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吃到了八点多钟,四个女人在办公室收拾,张晨和刘立杆,穿过那扇小门,去了隔壁动感地带的楼顶花园。
隔壁杭城中心的灯光灿如白昼,整个巨大的地下室的下面两层,都已经浇筑好,现在在浇筑最上面一层,扎好的钢筋柱子林立。
靠近动感地带的这一长条,已经率先露出地面。
杭城邮电局的那一幢,像一根竹笋那样,挣破了整个一大片钢筋水泥的纠绊,冒到了比动感地带还高,到了七八层,这是按协议年底要封顶的,另外的两幢写字楼,也和动感地带齐平了,这两幢的商住楼,早已经变成钱,进了刘立杆的口袋。
两个人站在那里看了一会,抽完了一支烟。
刘立杆觉得这工地已经没有以前好看了,一是这三幢写字楼遮挡了他们的视线,现在只能透过它们的缝隙,才能看到后面残破的工地,二是当刘立杆知道,只要有谭淑珍在,自己的办公室,就不可能在杭城中心的顶楼时,再看这里,总有一些失落。
他感到我的杭城和我的西湖,正在离他远去,快远成回忆了。
他们走去了篮球场那里,看人打了一会篮球,厂里忙起来以后,两分她们,只有到了周末才会在这里出现,基本是应邀和别人比赛,其他的时间,她们只能在三堡厂里,利用吃饭的空余时间,上场活动一会,让自己的手不要生了。
对两分她们来说,爱好永远就只能是爱好,是不能影响工作和生活的。
张晨和刘立杆,两个人又走去隔壁的羽毛球馆,一走进去,马上被里面的情景吸引了,他们看到六块场地上,都有小运动员在训练,最外面这两块,一个姑娘,正在训练七八个小女孩。
其他的四块场地,是男孩子的训练场,有三块各有两个小男孩,在捉对厮杀,角落里的那块场地,张晨他们看到,这个羽毛球俱乐部的老板,也是总教练刘军,正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在比赛。
球场边站了好多的小队员在围观,不停地叫好,当然这叫好声,都是给那个少年的。
张晨和刘立杆走了过去,也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他们看到刘军和那少年交替得分,心里有些吃惊,这刘军虽然退役了,但退役之前,毕竟是国家队队员,还拿过世界冠军,虽然不是像奥运会和世锦赛这样的重要比赛冠军,但也已经很了不起了。
在这样有广泛群众基础的运动项目里,运动员的基数很大,能进入国家队,就已经是万里挑一,可以在国家队站稳脚跟,并取得一定成绩的,更是屈指可数。
这个少年和刘军对抗,比分居然不是那么难看,这当然会让张晨和刘立杆吃惊。
张晨和刘立杆站在一帮小队员中间,很醒目,刘军也看到了他们,他利用比赛的间歇,举了举手里的羽毛球拍,算是和张晨他们打了一个招呼,接着继续他们的比赛。
直到双方比赛结束,刘军走到了网前,和那个少年说着什么,那少年不停地点着头。
其他的小队员也围了过去,听刘军和那少年的讲解,七嘴八舌地插着话,刘军不时地就伸出手里的球拍,在一个个小队员后脑勺上拍着,这是在提醒他,他们虽然不在场上,但同样的毛病,你也一样有,给记住了。
讲解完毕,刘军这才让队员们继续,他朝张晨和刘立杆走过来。
“这小家伙蛮厉害的。”张晨和刘军说。
刘军回头看看,笑道:“是个好苗子。”
三个人走过去场边,那里有一排长条凳,刘军请张晨和刘立杆坐,他自己站在那里,把拍子放在凳子上,先用右手撸了一下左手臂上的汗水,甩甩手,再用左手撸了撸右手臂上的汗水,还是甩甩手,然后自我解嘲般地笑道:
“这家伙,还把我汗打出来了。”
这就是对那少年最高的褒奖了。
接着,刘军拿过挂在墙上一排衣帽钩上的毛巾,擦擦脸和身子,把毛巾挂回去,拿过一件运动衫,穿在身上,再拿过一条运动裤,站在那里,一只脚一只脚套进去穿好,两只脚习惯性地在地上跺了跺,身子往上蹦了一下,这才走近几步,在张晨身边坐下。
“张老板,对不起了,我可能要把球馆,提前还给你了。”坐下来后,刘军突然说:“谢谢你这么长时间的照顾,免费把这里给我用。”
张晨吃了一惊,问道:“你这是?”
