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芸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坐下来,从电脑里调出了任溶溶的人事档案,仔细看了起来。
看完,刘芸深吸了口气。
任溶溶自己填写的简历中,如刘芸预想的那样,没有在老倪公司的经历,如果有,刘芸不会忘记,在研究大华化纤,确定把它作为自己的目标时,刘芸一定会排除和他们有关系的人员,排除任溶溶,只会让她担任技术支援的角色。
盘面是冰冷的,但再冰冷的盘面,也是人在操作的,而人是不可靠的,只要你和搏击的对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管这种联系是怎么样的,你在操盘的时候,肯定就会掺入个人的情感和因素,会影响客观的判断,这是刘芸不允许的。
虽然那一役,刘芸现在想起来,任溶溶也没有大的失误,但这只能认定是侥幸,和双方实力的悬殊,而不是对盘面进行精准的技术分析的结果。
刘芸甚至已经明白,为什么任溶溶在应聘的时候,会有意隐藏自己的这段经历,她几乎可以断定,这段经历对任溶溶来说,肯定是不愉快的,任溶溶进入公司,包括她向刘芸提供各种信息,最后得以让大华化纤进入他们的视野。
刘芸倒吸了一口凉气,明白这一切都是任溶溶刻意安排的,她才是这场大戏的导演和主角,自己只是配合了她。
这让刘芸有了很不舒服的感觉,甚至有些不寒而栗。
盘面是冰冷的,也是残酷和血腥的,但盘面不是一个人的一切,你不应该让盘面左右你,你才是操盘手,而不是反过来,能不能分清楚盘里盘外,分清楚工作、生活和做人,这也是一个人自控力的表现。
只有烂赌鬼,才会把自己整个的人生都浸泡在一个“赌”字里。
同时,刘芸也希望,离开盘面的时候,他们的操盘手还是一个人,还是应该有温度的,而不是一个怪胎,怪胎才是最难以捉摸和预测的,他们就会像是一枚枚的炸弹,什么时候引爆,没有人会知道。
刘芸心想,你应该善意地对待你所认识的人,哪怕是敌人,也应该保持最起码的尊重,而不是去羞辱对方。
在这一点上,刘芸特别佩服犹太人,这也是犹太人能够长时间地把持着世界金融圈的原因,他们可以合谋,把一个爱尔兰或苏格兰裔、荷兰裔的白人排挤出华尔街,但他们很少自己斗得两败俱伤。
不管任溶溶和老倪之间发生了什么,刘芸也都觉得,任溶溶刀刀见骨,还能够眼不眨眉不跳的姿态,都太过于冷血。
有人敲门,刘芸说进来。
任溶溶走了进来,和刘芸汇报着事,一边很注意地观察着她,刘芸不动声色,随口应着。
她心里知道,就眼下这事,可说可不说,任溶溶现在进来,汇报工作只是借口,她真实的目的,还是想来看看,张晨是不是把她的老底透露给了刘芸。
刘芸不会给她答案。
任溶溶走了出去,刘芸看着她的背影心想,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任溶溶也会像对待老倪一样对待自己?
刘芸笑笑,摇了摇头,她心里盘算着,需要好好梳理一遍这些年,任溶溶做的每一件事了。
……
克莱芒把画运抵上海的时候,时间已是十二月份,小芳已经回到上海,小树和赵欣他们也已经从纽约回来,刘芸打电话和张晨说,克莱芒说,他明天中午告诉我们交接的仓库,你今天过来吧。
张晨说好。
挂断电话,张晨叫上赵欣、小树和姚芬,让他们跟自己一起去上海接这批画,数量多达几千幅的作品要接收,特别是那一百八十一幅画,都要一一地查验真伪,张晨怕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
而且小树他们三个,听张晨说有这么大的一批画要进来,早就已经亢奋了,要求和张晨一起去上海,张晨答应了他们。
张晨还想到了,这么一大批留法画家的作品回国,这要在美术界传开,肯定是一件大新闻,是值得记录的大事。
张晨打电话给柳青,柳青说,他们也马上赶来上海,他们要见证这一个时刻,留下影像。
到了当天傍晚,张晨他们抵达浦东土香园大酒店时,刘芸和小芳已经到了,坐下来不久,小米去机场接了柳青他们一行,也赶到了。
张晨在吃饭的时候和大家商量好,明天重点查验那一百八十一幅画,其他的画,因为本来也没有约定,只要数量不少就可以。
考虑到这么大数量的作品,要是一起到了“河畔油画馆”的库房,库房空间太小,整理起来很不方便,张晨说,交割之后,先全部拉到我们自己的物流基地,我们就在这里进行清理、分类和造册,把需要修补或清洗的作品挑选出来,最后一批运回杭城。
那些不需要修补和清洗的,就先运回杭城直接入库。
赵欣也认为这样很好,她说不然这么一大批画一起到了,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处理。
张晨打电话给老任,把事情和他说了,让他明天准备一间库房,同时要安排保安二十四小时值守,张晨估计,就是这样,也要有一两天的时间,才能把这些事情全部做完。
