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人雅克,就像一个苦行僧,背着睡袋就消失了,一连消失了十几天,中间出现了一次,又消失了,这一次消失的时间更长,二十多天,连下雪,都没有看到他露面。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一次,刘立杆他们和当地的镇村都打过招呼,和派出所也打过招呼,说是有这么一个外国人,背着一个睡袋,每天会在这附近的山里和田里出现,大家千万不要担心,也不要打扰他,他不是坏人,更不是神经病,他只是一个设计师,在找灵感。
这样一来,刘立杆他们再过去,除了不时听到有村民说,这个老外在这里那里出现之外,没有再发生过有村民报警,派出所出警去抓人,通知他们去领人的情况。
谭淑珍和张晨去找小武,在野外露营过三天三夜,她知道在野外的艰难,那时他们还是两个人,还是夏天呢,这大冬天的,外面冰天雪地,不知道这个雅克,是怎么生存下来的。
谭淑珍去问刘立杆,刘立杆也不知道,去问老谭,这雅克是不是还当过特种兵啊?
老谭说,我只知道他当过海军,不过,就是特种兵,也没有办法在野外生存这么长时间,这还没有人给他下达过作战任务,他想回来就可以回来,他在干嘛?理解不了。
老谭摇了摇头。
连张晨也大感兴趣,觉得这当设计师当到这个样子,也是没有谁了,他每天都会打电话给刘立杆,问他,雅克有没有回来?
刘立杆说没有。
开始的时候,大家把雅克当作一个话题,甚至当成了一个笑话,到了后来,他们不约而同地开始担心起来,老谭和刘立杆谭淑珍说,这雅克会不会在野外出意外了,没人知道?
几个人越想就越觉得有这个可能,越想越可怕,他们赶紧开了三辆车过去,到了那里,大家下车分头找。
找了大半天,人还是没有找到,不过老谭打电话给他们,和他们说,没事没事,昨天下午,他还在这里的一份人家,烤了会火,问他们要了两条火盆上在烤的年糕,那份人家,还给了他一碗猪头肉。
大家这才放心回去,回去之前,刘立杆他们还去了附近的几个村委会,拜托他们通知下去,这老外,要是去哪户人家,要什么吃的,就让他们多给他一些,到时候他们公司会加倍付钱。
村委会的人都笑他们,这年头,看到一个老外饿了,谁还不会给他点吃的,还用你们交待,回吧回吧,没事。
还有个年轻的村干部,知道雅克是加拿大人,竟和他们说:“一个外国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这是什么精神,这是……”
刘立杆他们拱拱手,大笑着离开。
到了初九这天,刘立杆和谭淑珍从后面宿舍楼上下来,去公司上班,走到门口,看到公司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头发和胡子老长,把脸整个都遮住了,身上脏兮兮的,像个流浪汉,更像一个野人,两个人吓了一跳,走近一看,才认出是雅克。
雅克一看到他们,就抬起双手挥舞着,大声叫道:“滴拿时,滴拿时。”
刘立杆和谭淑珍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雅克见他们不明白,也急了,他拿出了包里的速写本,画了一只鸭子,然后歪歪扭扭,画了一个“张”字,他真的是画,不是写,他是先画出一个“长”,然后再在长的右边,画出一个“弓”,这是一个反“张”。
谭淑珍问:“他要找张晨?”
刘立杆明白了,和谭淑珍说:“他这是要吃张生记的鸭子。”
刘立杆用手做了个吃的动作,雅克连连点头,谭淑珍笑道:“这是馋到什么样子了。”
刘立杆说:“他大概是实在忍不住,眼睛一闭上就会看到笋干老鸭煲,不然他不会回来。”
谭淑珍大笑。
刘立杆赶紧和雅克说,好好,中午让你吃个饱。
老谭和范建国,这时也到了,刘立杆连忙让老谭,带雅克先去对面的宾馆住下,好好洗个澡,他身上已经有很重的,流浪狗的那种气味了。
雅克一边走,一边还回头叫着:“滴拿时,滴拿时。”
刘立杆点着头说:“好好,中午滴拿时,滴拿时大大地有。”
叫完才想起来,雅克是加拿大人,说的是法语,不是日本人。
刘立杆给张晨打电话,电话一通就叫道:“滴拿时滴拿时。”
张晨骂道:“搞什么鬼?”
刘立杆大笑,和他说,滴拿时滴拿时,就是鸭子,我总算会一个法语单词了,这辈子也忘不了,那雅克回来了,中午一起去张生记吃鸭子。
张晨说好好。
中午,一行人去了张生记,雅克已经洗过澡,头发也剪了,胡子也刮了,看上去像个文明人了。
刘立杆问老谭:“你带他去过理发店了?”
