狼群在风雪中奔跑着长大,眼睛和牙齿都是雪亮的。
本以为只是一次寻常的救援,却遇到了天大的转折。
音信全无的三天三夜过去后,厉泽川背着老站长的尸体晕倒在109国道附近,被巡山队的人发现。他身上有枪伤还有刀伤,失血量一度超过百分之四十,能活下来,完全是个奇迹。
醒来后,厉泽川详细讲述了三天里发生的所有事,他们是如何与小股盗猎者遇上的,老站长又是如何牺牲在盗猎者枪下的。
他逻辑分明、条理清晰,调查组根据厉泽川提供的信息很快就锁定了嫌疑人,正是老站长苦心追逐了很久的那帮家伙。
在历经层层审查后,厉泽川洗脱了嫌疑,甚至凭借着卓越的表现,被破格纳入编制。人人都道,他继承了老站长的英魂,将代替老站长继续守护着可可西里的安宁。
连凯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总觉得厉泽川似乎隐瞒了什么。
被隐瞒的东西不足以撼动全局,却有着致命的重要性。
那些东西敲碎了厉泽川心里仅存的柔软与天真,将他锻造成了挺拔精悍的兵器,锻造成了可可西里的无冕之王。
厉泽川仰起头,对着乌沉沉的夜空吹了声口哨,哨音穿透,苍凉寂寥。他懒洋洋地道:“怎么,刚回过味儿,想起来怀疑我了?晚了!小爷已经打入你方内部,乖乖束手就擒吧!”
连凯握紧拳头递到厉泽川面前,笑着道:“我问这话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记着,不论发生什么,我永远都认你这个兄弟。”
连凯父母去得早,老站长对他来说不仅仅是领导,还是亲人,他这句“兄弟”里包含着太沉重的分量。
厉泽川跟连凯对碰了一下拳头,笑着道:“老话怎么说来着—感情深,写报告。连我的报告也一并写了吧,省得马站长总说我的报告写得像老太太的裹脚布。”
温夏从车尾处绕过来,探头探脑地朝蹲在背风口的两个人张望。
连凯虽然没见过温夏,但是已经从诺布嘴里听足了八卦,顿时福至心灵,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土,故意道:“哎呀,备用胎有个螺丝好像上得不够紧,我得去瞅瞅,你们慢聊哈。”
厉泽川跟着站了起来,无奈地想,你还能装得再假一点吗!
温夏小心翼翼地蹭过去,挨着厉泽川的肩膀站在他身边,犹豫着道:“你手挺疼的吧?我带了几个创可贴在身上,要不要帮你贴一下?”
厉泽川动手削人的时候被复合弓上的滑轮蹭掉了一块皮,有点见血,但是不怎么疼,温夏要是不提,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厉泽川不作声,温夏就当他是默认了,将他的手掌拽到眼前,撕开创可贴包住伤口,怕他觉得疼,还往伤口上吹了吹。
厉泽川的手腕上戴着一块黑色运动手表,温夏知道,在表盘覆盖的地方,有一个圆形的伤疤,看上去像被烟烫的,其实是用筷子生生戳出来的。
给他留下这个伤疤的人,是他的妈妈。
厉泽川成长环境特殊,从小吃苦,进入保护区之后环境更加恶劣,个人需求完全停在了吃饱穿暖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这种被人疼爱的感觉,他已经太久没有体会过了。
气氛莫名地有点暧昧,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温夏握着厉泽川的手,将他的掌心摊平,轻轻地抚着他指腹上厚厚的茧。
这曾经是一双拿相机的手,骨节精致,十指修长,连指甲都修剪得圆润整齐。可可西里酷寒的风沙粗糙了他原本白皙的肌肤,细细看去还有皲裂而后愈合的痕迹。
温夏突然不敢想象,这两年他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
随时可能爆发的枪战,嗜血凶残的盗猎者,酷寒的风雪和怪兽般的流沙。
他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有没有对自己好一点?
答案一定是否定的,那是个没心没肺、从来不知道心疼自己的可恶的家伙!
厉泽川清了清喉咙正要开口说话,温夏突然张开手臂抱住了他。
厉泽川重心不稳,倒退了一步,后背结结实实地磕在悍马的车门上。温夏埋首在他胸前,哽咽着道:“厉泽川,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对你凶,你不作声;对你好,你也不作声。是不是非要我把心剖出来,你才能看清里面究竟装了多少个厉泽川?别再拒绝我,让我留在你身边,好不好?”
