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场面,有点儿——实在太难看了。
不能这样僵持着,会骑虎难下,会把一个“阴谋而已”,变成一场惨烈的宫廷剧变。
微飏看了甄三九一眼。
“陛下,公主为了您平常爱吃汤饼,又眼看着要到腊月里了,前儿特意亲手腌了醋蒜。平常汤饼都是午膳时预备,您怕下晌要见朝臣,吃了蒜不自在,所以一直放着呐。今儿晚膳用,要不要试试?”
甄三九上前一步,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微微笑着低声询问端方帝。
屋里一片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端方帝。
他如果肯接这个台阶,那么前面发生的所有事情,就都会水过无痕。
微飏也抬头看过去。
恰逢端方帝也看向她。
两个人的目光对上,微飏瞪了他一眼。
闲的吧?!正是各样大事综在一起的节骨眼上,为甚么要激将?!
接收到信号,端方帝咳了一声:“好啊,试试。”
“那个不能空心吃,陛下多吃两口菜。”微飏也接着他的话头插一句话,然后端了杯子看向邬皇后,“今儿这一席菜极好。皇后娘娘费心了。”
邬皇后终于抬起了头,淡淡笑着,难得地举起了杯子,隔着端方帝,看着微飏,笑意浅浅:“难得长安也能跟我说一句好听的话。”
两个人都没干杯,一人只小小呷了一口。
端方帝没搭理她们俩,自己盛了一碗莼菜羹慢慢地吃。
可是这种情况之下,俞妃已经坐不住了,脸色惨白,眼眶红红地起身,哽咽着对上道:“陛下,皇后娘娘,臣妾身体不适,乞准先行退下。”
端方帝眼皮一低,一言不发。
邬皇后则仪态万方地笑了笑,摆了摆手:“踏实回去睡吧,没事儿的。陛下不过是说气话。”
轻轻易易地便放了她走。
看着俞妃竟然就这样低着头擦着泪脚步匆匆地出了大殿。微飏心里极为不解。
今天的事儿,难道真的跟俞妃没有关系?
她不信!
微飏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俞妃远去的方向,对方的背影已经消失无踪。
甄三九看着她满面的疑虑,不动声色地朝着殿角送了一个眼神。
一直偷偷留心的赵歙极轻地点了个头,表示知道了。过了两三息,趁着众人不注意,闪身快步走了出去。
他要去盯着俞妃的行踪。
这是极为罕见的,因揣测微飏的心意、由甄三九直接发出的,针对宫中某位特定贵人的,指令。
赵歙极为认真。
认真到谁都没告诉,只是自己一个人悄悄地摸了过去。
所以当他发现了了不得的大场面,他根本连找人接应传递出去的机会,都没有。
这是后话。
大殿之中,俞妃的离开倒是令席上的气氛轻松了三分。
尤其是在崔贵妃努力地说笑、邬皇后愉快地配合、微飏偶尔点睛之下,大家终于都带上了笑脸。也渐渐开始觥筹交错,彼此对饮。
就连邬喻和西华女冠,都在崔贵妃和邬皇后的劝酒下,多喝了几杯。
脸烫耳热之下,邬皇后往下看了看,忽然笑道:“陛下可要看歌舞?前儿臣妾倒是在梨园瞧见一个极会跳绿腰的,不然叫来给咱们助助兴?”
“大冬天的……”端方帝第一反应就是想要否决,可看了微飏一眼,忽然改了主意,“也好。今天这酒喝得没平常热闹。倒是来些歌舞,也不辜负外头的圆月,和皇后的这份心思。”
微飏捏捏额角。
啊!好,尴,尬!
丝竹明快,舞姿妖娆,妩媚眼波更是满场乱飞。
邬皇后选择的这个舞娘甚至往端方帝身边凑过去,伸手拎了酒壶、绰了个大酒盏,给老皇帝斟了满满一盏酒,劝他喝下去。
微飏坐在旁边,冷冷看着,一旦瞧见那盏酒即将沾上端方帝的唇,檀口轻启,一个字清清楚楚吐了出去:“滚。”
声音冷冽到令人心底发颤。
舞娘吓得手一抖,险些将一盏酒撒在端方帝身上,但是再不敢坚持要把酒喂进皇帝的口中,脸色青白地赶紧躬身退了下去。
乐曲在甄三九的示意下继续轻轻缓缓地演奏着。
微飏自己敬了端方帝一杯酒,笑着倾身过去,低声道:“怪我想的不周到,不然该叫金声来给您唱明月几时有。”
“哈哈哈!对!下月十五,叫他进来,朕再请你们赏一次月!”端方帝瞬间心情好了起来,大笑着仰头干杯。
邬皇后看着他的样子,再看看微飏的样子,脸上的表情越发僵硬。甚至左眼角开始不停地跳,双手也伸到膝盖上,紧紧地抓住了蔽膝。
“娘娘,您没事儿吧?”大宫女见状,忙弯腰贴在她耳边轻轻地问。
邬皇后被她提醒,忽然一低头,轻轻地咳了起来。
大宫女没忍住弯了弯嘴角,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小小的琉璃瓶,双手捧到邬皇后眼前:“娘娘,喝口枇杷露吧?不然又咳嗽了。”
“嗯,正觉得喉咙痒痒的。”邬皇后顺从地拿过琉璃瓶,一口喝尽里头的液体。
微飏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个流光溢彩的琉璃瓶吸引过去。
大宫女注意到,眉尾轻轻一抖,忙看向邬皇后。等她喝完,忙伸手要过那个瓶子,收回自己的怀里,还下意识地按了按。
所以,那个瓶子,就是皇后娘娘的“药”了。
是什么药,什么成分,该怎么解,以及,该怎么寻找给邬皇后下毒的人——是谁当然一目了然,但到底通过什么人、什么手段,还控制着邬皇后做了其他的什么事,微飏还是很想问问清楚的。
微飏垂下眸,再饮了一杯酒。
一药入喉,不过数息之间,邬皇后便再度镇定下来。
可这一次的镇定中,却带了三分兴奋。阴沉的目光中,隐隐约约,开始有了一种疯狂的倾向。
“咚,咚——”远远的,更鼓响了起来。
“哟。这就二更天了?”崔贵妃抢在邬皇后之前发了话,含笑道,“陛下如今可不能熬夜了。皇后娘娘也大病初愈,别闹得太晚了。陛下刚才不还说下月十五咱们再来赏月么?不如今儿就散了吧?”
“也好。”微飏立即接上。
如果就这么草草散了,那邬皇后特意召集这个宴席做什么?
端方帝似笑非笑地看向邬皇后。
“本也打算就这样便好。”邬皇后气定神闲,在众人的微妙目光中莞尔一笑,“只是这月色正美,咱们可一眼都还没看呐!岂不辜负了本宫宴请诸位的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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