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歙捧着一个小小的木匣走了进来,双手恭敬呈给俞妃。
俞妃没有接,抬抬下巴,冷冰冰示意他直接交给微飏。
赵歙有些瑟缩,下意识地又看了端王一眼,才低头转身弯腰,把手里的木匣高高举起,捧到了微飏眼前。
微飏没有动,看着那只匣子,眼眶里瞬间便蓄满了泪水。
“长安,带回去收藏好吧。等你把玉玺交回来,我自会在大典上,把母妃和这旨意上的事情,都一起郑重告知天下。”端王的声音温和了一些,但言外之意仍旧一目了然。
微飏沉默着,伸了左手,接过木匣。
赵歙松了口气,微微抬起了身子,却眼前突然一花!
“啪!”地一声脆响。
赵歙头一歪便倒在了旁边的地上,捂着半边脸,痛咳了一声,一张嘴,一颗带血的后槽牙吐在了自己手里!
“长安!”俞妃大怒,再也忍不住,两三步跨到微飏跟前,高高地抬起了手。
微飏冷冷地看着她。
俞妃的手凝住,半晌,又霍地落下!
——只为这贱人打了一个奴下,自己若真是打还给她,只怕刚刚谈妥的条件,瞬间就又要加码!
俞妃几乎要咬碎了银牙,狠狠地喝道:“赵歙,走!”
也不跟端王说话,大步流星出殿而去。
待俞妃和赵歙的背影消失,端王看着微飏脸上不慎流露出的赌气神情,不由暗笑,温声道:“那咱们就说好了。我让人跟着你往九仙门出宫吧,顺路捎上千山,也就是了。”
“是。”微飏恢复了平日里彬彬有礼的样子,冲着端王微微屈一屈膝,告退。
端王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这几个人,皇考在世时,都兢兢业业,按说我该接着用。但长安你跟他们感情好,想给他们养老,为兄的也不能拦着。你以后,好好待他们。”
“是。”微飏平心静气,一字不驳。
终于平平安安出了含元殿。
殿门外冷风迎面吹来,微飏只觉得头上一晕。甄三九急忙上前扶住她:“公主!”
“大事将定。我心里,有点儿颤。”微飏低声给他交个底,扶着他的手,两个人慢慢地走下长长的龙尾道。
下头早有侍卫准备好了轿辇:“公主,此处往九仙门太远。王爷说,您病还没好,不许您走路。”
“多谢皇兄。”微飏露出柔和表情,依言坐了上去。
轿辇绕道那所偏僻的小院,短褐外刚罩了一件不合身长绵袍的千山正等在门口,远远见轿辇前来,旁边却随行走着一个僧人,不由得皱了皱眉。
可近前一看,千山蓦然一惊。
“不要大惊小怪。公主还病着,先回侯府再说。”甄三九比他淡定得多,先斥了一句,才压住千山的讶异。两个人沉默地跟着轿辇,走到了九仙门前。
微飏下了轿。
甄三九扶着她。
千山跟在另一侧后方。
曾经大明宫最得宠、最飞扬的三个人,一眼看去,病的病、弱的弱,竟一副落拓如斯的窘态。
九仙门前的宫门卫斜着三个人,有些不屑。
微飏也不理他们,只是慢慢地往外走。
一个宫卫的眼珠儿转了转,忽然上前一步,伸手一拦:“内侍无旨不得出宫!令牌何在?”
“皇兄真是言而无信啊……”微飏不以为忤,停住脚步,微微笑着抬起头来,指一指旁边瞬间脸色铁青的将军,“你去含元殿,端王兄应该还在那里,问问他:我们刚说完的话,还没一炷香,他就想反悔么?”
那将军的脸顿时红胀得猪肝也似。
跟着轿辇的侍卫大步走过来,一巴掌拍在那伸手的宫卫脸上:“滚!没长眼么?!”
“哦?”微飏愕然看着他。
随轿的侍卫冲着微飏恭敬拱手弯腰:“是他不懂事。公主身体不适,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原说的邱太医今天该去肃侯府给您看脉,此刻只怕在府中已经等急了呢。”
微飏含笑点一点头,迈步往外,根本连半个眼神都不给那羞得抬不起头的宫卫和眼中闪过恨意的将军。
宫门外停着两辆马车。
一辆的车辕上坐着尹叔,一辆则坐着虞小四。
虞小四身后的车帘掀开,石磐益发瘦削冷硬的脸庞出现在车里,朝着千山和甄三九轻轻点一点头。
两个人不约而同,同时朝着她迈了一步,又同时停下来,犹豫地看向微飏。
微飏笑着摆摆手:“去吧。路上就算哭得再大声,也不敢有人说什么。”
翠微早从尹叔身后的车上下来,扶了微飏上车,小心翼翼:“车上有热茶,您快润一口去。”
老姐弟三个坐进车厢,彼此对视,悲喜交集,同时低下头,落泪。
马车轻轻晃动,慢慢驶离宫城。
微飏靠在翠微身上,听着她悄声跟自己禀报公主府的情况,没说三两句,便听见后头车上一阵嚎啕痛哭声传了出来。
翠微住了口,小心地看着微飏,低声问:“您还好吧?”
“无妨。只是耗神。俞妃和端王心不在一处,我得把两个人都说动,还不能露出明显的挑拨,确实是有些累的。”微飏闭上了眼睛。
翠微明白,抬手给她轻轻地揉着两边太阳穴,犹豫了一瞬,贴着她耳朵,轻声道:“郭怀卿说您的心思捉摸不透,怕我跟不住您。刚才我们送人出城时,特意赶了来,问我愿不愿意去他家……”
“什么?!”微飏腾地一下坐直了身子,满脸不悦,“他疯了吧?这个节骨眼儿上跟我抢人!?”
翠微捏一捏额角,脸上露出无奈的疲惫。
从昨天到现在,她只睡了两个时辰。就往城外送内奸这件事,必是要最警醒的。她一颗心提在嗓子眼上,眼睛都不敢眨地出去。
好容易回来,进城就先受了郭怀卿这个冲击。她也几乎要跳起来。可是,公道话还是要说一句的:
“换我也这个时候问。再不说,新帝登基,图穷匕见。婢子我这样的,若不够聪明,偏知道的又多,生生死死的,还不全在主子一念之间?”
“哼!”微飏勉强接受了翠微的解释,重又靠了回去,“你怎么回的他?”
“我让他明年此时再来问我一遍。”翠微坦然自若。
微飏呵呵笑着拊掌:“对!就这么说!我看到了那会儿,他有没有这个包天的狗胆!”
满腹心思之时,竟然忽略了翠微脸上可疑的尴尬,和一闪而过的羞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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