她反复呢喃着同一句话:“让我留下来吧,让我陪着你。神把这世界的安宁交给你,你把自己交给我,好不好?”
厉泽川半仰起头,薄薄的单眼皮下敛着纯粹至冰冷的黑,他抬手按住温夏的肩膀,缓慢但是无比坚定地推开了她。
“我是真的喜欢你。”
温夏的眼睛很漂亮,像海洋,抬头的瞬间,仿佛有巨鲸游过,划开亘古的宁静。
厉泽川有些失神,但瞬间便清醒过来。
他替温夏整了整衣领,点点头说,我知道,都知道。
他说,谢谢你的喜欢,但是很遗憾,我不能接受。
他说,我真的担不起你如此执着的情深,放弃我吧,别坚持了,你该有更好的生活。
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掌在温夏脑袋上轻轻拍了拍,温夏握住厉泽川的手腕,也不说话,就那么紧紧地扣着。
厉泽川几乎是一根根地硬掰开了温夏的手指,力道大得能听见骨骼被逆转时细微的脆响。温夏的眼泪随着他的动作落在他的战术手套上,一滴、两滴……很多很多滴。
温夏觉得很疼,眼睛和声音里都带着哽咽的味道。
厉泽川面无表情地背过身,不再看温夏的表情,他对蹲在不远处撸狗望风的诺布招了招手,示意我们该回去了。
诺布越过厉泽川的肩膀,看了看垂着脑袋站在原地的温夏,犯愁道:“桑吉哥,小夏姐是个挺好的姑娘,你……”
厉泽川扬起手臂作势要抽他,诺布兔子似的蹿到连凯背后。
厉泽川隔空点了点诺布的脑门,道:“悍马让给你和温夏,老雷,我跟你上吉普。”
悍马售价上百万,无论减震性还是保暖性,都不是十几万的北京吉普能相提并论的。
厉泽川带着藏獒大狗挪到吉普车的后座上“瘫”着,连凯开车,副驾驶上锁着“棉大衣”。
诺布余光瞄见厉泽川进了车里,钩着柯冽的脖子,咬耳朵道:“我说什么来着,桑吉哥就是只嘴硬的死鸭子,表面上各种不待见人家,到底还是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了小夏姐。”
柯冽拉开悍马的车门,低声对诺布道:“大川心思重,你别总话赶话地气他,真把他惹急了动手抽你一顿,你起码两天起不来床。”
诺布吐着舌头连连保证再也不敢了。
2)
连凯开车的技术不如柯冽,可也算得上稳当。厉泽川把大狗推到身后当抱枕垫着,手上绕啊绕的,玩着一个双孔拳刺。
连凯透过后视镜不住地瞄着厉泽川的脸色,厉泽川闭着眼睛叹了一口气,道:“想问什么你就问吧,憋着多难受。”
连凯笑了笑,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听起来有些无奈:“大川,你是个太会亏待自己的人,这不是一个好习惯。”
厉泽川半睁开眼睛,眸光依旧浓烈,他想,我不是亏待自己,只是不想拖累一个好姑娘。
大狗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他的侧脸,厉泽川笑了一下,道:“放心吧,我有数呢。”
半晌,连凯叹息一声,道:“像我们这种常年跟盗猎者打交道的人,每一天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折在外面,再也回不来,所以,别给自己留下太多遗憾。别到要闭上眼睛的时候,才想起来还有很多话没有说清楚。”
厉泽川明白连凯是怕他后悔,心下叹息,嘴上却道:“正因为我们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所以才更要慎重。真的有那么一天,我走了,留下的人要怎么办?”
连凯被不轻不重地噎了一句,没恼,只是看着车窗外黑沉沉的夜叹了一声:“是啊。”
风在车窗外肆意汹涌,厉泽川的思维像被风扯着的风筝,飘出去好远。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温夏时的情景,小丫头一见面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无赖印象。
现在想来那是四年前的事了,温夏在农大读大三,学的专业有点冷门,对外宣称是动物医学,说白了就是个兽医。
温兽医“水逆”严重,被贼惦记上了,半个月丢了五辆自行车,还都是死贵的牌子。她哥温尔作为主要投资人,扒拉了两下算盘珠子悚然惊觉—好嘛,平均三天一辆,比满大街都是的共享单车消耗率还高!
在得知自己掏出去的钱都便宜了贼后,温尔说啥都不肯再帮她买第六辆,还号召家中双亲一起,对他亲妹妹实行经济制裁。
求援不成还碰了一鼻子灰的温兽医小脑袋一扬,马尾辫一甩,气昂昂地表示老娘自己打工挣钱买车!
