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二年三月,锦王遇刺,双腿尽废。帝愠,严惩涉事者,大变朝堂。乃令太子监国,自领锦王、长安郡主等休养终南别宫逾半载。十月,帝回京,改元凤至。时人皆谓因长安郡主之册也。——《东秦纪*太祖端方皇帝》
凤至五年。
肃侯府。
“小娘子回来了!”侍女们陪笑着,进了正房禀报林氏。
林氏正气得脸红脖子粗,堂前跪着依旧瘦高清俊的微诤,听了这话,指着门外冲儿子吼:“你自己去跟你妹妹说!我就不信,她这回还能护着你了!?”
“那,那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微诤哼哼唧唧,挪了挪跪麻了的腿,就想往后坐。
林氏看着他这个惫懒模样就恨不得一脚踹死,厉声喝道:“跪好了!”
院外一阵扰攘,接着便是轻快的脚步声,走进来一个俏丽少女。
少女梳着时下重新流行起来的倭堕髻,青鸦鸦的秀发间,只斜斜插了一把白玉镶金流云如意梳,耳上戴了明月珰。
身上是最简洁的玉色上襦、朱樱色齐胸长罗裙,臂上缠了一条长长的缭绫披帛,脚上则是一双玄青福字履。
正是初夏时最普通的京城富贵人家小娘子装扮。
少女身材玲珑,五官秀雅,只一双杏眼乌溜溜灵动有加,笑容满面时格外清澈讨喜,嗔目薄怒时又满蕴着寒意森森。
正是刚刚年满十四的微飏。
“娘?这是?”一眼瞧见地上跪着的微诤,微飏又好气又好笑,“哥哥又闯祸了?”
“你问问他今次犯的错可恕不可恕!”林氏恼得捶着桌子告状:
“口口声声要考进士给你妹妹撑腰,结果呢?考了三年了,年年名落孙山!
“平日里吹拉弹唱游手好闲招猫逗狗,你妹妹护着,你爹爹不管,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今天倒好!跟徐家抢歌伎!徐家那是谁?那是三皇子的岳父!你跟皇子抢歌伎,你是不是疯了?!
“皇上是不大爱搭理三皇子,可他一万年也是亲父子!人家跪一跪哭两声,比你全家掉脑袋,都让人家爹心疼!
“你算什么东西?你也敢跟人家争抢了?你是不是忘了你姓什么人家姓什么了?!”
听了这话,刚刚落座的微飏安安静静地站了起来,垂首屈膝:“母亲这话不是教训哥哥,是在敲打我。”
林氏一愣。
满堂皆静。
自从当今皇帝、本朝太祖端方帝,在冬日的小巷里救了微飏一条小命之后,便对她宠爱有加。
给赏赐、认义女、封郡主、赐食邑,甚至连她的婚事都一推再推,凭你是玉树临风、才华满腹,都只说:“我们阿芥还小,过几年再提。”
只要是微飏开口,便天大的事,也都言听计从、没有一个字的驳回。
好在微飏本分,小撒娇小任性,从来无伤大雅,所以封了长安郡主五年,倒还没有什么御史台谏上书弹劾罢了。
可即便如此,她若是一不小心踩进了皇子龙孙之间的争斗,尤其是明里暗里剑指龙椅的争夺中,那可就未必还有如今的安稳尊荣了……
听见林氏那隐有所指的话,能听懂的人都在小心翼翼地偷眼打量林氏的脸色。
林氏——只过了一瞬便气得再度捶桌子:“我一说他你就往自己身上揽!他跟人家抢歌伎他还有理了?!
“你再这么动不动就把皇上扯进来护着他,我就直接进宫请旨免了你这个郡主!”
得,没奏效。
微飏吐了吐舌头,偏头看看地上跪着的微诤,先给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再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回到座位上坐好,这才细问:
“是个什么歌伎?跟徐家的谁抢的?怎么抢的?伤了人没有?”
“那不是歌伎!是个酒店的跑堂,一把嗓子亮的!阿芥我跟你说,我就没听过那么好听的声音!黄莺出谷一样!给他个谱子让他唱,纯净得呀,那九月的晴空都未必……”
一听微诤这个形容,林氏只觉得胸口只发疼,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啪”地一声!
微飏忙喝道:“说重点!”
“呃,那个……那掌柜的,说那跑堂的是他邻居,父母都没了,孤身一口没饭吃,就在他店里帮忙。
“掌柜的听着我问,就问我要不要买那孩子,说实在是养不起了。半大小子吃死老子,那饭量特别大……
“啊啊啊重点重点!就,我就答应了。结果隔壁桌,刑部侍郎徐登的孙子,那个叫徐铭的,就过来跟我抢!
“娘,不是我跟他抢,是他跟我抢!”微诤忍不住又辩解一句。
微飏不等林氏发飙,抢着问:“后来呢?!你打人了?!”
“我一开始没想打人!这事儿是我占着理,我干嘛打人?是他先拿着他爷爷压我,看我不买账,又搬出端王来!我就生气了。
“别说你端王了,就算是太子殿下,那也有个先来后到吧?我就不让!我们就跟掌柜的抢身契,就把身契撕两半儿了……”
说到这儿,微诤偷眼看了看林氏。
林氏额上的青筋都暴起来,恶狠狠地瞪他:“看我干嘛?你接着说!”
微飏知道这后头的才是戏肉,深吸一口气,露出个假笑来:“说罢。”
“我趁人不注意,先让六合拿了我手里那三分之一、掌柜的手里那三分之一,先去了京兆府,找了郭府尹,我就先补了一张完整的。”
微诤冲着微飏眨眨眼,卖个萌,露出个讨好的笑容来。
微飏仍旧微微笑着看他,眼神里却已经冒出丝丝冷意:“然后呢?”
“然后那姓徐的大吵大闹,还说到咱们家,什么爷不爷孙不孙,父不父子不子。我一听就恼了,我就揍了他一顿……”微诤撅了撅嘴,低下头抠手。
微飏仍旧笑眯眯的:“我看哥哥并没受伤。所以,你所谓的揍了他一顿,是谁动的手啊?六合去京兆府了,那就是白蜡?还是弦儿?”
微诤缩了缩脖子:“是,是是我动的手!就是我!我功夫好了……”
“哥哥,你要是不说实话,我就把你那心爱的小歌手送进宫去。当内侍。专门给皇上娘娘唱歌,你一辈子也甭想再听他的唱了。”
微飏笑眯眯地蹲下来,抱着胳膊看他,“汤轶这小王八蛋,前天刚升了锦衣卫同知,今儿就带着你闯祸,对吧?我一会儿就去班侯府上喂猫,我好好跟他聊聊!”
微诤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的?!我今儿就是给老汤贺喜……”
一句话说完,闭上了嘴,满面绝望。
完,又说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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