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璃出了月璃宫没走多远,就撞见了如妃常敏。
常敏是丞相裴宋的妹妹裴蓁蓁与礼部尚书常允的女儿。
岱山猎场内,萧璃见过常敏一次。
彼时陵坚打猎归来,带回一只漂亮的小鸟。
常敏很喜欢,很想要这只小鸟。
陵坚本来也的确打算将鸟给了常敏。
那只鸟色彩甚是鲜艳,萧璃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陵坚将萧璃的眼神尽收眼底,突然就改了主意,转头让陵若将小鸟给了萧璃。
常敏气得小脸颜色都变了,狠狠瞪了萧璃一眼。
萧璃想了想,后来还是将这只鸟给了常敏。
常敏接过去,连声谢谢都没说,一把就掐住了这只鸟的脖子。
“别人玩得不要的东西,我才不要。”
萧璃大惊,赶紧去拉常敏的手,想要救回这只小鸟。
两人拉扯起来,恰好陵若和卫遵经过,以为常敏在欺负萧璃。
卫遵上前就扯着常敏,将她扔得远远的,常敏摔得灰头土脸,却敢怒不敢言。
之后常敏见到萧璃,那眼神都跟小刀子似的,恨不能在萧璃剜出个洞来。
只是那时她也不敢耐萧璃何。
而今她被选入宫中,位份比萧璃高,萧璃自然不得不行礼。
常敏冷冷瞥了她一眼,像只高傲的孔雀,神情倨傲地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走过去时,常敏的贴身侍女秋芳不经意甩了甩袖子,将萧璃身边侍女手里捧着的礼盒打翻在地。
礼盒里装的是萧璃给皇后方清猗准备的礼物,一对上好古玉雕琢而成的双玉镯。
盒子打翻了,玉镯自然难以幸免,摔碎了一只。
萧璃的侍女朝云急了,下意识就扯住了秋芳,不让她走。
今日要去馨庆宫拜见皇后娘娘,萧璃不欲多事,“朝云,松手。”
朝云愤然道:“可她摔坏了主子给皇后娘娘准备的礼物.....”
常敏顿住脚步,冷笑一声:“是她摔坏的吗?分明是你不小心摔的,倒想赖在我的侍女头上。”
朝云快哭了:“主子,我没有,真的是她故意碰掉的......”
萧璃平静地说:“东西坏了就坏了,让如妃娘娘的侍女走。”
她性子向来柔软,轻易不愿和人生事端,今日之事,常敏本就故意挑衅找茬。
萧璃不想激化矛盾。
秋芳得意洋洋,“听到了吗?你们家主子都让我走。”
朝云气愤不过,推开了她。
朝云其实并没有用多大力道,可雨后路滑,也是秋芳合该倒霉,她踉跄后退几步,摔倒在地,额角磕在一旁的假山上,流出血来。
常敏变了脸色,冷着脸招呼侍女,扯着朝云跪下,就要掌嘴。
萧璃自然不能同意。
朝云是当初秦落羽为她选的侍女,从她八岁入宫时,就陪在她身边,情同姐妹。
常敏斜睨着她,“要我不打她,也可以,不如你跪下来求我?”
萧璃咬着唇,没说话。
常敏冷笑:“你不过一个小小贵人,跪我理所应当。让你跪下来求,都是抬举你了。”
以前在岱山猎场时,她顾忌秦落羽,顾忌陵坚陵若,不敢对萧璃如何。
可是而今萧璃不过是个小小的贵人,她根本不放在眼里。
她摆手,侍女便开始掌嘴朝云,一下下毫不留情,像是打在萧璃的心里。
“想好了吗?跪还是不跪?”
常敏长眉微挑,眼里满是挑衅,“跪了,我就饶了你的侍女。当然,你也可以去告诉皇上,看皇上会怎么说?”
常敏还真不怕萧璃去告诉陵坚。
萧璃当年嫁给陵坚时,不过是太子侧妃的身份。
后来在宫里呆了两年,到现在也就是个贵人封号。
陵坚真要宠她,还能让她一直做个小小贵人?