哎哟,不错噢!温尔幸灾乐祸地呱唧了两下,凉飕飕地泼冷水道:“你看上的车可都不便宜!”
挣钱的前提是得有份工作,温夏出身富裕,干啥啥不行。高考时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才刚够到重本线,被调剂到农大学动物医学,高中那些基础知识早就随着东风一起还给了老师,当家教这工作,显然不适合她。
干什么呢?
温夏抱着脑袋苦思冥想,闺蜜陶芊芊出了一个主意—我有个室友在做促销发单员,老板靠谱,工资日结,你要不要去试试?
温夏琢磨着脑力劳动她做不了,体力劳动还是可以的,当即点头拍板,行,就干这个了。
到了活动现场,温夏才知道,促销发单员还有工作服。艳黄艳黄的皮卡丘,长耳朵支棱着,腮帮子上两坨高原红。
嘬着棒棒糖的陶芊芊突然惊叫一声,指着人群里一个抱着相机的背影对温夏道:“看见那个人了吗?我们学校最出名的天才男学霸,跟你同届,颜值满分,武力值满分,专业技能也满分,生人勿近,熟人勿扰。你敢带着这身行头去抱他一下,我多付给你三天薪水!”
陶芊芊念的是本地最好的艺术类高校,以教学楼为圆点辐射十公里,正常人类的数量一只手能数两遍。
温夏身上穿着皮卡丘的衣服,手上抱着皮卡丘的头套,像看久未谋面的二傻子一样看了陶芊芊一眼,道:“武力值满分你还敢撺掇我去送死?陶芊芊,你就这么恨我吗?”
陶芊芊嘬着棒棒糖伸出一巴掌:“五天?”
温夏把头套往脑袋上一扣:“成交!”
那人穿了一件黑衬衫和一条深色休闲裤,脖子上戴着宽沿的相机带子,个子很高,腿形细长,腰带收进去,显出了腰线。从背影看,还真属于“不好惹”的那一款。
有钱能使鬼推磨,温夏像基督徒画十字架一样在胸口画了好几遍美元标志,然后眼睛一闭,对着陶芊芊口中的“天才男学霸”就扑了过去。
本以为会结结实实地抱个满怀,没想到学霸极机敏地向旁边闪了一步。温夏收不住势头,一脑袋扎进了摞成山脉造型的肥皂堆里。“山脉”轰然倒塌,将“皮卡温”层层埋葬,只剩一个闪电形的尾巴竖在外面,委屈巴巴地抖了两下。
那人用长长的相机镜头敲了敲皮卡丘的尾巴,道:“喂,小精灵,你抱错了,我不是你的精灵球。”
声音沉沉的,有点好听。
温夏艰难地从肥皂堆里把自己刨出来,抬头的瞬间正对上一双深色的眸。
单眼皮,眼头至眼尾,流畅如书法落笔时逆行的锋,罕见的漂亮。眉梢微断,鼻梁很挺,扶在相机上的手指纤长精致,指甲打理得干干净净。
陶芊芊没诓她,这人英俊得近乎虚幻。
温夏心跳咚地一乱,耳尖和脸颊一并红了起来。她隔着厚重的玩偶服闷声扯谎:“这位先生,恭喜您成为本次促销活动的第一百〇八位幸运客户,您将获得皮卡丘的熊抱一个!”
那人看了温夏一眼,冷冰冰地扔下一句“太丑,不抱”,转身就走。
温夏犯了轴劲,拖着肥肥的身子追了上去,手臂一张拦住那人去路,道:“不抱不能走!你中了奖,就得领奖!抱!”
那人大概听出来玩偶服下是个姑娘,挑着眉毛凑到皮卡丘的脑袋边上,低声道:“小妹妹,占便宜也得有点技术含量,像你这种霸王硬上弓的,属于性骚扰。你再缠着我,我真的会报警,不开玩笑哦。”
那人拍了拍皮卡丘画着两坨高原红的脸蛋,将相机带绕在手腕上,转身走了。
陶芊芊嘬着棒棒糖凑过来,道:“怎么样,是不是又帅又高冷?我入学的第一天就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可惜难度值太高,至今没能套到微信号和电话号码。”
温夏回过味:“你怂恿我去抱人家,不会是想趁机要电话号码吧?”
陶芊芊两手一摊,装无辜:“多个朋友多条路,我也是为了扩大人际网嘛!”
