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病将养了好几日,才慢慢好转过来,好在这几日无甚大事,否则就算宁澜有心,怕是也无力。
他们就这样便在偏远的松颐院待了一个冬天,转眼便到了除夕。
邵心失了宠,自觉面上无光,平日里轻易不肯出去见人,称病免了对太后的请安,这当然是下下之策,然而邵心坚持,宁澜也没有办法——是以除夕原本该是众嫔妃济济一堂争奇斗艳希望能得到皇上青眼的日子,太后一道口谕,言道邵美人病弱,不便出席,便生生断了邵心再见到陛下的可能。
邵心一气之下,这一次还真的就病了。
眉儿在墙角幸灾乐祸:“这下可好,可算是如了她的愿了,我说啊,人就不该胡乱咒自己,随便说说的话,没准儿神明便记着呢。”
她这声音说大不大,刻意压制住了一些,但是说小也不小——邵心可是听得一清二楚的呢,在邵心身边服侍的宁澜自是也听到了。
宁澜微微蹙眉,眼见邵心要发火,连忙止住了她。
邵心看了她一眼,顿时泪眼连连:“这日子没法过了,连个区区宫婢都敢欺压到我头上来了。”
宁澜心道这本就是她自找的,只是这话却是不宜说出口,连忙安抚道:“别理她们,安心养病才是。”
见邵心又要哭,宁澜忍下心内的不快,面上依旧是恭谨,收拾了药碗,向外退去了。
推门,眉儿见到她,面上没有丝毫的惊慌,似乎还带了一丝不屑。
于是宁澜确定了——眉儿那番话,根本不是有口无心,分明是故意让她们听到的。
横竖这松颐院也不过这几个人,偏偏所有人都不是一条心,宁澜倒真是为邵心的未来感到担忧了——只不过,她也明白,即使她是邵心最后可以信任的人,邵心也不会完全的信任她。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天色尚早,前朝事还未了,后宫却也开始忙碌起来了。
即使再不受宠,毕竟还是位份在那里,该有的赏赐份例也不会就这样免去,不过因为邵心病中,不好叫她前去领赏,更不可能让太后屈尊来这偏远的松颐院,故此是许昭仪代邵心领了赏赐,着人吩咐宁澜去她的柏香殿帮邵心领赏。
宁澜出门的时候,眉儿依旧是一脸的不屑,也有一丝不快——她倒是想去,偏偏许昭仪特意指了宁澜的名字,因此眉儿看向宁澜的眼神便有些怪异,嘴里似乎嘟囔着什么,不过听不真切。
即使听不到,宁澜也知道她在说什么,不过宁澜不在乎。
松颐院离柏香殿挺远的,宁澜不过是宫女,自然没有车驾可行,只好带了内侍小瑞子慢慢穿过大半个宫廷。
好不容易走到柏香殿,宁澜居然感觉到了微微的汗意,许昭仪在忙着,宁澜也不好打扰,通报了之后便静静立在殿外等着。
柏香殿内似乎挺热闹的,宁澜暗揣自己似乎来得不巧,因为她似乎听到了陆昭媛的声音。
希望……不会节外生枝吧。
宁澜暗自想着,让小瑞子先退下,自己在那里等着,因为心内不安,所以面上越发的恭谨——她可不想被陆昭媛抓住一点小毛病,否则的话,怕是会没玩没了的。
她倒不至于怀疑许昭仪是故意为难她,想来应该只是凑巧,她自己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撞到了陆昭媛在的时刻。
只能说是倒霉了。
许昭仪身边的宫女蕊珠出门见了她,倒是欣喜,却又有些紧张:“你来了。”
宁澜也有些紧张,看了紧闭的殿门一眼,蕊珠轻叹:“陆昭媛可一直在这儿呢。”说着朝殿门努努嘴。
宁澜心跳漏了一拍,看了蕊珠一眼,明白了——陆昭媛那是一直在等着她呢。
也不知是什么地方出了错,但是无论如何,宁澜明白她是断断不能出现在陆昭媛面前的,因此面上便有些迟疑。
蕊珠侧耳听了一会,拉过她:“你先到我那儿暖暖身子吧。”
宁澜有些为难,蕊珠又道:“她应该不会知道的。”
宁澜点点头,刚想和蕊珠离开,柏香殿的门却打开了,陆昭媛身边的宫女锦绣出得门来,趾高气昂地瞪着宁澜和蕊珠:“我们昭媛娘娘说了,她还要与昭仪娘娘说一会事,听得外边有人,着我出来看看是谁,叫先在外边候着吧,别没大没小的。”
这话里有话呢……蕊珠和宁澜轻轻叹气——还是被逮住了,早知道早点离开——不过,依陆昭媛的性子,绝对不会是现在才知道外边是她,想来是事先便知道她会来,所以才有现在这么一出吧?也就是说,反正无论如何,陆昭媛今天是必定要刁难宁澜了。
只不过……宁澜叹气,这样的招数,未免太幼稚了一些。
蕊珠似乎很见不得锦绣这样猖狂的劲儿,只不过毕竟是陆昭媛吩咐的,哪怕许昭仪和陆昭媛再不和,也不好直接驳了陆昭媛的面子,因此她悄悄捏了捏宁澜的手,低声道:“你等我去告诉昭仪。”
宁澜微微点头表示谢意,然后在锦绣紧迫盯人的目光下收敛了神情,一副恭顺的模样,不让锦绣再找借口挑刺儿。
锦绣并没有随着蕊珠一道进去,似乎是在那里盯着宁澜,宁澜低着头小心谨慎没有一丝差错,许久之后,听得锦绣似乎是跺了一下脚,愤愤不平地进了殿内。
宁澜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只是神色有些恍惚——何必呢?