“我可能要去日本,去大阪的一家俱乐部,当队员兼教练。”刘军说。
“好啊,那祝贺你。”张晨说。
刘军摇了摇头,苦笑道:“有什么好祝贺的,赚钱而已。没办法,拖了女朋友好多年了,一直结不了婚,有这么个机会,他们家里,就一定催我去。”
张晨明白了,从他的话里,也听出刘军自己,其实并不情愿去,但没有办法,他需要赚钱。
浙江是羽毛球大省,以李矛、王小明、王跃平、黄伟成、程建煌等人为代表的浙江男队,两度荣获全国团体冠军,每一届的国家队,可以说都有浙江队员的身影,丁其庆还参与过第14届汤姆斯杯,为中国队夺冠,立下了汗马功劳。
黄展忠、陈刚和刘军一样,也都入选过国家队,并多次拿过世界冠军。
以李玲蔚领军的浙江女队,就更厉害了,光李玲蔚一个人,就先后13次获得世界冠军,被国际羽坛誉为“羽坛女王”。
加上浙江还是体育大省,从中国恢复参加奥运会以来,每一届奥运会,都有浙江选手夺得金牌,即便是一九八八年中国军团兵败汉城,只获得五枚金牌,“体操王子”李宁发挥失常,颗粒无收,浙江的楼云,也还是拿到了跳马金牌,延续了浙江选手届届有金的记录。
体育人才济济,对一个省来说是好事,但对退役的运动员来说,就不是什么好事,群星璀璨,像刘军这样,如果放到某些省,肯定会光芒夺目的明星,到了浙江,他的光谱,就被更亮的星星遮挡,变得黯淡。
他退役后,只是被安排到了杭城的一所小学,担任了体育老师,那时的老师工资很低,他又没有其他的本事,赚不了外快,只有靠在这里招小学员,带小学员赚点钱,那时的这种培训班,收取的费用也很低,他赚的都是小钱。
一个人教不了这么多人,或很多时候学校有事还走不开,就要请原来的师兄师弟帮忙,那些女学员,还专门请了一个女师妹带,这些都要开支,所以也没赚几个钱。
因此他需要去日本当队员兼教练赚钱,就很好理解了。
“去日本,可以有多少收入?”张晨问。
“一个月大概一万人民币左右吧。”刘军说。
“那你走后,这些孩子怎么办?”张晨再问。
刘军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他说:“有两个,我会推荐到陈经纶去,其他的,只能看他们自己,要是还有兴趣继续学下去,看看能不能去其他的球馆练。”
三个人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刘军说,其实,我有时候看着这些小孩,蛮惭愧的,觉得自己是不是耽误了他们。
“怎么会,我看你教学,一直都很认真的。”张晨说。
“教学认真有什么用,所有的运动,训练不就是为了比赛吗?要是不参加比赛,怎么能看出你训练的成果,这些小孩,家里也都不宽裕,父母能花钱让他们来学这个,就不容易了,学这个,对学习没有什么帮助,你们说是吧?
“要是再让他们去参加比赛,想都不用想,去参加比赛,吃啦住啦坐车啦,哪个不需要钱,我要是有能力,我就带他们去了,没这个能力,就只好放弃,就刚刚你们看到的那个小孩,要是去参加比赛,肯定能拿到名次的。
“我干这行的知道,不管是什么运动队,只要有一两个人出成绩,对其他人来说,就是个刺激,他们的训练会很自觉,有信心了嘛,那成绩,也很快会跟上来。”
刘军说完,叹了口气,补充道:“可能到日本会好一点,日本人有这个钱,你们说对吧?”
“把你的俱乐部,改成‘浙江锦绣大地羽毛球俱乐部’怎么样?”刘立杆突然说。
张晨和刘军都转过头去看着他,刘立杆说:
“日本人请得起你,我也请得起啊,我每个月给你一万五,另外,每年给俱乐部五十万经费,训练和比赛够了吧?”
张晨眼睛一亮,他说对对,这样,刘军,你的队伍不会散,“浙江锦绣大地”出去比赛,杆子这里,也起到了广告的效果,你要是拿到名次,我再给教练和队员奖励。
“真的?”刘军叫道,“两位老板不会是和我开玩笑吧?”
“当然是真的。”刘立杆笑道,“明天就可以签协议,第一个月的工资,签完协议就给你,不过,这个‘锦绣大地羽毛球俱乐部’,可不是像你现在这个俱乐部这样,是随口叫叫的,而是要去工商局注册的,是个正式的单位。”
“好好好,没有问题。”刘军说,“那我不就是正式工了?这更好啊!”
“那这个场馆,就给你们俱乐部当场地了。”张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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