温夏抡起圆爪子,对着陶芊芊煎饼似的小身板就是一巴掌,怒道:“陶芊芊,你再拿我当炮灰,我就把陶票票兑水炖了!”
陶票票是陶芊芊养的心肝宝贝大花猫,净含量十斤七两,胖得没个猫样儿。
陶芊芊追在温夏身后求原谅,温夏轰苍蝇似的把她轰走,让她别处撩闲,小爷还有公务在身呢。
玩偶服又厚又重还不透气,温夏像个身怀六甲的孕妇一样在人群里跌跌撞撞。
商场开业,全场七折。折扣优渥,赠品丰厚。
发传单不算,还得满足路人的各种需求,要合照的、求抱抱的,温夏都理解,但是二话不说直接动手揪她“尾巴”,可就有点说不过去了。这不,又揪她“尾巴”了,且劲儿还不小,险些把她拽个跟头。
有完没完,小精灵也是有尊严的!
温夏抽出一张传单卷成一个纸筒,在那个揪她“尾巴”的小鬼脑袋上敲了一下,凶巴巴地道:“你,撒手!”
小鬼是个四五岁的男娃娃,留了个西瓜太郎头,脑袋后面拖着一条百岁辫。
小鬼头被温夏那凶巴巴的一嗓子吓住了,愣怔片刻后号啕大哭:“舅舅……打人……小怪兽……打人……”
温夏余光瞄见一个很是眼熟的身影笔直地向她走来。
黑衬衫、休闲裤、炮筒似的大相机,还有逆锋般的单眼皮。
古人说得没错,越是冤家路越窄。
温夏连忙把小鬼拽到怀里来“顺毛”,求饶道:“姐姐错了,不对,小怪兽错了!小怪兽不该打你,你快别哭了!”
我怕你舅舅误会我对你进行“某”骚扰!
小鬼越哭越凶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温夏实在不敢在这种情况下跟那位武力值满分的“舅舅”面对面,抱着自个无辜的大尾巴逃命似的溜了,留下一个熊孩子站在原地号得肝肠寸断。
3)
连温夏自己都说不清,她跟厉泽川究竟算不算有缘分。
促销活动结束后,天都黑透了。陶芊芊没人性,被好朋友电话招走,奔向了多姿多彩的夜生活,把温夏一个人撂在了会场。
温夏在打车和坐地铁之间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向银行卡的余额低头。
她在温尔那个奸商面前吹足了牛皮,要自己攒钱买一辆更好的单车,能省则省吧。
商场附近有个正在施工的工地,活动板房隔出了一条通往地铁站的石子小路。小路既黑且长,看起来阴森森的,但是距地铁站很近。
温夏原地蹦了两圈给自己壮胆,然后迈步踏进了阴暗逼仄的小路。
五分钟之后,她悔得肠子都青了。
小路越走越黑,车流与霓虹渐渐被抛在了身后,往里走了不到两百米,温夏突然听见一声脆响,像是鞋跟踩到了石头。
温夏猛地回过头,用当作手电筒的手机迅速扫描了一圈,角落里的蓝色垃圾桶拖出长长的阴影,几只苍蝇嗡嗡乱叫着,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没有野猫野狗,连野生耗子都没有。
心慌的感觉越发强烈,温夏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身后再度传来鞋跟踩碎石头的声音,不紧不慢,亦步亦趋。温夏眼泪都快出来了,“啊”地尖叫一声,撒丫子狂奔。
体能测试八百米冲刺时温夏都没这么卖力过,用秒表掐一下时间,没准儿能破个纪录。
也不知跑出去多远,突然肩上一重,温夏顺着那股力道圆规似的转了半个圈,借着昏暗的天光,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她面前。
电视里看来的抢劫案件井喷似的在脑海里迸发,温夏白着一张脸,拽过那只搭在她肩膀上的“爪子”张嘴便咬。
没想到堵她的人早有准备,一个干净漂亮的擒拿,将她牢牢地反扣在了怀里。
温战士犹不死心,还想再来一记断子绝孙脚,身后那人技高一筹,踩住了她松散的鞋带。
温战士被缴了械,动弹不得,气得火顶天灵盖,怒道:“劫财还是劫色,你说个意思!”
身后那人笑了一下,声音沉沉的,有点好听,还有点熟悉。他低声道:“劫财怎么说,劫色怎么讲?”