宁澜知道锦绣这人其实没什么坏心眼,就是太过于老实太过于忠心了——她这样的性子,也亏得陆昭媛正受宠,否则的话定是会吃亏的。
感觉自己神思走远了,宁澜敛了敛面容——好在并没人注意到她的失神。
又等了约莫两刻左右,终于听得里边的人要出来了,宁澜赶紧打起精神,等待陆昭媛的刁难。
宁澜恨不得自己变成尘埃,消失在众人视线里,企盼着陆昭媛不会看到她——然而,终究是妄想。
陆昭媛喜欢着红色,这后宫之中,也只有她,能把红色穿出味道来。
张扬,明媚,即使在冬日,也依旧如火一般,只不过不是温暖旁人,而是灼烧。即使不喜欢陆昭媛,宁澜也不得不承认陆昭媛的确有恃宠而骄的本事。
只是,她宁澜不过只是小小宫女,真不值得陆昭媛为她如此费尽心思。
换句话说,陆昭媛对付她,其实不过是得不偿失,损的,终究还是陆昭媛自己的颜面。她之于陆昭媛不过是草芥,陆昭媛对付她,却难免惹人闲话,招来不体恤下人的非议。
只不过像陆昭媛那样的人,自是不会把闲话听入耳中的。
宁澜偏头想想,其实自己所作所为并不出格,何至于另陆昭媛对她心心念念呢。
正走神间,陆昭媛便已经到了宁澜跟前。陆昭媛本身比宁澜高了半个头,此时宁澜又是低头又是耸肩的,自是比她矮了许多。
正想自己先向陆昭媛赎罪,蕊珠却已经折回来:“宁澜,昭仪宣你进去呢。”
陆昭媛自是愤然:“暂且先饶你这一遭!”说罢带着锦绣以及其他的宫女走开。
直到陆昭媛的驾舆走远,再也听不见之后,宁澜方才舒了口气,随着蕊珠进殿,对许昭仪行礼道:“婢子谢过昭仪。”
许昭仪轻笑:“你我之间何须这般——更何况,我可没帮你什么。”说着朝着她挤挤眼。
只可惜,宁澜却无法如她一般轻松自如。
许昭仪是宫中为数不多的知晓她原先身份的几人之一,邵心的母亲姓钱,与许昭仪的母亲傅氏是表姐妹,按理来说许昭仪与邵心的亲缘关系该是比与宁澜的关系近得多,然而自小许昭仪却是与宁澜交好,许昭仪年长宁澜两岁,虽然来往不多,但却是常常护着宁澜——当然,一切都在十年前宁家落败之前。
虽然是年少旧事,宁澜对许家倒是没什么怨言,毕竟许家与宁家本就无甚来往,危急之刻没有伸出援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多年沉浮,宁澜早就明白,这世间事啊,可不是事事都得围绕着自家转的,别人自是有他自己的立场,做每一件事都是要有考量的,帮是道义,不帮,也无可厚非,何况当年宁家之事也不是小事,别人避之还唯恐不及,如之前所说,许家没有落井下石便已经算是幸事,又怎么能怪别人隔岸观火,说白了,还是宁家自己的事情。
只是没想到,数年之后,当年常常护着她的许家姐姐入了宫,成了宫中地位尊崇的人,而她宁澜却沦为宫婢,与以前的旧人成了云泥之别。
不是没有过一些小心思的,面对许昭仪时,宁澜难免会有些自惭形愧——若不是宁家出事,她也该嫁与宇文图为妃,虽然依旧比不上许家姐姐,但至少两人的身份差距不会太大,若论姐妹情深,还是身份恰当才好。
当然,也只是想想罢了,对于宇文图,她早就死心了。至于许家姐姐——而今两人身份差距如此之大,她宁澜不过是小小宫婢,哪里奢望什么姐妹情深?她连与自己血脉最亲近的邵心都不敢相认,哪里还敢高攀许昭仪?
虽然许昭仪对她一直都很好,当年她在陆昭媛手下受苦,也是许昭仪为她开脱还将她纳入自己羽翼之下,若不是许昭仪护着,这宫中怕是早就没有宁澜这个人了。
许昭仪待她还是一如既往,可是宁澜自己却不得不时时刻刻谨记着,自己是婢子,昭仪是主子,她们之间只有主仆情谊,若是论姐妹情谊,便是轻狂了。
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婢,敢与堂堂昭仪姐妹相称?那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吧。而宁澜自己不愿成为那笑话的主角。她只想安安分分过完这十年,不想徒惹事端,成为众矢之的。
这宫中,有些事情是可以杀人于无形的。
虽然或许许昭仪并不需要她的保护,许昭仪自己便可以保护好自己,但是,她不愿许昭仪受到一丁点的流言困扰。
因为她一直知道,许昭仪并不喜欢这座宫殿。
她也从未想到,许家姐姐有朝一日竟然入了宫。
当年初听到这一消息时,她是不信的,许家女子虽与后宫有缘——现而今的太后许氏便是许昭仪的姑母,先皇后闺名许宛,是许昭仪的堂姐,皇帝宇文复并不是许氏所生,先皇后薨后为了巩固自己地位,也为了安心,让宇文复再娶一许家女儿是必然的——可是,不该是许昭仪。
许昭仪闺名许宁,当初两人亲厚也是与这名字有关,虽然一个是姓一个是名。淡泊明志,宁静致远,宁澜臆想中的许家姐姐,该是驰骋天地之外,快意江湖的,不该是困于这后宫之中,被这后宫的肮脏事牵累的。
可惜,入宫的偏是许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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