老谭笑道:“哪里,他自己拿把剪刀,对着镜子剪的。”
“还很帅。”谭淑珍笑道。
坐下来后,刘立杆把菜谱递给了雅克,雅克翻开第一页,指着菜谱上笋干老鸭煲的图片,伸出了三根手指,不用说也知道,他这是一人要吃三份,点完了老鸭煲,他就把菜谱合上,还给了刘立杆。
刘立杆继续点菜,他点了四份老鸭煲,和其他的菜。
前三份上来,刘立杆让服务员,一字排开摆在雅克的面前,雅克猛吸了一下鼻翼,看着他们,咧开嘴,有些害羞地笑了。
“滴拿时滴拿时,吃吧吃吧。”刘立杆说。
雅克正准备吃,突然想到了什么,拍了一下手,站起来。
他从立在身后墙脚,他自己的登山包里,拿出了五本速写本,转过身,放到了张晨和刘立杆中间的桌子上,这才回到自己的位子,坐下来,也不用刀叉,用手抓住一只鸭腿,撕下来,埋头专心致志地吃起了鸭子,再也不管其他的事。
张晨和刘立杆,拿起速写本翻着,吓了一跳,他们看到,这五本速写本都画满了,里面琳琅满目,什么内容都有,有几页纸上,还沾着油渍,张晨心想,这大概是一边吃猪头肉一边画的结果。
张晨一页页地翻着速写本,里面最多的当然还是风景,但细到一个挂在墙上的犁头,一只田埂上的破畚箕,四五只在冬天的小麦地里的麻雀,都画了下来,每一幅画的边上,密密麻麻写着法文。
还有一幅是田野的雪景,画面的一角,还有一个瑟瑟发抖,嘴里吐着热气的老外,一定是雅克自己,边上还有三个感叹号。
张晨明白了,这雅克是和自己一样,要看着实物才会激发出他的灵感的人,他写着的这些文字,张晨虽然一个单词也看不懂,但他知道,他肯定是记录了自己当时的所感,这样当开始设计的时候,回头去翻这些笔记,又能触发自己当时的记忆。
张晨把五本速写本看完,雅克已经吃完了两份鸭子,看的出来,他已经有些吃不下了,老谭和刘立杆,招呼他吃其他的菜,他摇了摇头,手指指自己面前的鸭子,好像是在告诉他们,这才是自己的任务,自己一定要完成它。
下午开会,从杭大请来了一位女法语翻译,雅克和他们说,这个地方,和“桃花源”不同,它除了也有阴柔之美之外,还有一种平和和大气。
雅克说着,摊开了双手,女翻译看了看他,脸微微一红,抿着嘴笑了一下,说,就像是女人的怀抱,这种平和和大气,是那里纵横交错的河道带来的,所以我们整个的小镇布局和建设,一定要以水为中心,水,平和宁静的水,没有波澜的水,才是那一个小镇的灵魂。
我们要把水引进去,做成这个小镇的核心,而纵横交错的河,就像是毛细血管,要布满这小镇的全身。
张晨同意雅克的这个建议,其实从最早在地图上看中这块地方,他就想到要把水引进去,做成景观湖。
张晨也认为,那地方正处江南丘陵和杭嘉湖平原的交界地带,大家只要一说起江南古镇,马上想起的就是水乡,不管是周庄、乌镇、同里、西塘、甪直、南浔还是安昌,这些地方,确实都是河道交叉,家家码头,户户都枕着河水。
但其实,江南人,哪怕就是住在山里的,也有水的情节,江南古镇,可不是只有水乡,还有很多其他的形态,但这些古镇,哪怕不是河道纵横,它们也一样是以水为中心,像兰溪的诸葛村,还有离它不远处檀村和新叶,都是这样的格局。
那就是村落的中心是一个人工的水塘,水塘的边上是祠堂,然后整个村落的建筑,都是以这个水塘为中心,朝四周扩散出去,不管村里的道路怎么曲折,你绕来绕去,常常都会绕到这水塘边。
翻译把张晨的这些话,翻译给雅克听,雅克听了大感兴趣,一定要先去这几个地方看看,再继续这个会,他说,张晨前面说的那些水乡,他都去过,但他后面说的,他没有去过,一定要先去看看。
刘立杆看着张晨笑道,事情是你挑起的,那没办法,明天你陪雅克,我们一起去。
张晨说好,他问杰森在不在?
刘立杆说在。
“让他明天也一起去,这样整个设计团队,都有一个感官的印象,知道建筑和景观应该怎么结合,用什么方法结合,到时候沟通起来,就没有什么障碍了。”张晨和刘立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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