温夏有种被调戏的感觉,她一边慢慢思考这人的声音为什么如此熟悉,一边气哼哼地道:“劫财我躺下,劫色你躺下,你挑吧!”
身后那人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声:“你这丫头,真是……”
真是什么,那人没说完,温夏却猛地福至心灵,将声音和脸对上了号。
是他!是他!就是他!我们的朋友小哪吒!
温夏听见自己心跳凌乱的声音,抿着嘴唇道:“如果你不是坏人,就放开我,手酸了,好疼!”
扼在腕上的力道略略一松,温夏立即从那人的桎梏下滑了出来,捡起手机对着那人的脸扫了过去。
光线太刺眼,那人抬手挡在额前,微微眯起眼睛,暖黄的灯光透过指缝在鼻梁周围打下片片阴影,加深了五官的轮廓,越发显得线条凌厉。
正是先前遇到的那个学霸。
学霸背倚着移动板房的蓝色铁皮墙,相机包的带子挂在一侧肩膀上,黑衬衫的扣子没系好,露出一小片浅麦色的肌肤和一条细细的锁骨链,很性感。
温夏极没出息地吞了口口水。
那人微挑着下巴,单眼皮下泅着淡漠的光,道:“又咬又踹的,早知道你战斗力这么强,我就不站出来管闲事了!”
温夏有点尴尬,清了清嗓子道:“我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还以为被尾随了,一时反应有点过激,你别往心里去。”
那人看了她一眼,半晌,无奈道:“你的确被尾随了,不是幻觉。”
温夏脸色一僵,迅速扭头看了眼身后的茫茫黑暗,说话都结巴了:“不不不……不会吧,在我身后的人,不不不……不就是你吗?”
那人又想叹气,翻出钱包从里面抽出两张证件,在温夏眼前晃了晃,道:“这是我的学生证和身份证,看好了,我不是坏人。这条路太黑了,不安全,我送你去地铁站。实在不放心,可以给你的家人打个电话,让电话一直保持在通话状态,等进了地铁站再挂断。”
温夏抢在那人收起证件之前,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借着昏暗的光线仔细辨认着学生证上的字—
传媒大学,摄影系,厉泽川。
《左传》说:川壅为泽。
温夏翘起嘴角偷偷微笑,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啊。
厉泽川收好证件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温夏走在他前面。
温夏转了转眼睛,可怜巴巴地道:“我有点害怕,能不能走在你旁边?”
厉泽川点了点头,说了句“随你”,单手插在裤袋里,转身朝地铁站的方向走。
前路依旧很黑,温夏却莫名地觉得心里种满了阳光。
我知道你叫什么了,真好!
我叫温夏,温暖的温,夏天的夏,在促销活动上想要强抱你的那个皮卡丘就是我装的,你认出来了吗?
温夏攒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跟厉泽川说,又怕人家嫌她啰唆,犹豫了半天硬是没敢开口。
一只野猫突然从温夏脚边蹿过去,温夏压着嗓子尖叫一声,顺势扯住了厉泽川的衣袖。
厉泽川偏头看了温夏一眼,瞳仁黝黑深邃,神情有些冷淡,没说话,也没拒绝。温夏厚着脸皮,指尖顺着厉泽川的袖口爬呀爬,将他半个袖口都握进了手里。
小路走到尽头,再绕过一个十字路口就是地铁站。眼看着明晃晃的指示牌出现在视线里,温夏皱起鼻子—这么快就到了,应该再走慢一点的。
厉泽川指了指地铁进站口,道:“进去吧。以后一个人走夜路,不要抄近道。”
温夏“哦”了一声,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厉泽川的衣袖,又偷偷地看了他好几眼,才慢吞吞地朝进站口挪过去。
来日方长,只要我们还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一定有机会再见面的。
等车的间隙,温夏双手握拳,对着防护门上的倒影摆了个大力水手的经典造型—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就算老天不肯给我机会,我也能自己创造机会!
有乘客经过,看见温夏对着防护门龇牙咧嘴地凹造型,捂着嘴巴飞出几声窃笑。温夏凉凉地递过去一个眼风,却瞄到一个格外熟悉的身影—
黑衬衣,大长腿,硕大的相机包。
温夏一脸震惊:“怎么又是你!”
How old are you!
怎么老是你!