她神情不屑地看了眼萧璃:“跟了皇上两年多,到现在也不过是个贵人,我要是你,早就没脸见人了。”
萧璃没理常敏。
她看了眼不远处的朝云,朝云脸颊微肿,嘴角已然有血丝溢出。
萧璃抿了抿唇,“是你说的,我跪了,就放了她。”
萧璃就跪了下去。
常敏忍不住笑起来,“哈哈哈,你还真跪了。哪,这可不是我非要你跪的,是你自己愿意的哈哈。”
萧璃脑子里嗡嗡的,然而她还是忍了。
她当这事没发生过,谁也没有告诉。
前朝的事就够陵坚忙了,她也不想给他添乱。
此后常敏再见到她,时不时也会故意刁难她,但也不过是言语为难几句。
口舌之争,最没有意义。萧璃也就懒得理她。
除了日常去馨庆宫问安,平日萧璃都闭门不出,不愿掺和妃嫔之间的那些是是非非。
当初她的初心,也只是想留在宫里,想见到陵坚就够了。
然而渐渐地,见到陵坚也成了奢望。
他已经几个月不曾来过月璃宫了。
过去两年宫里除了她没有旁的妃子,陵坚陪着她的时间很多。
而今却大不一样,三宫六院,尽皆是礼部精心挑选的女子,品貌俱佳。
有些是从全国各地遴选而来,有些却是京都贵家的女子,身世显赫。
什么人能进后宫,这背后更多的是各方力量的权衡与博弈。
以前萧璃不懂,可是她与陵坚朝夕相处两年多,深知帝王难做。
开天下难,守天下同样不容易,甚至,更要劳心费神。
萧璃理解陵坚的难处,所以并不怪他。
可是他这么久不来月璃宫,她多少,还是会有些许失落。
*
夜色深沉,初秋的细雨淅沥沥落下,房中一人一灯一卷书,独坐案边。
灯花噼啪响了两声,萧璃才惊了惊,回过神来。
低头看着手里的书,竟又是半日也不曾翻过一页。
已经快巳时了。
朝云服侍她更衣歇息时,小声道:“皇上这些天都歇在馨庆宫,陪着皇后娘娘。”
萧璃“嗯”了一声,神色没什么变化。
皇后娘娘方清猗是方谦将军与卫无殊姑姑的女儿,少时曾与萧璃见过数面。
方清猗自小受卫无殊的影响,从小骑马射箭打猎游玩无一不精,和陵若特能玩到一起。
萧璃太过安静,很多时候只是远远看着她们一起玩。
但幼年时的情谊在那里,便是进了宫,方清猗也执意喊萧璃姐姐。
萧璃自然不会去嫉妒方清猗的恩宠。
只是习惯是很可怕的一种东西。
过去两年她习惯了陵坚的陪伴,一旦他不再来,竟连安稳入睡也成了一种奢侈。
萧璃躺在床上,熟悉的安眠香似有若无,闻来让人心神宁静。
可萧璃却只是睡不着。
窗外雨声渐渐大了些,敲在窗户上发出啪啦的响声。
有刺眼的闪电划过,雷声隐隐而来,猝不及防在殿外炸响,惊得萧璃的心都跳了几跳。
她没叫朝云,干脆自己起来点了烛火,靠在床头,将先前那本没看完的书,拿过来继续看。
*
馨庆宫内,陵坚已然陪着皇后方清猗躺下。
那道惊雷炸响时,早已睡着的方清猗都被惊醒了。
陵坚起身下床,拿过了一旁的衣袍。
方清猗揉了揉眼睛,“皇上,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朕还有点事,你先睡。”
陵坚沉声道,“今晚朕就不过来了。”
方清猗还挺困的,“嗯”了一声,又接着睡去了。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地面已然有了积水。
内侍总管太监庞舜恭敬道:“皇上,奴才已然叫了轿辇,很快就到。”
陵坚拿过一把油纸伞:“不必。”
庞舜见陵坚已然走进雨中,有些着急,连忙追上:“皇上,从馨庆宫去乾元殿,还有好一段路。这雨太大,皇上还是等轿辇来了再走......”
陵坚脚下不停,“谁说朕要回乾元殿?”
雨太大,他不过走了几步,袍角已然被雨水打湿了。
庞舜愣了愣,皇上不回乾元殿吗?
那是要去哪儿?
他也不敢问,只能拎着袍子小跑着跟上。
雷电交加,几乎是暴雨倾盆。
一把油纸伞根本遮不得什么,聊等于无。
陵坚到得月璃宫时,半边衣袍都已然湿透。
朝云来开门时,吓了一跳:“皇上?主子等了皇上多时,这会儿已然睡了,奴婢这就去叫主子......”