刘芸和克莱芒电话联系,克莱芒一口就回绝了柳青他们要拍摄交接过程的要求,也不同意接受采访,甚至连他和他的姐姐,在镜头里都不愿意露面。
克莱芒说,不管你们需要拍什么,都请在交割之后,那时候画已经属于你们了,怎么拍是你们的自由。
柳青从刘芸手里接过电话,她用法语直接和克莱芒商量,再三强调,他们拍摄的不是新闻,而只是一次影像记录,作为一个见证。
但克莱芒还是坚持自己的主张,不同意就是不同意,他甚至都不同意有太多的人在现场,提出只能有张晨和刘芸两个人在。
张晨让刘芸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那些画都要甄别真伪,一百八十一幅,他一个人不可能忙得过来,当然,如果克莱芒愿意等一个晚上,那也可以。
克莱芒最后同意,赵欣、姚芬和小树也可以在场,还有需要当场转账的小芳也可以在场,其他的人不再允许。
柳青很遗憾,她说:“我都已经想好了要拍集装箱打开的那一刹那,这个才是历史的镜头。”
张晨说:“没有办法,只能交割完毕后,把集装箱门关上,再打开一次。”
“那时候心里的感觉就不一样了。”柳青说,张晨觉得也是。
刘芸安排了两辆面包车,一辆是她和张晨、小芳、小树、姚芬、赵欣六个人,柳青他们的摄像团队,坐另外一辆车跟着他们,进了库区之后,就先在边上等,等张晨电话再过去。
到了第二天中午,大家草草吃了快餐,都心情迫切地坐在小芳他们公司的会议室里等。
那个克莱芒,还真是一个死板的人,他说中午,还真的是到了准时十二点,才给刘芸打来电话,把要去的地方告诉了她。
刘芸放下电话就笑了起来,骂道:“这个法国佬,也不做功课的。”
张晨问怎么了?
“你们猜交货的地方在哪里?”
“在哪里?”张晨问。
“就在你们松江的物流基地。”刘芸说,一会议室的人都笑了起来,张晨叫道:
“那太好了,完了把集装箱拉到隔壁就是。”
“幸好我没有把那物流基地是你的,告诉他,不然,你们说他会不会被吓坏了?”刘芸问,柳青说,肯定会。
大家又是一阵乱笑,笑完了开始走,张晨在路上给老任打了电话,告诉他几号仓库,过了一会老任回电话过来,和张晨说,是有一大一小两只集装箱到了,还有三个外国人。
老任开玩笑说:“张总,要不要我把他们抠起来?”
张晨他们到了物流基地,老任和小君在大门口等他们,张晨让小君带柳青他们去办公室休息,老任上了他们的车,小树开着车,根据老任的指点,朝库区里面开去。
新的物流基地里,现在百分之九十的仓库都已经租出去了,一派繁忙的景象,老任和张晨说,年底之前,这里可以全部出租完了,张晨说好。
“这个7-38号,是上海家化的仓库,从老基地搬过来的。”老任告诉他们。
他们到了7-38号仓库,仓库的门口停着两辆集装箱车,三个老外,还有一个中国人,坐在门口晒太阳,小树把车开到他们边上停下,大家下车,张晨看到克莱芒和他的姐姐都在,还有一个老外不认识。
那个中国人看到老任,赶紧过来和他握手,问他,怎么任总,这批货接货的是你朋友?
“什么朋友,是我老板!”
老任朝张晨指了指说,对方笑了起来,骂道:“早知道这样,我们都不用过来了,还搞得神经兮兮的。”
他接着用法语和另外一个老外说了,那个人也笑了起来,介绍过后才知道,原来是法国领事馆的工作人员,看样子是克莱芒请来保驾护航的,确实有点神经兮兮。
张晨接着把柳青他们的要求,和领事馆的说了一遍,对方一听是中央电视台的,也不问克莱芒他们的意见,直接就说可以可以。
张晨打电话给柳青,让他们过来,这里,领事馆的也和克莱芒说了,克莱芒他们也无话可说。
两只集装箱,大的那一只,装的是那两千五百二十四幅画,这个数字是克莱芒告诉张晨的,张晨说好,他和小树他们说,那个没什么可检查的,只要是画就行,先拉到我们仓库,我们再慢慢清点,重点先检查这只小柜子。
柳青他们到了,摄像扛着摄像机过来,张晨站到了集装箱门前面,货车司机过来把锁打开,把门拉开,张晨看到,里面是一排排竖着,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一个个扁平的木头箱子,每一个箱子里就是一幅画。
不知道为什么,张晨突然心里一紧,眼眶红了,他轻轻地说了一声:“回来了。”
他想起那一个个十几二十几岁的青年男女,他们漂泊在异乡求学,含辛茹苦,生活没有着落,把这些画,就像克莱芒说的,五个十个法郎地卖给了一个法国人。
如今,卖画和买画的人都已经作古,而这些画,终于回来了,它们将会悬挂在他们的“河畔油画馆”。
所有的往昔时光,都会一张张悬挂在那里,他们的名字,很多已经快被历史的尘埃遮蔽的名字,会重新被人一一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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