厉泽川半仰着头,脖颈拉出修长线条,连喉结的形状都格外精致,他看着站牌简明扼要地答:“打不到车。”
温夏迅速收起所有气焰,变回乖乖顺顺的样子,没话找话:“你也坐这一班地铁啊,好巧,好巧。”
厉泽川拿出手机点了两下屏幕,丝毫没有要搭话的意思。温夏没滋没味地眨了两下眼睛,闭上嘴巴不再言语。
地铁进站,复又启动,穿堂而过的气流带起阵阵冷风。温夏握着扶手,低头冲着地面打了个喷嚏,鼻腔里阵阵泛酸,大概是要感冒了。
站在旁边的厉泽川垂眸看了她一眼,嘴唇轻轻翕动,似乎说了句什么,刚好被地铁到站时的提示音盖了下去。温夏来不及趁势追问,视线里闯入一高一矮两道人影。
4)
高的是个老奶奶,头发绾成髻,衣着朴素;矮的是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小女孩梳着一对麻花辫,额发碎碎地盖在眉毛上,模样可爱。
车厢里人不少,小女孩被一个穿连衣裙的妇女挡住了大部分身形,温夏只能看见一个圆滚滚的脑袋。直到那位女士在空位上坐下,温夏才发现,小女孩竟然裸着上身,只穿了一条浅粉色的小短裤。
老奶奶絮絮地念叨着:“你看你,永远都不老实,不让你靠近喷泉你偏要去凑热闹,衣服湿成这样怎么穿?等你爸下班回来,我肯定跟他告状!”
小丫头低着脑袋盯着自己的脚尖一声不吭,两条细细的麻花辫在耳朵旁边晃来晃去。周围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甚至有人拿出手机将镜头对准小女孩,看样子是要拍照。
温夏脸色微变,正欲制止,厉泽川已经穿过人群快步走了过去。他从相机包里抽出一件衬衫外套,裹粽子似的将小女孩包了个严实,用自己的脊背挡住了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和手机镜头。
老奶奶半搂着小女孩后退一步,脸上满是警惕。
厉泽川语气平静:“她长大了,已经有了性别意识和自尊,您不该让她这样出现在公共场合。她的确还小,但是这不代表她不会受到不怀好意的窥视和伤害。”
老奶奶面色不善地瞪了厉泽川一眼,小声道:“谁家孩子不是光着屁股长大的,什么窥探,什么伤害,就是你们这些当大人的心太脏!心脏,看什么都是脏的!”
厉泽川比老人高了一头,低垂着视线俯视着她,道:“没错,大人就是脏,所以你要教会你的孩子保护自己,而不是让她赤裸裸地暴露在陌生人的目光下。你是她的亲人,连你都不教她如何保护自己,谁还会教她?连你都不懂得保护她,谁还会懂?”
厉泽川的声音和表情都很平静,没有任何愤怒或说教的味道,却带着一种强大的力量。
温夏带头鼓掌,巴掌拍得十分卖力。
人群里响起附和声,都是在指责老人的不对。
地铁适时到站,老人带着孙女匆匆下车,擦身而过的瞬间,小女孩声音怯怯地说了声:“谢谢。”
厉泽川眼神微微一软,唇边弯出一抹带着暖意的笑。
那抹笑容在温夏的记忆里封存了很久,就像脱去了水分的火红枫叶,永远被定格在了颜色浓郁的刹那。
以至于无论之后发生了多少动荡,温夏都坚定不移地相信,厉泽川是个好人。
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值得被爱,值得等待。
保护站一共有六间住宿房,每间四个床位,用来接待志愿者和过路的客人。高原反应作祟,温夏睡得不太好,早早就醒了,洗漱了一下,绕着站前的空地开始慢跑。
跑到第四圈时,突然听见一声尖锐的哨音,是从保护站后的大围栏里传出来的。温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绕到大围栏外的铁网旁,看见厉泽川用长筷子夹着肉,给蹲在手臂上的小鹰隼喂食。小家伙有一双漂亮的褐色眼睛,虹膜里倒映着昆仑的影子。
荒原,鹰隼,头顶是一碧万顷的长空,再远的地方是千年昆仑,风声送来野兽的呜号。
厉泽川立在那里,身形笔直如雕塑,刺短的黑发上跳跃着阳光,世界的颜色融在他一人身上,汇成极致的俊美。
温夏心跳怦然一乱,她想,她跟这个男人大概自上辈子就有了纠缠,即便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她依然爱他。
推开铁网上的小门,一脚踏进草场,有什么东西撞了温夏的鞋跟一下,然后飞快地没了踪影。温夏尖叫一声,踉跄半步,险些摔倒。
厉泽川看了她一眼,道:“是鼠兔,一种外形像兔子,身体和形态像鼠类的小动物。吃草的,不咬人。”
温夏觉得自己一惊一乍的样子有点丢人,讪讪地红了脸,小心翼翼地凑到厉泽川身边。
厉泽川振了下手臂,鹰隼受力飞起,羽翼在半空中划过纯黑的线。温夏仰面看得入了迷,喃喃着:“它可真漂亮。”
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风吹起温夏垂在耳边的长发,拂过厉泽川的脸。厉泽川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柔软的、温和的。
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温夏回过头,看见几只毛茸茸的小藏羚。小家伙还没长角,嘴巴略宽,耳尖上带着一点黑,屁股上立着一截短短的小尾巴,顺着风向一摇一摆。
它们是被保护站人工喂大的,不怕人也不怕生,眨着一双湖面般清澈的大眼睛探头探脑。
温夏惊喜得难以言喻,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看见活生生的藏羚羊。她抱住厉泽川的手臂,一叠声地道:“是藏羚!是小藏羚!我能走近一点吗?会不会吓着它们?”