连忙转身就要进去,陵坚一个眼神制止了,“不用叫她,让她睡便是。”
换了身衣袍,陵坚这才进了内室,却进烛火仍旧亮着,萧璃靠在床头看书。
看见陵坚进来,萧璃慌忙下床来迎,欣喜不已:“表哥?这么大雨,你怎么来啦?”
目光落在萧璃身上,陵坚眉眼柔和了几分,“来陪你。”
萧璃怔了怔,“可表哥今晚不是歇在皇后娘娘那里么?”
陵坚有些凉意的手指捏了捏她的脸颊,“有人不是怕打雷?但凡打雷,都不敢睡觉。”
糗事被揭,萧璃脸颊羞红:“表哥!”
陵坚微微勾唇,将她揽进怀里,“我说错了?”
萧璃小时候就有这毛病,打雷的夜晚不敢睡觉,必定要点灯。
当年陵若是当笑话讲出来给他听的,彼时他也并未在意。
后来萧璃嫁了他,有次遇到打雷,萧璃睡不着,怕吵醒他,轻手轻脚跑到外厅,点了烛火,就那么在软塌上看了半晚上的书。
他醒来发现人没在身边,问她为什么这么晚了不睡,她还支支吾吾不肯说。
陵坚便拉她回房,顺手灭了烛火。
结果烛火刚灭,一个炸雷当头炸响,萧璃惊呼一声,扑进他怀里。
陵坚这才想起萧璃向来胆小的事情。
然而他却并不打算迁就她打雷就点灯的怪癖。
那晚他将她脑袋按在他怀里,近乎霸道地命令她:“闭眼,我抱着你睡,不用怕。”
他就那么抱了她一晚上。
而她也不知是不敢违抗他的命令,还是被他抱着时会安心一点,后来她还真乖乖睡着了。
这两年里,夜里雷声滚滚的日子其实并不多。
但每逢这样的夜晚,萧璃一定是蜷在他怀里睡的。
......
两人躺在床上时,陵坚揽萧璃入怀,静静地抱着她。
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后宫今时不同往日,以后怕是我不能每天都来陪你。”
萧璃柔声道:“没关系,表哥,我知道的,我都明白。我一点都不会怪表哥的。”
这样大雨的夜,他还记得她怕打雷,冒雨前来陪她,她就已经很感动,很温暖了。
她知道他帝王的身份,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从来不会奢求更多。
陵坚没说话。
末了,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低眸温柔地吻她。
萧璃长睫颤了颤,微微仰着脸,回应着他。
窗外雷声渐消,雨声稍歇。
萧璃在他怀中沉沉睡过去时,陵坚借着窗外淡淡的光亮,凝视着怀中的女孩许久。
他其实宁愿萧璃哭闹,发脾气,也不愿看到她这般乖巧懂事,什么都不争,什么都不要。
她曾经是第一个让他动情的女子,他便要了她。
他的性子向来如此,从来不会委屈自己的心意。
但凡他看中的,他势必会得到,哪怕不择手段。
当初他强要她,后来娶了她,其实并不曾想过,要给她什么殊荣。
她诚然是他的表妹,可她的身份太过敏感。
所以他出于为陵国考虑,也出于一种本能,拒绝了母后要让她做太子妃的建议。
萧璃绝不能做皇后。
他曾经甚至都没打算让萧璃怀他的孩子。
因为萧璃不能有孩子。她最好不要有。
虽然听起来有些冷酷,但那时他娶萧璃时,的确是这么想的。
他以为自己对萧璃,不过是兴之所至。
要不了多久,对萧璃的感觉可能也就淡了,甚至是厌倦了。
然而他和萧璃朝夕相对两年多,非但没有厌倦,反而愈发沉迷与她相处的日子。
这次他是故意几个月没有来找萧璃。
那么多妃子选进宫来,比萧璃美,比萧璃有风姿的不在少数。
可他看着她们时,竟是毫无半点兴致。
脑子里想的,只有萧璃。
陵坚想起两年多前,他拒绝册封萧璃为太子妃时,母后质问他:“你就这么让萧璃委屈的嫁给你?”
那时他说:“我若想让她委屈,她就是以后做皇后也无济于事。我若不想委屈她,哪怕她只是一个最低等的妃子,也不会受半点委屈。”
然而他还是太年少了些,很多事也过于自信了些。
选妃封后,她还是委屈的吧。
只是她从来不肯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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