厉泽川被突如其来的一抱弄得愣了一下,借着弯腰的动作从温夏怀里滑了出去。他打开搁在脚边的保温箱,拿出一个奶瓶,递给温夏,道:“拿着这个就不会。”
温夏接过奶瓶上前一步,小藏羚受惊猛地缩了下脖子,前蹄不安地刨着土。
温夏想了想,原地坐下,拧开奶瓶的盖子晃了晃。奶香味散出来,小藏羚认得这味道,耸起鼻尖嗅了嗅。一只胆大的凑了过来,咬住奶瓶上的奶嘴,它吃得太快,发出甜腻的奶音,眼睛和鼻尖都是湿漉漉的。
其他小藏羚也凑了过来,围在温夏身边,嗅她的头发和衣角。温夏抱住其中一只,用侧脸贴着它的脑门,手指轻揉着它脖颈上的软毛,模拟着母羊安慰幼崽时的动作。
厉泽川在一旁看着,莫名地想起一个书上看来的句子—能温暖我的,除了冬日里的阳光,还有你不经意时的笑。
他无意识地动了动右手食指,那是摄影师按快门的动作。
突然,他有点想念他的相机了。
“桑吉哥—”诺布站在围栏外喊了一声,“马站长回来了,他让我通知你,半个小时之后集合开会!”
厉泽川收起乱七八糟的想法,碰了碰温夏的肩膀:“走了,开会。”
站长名叫马思明,个子不高,是个不善言谈的敦厚汉子,握手时抓握很满。
马站长二十岁时来到青海当兵,之后再也没有离开,在这里成家立业,性格也染上这片厚重土地所独有的耿直与坚韧。
温夏抵达保护站的那天,马站长去县城作报告,错过了碰面时机。马站长惦记着自己待客不周,一回到保护站就把站里的工作人员和森警们凑在一堆,介绍温夏的同时,也让大家互相认识认识。
温夏看着马思明脸上恐怖的红血丝忍不住叹息,这是高原心脏病的典型症状,这位硬汉的健康状况恐怕不容乐观。
保护站资金和住房都紧张,没有独立的会议室,好在大家伙都不是什么矫情人,并上两张木头桌子,再按人头摆上几把椅子,攒了个临时的。
不止保护站,整个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都面临着物资匮乏和人手不足的问题。保护区森林公安局行政在编人员只有二十名,其中十四人工作在一线,常年驻守不同的保护站。厉泽川、连凯、柯冽和另一位名叫扎西的康巴汉子驻守索南,在马站长眼里跟自家儿子一个样儿。
四名森警都换上了制服,藏青的底色上配着帽徽、领花、警衔、警号和胸徽,衣领笔挺,裤线笔直,大檐帽端在手上,一身浩然正气。
其他人还好,厉泽川推门进来的时候,众人齐齐惊叹—太帅了,跟男模似的,活生生的制服诱惑。
温夏抬手摸了下鼻子—还好,没流鼻血。
四个人并肩走到马站长面前,脚跟相扣,抬手敬礼。
马站长一手搪瓷茶杯一手指着四个柱子似的大活人,道:“认识一下吧。厉泽川、连凯、柯冽、扎西,有巡山任务,都是他们带队出发,我年纪大了,只能坐坐办公室。”
温夏站起来逐一握手,到厉泽川面前时笑得格外甜,眼睛里有星星在闪:“温夏,动物医学系研究生,就是俗称的兽医。谁家要是有猪狗鸡鸭感冒发烧了,可以来找我,一针下去,保证活蹦乱跳。”
连凯接着温夏的话茬把话题往厉泽川身上带:“我们四个都是光棍一条,连家都没有哪儿来的猪狗鸡鸭。倒是大川,肩膀上蹲着个会飞的,脚边还有个会叫的,你们可以多交流交流。哦,对,他跟柯冽住一个宿舍,左手边第三间。”
温夏笑着道:“没错,我跟厉……厉警官的确有很多话题可以交流。”
厉泽川端着大檐帽站得笔直,目视前方,面无表情。
马站长是个干实事的人,从不说废话,进行完人事互动,直接跳到了产羔期藏羚羊的保护工作上。马思明道:“上级部门担心保护站人手不足,分派了五名经过短期培训的志愿者还有一队随行的记者,到达时间另行通知,接待工作要提前做好。”
厉泽川点头称是,扎西嘀咕着:“志愿者也就罢了,记者来干什么?添乱的?”
马站长把手里的搪瓷杯子重重地往桌面上一撂:“没人的时候你抱怨,给你人了你还挑三拣四,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温夏被马站长摔杯子的声音吓得吐了吐舌尖,余光瞄见厉泽川朝她看来,连忙绷直了脊背,端正坐好。
扎西迎面撞了枪口,再不敢多言。
一场临时会议竟然只开了十二分钟,效率高得惊人。
马思明遣散众人,单独留下了厉泽川。他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硬壳中华:“去县里作报告时给你买的,省着点抽。”
厉泽川松下肩膀,先拆出一根来递到马站长嘴边,道:“还是老领导知道心疼人。”
马思明摆了摆手,道:“先说正事儿。昨晚的抓捕工作连凯跟我汇报过了,这是个很危险的信号,盗猎分子又开始蠢蠢欲动,巡山队该进山了。领队还是由你来做,杀害老站长的那批人还有几个没有归案,你要加倍小心。”
厉泽川笑了笑:“我命硬着呢。”
马思明翻了翻手边的一摞文件,犹豫了一下,道:“还有一件事儿你知道就可以了,不要说出去。有一位名叫温尔的商人,通过民间环保组织向索南保护站捐赠了二十余万的物资。”
厉泽川在烟盒上磕了磕烟尾,道:“温尔是温夏的哥哥。他是不是借捐赠物资的名义,让我们找个理由把温夏从保护站里踢出去?”
马思明道:“保护站缺钱也缺人,尤其缺温夏这种专业型人才,她留下对我们有很大帮助。这种事不能放在明面上说,你心里有数就行。”
厉泽川靠着桌子,断眉斜挑,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道:“人财通吃,马站长,您牙口可真不错。”
马思明一脚踹过去:“没大没小。”
厉泽川不躲不闪地挨了一脚,把烟盒揣进口袋里,垂下眼睛,谁也看不透里面究竟敛着怎样的光。他慢慢地道:“温夏的档案资料您都看过,她是什么家庭出来的孩子,您比我清楚。富家千金大小姐,来我们这儿就是一时兴起,体验生活。不用我们想办法赶她,不出半个月,她自己就闹着要回去了。”
马思明看着他:“你跟温夏认识?她是奔着你来的吧?你也注意点影响,保护站里一年到头就数你的信件最多,一封接一封,雪片儿似的,全是小姑娘写的。烂桃花一堆一堆地开,也没见你给自己说回来一个媳妇!”
厉泽川笑了笑,很明智地避过了这个话题,道:“您放心,谁走了我都不会走,我会跟盗猎者战斗到最后。血债血偿,他们既然敢躺在血肉上赚钱,就该用自己的血肉来抵债。”
马思明眼里闪过一丝动容,他抬手按着厉泽川的肩膀,沉声道:“老站长在世时,常跟我说你是个好孩子,他信你,我也信你。好孩子,你要记着,你是好人,活下去,才能更好地战斗。只有好人比坏人活得长,这个世界才能充满希望!”
厉泽川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他意识到马思明应该是知道了些什么,然后跟老站长一样选择相信他。
这份信任是武器,也是动力。
厉泽川慢慢直起身,表情郑重,抬手,敬礼。
五指并拢,从胸前滑过,右臂与肩同高。仿佛有刀剑出鞘般的声音响起,簇新的警服弯折出锋利的弧度。
越是好人越应该加倍珍视生命,因为他们是这个世界的希望,是战胜罪恶的武器。
你要时刻记住,你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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